周季木秦石軒日記

□ 唐雪康整理

周進(jìn)(1893—1937)，字季木，以字行。室名居貞草堂、魏石經(jīng)室。安徽至德(今東至)人，清兩江總督周馥之孫、周學(xué)海四子、周叔弢之弟。周氏爲(wèi)著名金石學(xué)家、收藏家，藏品在其生前身後輯爲(wèi)《居貞草堂漢晉石影》、《魏石經(jīng)室古璽印景》、《至德周氏居貞草堂藏器》、《建德周氏藏古封泥拓影目》、《季木藏印》、《季木藏匋》等?！吨芗灸救沼洝犯灞疽粌?，原在周季木侄周一良處，後周一良將其轉(zhuǎn)贈外甥孫啓治。稿本封面題“日記/丁卯正月/居貞閣主”，丁卯年即1927年，此冊應(yīng)即周氏1927年日記，肇自正月初一日，終至十一月十六日，其間時有斷續(xù)。日記以緑格“魏石經(jīng)室雜著”稿紙寫録，因周氏1921年前後曾得魏石經(jīng)《尚書·君奭》篇殘石一塊，遂以“魏石經(jīng)室”作齋名。

日記扉頁題：“事無鉅細(xì)皆記之。即嫖賭、買賣、撿書、習(xí)字諸瑣碎不堪者，皆在所不遺。蓋示人以事，無不可對人言也?！彼浺再I賣、鑒古諸事項爲(wèi)多，部分古器物，或繪其形製、鈐印於眉端，今限於格式，日記眉端所繪圖形及鈐印只能割捨，眉端所記文字以“眉注”形式置於當(dāng)日日記之末。此冊日記之後，另有周氏所録《戴醇士畫冊》題畫記十一頁，總十二幅，今亦加以整理，並依光緒十九年刻本《習(xí)苦齋畫絮》校訂。

天津圖書館藏有《秦石軒金石文字日記》鈔本一冊，前半節(jié)録此1927年《秦石軒日記》，內(nèi)容涉及買賣、鑒古方面,其餘諸瑣碎不録。此節(jié)録本對原稿錯謬多有修正，本次整理，對此鈔本加以參考。

秦石軒日記

正月初一日晴

十時興，到諸叔處拜年。十二時，回家午飯。二時，武青田來，談二小時去。李次武來。

初六日晴

晚，羅君美、程秉泉來。程，上海古董商人，極誠爽，可交，此次同一美國人來津收買古畫，知霍邱裴氏有藏畫，在予妹婿李次武處，待價而沽，丐予爲(wèi)介，予允以明日往詢。羅、程在我處晚飯，略談上海鬻古情形，知滬上收買吉金者有程姓、劉姓、蔣姓等數(shù)家。以曾見前人著録之古器爲(wèi)尚，而能得善價，易出脫，新出品反居其次。字畫價大落。古印收者少，值極低。古泉僅一張叔馴能出重值。洋裝貨希見，價值日昂。書籍非程所知，未談。趙撝叔刻印，每字在十元上下，如所刻爲(wèi)名人印，而邊款又多，則值加一倍、兩倍者常有也。吳讓之刻印，值略低於趙。

初七日

晚，往晤李次武，並告以美人收畫事。次武謂裴氏藏畫在其寓有二三十件，儘可約日來觀也。並先出以示余，所見有唐滕王畫《蛺蝶》、宋陳居中畫《女誡圖》，皆僞款舊畫。宋元集冊，款多後添，畫亦不精，中以趙大年《梅道人山水》、無名人畫牛爲(wèi)冠。五代人畫《揭鉢圖》畫舊，明清諸大家題拔皆不真。仇十洲臨《清明上河圖》、楊補(bǔ)之梅花、趙文敏書《蓮華經(jīng)》皆僞。沈石田山水卷二，真而不精。其他王惲畫等十餘件未看。

初八日

往晤羅君美、程秉泉，皆不值。晚間因以電話告羅裴氏藏畫可約日往看也。

初九日晴

往晤羅君美，羅出古官印一相示，文曰“都侯丞印”，文字精好，審爲(wèi)西漢物也。又方木杖一，是端忠敏公故物，杖首鉗漢銅器一，有“雒陽木①平”四字陽文。杖四周刻鄭孝胥、榮慶及端自題詩，因記於下：

