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尾記（四題）

舒寒冰

山川佛土

數(shù)不清的清晨與黃昏，我沿著黃尾河在山間行走，不回頭。每次約一萬步，跨越兩座橋，一小時周游山川，走到原點。寂寞的鄉(xiāng)村生活，行走是鍛煉，是修行。邊走邊思，山中悟道，思想的碎片，如露，如電，如夢幻，如泡影。喧囂離我遠(yuǎn)去，孤獨是進入真理的方便法門。

一直以為時間是一條直線，無始無終。生命永無歸程，轉(zhuǎn)瞬即逝，過去茫茫不可留兮，未來渺渺不可見兮，能把握的只有當(dāng)下。然而，什么是當(dāng)下？果真有當(dāng)下？它在哪里？在哪一刻？那些發(fā)生的即屬于過去，那些沒有發(fā)生的皆屬于未來，即便在千百億倍放大鏡下觀察，也沒有正在發(fā)生這個過程，正在發(fā)生總是被無限地分割為已經(jīng)發(fā)生和即將發(fā)生，沒有當(dāng)下的剎那。過去和未來在不存在的針尖上平衡，時間的直線被分為過去和未來兩條射線。把握當(dāng)下是無中生有，癡人說夢。在直線的光陰跑道上，生命是蒼涼、恐懼、虛無的。朱自清寫《匆匆》，溫情脈脈如心靈雞湯。其實，匆匆是一味毒藥，飲鴆止渴，見血封喉——哪里還來得及匆匆？哪里還有匆匆？

佛的偉大在于虛空中創(chuàng)造了輪回，時間不規(guī)則閉合?！爸T法空相”。一切都是虛空，虛空不是無，是無限，無住，無相。正是在虛空中，蕓蕓眾生看到了生命的過去和未來，六道輪回，變來變?nèi)ァＷ児硪擦T，升天也罷，成畜生也罷，做人也罷，苦與樂的區(qū)別而已，總還有個前生，總還有個來世，總還有個有，總不至于無。

古人以為天圓地方，實際天空地圓。在無涯的虛空里沿著地球往前走，終究能回到原點，回到故鄉(xiāng)，一直走就走進輪回。

我曾無數(shù)次站在彩虹瀑布下仰望，青山和藍天做底色，麗水跳崖，白云崩落，決絕，奔放，撕裂，怒吼。我看到懸崖上，水云間，碎裂的瀑布如萬千銀燕掙扎著往上飛，往回飛?！跋敝飨蚝Ｑ?，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保ㄏ饺亍镀呃锵恪罚Ｈ怏w匆匆奔向未來，靈魂卻總要回到過去。我不相信未來一定是好的，恐懼未來，拒絕未來，雖然我被裹挾著爭分奪秒地奔向未來。從三十多歲開始，我的靈魂執(zhí)意往回走，我迷戀過去，迷戀一切散發(fā)著舊時光氣息的事物。如果時間是閉合的曲線，我的靈魂和肉體總會重逢。早些年做記者時，我采訪過鄰鎮(zhèn)一個高山村落，群眾移民到鎮(zhèn)區(qū)，從農(nóng)耕時代進入現(xiàn)代生活，一步跨越五十年。而近年，我無意走進馬元，一個藏在云峰深處的老村子，一步回到五十年前。依稀類似的情景，截然不同的視角和心態(tài)。而今，馬元已被保護開發(fā)，成為故鄉(xiāng)的縮影，鄉(xiāng)愁的符號，召喚著一個個失去故鄉(xiāng)的人回去。無數(shù)故鄉(xiāng)正在大面積淪陷、消失，鄉(xiāng)愁成為商業(yè)時代的民謠。我希望大山護佑，馬元能存活下來，成為一則村莊的傳奇，一個儲存鄉(xiāng)愁的玻璃容器。

