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老詩人梁上泉（下）“紅云崖”與“小白楊”

馬拉

“周幺嬸”

梁上泉曾在自家宅門上手書“玉泉居”匾書一方。他說：“‘玉泉是從我和老伴的名字里各取一字，意思是梁上泉和蒲心玉住的地方，算是當時我們金婚50年的紀念吧！重慶方言劇《街坊鄰居》里面那個周幺嬸，就是我老伴演的，現(xiàn)在大家都喊她周幺嬸，比我名氣大得多！”

“玉泉”新婚之夜第一次住的地方，是達縣（今四川省達州市）專區(qū)文工團一間道具室?！拔覀?956年11月7日結(jié)婚，今年剛好61年，應(yīng)該是鉆石婚了。我們很有緣，1946年下半年我轉(zhuǎn)學到達縣縣立中學，和老伴的哥哥蒲心成是同學。她哥哥是學霸，各科成績要是考99分，都算不及格?！?/p>

學霸哥哥有個歌霸妹妹?！捌研挠駭?shù)學成績一般，但作文寫得好，長得也漂亮，歌唱得最好。當年曾在達縣小劇團演個娃娃角色，后來還跑到重慶讀渝女師音樂專修科?！?/p>

20世紀50年代，已是達縣專區(qū)文工團臺柱的蒲心玉，被觀眾譽為“巴山一枝花”，演《白毛女》中楊伯勞因欠債喝鹵水自殺、喜兒哭爹那場戲，她哭得撕心裂肺，底下的觀眾也是一片哭聲，原來她是觸景生情?！?948年她從重慶搭順風車回達縣看爸爸，走到家門口時，看到一群人在哭，她以為是看熱鬧，上前撥開人群，原來是自己的爸爸因為生活所迫，上吊自殺了。所以她演白毛女最有體驗，一演就想起這件事。”

結(jié)婚那天發(fā)生的事情，老詩人也記憶猶新?！澳翘焱砩纤莩龈陌娲▌　端挤病?，大約50分鐘，一個人唱一臺戲，演完了，妝也不卸，就宣布我們結(jié)婚了。我買了兩籮筐糖果，那個時候買這種東西，錢還是有的。我的第二本詩集《云南的云》剛出版，稿費還可以。我們把糖一把一把地撒給臺下的觀眾，1000多人就成了我們的賓客?！?/p>

川劇名作《思凡》演的是一個小尼姑渴望愛情的故事?！坝浀卯敃r是一場為募寒衣的義演。大家剛看完《思凡》，還沉浸在劇情中，就笑道，怎么這個故事成真的了，小尼姑還思出個解放軍來！”

一個穿著戲裝，一個穿著軍裝，就這樣在舞臺上把婚禮辦了?！跋屡_后，我們找了一間道具室，把鋪蓋抱到一起，就算把婚結(jié)了。就這么簡單，她比我小兩歲多?！?/p>

結(jié)婚不到3天，詩人就帶著“巴山一枝花”回大巴山的婆家。“我原來從老家到達縣讀中學，要走120里山路，天不亮就走，到下午太陽落山，最后照到白塔上，才到目的地。這次回去我們走了一天半，頭天來了一場風雪，大雪飄飄，還要爬一個高崖，第二天中午才到。心玉還哭了一場，但父母很高興。呆了兩天，我留在老家體驗生活，她回到達縣，又到另一個地方去巡演。從此我們兩地分居，我想把她調(diào)回重慶，但她是臺柱，達縣不放人。一直拖到1963年，我們才調(diào)到一起?！?/p>

紅云崖

1959年5月，梁上泉的敘事長詩《紅云崖》在《收獲》上發(fā)表，后來改編成歌劇《紅云崖》?！拔覍懸粋€老石匠，幫紅軍在紅云崖上刻了‘赤化全川的標語。但最后高潮是我編的：紅軍走后，敵人逼他上去把標語鏟了，他不但沒鏟，還把它改成了‘赤化全國，敵人就把他打死了?！?/p>

最初他是寫的一個長篇故事，叫《紅云臺》?！拔依霞疫_縣有個高山，叫紅云臺。通南巴到處都有這樣的山巖，后來我干脆自己編一個，就叫紅云崖?！嗷ǖ臉苏Z現(xiàn)在仍在通江，每個字足有5尺5，每一筆里面可以睡一個人，幾十里外都看得到?！?/p>

他的老鄉(xiāng)，紅四軍宣傳干部、后任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院長的魏傳統(tǒng)將軍，當年手下有8個石匠。“1951年我隨中央老區(qū)訪問團川陜邊分團，在宣漢、萬源一帶看到了那些標語，有的刻在水缸里，有的刻在古碑上。我覺得很震憾。從小我家周圍都有標語，房子壁頭上寫著‘打倒劉存厚‘劉湘棒老二，白軍弟兄們，你們拖槍過來參加紅軍吧，來有田有地等等。”

梁氏家族也是一個紅軍之家?！拔覀兗依锞陀袃蓚€紅軍，一個是叔爺梁章炳，是兒童團打旗幟的；還有一個叔叔梁光忠，他們家里還算有點錢，他還是保長，也參加了。但都是一去不回。解放后我們家里掛過3塊牌子：這兩位親戚的烈屬牌子以及我參軍的軍屬牌子?！?/p>

