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單音節(jié)動詞“教”

徐敏

摘 要：本文以《紅樓夢》為語料，查找出62例單音節(jié)動詞“教”，對其進(jìn)行語法和語義分析，根據(jù)“教”的語義類型，分別對其進(jìn)行語法研究，探討不同義項下“教”的語法特征。

關(guān)鍵詞：《紅樓夢》；教；語義；語法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3-0-02

不同的動詞帶相同種類的賓語，相同的動詞在不同的語境下卻可以進(jìn)入不同的句型句式，甚至同一動詞有時可帶賓語有時不帶賓語，這一奇妙現(xiàn)象引起了不少研究者的興趣。最近剛好在讀《紅樓夢》這部語言風(fēng)格以白話為主，夾雜著文言和韻文成分的經(jīng)典著作，筆者試圖從《紅樓夢》中以“教”字為例來一探究竟。

通過閱讀發(fā)現(xiàn)，“教”可帶兼語也可帶雙賓語，或者后接一個復(fù)雜的句式。通過手動查找可知，“教”字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共出現(xiàn)143次，其中雙音節(jié)動詞“教育”、“教訓(xùn)”等和名詞“教習(xí)”、“教”等出現(xiàn)81次，單音節(jié)動詞“教”出現(xiàn)62次。本文將把這62例作為研究的重點，根據(jù)不同的義項，來判斷“教”這一動詞的語法功能。

一、《紅樓夢》中動詞“教”的語義分析

《說文解字》曰：“教，上所施下所效也”，本義為動詞，釋為訓(xùn)導(dǎo)孩子作算術(shù)，引申為導(dǎo)致、叫、使、讓，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中，動詞“教”有三個義項，①把知識或技能傳授給人；②教育，教導(dǎo)；③吩咐，使，讓。無論是《說文解字》還是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對“教”的解釋都以動詞為主。研讀這62個“教”字例句，我們將采用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的義項分類，其中義項①有26例，義項②有2例，義項③有34例。

二、《紅樓夢》中動詞“教”的語法分析

通過其語義分析可知，“教”字語義豐富，用法亦不同。下面將從語義分類出發(fā)，分析同一義項下“教”的語法特征。

1.含“把知識或技能傳授給人”意的“教”

此義項下，“教”后可接雙賓語、名詞性賓語、謂詞性賓語或構(gòu)成兼語句式。如：

（1）狗兒笑道： “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個法子：你竟帶了外孫子板兒，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見了他，就有些意思了。這周瑞先時曾和我父親交過一件事，我們極好的?！?（第六回）

此例中，“教”后面分別帶了兩個賓語，即主語+“教”+賓語1+賓語2，其中，賓語1一般指人，賓語2一般指物，“我教你老人家一個法子”中，“你老人家”是賓語1，“一個法子”是賓語2，主語把賓語2告訴賓語1，使賓語1獲得信息，“教”在此類例句中屬于典型的通報信息類雙賓動詞，在文本中共出現(xiàn)8次。除去典型的雙賓語外，“教”還有一種特殊的用法，如：

（2）一語未了，忽見湘云走來，手里拿著一張當(dāng)票，口內(nèi)笑道：“這是個帳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認(rèn)得。地下婆子們都笑道：“這可是一件奇貨，這個乖可不是白教人的?！保ǖ谖迨呋兀?/p>

此例句“這個乖可不是白教人的”意為“這件事可不是白教你的”，這個句式是常用句型“教你個乖”的變形，相當(dāng)于“不是白教你個乖”，將“這個乖”賓語前置，強(qiáng)調(diào)了“這個乖”的獨特性，突出地下婆子們的得意與湘云的無知，從而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

“教”+名詞性賓語，此時，“教”為典型的名賓動詞。在《紅樓夢》中共出現(xiàn)了6次，如：

（3）鳳姐兒也笑說：“好祖宗，教給我罷。（第四十回）

“教”+VP這一句式，僅在《紅樓夢》中出現(xiàn)1次。如：

（4）那時薛姨媽另遷于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將梨香院早已騰挪出來，另行修理了，就令教習(xí)在此教演女戲。（第十八回）

由“教”構(gòu)成的兼語句式，在《紅樓夢》中共有6例，如：

（5）吃畢藥，只見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內(nèi)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黛玉無可釋悶，便隔著紗窗調(diào)逗鸚哥作戲，又將素日所喜的詩詞也教與他念。（第三十五回）

（6）遂教美女習(xí)騎射。秾歌艷舞不成歡，列陣挽戈為自得。（第七十八回）

例（5）（6）“教”（+介詞）+N+VP，“教與他念”中的“他”既作“教”的賓語，又作動詞“念”的主語，是個兼語，“教美女習(xí)騎射”中“美女”是“教”的賓語同時也是謂詞性短語“習(xí)騎射”的主語，“美女”也是兼語，因而 “教”是個兼語動詞。

“教”的特殊用法，共有四例。如：

（7）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睂氂褚娡醴蛉似饋?，早一溜煙去了。（第三十回）

（8）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第二十回）

（9）因喝命：“快敬酒賠罪。”兩個孌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說：“我們這行人，師父教的不論遠(yuǎn)近厚薄，只看一時有錢有勢就親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時沒了錢勢了，也不許去理他。（第七十五回）

（10）黛玉笑道：“既要作詩，你就拜我作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 （第四十八回）