行走的路上，經(jīng)常想起一位故人。多年前，我從黎明走向清晨，晨曦就在眼前，迎面遇見一位退步的老者，我們面對面邊走邊說話。從黃昏走向暮色，身后燈火次第亮起，眼前新月淡如淚痕，我又迎面遇見他，從容地步步倒退，直至融進暗夜。他說，退步可以治療頸椎病。而在我眼中，退步者是一個隱喻。清晨他退進未來，黃昏他退回歷史。如今，他已退進了輪回，退回了大化。山城岳西，衙前河畔，晨曦暮色中，再無退步者，隱喻時代結(jié)束，所有人匆匆前行。

……

我行故我思，我思故我在。

不住，無常，山川是我的佛土，行走是我的宗教。同行者，一二子，三五飛鳥。沿途大千世界，蝸牛是苦行僧，刀螂是青衣護法，蝴蝶是飛天，甲殼蟲是沒落貴族，松鼠是佛的使者，山抹微云是居士聽禪，滿河石頭是羅漢布陣，老宅是光陰的客棧，墳塋里幽人細(xì)語。暗香撲鼻，花香？還是風(fēng)香？

樂誠寺

想寫一寫樂誠寺的念頭由來已久，卻遲遲未能動筆。原因有二：一來寺廟里的事，凡人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花非花，月非月，似明白又不明白，不好多說；二來身在公門，與出家人走近了，怕人閑話信仰不堅，雖然古時文人政客們佛門中朋友多，蘇東坡喜歡往寺廟里跑，留下不少關(guān)于寺廟的詩文，與和尚友善，和佛印的友誼堪稱千古佳話，寺廟就是文人的客棧。

即使如此，思來想去，還是要寫一寫，也有幾個可以說的理由。其一，這幾年我在黃尾工作，樂誠寺有一半座落在黃尾境內(nèi)，我去樂誠寺多一些，有工作方面的原因，冬天防火，夏季防汛，平時履行宗教管理職責(zé)，文人墨客來了，富商大賈來了，我也陪著去禮佛，總之，做的事或有利于安定團結(jié)，或有利于地方發(fā)展，不怕指責(zé)。其二，樂誠寺的常懷師傅是苦修的高僧，曾斷指供佛，又赤腳修行，一雙赤腳踩過雨雪冰霜，走過萬水千山，別號赤腳大仙，經(jīng)歷頗多傳奇，在閩粵一帶被信徒尊為活佛。難得的是老僧說家常話，我喜歡聽。我們探討修行，常懷師傅說：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多為老百姓造福，就是最好的修行，就是最大的功德。我深以為然，常懷在山上管好出家人的事，度化眾生，我在鎮(zhèn)上管好在家人的事，服務(wù)眾生。蒼山古鎮(zhèn)，我們守土有責(zé)，各司其職，殊途同歸，止于至善。其三，樂誠寺的齋飯好吃，我每次都能吃兩碗。我吃了寺廟里的齋飯，精神抖擻地回到紅塵，正心誠意地做人，不知疲倦地做事。

樂誠寺坐落在蓮花山上，千米高峰，風(fēng)景獨好。晚霞，皓月，繁星，禪雪，堪稱四絕。

我是人間派到佛國的使者，曾一次次悄悄站在大雄寶殿前諦聽佛音。手扶欄桿，極目遠(yuǎn)眺，落日熔金，霞光籠罩，空中祥云護法，四圍群山叩首，佛在大殿里端坐，僧人晚課，暮鐘響起，我看見自己慢慢融入一片微紅的蒼茫，融入輪回。

皓月升起，群山沉落，庭前花開，蟲鳴唧唧，我和常懷師傅靜坐禪室，品茶論道，是上好的翠蘭茶，在佛前供奉過的茶，三沖之后，終于品出了禪味。人如蜉蝣寄天地，禪是大月走虛空。