為這些標語而作的《紅云崖》歌劇，前后修改花了30多年?！拔艺嬲龑懺姷臅r間不是最多，但這個歌劇花費了我太多的時間。1958年，中國歌劇舞劇院從西安、成都到重慶巡演歌劇《紅霞》《白毛女》，看到我發(fā)表在《西南文藝》上的部分《紅云臺》，就想改編成歌劇。于是我們合作，一邊出兩個人執(zhí)筆來改，寫一場，譜一場曲。1958年，在北京和重慶同時演出。”

《洪湖赤衛(wèi)隊》《紅珊瑚》《紅霞》，當時全國有一籮筐這樣的劇作同時獻演。“《紅云崖》也在其中，一個本子，兩套人馬，中國歌劇舞劇院和重慶歌舞劇團都在演，當然他們整體水平肯定比我們高一點。當時，膽子也大，搞一個戲快得很。我們到成都去演出，還得了獎。他們則到廣州去演出，這個劇還是很紅的。”

1964年逢國慶15周年紀念，又把《紅云崖》拿出來加工獻禮，去北京試演，名字改為《青山長在》。但因種種原因未能演成。

小白楊

1983年，52歲的梁上泉已是老詩人了，但江湖人卻稱他“小白楊”。原來1983年7月，由他作詞、部隊作曲家士心作曲，軍旅歌手閻維文首唱的《小白楊》，成了流行歌曲。

在《小白楊》之前，梁上泉寫了一首《大白楊》。1982年，受總政文化部的邀請到烏魯木齊軍分區(qū)采訪，首長請他為邊防戰(zhàn)士寫一首像他之前作品《茶山情歌》那樣的新歌。

“我碰到一個剛從全國最高的神仙灣哨所下來的戰(zhàn)士，那里海拔5000多米，全是雪峰、冰山，見不到一點綠色。換防下來后，他抱著綠色的樹就哭。我在新疆綠洲，又看到夏天的白楊林帶，非常壯觀，就寫了一首《林帶閱兵曲》?！?/p>

“青楊、銀楊、白楊/楊樹密，楊樹高，楊樹壯/我愿，愿做一棵楊樹/常立在南疆、北疆、東疆”，寫于1982年9月8日的這首《大白楊》，更適合朗誦，不好譜曲，詩人自己不滿意，只好再等機會。

第二年，中國音協(xié)組織詞曲作家訪問團到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和大興安嶺林區(qū)采風?！霸谝粋€哨所，我看到一個小兵拿軍用水壺給一棵小樹苗澆水。這個哨所地處干旱區(qū)，每人每天洗臉、漱口、喝水，也只有一水壺，他卻用來澆樹苗。”

梁上泉就上去問他：你是新兵吧？小兵說：你怎么看出來的？詩人說：我是老兵了。又問他：樹苗哪來的？小兵說：家鄉(xiāng)帶來的。什么樹？小白楊?！拔乙宦牐ツ暝谛陆吹降拇蟀讞钕裆诒?，眼前看到的新兵像小白楊，心里頓時就明朗了：小白楊就像小戰(zhàn)士，小戰(zhàn)士就是小白楊。一下子找到了情感的突破口和形象的切入點，《小白楊》就出來了?！?/p>

“小白楊，小白楊，也穿綠軍裝，同我一起守邊防”。給《小白楊》譜曲的不止一家，以總政歌舞團板胡演奏家士心的版本最流行。士心38歲就因癌癥去世，梁上泉還寫過一首詩《追念士心》：“士心有志惜早亡，演奏飛聲曲遠揚。合作遍傳歌兩首，《峨眉酒家》《小白楊》?！?/p>

《小白楊》傳唱之后，有很多哨所都覺得是寫的他們自己，其中以新疆塔城地區(qū)裕民縣塔堤斯哨所最為出名?！斑@個哨所四周全是石頭山，寸草不生，有個錫伯族戰(zhàn)士探親帶來10棵小白楊樹苗，挖深坑種下，還要到20公里外去背黑土，到5公里外背水澆樹，最后，只有離哨所最近且背風的一棵活了下來。他們聽到我寫的《小白楊》，以為這首歌就是寫他們，有的還說是我看了哨所墻報和戰(zhàn)士的日記才寫成的?！?/p>

2008年，這個縣舉行一年一度的山花節(jié)，邀請梁上泉前往?！拔姨岢?，你們能不能如實寫一個書面材料，說明《小白楊》不是單指這個哨所，更不是我看了墻報和日記寫的。對方同意了，給我發(fā)來一份書面材料?！睍娌牧仙厦鎸懼?983年，詩人梁上泉寫了歌詞《小白楊》，歌詞描繪的意境，與塔堤斯哨所小白楊的故事驚人的相似，后來，總政歌舞團演奏員士心為《小白楊》譜曲，塔堤斯哨所小白楊的故事隨著歌曲《小白楊》廣為流傳。

早在2002年，當?shù)伛v軍就把這個哨所命名為小白楊哨所，后來《小白楊》還成了哨所所在連隊的連歌，現(xiàn)在哨所已成了當?shù)匾粋€旅游景點。“2008年，我也去看過哨所的官兵，那棵活下來的小白楊，已長成參天大樹，樹身上刻著‘小白楊，守邊防，我和戰(zhàn)士們還有游人一起合唱《小白楊》，這讓我很感動！”

編輯/周瑞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