匋齋得雒陽木平方竹杖，端因削箭笴製杖」使孝胥賦之。

破觚爲(wèi)圜規(guī)偭矩，削圓成方始匋父。持危」扶顛誰杖汝，落日天閽久延佇。坡頭犖確復(fù)」崎嶇，戴笠相逢便下車。自愛木家翻姓」譜，還將《海賦》問元虛。

天氣寒兼煖，朋游聚復(fù)散。君持此短笻，五嶽應(yīng)踏遍。吁嗟乎五嶽②都踏遍，如此俊游人人羨。有日」杖朝起巖廊，鐵石心腸方孔面，洗盡當(dāng)年圓融圓活與世推移之習(xí)慣。 宣統(tǒng)辛亥清和月 午橋四弟屬題 實夫榮慶病腕作 ?、郏?華卿

宣統(tǒng)庚戌嘉平新得漢雒陽木平方竹」杖，端自製爲(wèi)方杖而系之以詩。

淵明四十稱扶老，五十陶翁合杖鄉(xiāng)。貪餮」鳲鳩偏不噎，粗蔬藜藿亦生芒。鐵君定喜」依龢仲，靈壽端宜錫孔光。世競削圓方竹杖，我須圓木削成方。 浭昜陶父題

眉注： 高漢尺一寸二分五，寬七分，厚七分。

初十日

晚，往程秉泉閒談。程出示趙子固畫水仙直幅，乃內(nèi)府物，有乾隆御筆及鑒賞各印。畫之真僞不敢知，乾隆④印、跋則不假也。又於程處見濟(jì)南碑估劉文起。

十二日

下午同羅君美往晤陶伯明。陶收藏極夥，於金石書畫無不好也，並告我近日山東某縣出漢殘石一方，約存百數(shù)十字，中有圓孔。陶曾於保定見拓本，予則未見未聞，異日當(dāng)一詢范申之。

十時，柯燕舲來談，示我新得古官印五六方，以“漢破虜長”、“草馬監(jiān)”兩印爲(wèi)最精。予以舊藏“殿中司馬”、“臨菑市”、“市器”、“都鄉(xiāng)”、“菑川侯”、“廿五日”六?、莅僭岇侗?，並云“君侯之璽”渠三五日後即攜款來取也。

往叔敏處小博，得六十元。

十五日

晚，柯燕舲來，取“君侯璽”去，值六百元也，雖云得善價，然宇內(nèi)有數(shù)之尤物，十年相伴，一朝別離，心不能不惘然有失矣。又里印、唯印各一，亦讓於柯，值四十元。

十八日

晚，王偉齋、武青田、吳澤春來晚飯，飯後作牌九之戲，我輸去十五元，汪杲如後來盈少許去。

十九日

晚，金小亭、汪杲如來。

廿一日

晚，同家人到皇宮電影園看《茶花女》影片。

廿三日

接霍雨田信，云廿日由淮安動身，取道上海，坐船來津。晚同禮婉看《海角遺恨》影片，散後到小飯館吃水餃而歸。

廿五日

晚，擬往看程璘彬，以病寒不果往。

廿六日

晚，汪杲如來。仍發(fā)熱。

廿七日大風(fēng)