曾于一個微醺的夏夜，忽發(fā)幽思，與兩三友人驅(qū)車，從人間出發(fā)，沿山路盤旋而上，穿過沿途的村莊與墳地，穿過風(fēng)與花香，穿過流泉與天籟，直奔樂誠寺。星光連著燈火，在窗外綿延、彌漫。下車，眼前大寺巍峨，不見山，不見村，不見天地，分不清天上人間，頭頂，足下，遠(yuǎn)方，眼前，茫茫一片皆閃爍，大千世界盡琉璃?！毒S摩詰經(jīng)》中說道：“于是佛以足指按地，即時三千大千世界，若干百千珍寶嚴(yán)飾，譬如寶莊嚴(yán)佛、無量功德寶莊嚴(yán)土，一切大眾嘆未曾有，而皆自見坐寶蓮華。”微風(fēng)依稀，星光蕩漾，忽見兩顆星從無常中來，直奔我眼前。定神細(xì)看，原來是伊的眼。

大雪過后，天仍未放晴，天地白茫茫。我陪揚州的客人驅(qū)車上樂誠寺看雪，有時車馱著我們走，有時我們推著車走。沿途每一棟房子都戴著絮帽，憨厚可愛，每一株植物都冰清玉潔，儀態(tài)萬方。紅嘴喜鵲撲棱棱地飛過，雪花簌簌地落，青絲白發(fā)，只在一瞬。松鼠在樹上游走，引起陣陣雪崩。臨近樂誠寺，雪壓翠竹，在路上形成了一道道拱門，車在其中緩慢地穿行，如爬行動物穿過冰川紀(jì)。雪霧茫茫，到了樂誠寺，卻不見寺前的古松，不見山門，不見廟宇，摸索著前進，佛國終于漸漸模糊地呈現(xiàn)，常懷師傅赤腳站在冰雪中迎接我們，如阿彌陀佛。八十多歲的演尼師太亦赤腳行走，一片枯葉在雪地上飛。

花搖萬壑輕歌月，云過千峰無語禪。黃尾是我的福地，樂誠寺是我的凈土。每當(dāng)人生疲倦心煩意亂的時候，去樂誠寺走一走，吃一頓齋飯，喝一杯禪茶，看一看閑云孤月，聽一聽晨鐘暮鼓，心就安靜下來。心靜則凈，靜以修身，凈以養(yǎng)德。

種石頭

松花居右側(cè)有塊不足一畝的長方形空地。種花還是種菜？是個問題。事關(guān)大局，我和母親爭執(zhí)很久，最終相互妥協(xié)，從此兩分天下。母親在北面地塊種瓜種豆，又摳出一小塊扎圈養(yǎng)雞。所有收成歸家庭公社，一部分內(nèi)供全家享用，一部分發(fā)揚人道主義精神支援友好鄰居。母親靠瓜菜政治，內(nèi)安子民，外交友鄰，深受愛戴。南面地塊自由主義泛濫，我在其上種樹栽花，國色天香與小家碧玉比鄰，奇花異草與家花野草共生，黃楊、映山紅、白杜鵑、香榧、石榴、桂花、金雀花、雞爪槭、紅楓、銀杏、枸骨冬青、芍藥、蘭、松、鳳尾竹、凌霄、鳶尾、紫薇、六月雪、月季、玫瑰、石斛、八角……一片花花世界，經(jīng)常招蜂惹蝶，私家園林變成了公共花園。偶爾，南苑的花樹順著根竄到北園亦能茁壯成長，北園的瓜菜飛籽到南苑亦能落地生根。

以上的話，算是個引子。松花居如果僅僅種些花草瓜菜，算不得神奇，我亦不好意思顯擺，畢竟世上花癡多如一地雞毛，菜農(nóng)多如恒河沙數(shù)。這小小南苑北園，實則藏著三個大千世界?；ú輼淠?，瓜豆果蔬，高低錯落，春華秋實，是一大千世界。蟋蟀、蟈蟈、鐵牛、蝸牛、青蟲、七星瓢蟲、螢火蟲、蝴蝶、蜻蜓……蕓蕓眾生又構(gòu)成了另一大千世界，誦經(jīng)的圣徒唱出高山流水，燃燈的使者點亮滿天繁星，起舞的圣女化作翩然飛天。

