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日記（中）

王昆

煉獄歲月

2012年6月20日 晴

今天是所有翻譯人員離開的日子。從一大早，我們就在冰冷的海水中泡著，全身凍得發(fā)抖，一點力氣都沒有。教官在岸邊擺放熱咖啡和各種烤肉，不時對我們大喊一聲：“動物們，只要你不想?yún)⒓佑?xùn)練，就可以到這里盡情享受，還會有車把你送到溫暖的飯店洗個熱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覺?！?/p>

巴西隊的亨利少尉退出了，委內(nèi)瑞拉也有一名隊員退出，我和于小龍互相攙扶著，唱起國歌，挺過了這一關(guān)，在他們面前豎起了中國人的脊梁。

在碼頭準備潛水的時候，教官為了測試隊員的勇氣，問我們能否不帶任何裝備潛到10米，所有的外國學(xué)員都認為不可能。

10米確實很深，但是如果想辦法，還是可以做到的。于小龍尋思了一下，轉(zhuǎn)頭問我：“有種下去嗎？”

看著波濤洶涌的大海，看著于小龍堅決的神態(tài)，我說：“下吧，管他娘個蛋！”

于小龍說：“跟我去拿鉛塊?！?/p>

一塊，兩塊，三塊……

我們每人身上足足綁了六個鉛塊。于小龍說這足夠潛到15米以下的了。

在眾人還對著教官搖頭表示不可思議的時候，我倆像被扔起的大石頭，“撲通”跳了下去。

盡管這對心臟的破壞巨大無比，但我和于小龍還是憋著一股不服輸?shù)木?，一口氣潛?2米的深處。

當我們再上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LOCO，LOCO?。ǒ傋樱彼麄冊诎哆叝偪竦貨_我們喊。

當訓(xùn)練結(jié)束的爆炸聲響起時，整個海灘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教官還專門為我們奏響了中國國歌。

2012年6月23日 中雨 海中蛟龍

今天轉(zhuǎn)入潛水專業(yè)訓(xùn)練。這期間需要完成開放式潛水。封閉式潛水、自由潛水、夜間潛水等訓(xùn)練，為練好基本功，我們天天泡在海水里。開放式潛水是基礎(chǔ)潛水，要在45米以上水中，熟練使用潛水儀器，掌握水下行動的方法和要領(lǐng)、緊急情況處理和定向潛水。

水下訓(xùn)練極其危險，一次訓(xùn)練緊急出水，在15米的水深處，我剛脫掉氣瓶深吸一口氣，沙利教官就如鬼魂一樣繞到我后面，他抓著我的救生衣，命令我打著腳蹼出水。當時我的腳蹼被水底的繩子繞住，教官不知道這種情況，一個勁用力拍打我的腹部，讓我不斷向外吐氣。當水下的同伴幫我解開繩子的時候，我嘴里的氧氣已經(jīng)吐完。而沙利教官怕我嘴里的氣沒吐完，還繼續(xù)用力拉我，讓我喝飽了海水后才放我出水。

封閉式潛水主要以定向潛水為主，學(xué)員必須掌握儀器的正確使用方法，它對深度的要求比較嚴格，一般在5—6米為最佳。潛得過深，壓力太大，容易造成氧中毒，并且不能進行較長時間的水下作業(yè)，對完成任務(wù)有影響。潛水時要求兩個人必須很好地配合，有一方出現(xiàn)失誤，都可能影響任務(wù)的完成。一次訓(xùn)練時，我們要對敵方艦船實施水下滲透和爆破。負責(zé)掌握時間的一名土方學(xué)員看錯了時間，致使訓(xùn)練中的我們向目標點外多游了5分鐘，結(jié)果可想而知，任務(wù)完成時已經(jīng)超過了規(guī)定的時間。

自由潛水就是在只有面罩和腳蹼的情況下，一口氣潛到水下20米，它在實戰(zhàn)中運用比較廣泛，但危險性也很大，它要求潛水者必須有足夠的肺活量，要克服深度對耳膜的壓傷，土方一名學(xué)員在訓(xùn)練中多次暈倒，造成肺壓傷，不能參加訓(xùn)練，被迫淘汰。許多隊員在自由潛水中出現(xiàn)耳膜被壓疼、鼻子出血等情況，但我們勇敢地克服了這些困難。

在這個地獄般的訓(xùn)練營里，中國軍人雖然只有我和于小龍兩個，但卻是一個堅不可摧的集體。生活中，我們主動與外國學(xué)員溝通，增進友誼，當他們遇到困難，我們總是及時伸出雙手。在一次攀登訓(xùn)練時，土方一名學(xué)員從三米高的攀登繩上摔下，胳膊脫臼。學(xué)過簡單應(yīng)急治療的于小龍，馬上為其進行正骨，減輕了他的痛苦，也為我們贏得了尊重，增進與外軍的友誼。

2012年6月24日 小雨 誰是蛙人

負責(zé)水面作業(yè)的沙利教官是歐洲軍隊散打、游泳冠軍，號稱“海峽第一蛙人”，因其個子高大，我們都稱他“大鯊魚”。今天我們組織20公里游泳，早就想跟于小龍這個中國海軍特種部隊的精英較量一番的“大鯊魚”，提出與于小龍進行一場比賽，并指定我也上，說是挑戰(zhàn)中國隊。

比賽一開始，教官就像一條真正的鯊魚沖到了前面。于小龍和他幾乎是并排的，我緊跟其后，拼命往前游。在無邊無際的海面上，我似乎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不知道已經(jīng)游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還要游多長時間。我的目標就是必須趕到“大鯊魚”的前面，雖然這不容易。

在喘息的瞬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和他們的距離還是那么遠。但我無路可退，只能不停地追趕他們。在無垠的大海里，我們像三條乘風(fēng)破浪的鯨魚一樣勇往直前。

半小時后，三人的距離慢慢接近，之后并排前進，大家手里都捏了把汗。于小龍是游泳健將，在國內(nèi)拿過名次的，這點我比較放心，他拿下第一應(yīng)該沒問題。剩下最后1公里時，小龍的優(yōu)勢已經(jīng)非常明顯，我還稍微慢點，落在“大鯊魚”后面。后來，這個順序一直保持到了終點。比賽結(jié)束，雖然我是最后一名，但于小龍的速度之快還是讓“大鯊魚”心服口服：“這么多年來，我從來沒遇到對手，你們才是真正的海峽蛙人。”能夠贏得這樣的稱號，我們感到無比的光榮和欣慰。

2012年7月7日 晴 地獄周

“地獄周”訓(xùn)練，是穿插在戰(zhàn)術(shù)潛水訓(xùn)練期間的。在一周無睡眠的情況下，實施高強度、高難度、摧殘人性的訓(xùn)練。

在20公里海上操舟訓(xùn)練中，我們被分為7人一組。這個訓(xùn)練特別講究集體作用的發(fā)揮，其中1號位于橡皮舟右前側(cè)，負責(zé)右前側(cè)觀察警戒、劃舟節(jié)奏及前進方向；2號位于橡皮舟左前側(cè)，負責(zé)左前側(cè)觀察警戒、舟首繩子及前進方向；3號位于橡皮舟右中側(cè)，負責(zé)舟中錨的放置及右側(cè)觀察警戒；4號位于橡皮舟左中側(cè)，負責(zé)舟中物資放置及左側(cè)觀察警戒；5號位于橡皮舟右后側(cè)，負責(zé)舟后物資放置及右后側(cè)觀察警戒；6號位于橡皮舟左后側(cè)，負責(zé)左后側(cè)觀察警戒；我是7號，位于舟尾，擔(dān)任舟長職務(wù)，負責(zé)全舟組織指揮。劃舟時要保持姿勢低矮，安靜隱蔽，不得喧嘩；劃舟動作要整齊協(xié)調(diào)，力量均勻；另外還要注意槳面反光問題，前行時注意槳面向上。