極寒，仍未出，臨鄧石如篆書兩幅、小楷六行。

廿八日晴

下午，王偉齋來。

晚，汪杲如來。于破篋中檢出石古鈢一方，憶是辛酉年收得者，文似“輿舍”二字。

二月十二日

柯燕舲來，攜樊公簠去，晚送三百元來，云已售之某祕書矣。

十三日

范申之自濰縣來，爲(wèi)予買得秦瓦詔一片、“己生人”庫錢一枚。洛陽雷明德來，以《晉當(dāng)利里社碑》售予，值五百五十元，又以三元得其古玉一方。

十四日

讀報紙。得殊曼詩十餘絶，皆絶艷者，爰選録數(shù)首於此：

卻下珠簾故故羞，浪持銀燭照梳頭。玉階人靜情難訴，悄向星河覓女牛。

羅襦換罷下西樓，豆蔻香溫語未休。説到年華更羞怯，水晶簾下學(xué)箜篌。

碧欄干外夜沉沉，斜倚銀屏燭影深?？慈〖t蘇渾欲滴，鳳文雙結(jié)是同心。

秋千院落月如鈎，爲(wèi)愛花陰懶上樓。露濕紅綾波底襪，自拈羅帶淡蛾羞。

銀燭金杯暗緑紗，空持傾國對流霞。酡顔欲語嬌無力，雲(yún)髻新簪白玉花。

蟬翼輕紗束細(xì)腰，遠(yuǎn)山眉黛不能描。誰知詞客蓬山裏，煙雨樓臺夢六朝。

誰憐一闋斷腸詞，搖落秋懷祗自知。況是異鄉(xiāng)兼日暮，疏鐘紅葉墮相思。

蘭蕙芬芳總負(fù)伊，並肩攜手納涼時。舊廂風(fēng)月重相憶，十指纖纖⑥擘荔枝。

十五日

早十時起，赴祠堂春祭也。

午歸洗剔《晉石社碑》四小時，蓋此刻陽面，字極剝蝕，雷估得石，奇想天開，以灰土補(bǔ)其缺畫，成爲(wèi)完字，拓數(shù)十本，散之南北，不知者以爲(wèi)初拓多字也。知者俱怒其毀壞古物，群焉責(zé)之。雷亦知其非，乃將泥土洗去。所補(bǔ)之土極堅固，點畫間尚有殘留未盡者，今再剔之，費三小時之力，仍不能盡。

晚七時，拓一本，與初拓及補(bǔ)字本細(xì)校，初拓第十一⑦行第八字雖大半殘泐，然下半“臼”字尚可見，乃“舊”字也。補(bǔ)字本已剜成“田”，誤爲(wèi)“鵠”字矣。近拓首行“昔”字上失去寸餘一塊，第三行末“僉”字泐存右半，第九⑧行第二“煌”字中泐指頂大一塊。又余洗剔時於陽面左上角發(fā)現(xiàn)“社正郭○祖(又似‘社’字)”五字，陰面左下角邊際發(fā)現(xiàn)“歲租田(缺)△人共作△△△侯門”十餘字，皆錐針劃成，淺細(xì)如絲髮，又爲(wèi)土斑所蓋，雖薄紙拓精，亦不十分清晰，映光視之，始能見也。

古者社主用石，又濟(jì)南有漢梧臺里石社碑額，因名此曰《晉當(dāng)利里石社殘碑》。碑首凸出一塊，約高二三寸，當(dāng)係另石刻額加於此上也。晉石畫像此爲(wèi)僅見。字體靜穆凝重，極似《郛休》，其爲(wèi)晉初石刻無疑。

廿三日

晚，同汪杲如、霍先生看電影，於園中晤沈世榮先生，言及近況，渠近辦出口生意，以地氊爲(wèi)大宗，附以景泰藍(lán)、彫漆、玉器等，頗得利。曩予欲以舊得石羊售之外國，苦無人介紹，今沈做出口，所售之物近於古董，遂託其代爲(wèi)介紹，已得其允許，明後日當(dāng)爲(wèi)羊拍照。

廿七日

晚，以百五十元得初拓《刁遵志》一冊，拓不甚精。劉跋缺“王言氏”三字，明日當(dāng)鈎補(bǔ)。此本“雍”字右邊裂紋僅如絲細(xì)，非細(xì)察不見，較石印本拓必在先也。

廿八日

廿九日

吳福濤來，繳賣古銅印款七元。買舊拓《三公山碑》一冊，見古印三方，即冊首所印者。

三月初一日

二日

到大羅天，於吳估處見“都綱之印”銅印，背有“禮部造 成化二十三年五月”刻字。製作尚精好，因以四元爲(wèi)柯燕舲收之。又同孫華堂到東門看唐石造象四座，鐫刻極精，皆僞作也。孫又示我古銅印六(即上所印六鈕也)，皆精，攜歸，爲(wèi)柯燕舲得去。舊得“駱青”印亦贈於柯。