第三個大千世界又在哪里呢？夜覽《維摩詰經(jīng)》，讀到“佛以足指按地，即時三千大千世界，若干百千珍寶嚴(yán)飾”忽然開悟。這一悟不得了，禪宗六祖慧能說過，一開悟眾生就是佛。我大歡喜，走出書房，來到園中，斯時明月高懸，暗香涌動。我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以足指按地，月光恍惚起來，眼前情景大異——松下傳來鶴鳴，繼而鶴影飄飄，繼而玉兔從黃楊下竄出來，紅豆杉下天狗嘯月，鳳尾竹下金蟾望月，桂樹下巨貝哈氣，蘭草中流出蛇，狐在林中閃，獾在草叢鉆，蛙在花下叫，鳥在樹上啄，魚在地上飛……一時，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云集南苑北園，如開法會，盡得度化。

月夜里被我度化的，是一個個長有美麗圖案的石頭，或大或小，或丑或俊，或問道蒼松下，或坐禪花影間。那些鶴啊、狐啊、蟾蜍啊、玉兔啊，一切珍禽異獸，無量眾生，皆是石中的花紋，月下的幻影。六道輪回，它們潛入石頭中，賦予石頭以靈性，又轉(zhuǎn)世到我眼中，幻化出一個個美麗的生命。今夜，是我度化了它們，還是它們度化了我？還是我們相互度化？愿石頭在我度化下獲得剎那的生命，愿我在石頭度化下獲得永恒的寧靜。

這數(shù)以百計極富靈性的石頭，皆是我從黃尾河中一個個尋來，種于樹蔭下、花叢中，日復(fù)一日，草木在長，它們也在長，長出了苔痕綠，長出了拈花笑，春去秋來，草木枯榮，它們面對虛空，參透無常，恒定如菩薩。

每到汛期，黃尾河大水走泥，大浪奔石，無數(shù)粗糲的、猙獰的石頭在洪水中相互撞擊、擠壓、摩擦，千軍萬馬無情廝殺，震天吼叫，一次次碎裂，一次次毀滅，一次次重生。大水退去，留下滿河奇形怪狀的石頭，鋒芒褪盡，圓融沉靜，那是大山涅槃留下的舍利啊。我在河中或靜坐遠(yuǎn)望，或低頭尋找，滿河石頭如羅漢布陣，哪一個是我的前世，哪一個是我的來生？

雪花竹影

石磙長雜草

稻床長大樹

大路無人走

房子無人住

夫妻難團圓

父子不相顧

十里路上一桌客

五里路上一盞燈

……

雪花庵老道說出這些話，在笑水灘一帶引起恐慌，村民競相奔告，猜測話里的兆頭——這不是要犯人瘟么？十里路上只能請一桌客了，人不是快要光了么？

老道說話向來靈驗。剛打走日本人那陣子，老道常說，一個葫蘆兩個瓢，葫蘆瓢打葫蘆瓢。很快，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就打起來了。那時沒天氣預(yù)報，老道就是晴雨表。大天晴，人們只要看見老道往庵里搬柴火，就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跑回家收稻谷。稻谷進屋，風(fēng)雨來襲。

大伙兒怕了，跑到竹影庵里問老道，出事了往哪逃命？老道指著心口說：哪里都去不得，要跑就對心窩跑。人們聽懂了——諸惡莫作，福田在心，多做善事，菩薩保佑。

笑水灘在岳西縣黃尾鎮(zhèn)嚴(yán)家村一個山彎彎里，山重水復(fù)，轉(zhuǎn)過鎖口的懸崖，幾十戶人家粘貼在陡峭的山坡上，小河之水天上來，竄出山頭密林，在百丈危巖上曲折奔瀉，遇巨石當(dāng)關(guān)，白水擊石，嘿嘿呵呵，猶如人笑，很遠(yuǎn)就能聽到，因而得名笑水。其實，笑水之側(cè)，并無灘地，但山間地?zé)o三尺平，在水之湄，放得下一張屁股，就算沙灘與平地了。笑水灘陽面山坡上，有片竹林，竹林左側(cè)有壟梯田，雪花庵舊址就在竹影之下，水田中央。