操舟訓(xùn)練通常要連續(xù)在海里奮戰(zhàn)幾個小時，隊員極度勞累，有的同志甚至在劃槳時掉進海里。操舟結(jié)束后，緊接著是武裝泅渡、戰(zhàn)場營救、滲透等訓(xùn)練課目。當中國駐厄瓜多爾潘積攢武官知道我們正處于“地獄周”的艱苦訓(xùn)練時，他專程從首都趕來。潘武官看見我和于小龍疲憊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眶下布滿血絲的雙眼，心疼地說：“同志們，你們辛苦了，我代表祖國感謝你們，你們是優(yōu)秀的特種兵，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堅持到最后！”潘武官的話給了我們莫大的鼓舞，在最后一天的訓(xùn)練中，大家以堅定的信念，超強的意志和不達勝利決不罷休的頑強作風(fēng)，再一次為我軍爭得了榮譽。

在負重30公斤的抬橡皮舟穿越密林訓(xùn)練中，一名埃塞俄比亞隊員倒下了，跪地痛哭，教官在咆哮怒罵。我和于小龍覺得非常難過，暗暗相互鼓勵，絕對不能放棄，要一直向前猛沖。

在最后的3公里沙灘拖舟訓(xùn)練結(jié)束后，教官又把我們推進一個臭氣熏天的污泥坑，只露出頭和手，然后把面包和黃瓜扔到泥坑內(nèi)，讓我們在里面就餐。有些外國學(xué)員不愿吃，教官就將沾滿污泥的面包和黃瓜塞進他嘴里，強迫他們吃下。

于小龍在第一天訓(xùn)練中，眼瞼被彈殼劃破，鮮血滿面；我們組的弗蘭克因為膝蓋傷痛，一周內(nèi)吃了50多片止痛藥。在“地獄周”訓(xùn)練中，面對外國軍方特有的侮辱、打罵等心理承受訓(xùn)練，厄瓜多爾軍方有6名學(xué)員被淘汰，而中國隊員憑借鋼鐵般的意志和頑強的拼搏精神，全部取得優(yōu)異成績，受到厄瓜多爾各級軍方的高度評價。

2012年7月8日—7月21日 多云

完成“地獄周”訓(xùn)練并復(fù)習(xí)其內(nèi)容。

2012年7月22日 陰天 野戰(zhàn)生存（1）

請允許我用簡短的文字來描述這個時期的軍事訓(xùn)練，因為訓(xùn)練強度過于殘酷，我無法及時記錄當時的心情，請允許我用其中一項訓(xùn)練來概述它的殘酷吧。

“野戰(zhàn)生存周”是挑戰(zhàn)生理極限訓(xùn)練，是極其殘酷的耐饑餓訓(xùn)練。這些訓(xùn)練讓我們經(jīng)受了極端殘酷的折磨。

按照訓(xùn)練要求，我們一周內(nèi)不發(fā)一粒糧食、一粒鹽，還要肩負30公斤，在叢林中完成220公里的負重行軍。

第一天，我們就遭遇了一次困難的挑戰(zhàn)。傍晚時分，奧爾特加并沒有要求我們用太快的速度，隊伍從容地走在安第斯山后面的一片原野上。太陽照耀，大地展現(xiàn)出了一片斑斕的色彩，像我們的衣服，但絕不像我們的心情，莊稼和青草的綠葉上，還閃耀著昨夜留下的亮晶晶的露珠。腳下的土路潮潤潤的，不起一點黃塵。

黃昏靜悄悄地來臨了，大地上掙扎的萬物在一種自然柔和的氣氛中提前穿上了夜的衣服，顯示出大自然原始的迷人秘密。

當?shù)搅艘惶幮『舆叺臅r候，奧爾特加提議休息，這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岸昼姷臅r間，大家下去抓魚?！辈黄堁孕Φ膴W爾特加在隊伍停下后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難道還有烤魚吃？

盡管有很大的疑惑，但大家還是帶著幻想興高采烈地下了水。

“每個人都必須抓到魚，否則你們等著瞧吧！雜種們！”奧爾特加在岸上大聲罵著。

我們不得不認真起來，盡快地捉到一條才最安穩(wěn)。好在小河水淺，魚也很多，不大工夫，每個人手里都有了一條一尺來長的魚苗。

我也很快捉到了一條，可惜太小，我怕奧爾特加看不上，反正魚多，于是就扔開了，摸索了一會兒，果真碰到一條大的，足足有三斤重的黑魚。大家都羨慕地看著我，為我的這條大魚慶賀，我也覺得我又會得到奧爾特加的贊許了。

我們都排好隊一字站在岸邊，手里拿著魚等奧爾特加檢查。

奧爾特加沒有動，他指令一名隊員下水又捉了一條，我們開始忐忑不安起來，不知他怎么了。

奧爾特加把隊員捉來的那條魚舉起來，在我們眼前晃了晃，忽然他把魚活生生地放進了嘴里，隨即我聽見尖利的咀嚼聲……

血水，順著奧爾特加的嘴角流了下來……

“大家都吃了吧。”奧爾特加平靜地看著我們說，仿佛牧師在告訴懺悔者：我原諒你了。

我這一生都會牢記這次不甘落后捉條大魚的經(jīng)歷，就像事后他們會經(jīng)常提起的一樣。

在反復(fù)吃，反復(fù)吐，吐了再吃，不斷努力下，在奧爾特加逼人的目光中，我清晰體會到了野戰(zhàn)生存的意義。

2012年7月23日 大雨 野戰(zhàn)生存（2）

隊伍依然在前進，今天的訓(xùn)練，正值大雨，雨在頭上澆蓋著，隊員們渾身濕透、忍饑挨餓，披荊斬棘、翻山越嶺。由于皮靴濕透，我的腳后跟磨得露出了骨頭。許多隊員腳掌磨出血泡，仍堅持走到隊伍前面。在一次晚間的滲透中，全體隊員分三組，規(guī)定于四小時之內(nèi)到達指定地域。當我們8人行至半山腰時，發(fā)現(xiàn)前面是荊棘密叢，已經(jīng)無路可走。與我們同行的教官故意在后面說：“前面沒有路了，不行你們就返回吧。”這時如果返回，完全可以于規(guī)定時間到達，但教官輕蔑的表情，激起了大家的斗志，特種兵的腳下沒有過不去的山。

擔(dān)負領(lǐng)航任務(wù)的于小龍?zhí)氐亟o大家講了一個故事：1995年6月2日下午，美1批2架F-16戰(zhàn)斗機從駐意大利維亞諾空軍基地起飛，在北約宣布的波黑禁飛區(qū)執(zhí)行巡邏任務(wù)時，于15時左右在比哈奇東南約30公里處遭到塞族兩枚薩姆-6地空導(dǎo)彈的攻擊，其中一枚導(dǎo)彈擊中飛機腹部，飛機被炸成兩截，飛行員跳傘高度在6000米左右。6天之后，美跳傘飛行員與北約空軍取得聯(lián)系。6月8日凌晨6時，美海軍陸戰(zhàn)隊在亞得里亞海執(zhí)勤的“奇爾沙制”兩棲攻擊艦起飛2架CH-53直升機，機上載有由40名陸戰(zhàn)隊隊員組成的營救小分隊，在F-16、E-2C等40架飛機的掩護下，直升機在營救地點停留2分鐘左右，救起飛行員奧格雷迪上尉，于7時30分左右安全返回兩棲攻擊艦。這是美軍一次非常成功的營救行動。

