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種能力

梔子

歌劇《辛夷公主》已經(jīng)醞釀了近5年的時間，從一粒小小的種子，到如今立于舞臺，不難想象有多少人付出了努力和艱辛。重慶市歌劇院在我的印象中，務實、踏實、勤奮又充滿創(chuàng)新和活力。在《辛夷公主》正式首演的前幾個月，重慶市歌劇院的微信公眾號幾乎每天都有各種關于這部歌劇創(chuàng)作、排練進度的消息。常常是打開朋友圈，就看到《辛夷公主》的消息在刷屏。而最令我嘆服的，是負責這部歌劇微信推送的編輯——每一篇公眾號推送的文章，都充滿與當下人們關注的其他藝術形式（如電影、電視等）的緊密結合與相似類比，讓讀者對這部全新的創(chuàng)作充滿想象和期待?？梢哉f，那些一篇接一篇頻繁的微信推送，也讓我對這部歌劇的企盼和好奇越來越強烈。

《辛夷公主》的神秘面紗，于2016年11月6日在重慶國泰藝術中心掀開。本劇的作曲郝維亞照例在正式演出前對作品進行了一個簡短的音樂導賞。暗紅色的絲絨帷幕垂落下來，弧形的舞臺被鮮紅的綢布覆蓋。帷幕緩緩拉開，隨著第一個音符的奏響，鮮紅的綢布似發(fā)射的火箭一般從中部急速提起沖向天頂，震撼的視覺效果下，也隱含著這部作品充滿鮮血與犧牲的悲情主題。辛夷是尼雅國的公主，與老國王、姐姐紫蘇公主以及國師（也是紫蘇的丈夫）生活在一起。粟特王國發(fā)生瘟疫，王子率難民來到尼雅國求助，卻被老國王拒之門外。善良的辛夷公主偷偷將治療瘟疫的特效藥送給粟特王子，老國王被國師挑唆將辛夷逐出國門。國師與紫蘇覬覦王位，二人合謀將奄奄一息的老國王扔到荒野。辛夷發(fā)現(xiàn)被拋棄的老國王，試圖救治但無力回天。國師設計將辛夷騙回尼雅國，并宣稱如果辛夷不獻出自己的雙眼雙手，就要讓全國的孩子都失去雙眼雙手。辛夷為了拯救百姓于危難，毅然犧牲自己。尼雅國百姓被辛夷的大愛所感動，告慰辛夷的在天之靈：“我們的雙眼就是你的雙眼，我們的雙手就是你的雙手?！?/p>

本劇的故事取材于大足石刻千手觀音的傳說，但是在神話傳說素材的基礎上進行了豐富和提升。在神話傳說中，興林國國王的女兒妙善公主為了救染病的父親，獻出雙眼雙手做藥引為父治病，父親痊愈后，為了紀念妙善，請人為她塑像，要求“全手全眼”，卻被誤以為“千手千眼”，由此誕生千手觀音?？梢哉f，《辛夷公主》在立意和情懷上都遠遠高于神話傳說。辛夷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女子，她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她的愛不僅僅是對自己的親人，更施與了所有需要愛的人們。她冒著被父王驅(qū)逐的危險將解藥交給粟特國民，救其于瘟疫的危難之中，這是一種出于同情的愛；面對被拋棄的父親，辛夷肝腸寸斷，悲從心起，這是父女親情之愛；而最后，為解救百姓蒼生于險境，甘愿犧牲自己，以一種“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果敢，闡釋了人類最崇高的、無私無畏的大愛。

為什么從妙善公主改為辛夷公主？首先，主創(chuàng)不希望作品有一個明確的時間或時代指向，人的善根與生俱來，面對塵世的各種誘惑，“惡”有時會壓倒“善”，但最終“善”必然會戰(zhàn)勝“惡”。善惡的交鋒是人生永遠無法回避的矛盾體。其次，“辛夷”有著雙關的意義，它既是一種具體的針對瘟疫的解藥，又是女主人公高貴品德的指代，是在欲望人間召喚人們善根的一味良藥。因此，在觀看這部作品的時候，大可不必按照歷史真實進行對號入座，或者根據(jù)神話傳說固化自我思維。這部歌劇，是一則關于人性的寓言，可以將其看作發(fā)生在過去、現(xiàn)在、未來任何的時空——只要有人類，就會有這樣的故事發(fā)生。