四日

晚，柯燕舲來，以“邯鄲野”等印示我，皆私印之精者，於孫華堂處得封泥二方。

十三日

得舊拓《嵩高靈廟碑》於李希和，值五十五元，此本“剖”字左上僅損分許。又以五元得《耿勳碑》一本。

十四日

與老妻敦倫一次，自去年中秋後迄今五月僅此一次耳。買《當(dāng)利里石社碑》補(bǔ)字拓本一份。

廿日

羅君美來，示我“南鄉(xiāng)中子”印及陳壽卿手批《薛氏款識》四冊。

廿九日

吳福濤來，售予“周”字印，直四元，極精，喜甚。得大元通寶錢背刻至元通寶⑨四字於孫華堂，直二元。

四月初三日

程⑩秉泉來自上海，以漢宜子孫鐎斗見貽，厚意可感，愧無以報。又貽我尊拓本一紙。

七日

晚，柯燕舲來自京師，示我新得古官印打本四，其“羊牧丞”印甚奇，九字印(文記不清)，甚精。

九日

十日

晚，燕舲來，談一時許去。予十年辛苦積漢晉石百卅方，爲(wèi)自來藏石者所未有，每思影印流傳，以費重而輟者累矣。曩與燕舲閒話及此，乃慨然願以鉅資千二百元資助我成之，其篤交好義殊可感也。予不能無報，爰以舊儲封泥四百餘爲(wèi)木李之投，聊酬瓊瑤之贈。今夕柯又談及爲(wèi)我籌款矣。約曾笙和來，使印樣本估價也。

廿二日

吳估攜示漢“左吉”印、元“加持”印。予以古泉一易得其元印，“左吉”印不精，未收。

廿七日

以百元收元康鏡一。

廿九日

柯來，以“加持”印即贈之(羅原覺云：“加持”乃僧之名號，如住持方丈之類，今廣東僧寺尚有此稱)。

五月初二日

聞程璘彬病甚重，下午往視，見其雖有病容，似無大礙，並力勸用西醫(yī)診視，勿信巫卜也。

晚間，王偉齋來。

初三日

因不放心，又往視程病，仍如昨日，略爲(wèi)詢問，始知其病前半月，又復(fù)戒煙，病既日久，又有心病。此時戒煙萬辦不得，因命取煙盤，親代燒裝，與其夫人勸之再三，始吸。當(dāng)燒煙時見其兩頰有淚痕，昨日亦有此現(xiàn)象，予未留意耳，此或彼良心上有痛苦耶。