但美軍飛行員奧格雷迪僅憑隨身攜帶的2天食品，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了6天，并最終獲救，說明他接受的野外生存訓(xùn)練起了重要作用。美軍一貫重視飛行員野外生存訓(xùn)練，專門設(shè)立了一所學(xué)校，輪訓(xùn)現(xiàn)役飛行員。美軍所有飛行員都參加過野外生存訓(xùn)練。奧格雷迪曾參加過3周的野外生存訓(xùn)練，其中一周為理論知識，一周為野外訓(xùn)練，一周是耐力和逃亡訓(xùn)練。訓(xùn)練中飛行員要學(xué)會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如何自救和急救，如何獲取食物和水，如何保管和使用裝備，如何藏匿和逃生，以及如何保存體能等等。在談到奧如何能生存下來時，美參聯(lián)會副主席歐文斯稱：奧在生存訓(xùn)練中是下了功夫的，這對他躲過災(zāi)難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奧在這艱難的6天中，充分顯示了他的訓(xùn)練有素：一是始終保持頭腦冷靜，在跳傘時便意識到落地后就會遭到塞族部隊的抓捕，因此一著陸便迅速躲進叢林中，盡管塞族人三五分鐘后就趕到了，但他仍然設(shè)法躲了過去。在搜捕他的人距他僅有2米遠并且亂放槍時，他仍能鎮(zhèn)定沉著。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他能不急不躁，注意節(jié)約電池，以便關(guān)鍵時使用。二是有堅強的意志和生存的本領(lǐng)。奧始終沒有放棄獲救的希望，利用野生植物和昆蟲維持生命。奧餓時吃螞蟻、昆蟲、野菜，渴時喝露水和雨水，晝伏夜出，既維持了生命又躲過了搜捕。三是把握時機，取得聯(lián)系。

于小龍的故事讓大家倍受鼓舞，他自己更是毫不猶豫地抽出砍刀沖進荊棘密林之中，由于連續(xù)三天三夜未吃一點兒東西，加上過度的疲勞，他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又爬起來，雙手被荊棘刺得血肉模糊。路被開辟出來了，我們比另外兩組提前1個小時到達指定地域，順利完成了任務(wù)。

2012年7月24日—7月30日

野戰(zhàn)生存訓(xùn)練。

2012年7月31日 陰天 穿越“死亡谷”

可愛的埃晨莎終于要隨隊出發(fā)了，在經(jīng)歷了整個水上訓(xùn)練，當我和于小龍聲名大起的時候，她加入了我們小組，自愿接受“生命的歷練”。在這場反游擊戰(zhàn)叢林滲透破襲對抗中，由于任務(wù)繁重，對她的體力將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但她毅然向阿麥少將作出申請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F(xiàn)在她已經(jīng)加入我們的集體，“僵尸”告誡我務(wù)必保護好她的安全，這給了我接近她的機會。

埃晨莎的眼睛里充滿了喜悅的光芒，這是她以前安靜的神情中所不曾表露出來的，在軍隊服役的五年時光是殘酷的，嚴酷軍事紀律束縛了她天真的心，那心里也一定隱藏著暗暗燃燒的青春之火。

或許，從我第一眼見到埃晨莎時，她也如我一樣，內(nèi)心涌動著激情。而我，則在她第一次檢測我的胸口、翻開我的眼簾時，就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她。現(xiàn)在，埃晨莎就走在我身邊。

這是一場異常險惡的演練，假設(shè)敵為所有教官和特種作戰(zhàn)隊的士兵，阿麥少將是出名的叢林戰(zhàn)專家，他是這場較量的裁判者。

訓(xùn)練營的長官們?yōu)槲覀兣鋫淞俗铨R全的特種兵裝備，我們晚上7點鐘準時出發(fā)。寂靜夜色中，獵人們的凱夫拉鋼盔在叢林里悄然消失，只有沙沙的穿梭聲從隊伍前側(cè)不停傳遞到后方。

用肉眼看不見指北針和地圖，只有憑著自己對地圖的記憶和現(xiàn)實的地形地物辨別自己的位置和通往目標的路程。根據(jù)大致的方位，我們首先需要穿過一條公路才能繼續(xù)前進——這一點可以肯定。我們當然不能沿著公路走，那無疑是自取滅亡，但遠遠地看過去，仍能看到一些公路的標志物，這多少有些實際的幫助，我們計劃天亮前到達目的地，但是現(xiàn)在考慮起這個問題有點過早了，我的心和腳下沾滿露水的雜草一樣潮濕，因為，埃晨莎在我的身邊，我必須更加謹慎。

埃晨莎打了個寒戰(zhàn)，我覺得她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害怕，但我沒有問她，也不能去問她，只當作沒注意。山里的氣溫下降極快，白天還好，甚至還有燥熱的感覺，但一到太陽落山，天氣很快就轉(zhuǎn)涼了?，F(xiàn)在到了這個時間，再加上風(fēng)吹，顯得更加冷了。但是和祖國的名譽比起來，寒冷、孤獨、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為隨時會遇到一些荷槍實彈士兵的冷彈射擊，整個行動進行得較為隱蔽，埃晨莎沒有再表現(xiàn)出緊張，依然保持著平靜。

翻越了一座高速公路，我們轉(zhuǎn)入村莊里行走?！跋蚝髠鳎３殖聊?，注意莊稼。”我向緊跟身后的埃晨莎說。

“向后傳，保持沉默，注意莊稼?！卑３可臀乙粯酉蚝竺娴年爢T傳達著信息。

“嚴禁開頭燈，向后傳?！蔽已a充道。

“嚴禁開頭燈，向后傳?！卑３可皶r地向后面說道。

到達指定的前沿陣地至少還有80公里，這些都要在黎明前全部完成，當然這樣的距離如果當作奔襲也沒有什么可爭議的，可現(xiàn)在我們必須現(xiàn)找路標。晚飯前，“僵尸”曾經(jīng)把各個小分隊的隊長叫去看了簡單的地形草圖，現(xiàn)在我只能憑著記憶去搜尋前進的道路。

根本沒有其他捷徑，這些路段早被教官們熟透了，況且每一個小分隊都有一名監(jiān)督人員全程跟蹤，這使得不少人心中暗罵，這意味著我們將沒有一絲偷機取巧的可能。

沒有月光，但可以感覺到無邊無際，直至那視野的盡頭也望不到邊的田野。遠處有隱隱約約的吠聲，此起彼伏。蜿蜒于腳下的小徑上，植物的影子漆黑如墨，時間仿佛靜止。

田地里的蟲子因為我們腳步的驚嚇暫時停止了鳴叫，黑夜像平靜的湖面一樣，只聽得見農(nóng)作物和衣褲交錯時發(fā)出的“沙沙”聲音。

多山之國的地形極其險惡，我在前面大膽地跳躍著，埃晨莎和我一樣，勇敢得像只母豹子，我聽見她的小藥箱發(fā)出“嘩嘩”的藥片碰撞聲。埃晨莎一定是興奮的，在此之前，她多么沉悶地壓抑自己的內(nèi)心，或是像死亡一樣的寂靜，但現(xiàn)在，我給了她復(fù)蘇心靈的理由，她已經(jīng)不再掩飾自己的激情。

她拒絕了我?guī)退承∷幭涞囊?，當我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時，她搖了搖頭，并挺直了身子向我表示她足以跟上隊伍，我不必為她擔(dān)心。我沒有過多地要求她，無端的傳言會使“僵尸”對我施以極端的懲罰，或者我以后再也見不到埃晨莎了。因為“僵尸”完全有理由向阿麥少將申請調(diào)換一個隨隊軍醫(yī)，而為了訓(xùn)練，阿麥一定會在這種事情上支持“僵尸”這樣合理的申請。