歌劇是用音樂表達的戲劇，音樂在歌劇中占據(jù)絕對的主導地位?！缎烈墓鳌返囊魳费匾u郝維亞一貫的風格，大氣沉穩(wěn)、旋律動聽、配器精致。全劇核心的主題是“命運主題”，這一主題在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樂隊由開始的微弱到漸強再到最強的交響，具有強烈的對于“惡”的批判性和審判性，非常震撼。女主人公辛夷的主題主要以柔軟的弦樂和歌唱的長笛來表現(xiàn)，在優(yōu)美的旋律中，充分體現(xiàn)她的純潔、美好、善良和愛心。而粟特王子的音樂主題則以大提琴聲部比較沉重的音色來表現(xiàn)，體現(xiàn)這位年輕王子憂國憂民、艱辛跋涉的苦難歷程。辛夷的父親尼雅國的國王是個年老體衰被蒙蔽的人物，他的音樂充滿低沉、無奈和掙扎。辛夷的姐姐紫蘇公主是個有野心的女子，但是人性中還殘存著父女情和姐妹情，因此，作曲家在用冰涼的木管樂器體現(xiàn)她的野心和無情的同時，也用音樂表現(xiàn)了她的躊躇和彷徨。紫蘇的丈夫（也就是國師），是這部作品惡勢力的代表，他的唱段和戲份在劇中占有很大比重，而追隨他的四個女巫師，可以說是他的內(nèi)心外化的一種表現(xiàn)，長笛營造出的那種神秘空曠的氛圍，將邪惡不受控制和約束的野性表現(xiàn)出來。

這部歌劇的音樂有異域的風格，但是很難判斷出取自哪里的音樂元素。這恐怕也是作曲家有意為之。合唱在劇中占據(jù)的比例很大，也非常精彩，尤其是最后那段合唱，層次感很強，激昂的情緒層層向前推進，非常打動人心。

與五年前演出歌劇《釣魚城》時相比，重慶市歌劇院整體演職團隊進步非常大。雖然合唱隊中依然有部分外借的非職業(yè)演員，但是這次排練，重慶市歌劇院邀請了資深的聲樂指導李丹丹，對角色演員、合唱隊員進行了音樂作業(yè)和專業(yè)訓練。合唱在開場時男聲相對弱一些，這可能和舞臺站位有關，但是他們越往后表現(xiàn)越好，尤其到最后發(fā)揮非常出色。樂隊在指揮劉禹清的帶領之下，也將作曲家的藝術理念進行了不錯的體現(xiàn)。角色演員分為兩組，除了A組的紫蘇是外援，其他全部是重慶市歌劇院年輕的藝術家。大膽啟用本院青年演員，不僅為這部新作能夠長久演下去做好了人才儲備，同時也讓劇院走上良性循環(huán)的發(fā)展之路。這也是院長劉光宇所一直堅持的。

A組當中，辛夷由車璐飾演。車璐音色明亮，高音自如，有些花腔的部分雖然難度比較大，但她完成得也很不錯。王子由張偉飾演，戲份并不算多，演唱完成得不錯，表演上如果能夠更加體現(xiàn)人物的瀟灑、勇武，會與角色更加貼近。老國王由戴佳志飾演，他的音色厚重，富有穿透力。紫蘇由崔京海飾演，她音色渾厚圓潤，表演很有氣場。國師由劉廣飾演，這個角色的戲份比重大，可以說很搶戲，劉廣完成得也比較好，唱演都不錯。