初七日

志父弟來問，聞我所藏封泥將歸於燕舲兄確否，並言柯如不甚在意，渠亦可收。予意與其售柯，不如售家人爲(wèi)愈。俟柯來，定與婉商也。

九日

柯燕舲來，與彼商妥，封泥決歸志甫弟。吳估來，攜示舊拓碑帖數(shù)種，皆非可收者，不細(xì)列目。

十一日

志父來取封泥去，值千二百元，當(dāng)日即交到。搜集十年，一旦去我，不免惓惓耳。

廿日

晚八鐘，得璘彬喪條，爲(wèi)之太息者久之，恨我相信太過，已受其累，仍不急追，此日死矣，不知其家人能如璘彬之不騙我否。

廿一日

早六時，到璘彬處行禮，回始睡，昨夕未合眼也，恐不能送殮，故早去並勸其子想法自救並救我也。

六月初十

漸酷熱，大食西瓜。程家借款事略有頭緒，恐此款不能收得全數(shù)矣。范申之來自京師，帶宋磁瓶一件，甚好，他無長物。

廿日

五日來奇熱，寒暑表在日光中約百度，外樓上約九十一二度。

廿六日

發(fā)熱，天氣之熱較前尤甚，樓上屋中已百〇五度，日光下有百十五上下，爲(wèi)十年來所未有。

廿八日

今日病始大愈，天氣略涼。

七月初一日

早赴祠堂行禮，天氣屋內(nèi)已低至九十度下。

十二日

晚，柯燕舲兄來自京師，聞又新得古官印五六方，可謂勇於收古矣。求讓“亭印”二字泥印，諾之。

十七日

吳福濤老估來，示我宋元“周”字印，予嫌其“周”字外有數(shù)畫，既不是字，又非花紋，未收。

十九

柯兄倩劉某持三十元來取“亭印”，次日送與之。

廿四日

范申之來，帶古鈢一方、官印一方，予命按收價以官印讓柯，不得算利，古鉨可加利賣也。

廿六日

羅原覺自廣東來，贈我粵南新出專瓦、木刻拓本一束，磚瓦皆漢物(內(nèi)有永元、永和二專)，木刻乃米芾書釋迦文佛等十二字(二原刻、一翻刻)。又示我漢玉佩一方(次日爲(wèi)羅君美收去)，花紋、血浸皆好。又“晉歸義倓佰長”亦佳，遂以六十五元爲(wèi)柯燕舲購之，此印真價廉物美矣。

眉注： 此印即《古印式》中所收，黃椒升所藏，錢竹汀所見者。

廿七日

往謁羅原覺於中國旅館，出示金石書畫多件，如元鮮于父子兩字卷，劉石庵字冊二十頁，五代人畫人物二： 一卷最佳，一軸太暗。南沙臨宋人花鳥冊皆真跡。古玉印十七方似明時物，銅印十餘紐皆不精。南宋拓《聖教序》、國學(xué)本《蘭亭》常品也。

八月初二日

售藏石全拓一份與羅原覺，值百元。

初三日

柯燕舲遣人來取古鈢一、官印二去，款未交來。

廿二日

羅原覺來談，買六朝唐人寫經(jīng)三卷去，值百二十五元也(已交百元)。三日前，濟(jì)南骨董估劉文起來，視我畫冊兩種： 一劉石庵及其妾婉如畫山水小冊，十二幅中劉畫四幅乃設(shè)色者，畫身暨前後頁皆有石庵題字，精品也。一袁香亭仿古十二景冊，有其兄子才及姚惜抱、王夢樓、梁山舟等題跋，亦精好。爰補(bǔ)記之。

廿三日

午，柯燕舲遣價來，取“慎鄉(xiāng)”石印去，值卅元。孫魯望廿一日由京回四洮局，過津時下車晤談，極暢。

九月十七日

五弟所開志成銀號倒閉，我有二千三百元存款化烏有矣。

廿六日

中國農(nóng)工等九銀行在檢察廳控告我三弟兄爲(wèi)合夥詐財。是日午前十一時，我正在吸煙，忽來法警二人，將我拘去，待質(zhì)所中，穢氣滿室，聞之欲□，滿地痰涕，無地可以立足，有生以來，此真第一次吃苦也。保釋後小病五七日。

十月廿一日

羅君美來談，爲(wèi)羅原覺代還舊欠卅元，買漢郢鄉(xiāng)鼎，六十元，又眎我官印兩方。“武進(jìn)丞印”前曾見於孫華堂處，索卅元，我嫌其薄而無紐，因未代燕舲兄收買。無字鐘君美攜去，向渠索價百元。

十月晦

大方誦近作數(shù)聯(lián)，頗佳，因記於後：

靈藥未應(yīng)偷，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託；

明月幾時有，怕瓊樓玉宇，依依高處不勝寒。

人皆惠然肯，生有自來，數(shù)典敢忘黃帶子；

我亦自求多，安知非福，問心不稱白髭鬚。

去去還來，臨去想來，來怕去，

天天求福，願天賜福，福齊天。

春夢不多時，道是空言蹤未絶；

洞天應(yīng)有地，得少佳趣慧能修。

十一月十六日

得葉德之信，云馬君叔平現(xiàn)在津，頗欲與君一晤。予與馬神交久矣，每無機(jī)會謀一良覿，乃約九點在家奉候，屆時晤談甚喜。馬清癯精悍，亦個中人也，見予《古鈢印景》已裝成，亟以五十金收一部去，蓋渠近正從事於古鈢文字也。馬極羨予家石羊，遂以影本一冊贈之。

附録

《戴醇士畫冊》(南皮張氏藏，整幅畫七開，字二開，字畫各半者三開，共十二開。冊高漢建初尺八寸九分，寬五存八分餘)