埃晨莎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只是默默地跟著我，仿佛這樣足以使她得到心靈上的某種慰藉，我猜測她或許有了未婚夫，只是那并不讓她幸福罷了，她或許覺得這樣跟著我是一種很妙的享受，就像一個新兵跟著班長一樣，根本不用擔(dān)心什么，有著十足的安全感。

由于隨時都可能遇到冷彈射擊，我們必須加強警戒，以便及時發(fā)現(xiàn)游動敵兵。我將分隊的9名成員分成了3個小組，由美國的弗蘭克、加拿大的尼魯華以及埃及的蒙科擔(dān)任前哨警戒并負責(zé)搜索合適的通道。我憑著記憶為他們畫定了大致的線路圖，蒙科負責(zé)中路地帶的搜尋、查找敵兵可能出現(xiàn)的區(qū)域，弗蘭克和尼魯華分別負責(zé)左路和右路的搜尋任務(wù)，三人呈三角形陣勢向前推進；后方的警戒由小龍和朝鮮的卜正浩、林代三人負責(zé)，他們呈倒三角隊形前行；我和小組的另一名成員——土耳其人A以及軍事裁判勞非，還有埃晨莎走在中間。

如果這是一個沒有任務(wù)的夜晚該有多好。埃晨莎邁著她輕快的步伐，不時作出輕盈地跳躍，蝴蝶一樣美麗的花朵散發(fā)著沁人的芬芳，如果你夠用心，一定能體會出各種各樣美麗的樂曲，這是心靈的鳴唱。沒有說話的聲音，但并不能抵擋心靈的碰撞，埃晨莎一路上緊緊貼著我，我們的心都激蕩著某種情愫。

我們開始渡一條干涸的河，從平地向下三米深的河谷。由于長期無人打擾，這里已經(jīng)長滿了高出人頭的荒草。弗蘭克伸手向我擺動，然后“哧溜”一聲滑到溝底去了。

我和埃晨莎都已經(jīng)到了河谷邊緣，我讓A和勞非在我前面先行通過，埃晨莎也要跟過去，我伸出手向她做了個手勢，她明白似的借故整理靴子停了下來。

埃晨莎安靜地注視著黑不見底的河谷底部，聽著A和勞非滑下去的聲音?！熬o跟上我，注意腳下?！蔽依母觳?，一步步探著可以踏住腳的地方，她也一步步向下滑著。我側(cè)著身子，以保持身體的平衡，埃晨莎弓著身子正面往下，我聽見她急促的喘息聲，她確實有點緊張。

我又有點思緒亂飛了，完全忘了這是軍事任務(wù)。我覺得這是和埃晨莎一起的愉快時光，我多么想讓她為我唱一首優(yōu)美的曲子，在這樣幽靜的夜里。而她，最終會因為懼怕草叢中突然游出的花斑蛇而緊張地躲在我的懷里，也許我會被蛇咬傷，那完全不重要，因為埃晨莎會讓我睡在柔軟的草上，挽起我的褲管，輕輕地為我治療傷口，用她那溫柔濕潤又充滿力量的手指。

我必須收回不羈的思緒，安心地走腳下的路，下面又是一段陡峭異常的滑坡，我非常自然地向她伸出手：“下面危險，抓住我?！?/p>

她輕輕地伸過手來，盡管只捏住了我的四根手指，而我卻用盡了力量支撐她，就像杠桿一樣，這四根手指就是一個合適的支點。她似乎并不注意我的熱情，專心走自己腳下的路。她走得很謹慎，始終保持著弓腰的姿勢，她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在用相當大的力氣保持自身平衡。

考慮到埃晨莎的安全，我從前面轉(zhuǎn)過身，一旦她滑下來，可以落在我的身體上，而不會被草叢刺傷。我如果用兩只手來攙扶她，會安全些，但又會影響行進的速度。

正當我尋思之際，突然一聲槍響呼嘯而來，空氣經(jīng)歷了瞬間的凝固之后，勞非右邊的一株小樹應(yīng)聲而斷。

“狙擊手！”大家齊聲低呼，“注意！”

又是一聲！子彈打在于小龍面前的一棵樹干上。“臥倒！”我使勁摁下埃晨莎的腦袋。

于小龍向狙擊手的大致位置扔出一顆煙霧彈，借著黑色煙霧的遮蔽，大家趕緊跑到林中的一個土洼趴下。煙霧慢慢消散，樹林中隱約有人影晃動，弗蘭克和于小龍迅速舉起沖鋒槍，連連射擊，敵方至少兩名槍手躺在那里不動了。

埃晨莎安靜地匍匐在草叢中，我把手伸給她，她揚揚手告訴我她很好不必擔(dān)心。我還是走過去扶起她，借助于小龍的另一顆煙霧彈，我們從一片密集的灌木中穿了過去。

暫時的安靜，我們邊走邊抬頭找星星，摸索大致方向。這段五公里的路程都很安全，翻越河谷后，一眼望去，前面是寬闊的田野。這時，月光已緩緩地亮起來了。

“跑步通過?！蔽蚁蚯懊娴母ヌm克傳過話去，隊員們便在埂壟上借助植物的掩映向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峰沖去，那兒就是安第斯山脈了。我記起剛來時沖擊國巴斯克雪峰的情景，心中不禁一陣嘆息，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次次挺過去的。

我斷定我的方向是對的。誰能想到半年前的一次懲罰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標定了通過多巴克斯的方向。

勞非正在了解路線方面的情況，他跑到前面和弗蘭克一起去了。A在我前面不遠，我和埃晨莎一起緊緊跟在后面。

斜背著的沖鋒槍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我的屁股，我把跑動的節(jié)奏放慢了一些。我擔(dān)心埃晨莎跟不上隊伍，但她表現(xiàn)得異常堅強，看來體力還行。于小龍和卜正浩在我后面約100米的遠處，他們警戒著散落的游擊人員，以防被尾隨破壞。

我和埃晨莎還在走著自己的路，盡管只能這樣簡單的接近，也沒有太多語言，但我們心靈相通。埃晨莎的安靜給了我冷靜的判斷，我肯定在到達敵情陣地之前，冷彈射擊不會太多，教官們沒有理由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主戰(zhàn)場之外。這一路上，我在不斷對埃晨莎的認知中感到愉悅，心靈似乎被開啟了一扇通往寬闊和深邃的窗子。這些輕松的心態(tài)，讓我可以忘掉太多的煩心和苦惱，從而精力充沛地度過訓(xùn)練的高強期。

與男性相比，高強度訓(xùn)練是女性天生的弱勢，我聽到埃晨莎的步伐中夾雜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雖然她的表情非常平靜。

“邁大步子！弓腰！向前躍動！”我壓低聲音對她說。我去拉她的小藥箱，她再一次拒絕了。她照著我說的方法做了，可能是感覺很好，回頭笑了笑。

我在她左側(cè)靠后的位置，讓她確信自己的每一步都邁在我的前面，這是訓(xùn)練中常用的鼓勵方式。她的狀態(tài)很好，喘息聲也慢慢舒緩了很多。

這一段路程的盡頭，一條大河橫亙眼前。水面并不太寬，這是安第斯山下的一條通向北方的河流，從緩慢的流動中可以看出水很深。這里同樣是敵兵襲擾的極好地域，大家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并迅速做好隱蔽通過的準備。弗蘭克借助隱蔽物向前運動，他找到了一處適合渡水的地方。