國師手下的四個巫師，每一場出來都有高難度的舞蹈，一開始誤以為她們是舞蹈演員，沒想到四位居然開嗓亮喉地唱起來。四位在圓坡狀的舞臺上一邊表演著高難度的舞蹈一邊演唱，難得聲樂演員能夠把舞蹈絲絲入扣地表演出來，不得不說重慶市歌劇院年輕演員的可塑性和綜合素質(zhì)確實不一般。

雖然沒有觀看B組的演出，但據(jù)反饋回來的消息，B組這個全重慶市歌劇院班底表現(xiàn)同樣出色。而最令人感動的，是關于飾演辛夷公主趙丹妮的故事。趙丹妮在演出前一周，足部骨裂，“傷筋動骨一百天”，劇院勸說趙丹妮放棄演出，但是趙丹妮堅持一定要上。演出當天，傷腳腫得像饅頭似的，郝維亞與劉光宇商議，是否在導賞時向觀眾說明一下趙丹妮受傷的情況。但是趙丹妮拒絕了。她說：“我不想我的演出帶有同情分，我要用我的藝術感動觀眾?！庇谑?，后臺還是一瘸一拐的她，上臺之后，在那個凹凸不平的球形舞臺上，居然行走自如。而觀眾不會看到，她每走一步，因為疼痛額頭和臉頰滲出的汗水。謝幕時，觀眾將最熱烈的掌聲給予了這位年輕的藝術家，但是他們不知道，給予他們美的享受的藝術背后，是怎樣的傷痛和付出。

重慶市歌劇院的女中音聲部比較欠缺，所以會在A組邀請外援。但是為了劇院今后的持續(xù)發(fā)展，這次特別安排了許多多、馬嵐兩位青年演員同時準備B組的紫蘇，當時約定，誰完成得好正式演出誰唱。兩位姑娘沒日沒夜地學習、練習，虛心向老師請教。正式演出時，二人難分伯仲，最終在導演的建議之下，讓二人分別演出上下半場，以圓她們的藝術之夢。

團隊的職業(yè)化，是作品能夠有專業(yè)體現(xiàn)的保證，而重慶市歌劇院演職團隊的表現(xiàn)，恰好說明了這一點。

歌劇《辛夷公主》的舞美非?，F(xiàn)代。由于作品將時空虛化，因此舞美也非常寫意，并且做到極致的簡約——背后一環(huán)幕，舞臺當中一個坡狀舞臺，臺上隱約可看到仿佛隕石坑一樣的散狀坑洼，舞臺的質(zhì)感很像太空中某個星球的表面。全劇一景到底，只在關鍵之處有特別的設計，如開場迅速挑起的紅布。而在一幕二場老國王的宮殿，從天幕吊下一個上窄下寬的白色半環(huán)形吊幔，吊幔上部有金色，吊幔可旋轉(zhuǎn)，形狀仿佛一個大大的印章，象征至高無上的權力。老國王躺在吊幔中的躺椅上，紫蘇伴其左右。而站在吊幔外的國師，不時向其中偷窺，表現(xiàn)他對于權力無休止的欲望和追求。在第二幕當中，出現(xiàn)的錯落旋轉(zhuǎn)的隕石，也將這部劇更明確地指向了“大宇宙”的概念。

《辛夷公主》初露“嬌容”，雖然還有需要進一步精雕細琢之處，但總體還是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很多存在的問題，重慶市歌劇院和主創(chuàng)者們都有著清醒的認識、思考和對下一步繼續(xù)打磨的計劃，這是非常難得的。相信以重慶市歌劇院對藝術的執(zhí)著和認真，會將這部作品越磨越好。

一個人，愛自己、愛家人容易，但愛別人、愛眾生則是有難度的；更上一層的話，如若一種愛需要人們付出生命，又有幾人能做到？所以，那種無私、無畏、勇敢的愛，雖然是人類情感難以企及的制高點，但正因為它難得，所以才會美、才會令人神往、才會永恒！因為大愛，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不是每個人都具備，但卻是每個人都可以努力具備的。一部作品，立意非常重要，這正是《辛夷公主》所要傳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