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闌珊 圖| Getty
赴一場入詩入胃的荷花盛宴
文|闌珊 圖| Getty
《浮生六記》里,夏天荷花初放時,晚上閉合,白日盛開。蕓便用小紗囊,撮少許茶葉,放在荷花心。第二天早晨取出,烹了雨水來泡茶,香韻尤其絕妙。簡直風(fēng)雅至極,但我們想得更實在,必須用盡吃進方顯吃貨本色。入得了詩也入得了胃,這才是夏日賞荷的正確打開方式。
它是《詩經(jīng)》里“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的熱戀少女,絲毫不打算故作矜持地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歡喜;它是李清照“紅藕香殘玉簟秋”里的孤單少婦,思念無處可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但它又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潔君子,身處紅塵亂世卻兀自開放,絕不同流合污。
總之它性格復(fù)雜,性情難測,所以也是植物界別名最多的,比如“菡萏”“芙蓉” “溪客”,可嬌艷可超脫,甚至雌雄不分。每年芒種過后,百花退場,天地之間便是一川煙草的梅雨時節(jié)了。細雨瀟瀟,兀自開合,荷花便是在此時登場,一個熱熱鬧鬧的夏天,也便隨之開場。
《紅樓夢》二十七回里邊寫:“凡交芒種節(jié)的這日,都要設(shè)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fēng)俗,大觀園女孩子們早早起來,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棵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這些物事。滿園里繡帶飄飄,花枝招展,更兼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江南自古有風(fēng)俗:荷花作為夏天的花神,每年的陰歷六月二十四,是它的生日。而芒種,所謂“春爭日,夏爭時”。曹雪芹用一場“餞花”,為芒種這個告別春日迎接夏日的節(jié)氣,沾染上了一層濃濃的詩意。
這也不是曹雪芹杜撰的,古時閨中兒女惜春暮,閑夢唐時薰風(fēng),宋時明月下,芭蕉庭院,海棠亭畔,長安城處處蕩漾著餞別花神的氣息。女人們春衫薄涼,絳紗輕裳,聚在花下,用繡口線彩帶妝點花樹,風(fēng)自來去,花瓣繡帶隨風(fēng)飄搖曼卷,生生繪出了一個繁華的錦繡世界。生于二月十二傳統(tǒng)花朝節(jié)的黛玉,便是在這一天,手把荷鋤,獨自在一隅花樹下埋葬了落花。每每讀到此,都難免傷感。從“花朝”開始,借“餞花”為終。好在芒種過后,春日盡夏初至,還有荷花不管不顧,凜冽地登了場。
在很多機緣巧合下賞過荷花,江南園林里精心布置的荷花池,山頂寺廟里獨自開放的碧荷生幽泉,古宅子里屋檐落雨的陶罐荷花,但始終偏愛生長在野外沒有經(jīng)過任何人為修飾的荷花。有一年在淇澳島,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人跡罕至的田野里,有一片野蠻生長的荷花,作伴式地開著,很多長得比人還高,遠遠望過去,簡直開得像一個亂世。頓時就起了心動了念,黛玉以葬花餞別,而對爾等吃貨來說,把它吃進胃里才是最高級別的愛惜。于是,便有了在初夏盈盈的小院里,和閨蜜的一場荷花宴?!陡∩洝防?,夏天荷花初放時,晚上閉合,白日盛開。蕓便用小紗囊,撮少許茶葉,放在荷花心。第二天早晨取出,烹了雨水來泡茶,香韻尤其絕妙。簡直風(fēng)雅至極,但我們想得更實在,必須用盡吃進方顯吃貨本色。入得了詩也入得了胃,這才是夏日賞荷的正確打開方式。