第一幅

(著色)遊赤壁圖，無題字(右下角有醇士陽文小印)

第二幅

題字十五行，無畫。

壬戌之秋，是蘇子與客，泛舟赤壁。舉」酒屬客，月明風(fēng)細(xì)，與天相接。扣舷唱月」，桂棹蘭槳堪遊逸。又有客，能吹洞簫，」和聲嗚咽。追想孟德困於周郎，到今」只有當(dāng)時蹤跡。算惟有明月清風(fēng)，取」之無禁用不竭?？拖蚕幢K再酌，既」已同醉，相與枕籍舟中。始知東方，晃」然既白。 董文奴題《赤壁圖》 王翬臨」

孟秋遊賞後，兩月來、西風(fēng)吹過八九。良宵重回首，看千尋峭」壁，尚橫江口。風(fēng)清月白，繼前游、知心二友。漫商量，斗酒，鱸魚」歸去，更謀諸婦。 記否。天邊歌響，水上簫聲，那時非久」。天寒水落。風(fēng)景換，幾辜負(fù)。正登舟、忽見橫空孤鶴，射得」月明似晝。夢醒時、更請先生，一勞賦手」。

小變耕煙畫冊作《赤壁後遊圖》，録原題,副頁並譜」《瑞隺仙》一闋，以續(xù)餘韻。後學(xué)戴熙坿記

印(陽)： 鹿林 印(陰)： 戴熙

第三幅

墨筆畫，題字七行在右上。

趙善長《蕉林仙館》設(shè)色」淡雅不纖麗，而氣韻自」足，此得山樵神境也。

余臨此頁不免纖麗」矣。顧作畫但當(dāng)問氣」韻若何，不當(dāng)問纖麗」不纖麗也。

印(朱文)： 鹿林詩畫

第四幅

前半畫(淡墨 右下角一?。骸按际俊?，朱文)，後半題字八行。

山色連砂磧，泉聲咽冷溪。 印(朱文)： 吉羊之室

溪水清漣樹老蒼，行穿溪樹踏春陽。溪」深樹密無人處，惟有幽花度水香」。 文太史詩，耕煙散人王翬書。

鄭僖，元至正間人，畫師董元，筆法蒼老，而氣韻不」在仲圭、房山之下，近代所罕見者，白石翁嘗師之。

不知大癡《沙磧圖》是何境象，草草數(shù)筆，略師巨公」《溪山無盡》大意，覺數(shù)寸之楮，涉趣無窮。 印(白文)： 鹿林

第五幅

前半畫(淡著色 右下角：“何必見戴”,朱文印)，後半題字七行。

松壑奔泉」 生平見山樵真跡，惟晉陵唐氏所藏《夏日山居圖」》爲(wèi)最，此圖以空靈學(xué)其渾厚，風(fēng)規(guī)似不遠(yuǎn)也」。

巖溜噴空晴似雨，林蘿礙日夏生寒」。 耕煙又書」。

此幅森嚴(yán)可畏，有冰雪之姿」，遂幻作雪景矣。蒓涘臨 印(朱)： 醇士

第六幅

全畫(淡著色 題字在右上角)

關(guān)津夜泊

石谷此作氣魄極壯，不可強(qiáng)似，變而爲(wèi)空澹幽杳，以取夜色蒼茫之致。 印(白文)： 戴熙

第七幅

全畫(淡墨 題字十行在上端)

雲(yún)林畫簡，淡」中一種風(fēng)致，脫」畫史縱橫俗狀」也。此寫平林野」趣，臨宣侍御」所藏真本」。

此石谷晚年」筆，沈著深」厚，不易到也」，仍參用我法。 印(朱文)： 與江南徐河陽郭同名

第八幅

全畫(淡著色 右上題字段十八行)

襄陽小米住京口」，愛寫江南北固山。鼠」尾麝煤多不顧，自」緣心與白雲(yún)間」。 辛卯夏王翬」

元暉戲作橫幅，直」造北苑巨然妙處，」開卷恍然，如行下」蜀棲霞雨中也。右」倪元鎮(zhèn)題小米畫」 石谷子

予今年初春，舟滯」京口月餘，臨此畫，不」覺棖觸舊遊也」。

今年京口歸舟泊，愛」看江南雨後山。舊」遊如夢還能説，人」與白鷗相對間。 印(白文)： 鹿林居士

第九幅

前半題字六行，後半畫(淡著色 左下角：“孟辛”，白文印)