大家迅速靠攏過來，人員陸續(xù)涉水。我問埃晨莎是否要把靴子脫下，她表示自己可以處理好，跟在我后面渡了過去。

我在埃晨莎前面引導(dǎo)著方向，并伸手給她。她柔軟的手心里全是汗，濕漉漉的。如果不是執(zhí)行任務(wù)，我多希望這一刻是無限的。

女人身上特有的氣息在微微涼風(fēng)中散發(fā)出來，這感覺就像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我多么渴望埃晨莎隆起的胸脯壓在我滿是疲憊的臉上。我需要這一刻的溫柔氣味，或許可以洗凈我周身的疲勞。

渡過河水，三個小分組按照不同路線抵達安第斯山下。我們進行了簡單的情況分析：破襲滲透的路線只有一條山澗小道可行，但道的右側(cè)是叢林密布的原始森林，陡崖峭澗，號稱“死亡谷”。

“這樣的鬼地方，猴子也別想過去?！?弗蘭克罵道。

“如果這條道路是唯一通往破襲目標的通道，不可避免，他們會在山頂設(shè)置巡邏隊和觀察點。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他們?nèi)绾慰创@條道路的重要性，如果他們根本就不重視，也不會設(shè)置過多警戒，那我們是最安全的?！庇谛↓堖@樣補充他的觀點。

尼魯華也持同樣的態(tài)度。

我看了看他們的裝備，于小龍和卜正浩的重些，兩人分別扛著27公斤重的馬克重機槍和反坦克導(dǎo)彈筒，這更加劇了穿越小道的難度。

弗蘭克和勞非建議走另一條經(jīng)過山頂?shù)牡缆?，那條路固然好走，但繞行太遠，比較費時，而且危險性也不少。

“不走這條路，從時間上來說，根本無法按照時間節(jié)點完成隨后的任務(wù)?！蔽冶砻髁俗约旱挠^點。

明天就是中國的建軍節(jié)了，雖然身在國外，但我和于小龍還是深知這一節(jié)日的重大意義。一定要為軍旗增光添彩，我心中默默提醒著自己。我們必須成功，也就是說從時間上來看，絕對不能走弗蘭克提議的這條路。

于小龍支持了我的這一決定：越過死亡谷！

2012年8月1日凌晨 晴 穿越“死亡谷”

作為裁判，勞非并不愿意和我們一起冒這樣的風(fēng)險，他率先退出了隊伍。我看著埃晨莎，我不知道在這場生死攸關(guān)的游戲中她該如何決定。但是，我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埃晨莎說她一定會堅持到最后，無論遇到什么困難。

對于死亡谷，弗蘭克與尼魯華放棄了自己的觀點，愿意試一下；但對于埃晨莎，他們則表現(xiàn)出強烈的反對。他們認為埃晨莎的體力無法堅持到底，會拖累行軍節(jié)奏，影響最終成績。

我沒有接受他們讓埃晨莎離開的建議，雖然我知道一旦失敗，就意味著國旗的降下。在這個既需要團結(jié)合作又存在國別競爭的隊伍里，我第一次強硬地堅持了自己的態(tài)度。于小龍拍了拍我的肩膀，這讓我很感動，在東方人的觀點里，我們講究同甘共苦。對我來說，埃晨莎是我源源不斷的動力。

我們終于出發(fā)了。死亡谷高2000多米，谷底常年為森林所覆蓋。埃晨莎告訴我這里面有的是鱷魚、毒蟲以及多種可能引起皮膚潰爛的毒草，我迅速向前后的隊員傳遞了這個消息。對于埃晨莎提供的信息，弗蘭克與尼魯華多少改變了一些對她的偏見，誰知道會不會需要她的包扎與傷口處理呢。

腳下和豎起的青石上都長滿了青苔，我們同時聞到一股刺鼻的腐爛氣味。

“是他們投擲了毒氣彈！”于小龍在國外經(jīng)歷的要多一些，他十分堅定地要求大家趕緊帶上防毒面具。

不難想象，所有的水源樹木都已經(jīng)被毒氣污染，天依然黑得厲害，靜悄悄的月亮在死亡谷里隱去了身影。密林內(nèi)的天氣異常潮濕、憋悶，加上防毒面具對于呼吸的影響，我們像患了夜盲癥，在這樣漆黑的叢林中，一不小心就有摔到懸崖下的危險。

埃晨莎顯得異常冷靜，也許生在山地的她習(xí)慣了這種地形，這使我為她的操心多少減去了一些。她緊緊跟在我后面，安靜得像一只宿在樹林中的松鼠。

悶熱的空氣像蒸籠一樣，身體總是濕漉漉的，內(nèi)衣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異常難受，因為整個肌體水分的缺乏，嘴唇干得要命，連唾液也咽不下去。樹葉和人一樣，奄奄一息地耷拉著，迷彩服始終是半干半濕的狀態(tài)，因為身體熱量的蒸發(fā)，可以清楚地看見上面出現(xiàn)白色的汗堿。

氣壓低得要命，心臟變得憋悶發(fā)慌，需要大口地喘氣，心慌得跟揣了一只兔子一樣，在里面七踹八蹬。這樣的氣溫對體能要求特別高，由于過于瘦弱，林代出現(xiàn)了脫水現(xiàn)象，頭暈氣悶。沒過多久，弗蘭克也被樹枝上殘留的毒液滲入皮膚，立刻出現(xiàn)了紅腫的狼斑。

埃晨莎跑前跑后，給他們藥片治療，但這些根本無濟于事。埃晨莎說他們亟須休息，這在時間上根本不允許。短暫的碰頭商量之后，兩人只得放棄繼續(xù)前行，原路折回。也許是考慮到明天他們的國旗就會從主席臺上降下來，兩人抱頭哭作一團。我和于小龍對此十分遺憾，盡管友誼可以超出國界，但在任務(wù)面前，也只能這樣。

埃晨莎說：“這里的蚊蟲非常厲害，甚至到了可以把人吃掉的地步，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前行，不能停下。除此之外，這里長年累月被森林覆蓋，樹葉落在積水上厚厚一層，猛一看就像一塊石頭，一旦踏上去就會迅速沒過腰膝?！?/p>

我告訴她這和中國紅軍過草地時的情形差不多，她眨眨眼問：“你是說毛澤東嗎？”看來在她所了解的內(nèi)容里，長征就是和毛澤東劃等號的。我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她的觀點，她變得興高采烈起來，不再鎖著眉頭，開始笑了起來。

埃晨莎越來越注意我，她需要根據(jù)表情變化理解我的語言，也需要從我的眼睛里直視我的內(nèi)心。因為我所想的，她都明白。

連續(xù)不斷地山路行軍，大家腳上都打滿了血泡，每走一步腳都被尖銳的巖石硌得疼痛難忍。埃晨莎告訴我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停下來休息，一旦坐下來，就會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附滿成群的蚊子、吸血蟲，能把整個人吃掉。

大約又是十公里的山路，埃晨莎也累得走不下去了，她看了看我，我沖她做了個休息的手勢，走過去攙住了她。

“我?guī)缀醪恍辛恕！彼缓靡馑嫉卣f，覺得自己要拖后腿了，非常難過。

“沒事的，你已經(jīng)很勇敢了，出乎我的想象。”我說這話絕不是安慰，在穿越死亡谷的歷程中，埃晨莎確實表現(xiàn)優(yōu)秀。

我知道前面的困難還很多，為了給埃晨莎節(jié)省體力以到達終點，我決定把埃晨莎背在身上。

于小龍幫我分擔(dān)了身上的戰(zhàn)斗裝備，埃晨莎也沒有再拒絕我。我蹲了下來，埃晨莎伏在背上，用手勾住我的脖子，我用胳膊裹住她的腿，使她可以輕松地坐在我的腰部。埃晨莎的身體溫柔輕盈，在晃動中，每一次她豐實的乳房碰到我的肩膀時，我身體的血液就會產(chǎn)生一種無比狂野的力量。埃晨莎輕微的呼吸均勻地在我耳邊回蕩，像一個安靜的孩子睡在父親的肩膀上。我可愛的埃晨莎，就在我的肩頭輕輕地睡熟了。她的臉貼在了我的耳朵后面，我一邊追趕隊伍，一邊享受著和她肌膚接觸的奇妙。