前三例看似是“教”直接加補(bǔ)語，實則是將名詞性賓語前置為一個獨立成分，構(gòu)成一種沒有“被”字或“把”字標(biāo)準(zhǔn)的被動句式或“把”字句式，還原句型相當(dāng)于“好好的爺們都被你教壞了”、“你不聽我的話，反被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師傅把我們這行人教得不論遠(yuǎn)近厚薄”，被動意由原文中的“叫”字所體現(xiàn)，當(dāng)“叫”與“教”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句子當(dāng)中時，則必須把“教”的對象前置，構(gòu)成被動語態(tài)。例（10）中，“教+得起+你”是能性述補(bǔ)結(jié)構(gòu)“V得/不起+O”的一個個案，表示"動作發(fā)出者在主觀上是否具備實現(xiàn)（或承受）某種動作的能力或條件"的語法意義，此例句中，“教”這一動作發(fā)出者為黛玉，“教”的對象為此句中的賓語 “你（香菱）”，主觀而言，黛玉具備足夠的能力來教香菱學(xué)詩，因而是肯定性的能性述補(bǔ)結(jié)構(gòu)。在句法組配方面，動詞V的動作“教”和具體的賓語O“你”能夠組合成“教你”這一動賓結(jié)構(gòu)，所以，動詞的動作性與賓語的具體性對V與O進(jìn)入該結(jié)構(gòu)的語義搭配具有重要影響。

2.含“教育、教導(dǎo)”意的“教”

此義項的“教”在《紅樓夢》中僅出現(xiàn)2例。如：

（11）別門不知，只說這寧，榮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第二回）

（12）當(dāng)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養(yǎng)身，云飯后務(wù)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方不傷脾胃.今黛玉見了這里許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改過來，因而接了茶。（第三回）

此“教”一是出現(xiàn)在四字成語中，一是出現(xiàn)在復(fù)句中，看似二者結(jié)構(gòu)相差甚遠(yuǎn)，實則相似，概括其核心為“教+子/女+謂詞性成分”，其中，“教”的對象是“子/女”，是晚輩，“教”的動作的發(fā)出者是長輩，符合教育這一語義的實質(zhì)特征。

3.含“吩咐、使、讓、叫、致使”意的“教”

此義項的“教”有28例后接兼語句式，3例出現(xiàn)在文言語體中，還有3例后接一個謂詞性成分，表被動意。如：

（13）聽見尤氏問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我們這么聽著，實在也沒見人說有個好大夫。如今聽起大奶奶這個來，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教人混治。倘或認(rèn)錯了，這可是了不得的?！保ǖ谑兀?/p>

（14）寶玉著了急，向前攔住說道：“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fù)你，明兒我掉在池子里，教個癩頭黿吞了去，變個大王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保ǖ诙兀?/p>

（15）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就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個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網(wǎng)山教兔鶻捎一翅膀?！?（第二十六回）

以上三例均符合“教”+N+V句式，由“教”引出主動者，表示被動意義，與前文中含“把知識或技能傳授給人”意里面的被動意不同，前者被動由“叫”體現(xiàn)，而這三例中直接由“教”體現(xiàn)。

（16）不知風(fēng)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第四十五回）

（17）洞賓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呵，錯教人留恨碧桃花。（第六十三回）

（18）聽寶玉說道：“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保ǖ诙嘶兀?/p>

以上三例的“教”明顯用于文言語體，例（16）擬《春江花月夜》的格式，與原文對仗工整，富有韻律，體現(xiàn)了文本語言處于文言和白話的過渡時期的特點。

此義項下余下的28例，符合“教”+NP+VP句式， “教”與VP之間有前因后果的邏輯關(guān)系，又因“教”具有“使令、致使”意，我們把它歸為使令類兼語動詞。如：

（19）剛到了院中，只見寶玉進(jìn)門來了，笑道：“好妹妹，你昨兒可告我了不曾？教我懸了一夜心?！保ǖ诙呋兀?/p>

（20）于是大家商議妥帖，平兒帶了他兩個并芳官往前邊來，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兒，將茯苓霜一節(jié)也悄悄的教他說系芳官所贈，五兒感謝不盡。（第六十一回）

例（19）中，“教”僅表示“致使”的含義，沒有實在的動作意義，是主語對兼語產(chǎn)生的抽象的影響，我們把這一類稱致使類兼語動詞，在文本中共出現(xiàn)24例。例（20）中的“教”，除了表示“致使”的含義外，還有實在的動作意義，是非致使類兼語動詞，在文本中共出現(xiàn)4例。從句法研究上來看，“教”+NP+VP這一句式中，NP絕大多數(shù)是人稱代詞，少部分稱謂詞，還有一例省略的情況。VP結(jié)構(gòu)多樣，可以是動賓，可以是狀中，也可以是并列和中補(bǔ)，或者僅僅是單純的名詞或形容詞，但統(tǒng)計來看，以動賓結(jié)構(gòu)占主導(dǎo)地位。

本文根據(jù)“教”不同的義項對其后接成分作了句法分析，可知：“教”既可以是名、謂賓動詞也可以是雙賓動詞和兼語動詞，還可用于特殊句式，達(dá)到“被”字句或“把”字句的效果，在文本中所用次數(shù)如下表：

綜合其義項統(tǒng)計，“教”在《紅樓夢》中用作兼語動詞的次數(shù)達(dá)到35次，使用頻率超過50%，由“教”構(gòu)成的兼語句式是高頻使用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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