山色空濛雨亦奇，東坡詩中畫也。 王翬

石谷此幀專取風(fēng)神，或曰少作，或曰贗」本，然滿紙煙雲(yún)，頗奈研味，橅之。 戴熙 印(朱文)： 醇士

竊謂學(xué)畫與鑒畫不同，鑒畫不可絲毫」假借，學(xué)畫宜隨時隨處皆有領(lǐng)略，故曰“青」出於藍(lán)，冰寒於水”。 熙又記 印： 忍俊不禁

第十幅

全畫(淡著色 題字十四行在左上 右下角：“習(xí)苦齋”，白文印一方)

陸天游《修竹」茅亭》小幀於潤州張氏見」之，曾橅粉本」，其畫竹有文湖州意，用筆」閑淡，風(fēng)韻飄」灑，在元人逸品中不多見也」。 辛卯端陽日」王翬識

第十一幅

全畫，題字二段十七行在上端。

關(guān)山霽雪(仿李營邱)

李成惜墨如金，言不妄用墨耳。有時」屑越用之，不殊塗漆，蓋墨之輕重濃」淡處，氣韻全自此出，所謂當(dāng)其下筆」，欲透過紙背者也。畫家每著筆」，便思“潑墨惜墨”四字，幾矣」。 癸巳七月廿日畊煙散人王翬 ?。?何必見戴

香光、南田皆云」李咸熙畫雪水」，天空處悉用粉」填，然卒未有效」之者。此冊不宜」染墨，姑試其法，覺楮光浮動」間，皚皚耀目，方」知古人用意之」別。 醇士 印(白文)： 臣熙私印

第十二幅

全題字，十一行

金蘭坡攜《石谷集冊》十二幀，多辛」卯、癸巳間作，正當(dāng)八十、八十一歲時，較」中年韻致稍減，而手腕老健，筆墨」深厚，未易猝到。翌日取去，頗憶之，檢素冊，背臨十幅并録題語。兒」輩謂此冊實勝彼冊，則告曰：“我」年方五十，彼年已八十，若欲到彼境，當(dāng)須喫三十年桃華飯也」。爾何知！爾何知！” 道光庚戌八月題於桂華下，留置枕邊」，以備戲具之一。 鹿林居士戴熙 印(白)： 戴熙 印(白)： 處士家風(fēng)

① 原稿“木”誤作“市”，據(jù)下文改。天津圖書館藏《秦石軒金石文字日記》已改作“木”。

② 原稿“嶽”字脫，據(jù)榮慶宣統(tǒng)三年四月初六日日記補(bǔ)?！稑s慶日記》，西北大學(xué)出版社1986年版，第191頁。

③ 原稿印章著録形式爲(wèi)畫出輪廓，內(nèi)填印文，此次整理只録印文，前加“?。?”以示區(qū)別。

④ 原稿作“隆乾”。

⑤ 此六印中，“殿中司馬”、“市器”、“都鄉(xiāng)”三印見於《魏石經(jīng)室古璽印景》，《印景》另收“菑川侯印”一方，或即此六印中之“菑川侯”?！段菏?jīng)室古璽印景》，上海書店出版社1989年版，第75頁。

⑥ 原稿“纖纖”作“夫夫”，據(jù)蘇曼殊詩集改。《蘇曼殊全集》，中國書店1985年版，第64頁。

⑦ 原稿“十一行”誤作“十行”，據(jù)周季木石印拓本改?！毒迂懖萏貌貪h晉石影》，民國十八年(1929)石印本。天津圖書館藏《秦石軒金石文字日記》已改作“十一行”。

⑧ 原稿“九行”誤作“八行”，據(jù)周季木石印拓本改。天津圖書館藏《秦石軒金石文字日記》已改作“九行”。

⑨ 原稿“寶”字脫，據(jù)文意及錢文規(guī)例補(bǔ)。

⑩ 原稿“程”訛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