將近黎明時，我們被一處斷崖攔住了去路，這處斷崖至少有十米高、四米寬，下面是一潭死水，上面橫倒一根枯木，是南美的刺樹，毒刺密密麻麻。

停頓中，埃晨莎已經(jīng)醒了，她歉意地笑了笑，我輕輕地放下她。

枯木由于年月恒久，已經(jīng)滿身青苔，我試探地踩了一腳，竟發(fā)出嘎嘎的響聲。主張以生存為主的西方人尼魯華堅決反對從這上面通過。

難道退回去？那樣將前功盡棄，更會被其他隊員恥笑，而且8點之前通不過斷崖到不了破襲點，整個任務(wù)就算失敗。

天依然黑蒙蒙的，總不能坐等天亮？

密林里又升起了瘴氣，幾個人的心里都焦急萬分。

尼魯華決定折身返回，一直罵我們是一群“瘋子”“神經(jīng)病”。

卜正浩和土耳其人A也退縮了，表示絕不拿生命冒險，最后追尼魯華而去。

我和于小龍沒有選擇的余地。我甚至想，于小龍膽敢說退縮的話，我非得把他扔下谷底。埃晨莎始終表示出堅定的勇氣，她緊緊拉著我的手，沒有松開。我起頭唱起了國歌，埃晨莎好像知道一點調(diào)子，也跟著我們輕聲哼了起來。

人在困境之中總會有很多靈感迸發(fā)出來，看著那橫臥了不知幾百年的古樹，我突然想到了身上披著的雨衣。我蹲下來，試著把雨衣疊成一個方塊，然后搭在樹身上。我對著于小龍做了個攀爬的動作，就像紅軍過大渡河鐵索橋那樣，我覺得一定可以。

于小龍很贊同我這個辦法，覺得爬過去應(yīng)該不成問題。但是，他和我一樣，有點替埃晨莎感到為難。埃晨莎有些緊張，她又表示不愿放棄。我和小龍商量再三，為保險起見，我用安全繩把她捆在背上，然后帶著她攀爬過去。

枯木發(fā)出吱嘎的叫聲，我的心也跳得厲害。有驚無險，我和埃晨莎安全通過。埃晨莎高興異常，在谷的對面，她近乎瘋狂地吻了我，并緊緊地抱住了我。我渾身的熱血上涌，我把埃晨莎緊摟在胸前，興奮得流著淚水。于小龍也非常高興，在對面向我們使勁揮手。

越過死亡谷，我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一半，再往前走，就到了“僵尸”的宿營地。此刻，他們一定在為自己的“萬全之策”洋洋得意。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我們面臨脫水的麻煩，嚴重的脫水影響了任務(wù)的最后進程。內(nèi)臟跟火燒一樣，身上不停流汗，真奇怪這個時候身體里還有這么多水分。生命好像在一步步離開自己的身體，我們經(jīng)歷著常人無法想象的恐懼，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恐懼。

突然，我聽見了流水的聲音，嘩啦啦，清澈而歡快。我們興奮起來，瞬間也沒那么累那么痛苦了。一股勁兒，我們向著水流的方向奔走。

一道寬闊迅猛的河流閃動在月光下，也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很顯然，“僵尸”他們的宿營地正是背靠著這條河流，踞險而立。

看著我們被阻擋了去路，埃晨莎非常著急。她告訴我們這條河叫泥河，泥河據(jù)說十灘九險，以泛濫的泥沙著稱。8月正是泥河的汛期，更是無灘不險，混濁的泥水暴滿了河床。舉目望去，滔滔黃浪，飛騰沖蕩，幾里寬的河面上浪峰一個跟著一個，沙崩似的重疊起來，滾成巨大的漩渦，發(fā)瘋一般沖向堤岸，沒撞碎的又退回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濤碰在一起，轟隆一聲，拍向天空，又瀑布似的崩瀉下來，氣勢兇猛，令人膽寒。

埃晨莎非常沮喪，她難過地說她的水性很糟糕，怕耽誤我們完成任務(wù)，想要放棄。

“不，”我告訴她，“你也是我任務(wù)中的一部分，我們已經(jīng)勝利在即了，不能在這個時候再讓你掉隊?！弊詈螅覀儧Q定由于小龍用背包繩拴住埃晨莎，游在前面，我在后面伴隨保護埃晨莎，并負責(zé)攜帶所有武器。

盡管不是很容易，但補充了水分后，我們的精神狀態(tài)都好起來了。我把從樹林里揀的一根木棍作拐杖，讓埃晨莎拿在手里撐著自己。我們慢慢往水深地方走去，水很涼，大家迅速清醒過來。

清涼的河水漸漸覆蓋了胸部和肩膀，那種奇特的感覺無法言狀，內(nèi)臟仿佛得到了徹底的浸洗，不停地打著激靈。慢慢地，冰涼的皮膚竟熱了起來。

渡河，我聚精會神，不敢有一絲分心，雖然用了近40分鐘的時間，但我們成功渡了過去，埃晨莎再一次擁抱了我?；蛟S這就是命運，把我們倆的靈魂綁到了一起。

穿越河流，前方500米處隱約出現(xiàn)亮光，是煙火！根據(jù)昨天標記的圖標判斷，那兒正是“敵軍”的基地。

我扶著埃晨莎坐下，和小龍商量進攻計劃。雖然面臨著強大的敵人，我們還是有很大的信心。這一路過來，我們選擇的道路是他們?nèi)f萬沒想到的，按照他們的預(yù)期，我們或許要在兩天后才能趕到這里，因此，他們現(xiàn)在的警惕性是比較薄弱的；其次，我們是在對方指揮部背部，在他們看來，后面已有天然屏障，警戒會相對松懈。

考慮再三，我們決定從左右兩個方向同時進攻。我從左路持燃燒彈攻擊“敵軍”宿營點，于小龍從右路用催淚瓦斯攻擊敵基地設(shè)施和可能出現(xiàn)的守軍。

除了微弱的蟲子叫聲，周圍安靜得令人窒息。在對手熟睡的時候，速度最能決定一切。我們迅速摸到最有利的地形，既便于進攻，又便于防御。埃晨莎堅持要到一線，我讓她躲在一塊巨石后面，小心應(yīng)對各種可能的情況。

于小龍甩出一塊石子，砸向不遠處的帳篷。這是引蛇出洞，首先要摸清人員住在哪里，先發(fā)制人。一陣罵聲從帳篷里傳出，緊接著崗哨的步槍響了一下，大概是走火，惹得帳篷里又是一陣大罵。

許久，靜了下來。但這片刻的寂靜帶來的恐懼卻像蛇一樣鉆入人的體內(nèi)，悄無聲息，真正的悄無聲息。

一切就緒，于小龍一梭子彈打向哨兵。此時，燃燒彈接連從我手中飛出去，散落在基地中央的宿營帳篷和指揮部帳篷上。在經(jīng)歷短暫的沉默之后，瘋狂的尖叫開始了，那是被火燒到后的叫聲。在雜亂的叫聲中，人群密集地出現(xiàn)。于小龍毫不猶豫，將催淚瓦斯一股腦地噴射過去。

開始有人還擊，子彈像交織起來的絲線，從頭頂呼嘯而過，我蹲在一處深坑里，把身上的火箭投射器解下來，這是很老式的那種，但有絕對的制服力。連續(xù)5發(fā)火箭彈很快制伏了雜亂的槍擊聲，隨后于小龍快速地從一個隱蔽物跑向另一個隱蔽物，準確地將催淚瓦斯送到對手呼吸的空氣中。

