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茜
尚昌平安靜地蜷縮進八達嶺腳下的一間小屋時,你無法想像她在萬里黃沙中行走的姿勢;與此同時,昌平在高原上揚風而行的孤獨而有力的形象,也讓你無法想象她回到北京時的那種柔軟與羞怯。這意味著她活在一個遙遠的兩極之間。一個有力量把生命撐出兩極張力的人,必是一個蓄滿元氣的人。有人會把這種元氣拋撒一地。但昌平不,她內斂,罕見地內斂,似乎一心一意只顧著要把真氣用在跟世界的單一對話中。
歷史上,所有把繁華綺麗拋在身后,獨自行向大漠天際的人生抉擇,大概都與哲學有關,或者絕圣棄智,或者對現(xiàn)有世界知識體系充滿不信任。但實際上,這個世界沒有天邊,每一道天邊都是一個老掉牙的出發(fā)點。所以,歷史上當那些出發(fā)者倦極而歸,行囊里往往會裝滿世故以及跟世界小聲商議后達成的老練與圓滑。但有例外。昌平走了二十多年,臉上竟未有一絲世故,以至于今天,當她開口講話時,你聽見的那個小小的聲音與輕輕的語調,竟如嬰兒一般。
“她一開口講她的故事,世界就安靜下來了?!钡谝淮我姷剿龝r,我在心里說。
昌平的行走始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個時代的中國式探險,遺存著八十年代的精神余脈——無關乎對于都市天空的厭倦與逃避,無關乎驢友、觀光以及身份、財富的炫耀,更多的緣由,來自于要填滿饑渴的精神。那個時代的中國人,一切精神里程碑的建造,都與這個國家和民族想要快速填滿精神世界的饑渴有關。
而今天,那個時代已經(jīng)停下了;但昌平還在走。
我們的周圍,有誰把八九十年代的生存姿態(tài)孤注一擲地貫穿始終?而今,昌平的每一次出發(fā)依然像剛出發(fā)一樣,她與新疆的每一次見面都像第一次見面。20多年前她就已經(jīng)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傳奇,但今天,她依然還在傳奇。
昌平的行走,并不在于提醒我們關于八九十年代的記憶。事實上,昌平與某一種流行的時代精神無關。在所有的流行都消失以后,昌平依然在流行之外,行走。
所以,你難以在我們這個時代的關鍵詞里,找到關于她的精神的準確言說。但你同時也就理解了,為什么她一回到北京,就采取了一種被世界所遺忘的生存方式,不理睬時代的喧囂;也每每讓人疑惑地斷然拒絕那些尋上門來叩問她的精神世界的采訪者們。
她宛若遺世獨立。
但她親切。她向每一個走過她鏡頭的人與風景流露親切。
這個世界充滿沖突與矛盾。因為一邊自我,一邊他者;一面自由意志,一面規(guī)囿約束……沖突產生痛苦,自我因此有可能更加堅硬。
而昌平的行走給了我們另一種樣本。在異鄉(xiāng),她消融了人類學歷史上的“我/他者”的先驗對峙。“我”可以變身“他者”?或者,“他者”可以替換我的神色?對,一切都有可能,因為有一種哲學,叫做“無我”。
昌平與新疆和田人的關系,并非漢族與維吾爾族之間的關系,亦非北京人與新疆人之間的關系,也非旅行者與當?shù)厝说年P系。她信仰純粹的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平等和諧;“無我”哲學足可填平一切觀念、情感、利益的鴻溝。
與此同時,昌平并未學過攝影。但一旦拿起相機來,她就能把影像拍到如此讓人驚訝的水準。想要知道其中的緣由嗎?唯一的緣由——我想,那就是她將“無我”貫徹到了攝影之上。她與相機融為一體;她在相機的規(guī)則里悠游;她把自我的美學追求與機器的繁密機關無間相融。所以,她面對相機通脫無礙;相機則穎悟她的理性與哲學。
因為無我,她在攝影的世界里實現(xiàn)大我。
因為無我,她在新疆的高原山地走出和平與和諧。
這就是尚昌平式的行走。
中國民族博物館是為維護祖國統(tǒng)一與民族團結,塑造中華各民族的國家認同與文化認同,保護與弘揚少數(shù)民族優(yōu)秀文化而建立的國家級博物館。于1984年11月開始籌建,1995年5月正式掛牌。
中國民族博物館,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遺產的收藏保護中心;是中華民族形成發(fā)展史、中華民族文化多樣性、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正確道路的展覽展示中心;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遺產的研究中心;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遺產的數(shù)據(jù)信息中心;是愛國主義暨民族團結進步教育基地;是少數(shù)民族歷史文化的社會咨詢服務機構。
中國民族博物館副館長,研究員。中國博物館協(xié)會民族博物館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曾長期從事民族新聞傳媒工作,創(chuàng)辦并任《中國民族》(英文)雜志執(zhí)行主編。出版有《人文精神》《人活天地間》《中國民族與宗教》《邊緣敘事》等著作。2014年獲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