花瓣被我們做成了“荷花天婦羅”。將荷花花瓣洗凈,稍裹面粉蛋清,薄衣清炸即可。清新的香氣在酥脆之后溢出,荷花纖細的質(zhì)地也讓人別有回味。葉子做成“荷香碧粥”。煮粥待熟時,將荷葉洗凈蓋在粥上,用文火燜少許,荷葉顏色變淡即可。舀粥盛出,一碗柔綠,仿佛是一小池碧水湖泊,素雅含蓄。蓮子自然是“蓮子冰粥”,將薏仁、小米、粳米、荷葉慢熬成清粥,冷藏一宿,撒入荷花細絲、新剝蓮子即可。冰粥清涼入心,又緩緩帶著柔和之感,“稟清芳之氣,得稼穡之味”,也不過如此吧。至于藕,是一道貌美消暑的“胭脂藕”。將切成薄片的藕洗凈過水,沖凈淀粉,再放入沸水焯一分鐘左右。撈出用冷水沖涼,放入冰箱中冷卻。再將清洗好的莧菜葉,放入溫水中加熱至清透的玫紅色。濾掉菜葉,加入蜂蜜,充分攪勻。根據(jù)個人口味,我們還往冷卻好的莧菜汁中加入米酒和醋,倒入藕片,再放進冰箱冷藏。第二日取出食用時,又美貌又美味,至今還回味無窮。
在珠海的夏日里,與荷花最頻繁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便是日常餐桌上亮相最多的一道蓮藕湯。汪曾祺在《鑒賞家》里說過 “紅花蓮子白花藕”,吃蓮子紅荷的最好,燉湯則白荷的藕最佳。
雖然汪曾祺說的是江南的白蓮藕,但珠海本地的白藤蓮藕也是名氣不小。白藤因地處西江出海處,淤泥豐富,有機養(yǎng)分含量高,泥質(zhì)肥沃,所以盛產(chǎn)的蓮藕以肥碩、多粉、松化無渣馳名,口感很粉,且很少有絲,在港澳皆享有盛譽,江湖名號“無情藕”。雖然秋季才是吃藕的最佳季節(jié),但對珠海人來說,在盈盈夏日里,先去斗門的十里蓮江賞完荷,順道再去吃具有地道農(nóng)家風(fēng)味的藕,也算不辜負這夏日了。偶爾在市場里看到新鮮的藕尖,還帶著潮濕的水氣,洗凈切段,用紅辣椒和白醋爆炒盛出,極為脆嫩。每次也幾乎都是不作聲就吃得精光,還意猶未足。
珠海的夏日綿長,夸張地說幾乎占了一年四季,最佳消暑盛品也便是街頭巷尾村前屋后幾乎隨處可見的糖水鋪里,那一碗冰鎮(zhèn)蓮子羹了。聽老珠海聊起過,他們年少時流行的戀愛法寶,便是約會時帶姑娘到糖水鋪里吃上一碗糖水,那是那個年代里最高卡司的甜蜜。而如果最后能順利把姑娘“拐”到手,結(jié)婚時必不可缺的,也是這一碗蓮子百合糖水,取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吉祥寓意,更添甜蜜。
現(xiàn)在哄姑娘的招數(shù)多了,但炎炎夏日的午后,在此起彼伏的蟬鳴聲里,還是會想念那一口冰爽的甜。在無數(shù)個天氣還算涼快的夜晚里,想喝個糖水的念頭也還是會止不住地上腦。這碗糖水始終都是喧囂熙攘的城市生活里,對過去歲月的一種念舊。
想來說荷花是最慈悲的花也是名副其實,不僅于酷夏生熱之時,奉獻了清水出芙蓉的避暑美景,也奉獻了一身皆可入食的美味。不過,再多從古至今的贊美吟誦,荷花大抵也是不在意的吧。它只管生長在那面空空蕩蕩、寂寥無人的水上,任底下水流隱隱約約,任夕陽余暉拂照花尖,且兀自開,兀自落,長成蓮蓬,結(jié)成湖藕。萬千花木,從發(fā)芽到凋零,程序單一,卻唯有荷花,必須一次又一次經(jīng)過繁復(fù)的程序,再一次又一次地隨著季節(jié)輪轉(zhuǎn),負責(zé)召喚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