埃晨莎按時發(fā)射信號彈，耀眼的亮光顯現(xiàn)了我們的獵物：那些狼狽的蒙著迷彩布高低錯落的鋼盔，以及那鋼盔下面涂抹著油彩猶如原始部落戰(zhàn)神的臉，還有那緩緩舉起來的雙手。

如果不是冷靜下來，我真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這完全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兩名在外圍的敵方隊員竟然沒有受到催淚瓦斯的威脅，快速地以密集的火力正面直壓過來。

我覺得胳膊一熱，不用多想，一定是受傷了。但我還是立刻撲倒了緊跟身后的埃晨莎：“臥倒——”

槍聲驚動了于小龍，他如同閃電一般掠過一頂帳篷的頂部，突然出現(xiàn)在兩名敵方隊員跟前，手中的沖鋒槍也在站起時噴出了烈焰。

埃晨莎不甘示弱，像是被嚇破膽后的驚慌，她一連把十幾顆發(fā)煙手榴彈扔進了不同的帳篷，于小龍從左側(cè)沖入了敵方指揮帳篷，我從右側(cè)破壞了他們賴以逃命的戰(zhàn)車。

于小龍還在用槍托砸著兩個企圖反抗者的腦袋，在這里，即便用槍打死都是允許的。第二道信號彈的白光起來的時候，我看到槍托下那個堅強的反抗者的腦袋已經(jīng)噴出鮮血，在白光下面是那么的紅。于小龍像瘋子一樣，一只手揮舞著噴射的機槍，發(fā)出狼一樣的原始的嘶吼。在這里，這個時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僅僅一刻鐘過后，毫無防備的敵軍基地便被我們摧毀殆盡。我沖了進去，在帳篷里面制伏了被瓦斯擊倒的“僵尸”，而奧爾特加上尉則被我直接用安全繩綁住拴在腰上。

于小龍對著五花大綁的“僵尸”說：“對不起，我無法對你客氣?！?/p>

“不必解釋，作為你們的教官，這是我不該有的結(jié)果，但我同樣為你們驕傲。因為，我們被自己培養(yǎng)出來的特戰(zhàn)英雄俘虜了！”

盡管事后奧爾特加還曾強詞奪理說是因為他們低估了隊員的實力，認為根本過不了死亡谷，所以他們沒有過多防備，但在我們的致命性突襲中，所有的對手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阿麥少將來了，他一臉茫然，事后的總結(jié)上，他說道：“中國的隊員出其不意，給特種旅國際班和全部教官上了一堂生動的破襲課，連特種旅的游擊專家們也被你們制伏了，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反游擊戰(zhàn)士和最好的叢林獵手，我要向中國大使館為你們請功?！?/p>

2012年8月2日—9月28日

以休整總結(jié)為主，側(cè)重于對捕俘和游擊技術(shù)課程的溫習(xí)。

2012年9月29日 晴 心靈之約

這是回來后第一次和埃晨莎單獨在一起。在訓(xùn)練場上，從埃晨莎的指認中，我終于判定出她住的那棟小樓。“里面只有我和幾名護士，”埃晨莎告訴我，“而且晚上護士們是不在的。”

這里大體和我剛來時的那個臨時接待站差不多，只是埃晨莎的這棟樓木質(zhì)材料多一些，同樣的只有兩層，但每層不過三間房子。小樓的大門是紅色的鏤空木雕，顯得富貴氣派。大門前面有一片草坪，周圍用木板圈成了一個單獨的小院。

埃晨莎走了，我還在這里久久站著。遠處的燈光亮著，那個懸掛著金黃色布簾的窗戶一定是埃晨莎臥室的。埃晨莎每天都在那里睡著甜甜的午覺，全身心愉悅地睡著。

2012年9月30日 晴 生死攀登樓

今天的內(nèi)容是攀登，了解這項訓(xùn)練的人一定懂得它的艱苦性。在炎熱的中午，冒著四十度以上的高溫，我們先是被要求進行15公里的變速跑，來讓全身肌肉放松，筋骨活動開，而不易產(chǎn)生骨折。

“僵尸”遠遠地站在主席臺上的帳篷中喝著咖啡，抽著像拇指一樣粗的雪茄，奧爾特加上尉仍是“僵尸”最為得力的訓(xùn)練助手，忠實于“僵尸”的指令。

奧爾特加規(guī)定我們在一周一千零八十米的長方形跑道上，縱向沖刺跑，橫向自由慢跑。

奧爾特加個子不高，和“僵尸”一樣黑，表情冷得嚇人，他手里總是拿著一條鞭子，用閃爍的小眼睛盯著每一名受訓(xùn)隊員，并不時實施他的懲罰計劃。58號獵人、加納人珀爾特昨天因隨地吐了一口痰，硬被他逼著吃下，而后便是成千上萬的俯臥撐；60號獵人、法國人勒夫，也因單獨上廁所，被他喝令將潛水面鏡灌滿海水戴在臉上，在炎熱的太陽底下暴曬了一下午，造成眼睛紅腫，長時間失去視覺。在訓(xùn)練場上，奧爾特加忠誠地履行了“僵尸”鐵一樣的冷酷，使得訓(xùn)練更加殘酷。

15公里下來，早已是大汗淋漓，水分透支。但是根本沒有歇息，我們馬上投入到4×1000的接力跑中。這種急劇的跑動常常使胃難以忍受，不少人哇哇大吐，我也是頭重腳輕地猛沖，因為根本沒有退縮的余地。

一組簡單的體能綜合和肌肉放松之后，我們被帶到刷著迷彩色的攀登樓前。攀登樓高32米，四周垂下若干根直徑5厘米的繩子，樓梯上配置繁密的下水管道和避雷針道，以及凸出或凹進的磚塊，供隊員們進行各種形式的攀登。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訓(xùn)練是恐怖的，在子彈的掃射中模擬戰(zhàn)時訓(xùn)練更讓人終生難忘。

我們每組6個人一同攀登，繩子是浸泡了油和水的，好多隊員跳了幾次都無法抓住它。樓頂上的機槍雖然不是瞄準隊員射擊，但擦身而過的子彈和由此引起的恐懼，常常使隊員們的胳膊失去僅有的一點力氣。如果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不能攀登到頂點，繩子將被割斷。那些被割斷繩子的隊員從很高的地方落下來的時候，就像一頭栽下來的風(fēng)箏，搖搖晃晃。許多人摔斷了胳膊和腿，或者被子彈咬傷了身體。

我在26米的時候因為身體擺動過大，被射來的子彈打穿腳的小拇指和第二個腳趾的結(jié)合處。吊在半空中，有點要下墜的感覺，我努力使身體穩(wěn)定，然后一鼓作氣迅速攀登完最后幾米。當我到達頂點的時候，時間剛好，教官們正準備拿著刀子割繩子。

“你小子夠幸運的！也夠勇敢！”一個黑瘦得像只山貓一樣的機槍手看著我說道：“你是第一個成功者，了不起！”

對于這些日常性的訓(xùn)練，實在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三點固定攀登更是如此，整個身體必須平板一塊地貼墻向上爬行，就像壁虎那樣。只可惜我沒有壁虎那樣帶吸盤的手，在攀登到三分之二高度的時候我基本上體力全無，兩個胳膊哆嗦個不停。攀登訓(xùn)練中，受恐怖心理影響，比單純的爬繩更消耗體力，上面有機槍子彈的掃射威脅，下面有教官生起的熊熊火堆，稍微放松，后果都會不堪設(shè)想。我咬緊牙關(guān)，用指甲死死摳住每一塊磚頭，一寸寸地挪動，等到最后從繩子上滑下來時，我的10個指頭全部鮮血淋淋，左手中指指甲還被掀開。但是，這一切都無法讓我退縮。