講話靈驗的老道是本地人，俗家名鄭邦壽，字焰然，生于光緒十三年，圓寂于一九五三年。據(jù)笑水灘耆老舒生銀、儲誠明等人回憶，鄭邦壽大個子，面相好，腿有殘疾，雖然出家，卻一生未剃度，頭頂先盤著根大辮子，后來結(jié)成一個黑蒲團貼在腦后。庵里明明供奉的是菩薩，住持卻偏偏叫老道。老道圓寂前禁食凈身七日，叮囑身邊人說：我修行一生，有望成仙，只怕坐缸下井之時，有一陰人（女人）來擾。果然，下葬之時，老道端坐地缸，木炭墊身下，檀香圍到下巴頦，天缸尚未合上，有村婦楊氏跳下井坑，欲送茶米到缸內(nèi)。正在井內(nèi)料理的舒生民怒目圓睜，一聲大吼——你下來做什么！楊氏頓感頭痛，慌忙爬出井坑，落下終生頭疼的毛病。后人皆說如果不是楊氏陰差陽錯在那一刻下井，老道就會成仙。老道離世第二年，山洪暴發(fā)，沖掉了笑水崖上當(dāng)關(guān)巨石，從此笑水不笑。四十多年后，老道被人起缸供奉，轟動一時，此事另文再述。

老道離世后，他的預(yù)言像生死戒律，約束著浮蕩人心，恪守天道，皈依善念。光陰一晃，世道變遷，一個甲子過去，笑水灘一帶并沒有發(fā)生瘟疫，反而人丁興旺。但人們更加相信老道的話了，今天的情形不正合老道的預(yù)言么？田地里改種了茶葉和茭白，沒人種稻子了，稻床上長了大樹，石磙上長滿了青苔。年輕男人都出門打工去了，夫妻父子，一年難見幾回面。新修的水泥路，只見車子跑，少見行人走，一幢幢樓房依山而建，可大多時候人去樓空鐵鎖把門。婚喪喜慶，想請一桌客都湊不起幾個人。五里路上一盞燈，路燈都安到了家門口呢！

雪花庵黃墻戴黑瓦，兩進帶兩廂，毀于“文革”“掃四舊”，房子拆了，木頭菩薩被砸爛劈開當(dāng)柴火，佛在火中涅槃。抓革命促生產(chǎn)，庵基上種了莊稼，就近水稻田里挖池子漚肥，建庵的碑記被砌在池子地下。2016年冬日，我重訪雪花庵舊址，眼前荒草萋萋，唯竹林蒼翠，竹影恍惚。

雪花庵的名字好聽，雪化了，庵沒了，一切仿佛都沒有發(fā)生過。我問雪花庵建于何時，儲誠明老人說不知道，但建造雪花庵的老和尚的墳就在不遠(yuǎn)處山上，是他家先人的鄰居，每年清明節(jié)上墳，他都順便給老和尚燒紙敬香。我們撥開叢林荊棘，找到那墳塋。墓碑上碑文部分已經(jīng)風(fēng)化。碑中間是：□□竹影庵葉春榮老道人之墓。左側(cè)刻有兩行字，一行風(fēng)化，一行尚可辨認(rèn)，因念人生百年□□特立小碑聊□□。落款是清同治六年仲夏月谷旦榮住庵預(yù)立。原來雪花庵叫竹影庵，庵主也不叫和尚叫老道人。那一日，葉春榮老道人想起人生百年飄忽，要找一找存在感，便為自己預(yù)立了一方墓碑。

至于竹影庵后來為什么叫雪花庵，恐怕這世上無人知曉了。雪花竹影，皆虛幻之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