埃晨莎遠遠地走過來，我隱蔽的目光通過戰(zhàn)友之間的縫隙看到了她。她似乎永遠都是那樣不慌不忙，45公斤左右的體重，一米七的身高，顯得她在烈日下像一株并不茁壯的樹苗，她的軍裝一直都是干干凈凈的，她的眼睛不大但長得十分精巧，挺直的鼻梁讓人感覺有一種溫存的氣息，這是我每一次想到埃晨莎都會產(chǎn)生的印象。

埃晨莎的小藥箱斜挎，搭在腰的右側(cè)，兼于“僵尸”要求的訓(xùn)練期間一般不予傷口處理的個人規(guī)定，埃晨莎的小藥箱幾乎用不到。只在前幾天，于小龍在長跑后打了一針封閉。

她注意我嗎？我相信埃晨莎的目光會和我的目光一樣，會尋覓到讓自己魂不守舍的感覺，埃晨莎的心里也一定是這樣的，盡管她的表面如此平靜，但她的內(nèi)心一定儲滿了狂熱，野性的狂熱！

我相信死亡谷的經(jīng)歷對我們是一次情感的接近。埃晨莎的執(zhí)意跟隨也絕不僅僅是一次普通的生命歷練，我更不相信埃晨莎擁抱的熱吻僅僅是出于禮貌?？邕^那根斷壁上的枯木，我們已經(jīng)搭建了靈魂上的通途。

隊員們還在奧爾特加的厲聲呵斥下攀登，埃晨莎走到主席臺跟前，并沒有和往常一樣坐在“僵尸”那兒和他攀談。她在訓(xùn)練場地北側(cè)一個傘降臺邊上停下了，那兒是我常去的一個地方。晚飯后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自由支配時間，傘降臺是我獨自思索的地方。我站在6米高的傘降臺上足以清晰看到埃晨莎小樓的全貌，曾經(jīng)有幾次，埃晨莎打開簾布的時候，看到我在這兒駐足。

埃晨莎在那個地方停下來了，那兒是我內(nèi)心的隱秘處。我看見埃晨莎在那兒轉(zhuǎn)了一個圈，像是找什么東西似的，然后又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埃晨莎朝“僵尸”那兒走去了，甚至沒有回頭看別的地方。我看見“僵尸”遠遠地和她打招呼，埃晨莎也禮貌地揮了下手。

埃晨莎是直屬于特種旅衛(wèi)生部門的，并不執(zhí)行“僵尸”對她的領(lǐng)導(dǎo)，充其量算是協(xié)助工作，因此，“僵尸”無權(quán)干涉她，對她還算得上客氣。

我好像忌妒起來，這是突然的感覺。埃晨莎對我欲加深厚的情感非但沒讓我心里覺得踏實，反而會在這種時候突然涌現(xiàn)出一種無法說出的痛苦。我覺得她最好不要和“僵尸”這種人交談，誠然，在他們的國度里，“僵尸”是頗具男子漢氣概的——魁偉、黑壯得像座鐵塔，而且未婚。在這樣的年齡上不但未婚而且像個瘋子一樣的兇殘，我真懷疑他是否大腦或生理上患過某種疾病而落下不可痊愈的病根，使得他精力充沛得像頭野牛，而且胡言亂語。

埃晨莎和他交流的時機還是相當多的，在那個帳篷里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或者一整天，在極度壓抑的狀態(tài)中，我會突然思維錯亂，幻想著埃晨莎和他產(chǎn)生感情并不顧一切地瘋狂地相愛，甚至?xí)杆侔l(fā)展為兩性關(guān)系。

這種念頭讓我焦躁不安，而且無比地鄙視自己，但這揮之不去的念頭卻又讓我無可奈何，我知道這是心底的陰影在襲擾我，這些無端且有害于我的想法都來自于我曾經(jīng)在感情上遭受的創(chuàng)傷。按照某些觀點，這是深埋內(nèi)心的那顆種子萌發(fā)了，這讓我極不愉快、心煩意亂。

奧爾特加像瘋子一樣，他對著一組攀爬到三層樓高度的隊員吼叫著，他們是巴西隊的一個組。但似乎沒有什么作用了，其中一名隊員再也沒有前進的可能了，主動要求降下國旗，這樣可以得到一副足夠安全的厚墊子。

他的愿望很快得到了回答，機槍的掃射聲也停了，他就像一片樹葉一樣飄飄蕩蕩地落在了墊子上。強烈的震動使得這名隊員右肩出現(xiàn)了難以忍受的傷痛，根據(jù)被降國旗的隊員可以享受藥物或食物的規(guī)定，埃晨莎被奧爾特加招來為這名隊員打封閉針，確保疼痛的消失。

我的心情已開始溫暖起來。埃晨莎其實并沒有過多注意我，這可能來自于穿越死亡谷之后故意的回避。無論是誰，心里都清楚這樣一個現(xiàn)實，一旦在我們之間傳出一些簡單的謠言，足以使我們永遠見不到對方。死亡谷的熱吻也許只是實在難以把持的一場激情，當瘋狂散盡，我們又都歸于平靜。

打完了封閉之后，埃晨莎輕巧地收拾她的藥物。她抬起頭時，不經(jīng)意地看了我一下，然后離開了。我確信埃晨莎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訴我，雖然她離開了，但她留下了只有我們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語言。

晚飯前，奧爾特加向我們兩名中國隊員宣布了一個好消息：“明天是你們國家的節(jié)日，今天晚飯后便是你們的自由時間，這也是對于你們上次破襲滲透的獎勵，明天的體能訓(xùn)練將會對你們減半，并允許晚餐時飲酒，祝你們過得愉快！”

這消息快樂得讓人發(fā)瘋，我和于小龍開心地把奧爾特加舉了起來。人在困境中總是這樣，一丁點的喜悅都會帶來無窮的力量。

吃過晚飯，我們接受著不同國籍的人的祝福，也一一道謝。當夜幕來臨，我如往常，獨自去了傘降臺?！敖裢砟憧梢赃^來。”埃晨莎已經(jīng)站在那兒等我，下午的一切都與我的猜測相符。

我的心一陣怦怦緊跳，身體中那股原始的沖動開始瘋狂撞擊我騷動的靈魂。莫名的期盼縈繞著我大腦的每一寸空間，我的埃晨莎，她向我發(fā)出了心底的呼喚！“我先走了，等著你的到來，如果你是個勇敢的軍人?！卑３可恍α艘幌?，“當然，這不一定有益于你的前程?！?/p>

“我會去的?！蔽腋嬖V她，并迅速地折了回去，把于小龍叫了出來，我拘謹?shù)?、忐忑不安地向他說出了我對埃晨莎的愛慕。

“我很愛她，你看得出來?！蔽液敛活櫦傻卣f了心里的話。說實在的，離開女人這么久，每天都在野獸一般的訓(xùn)練中，我能感覺到身體的荷爾蒙在強化，心理的荷爾蒙在減退，我甚至不敢想赤裸的場面，那樣的臉紅心跳會讓自己好幾天都心情煩躁，倍增痛苦。

“是的，我知道?！庇谛↓堈f，但他沒有再說別的。在這樣的時候，講那些遵守紀律的大道理實在毫無意義，在這同甘共苦的生死戰(zhàn)友面前，我們必須坦誠面對。

“你可能不明白，她也是愛我的，這是她剛剛過來親口告訴我的?！蔽遗滤f我冒失，便趕緊向他解釋。當然我這樣做絕不是炫耀，我只想證明這愛絕不只是自作多情，也有埃晨莎的肯定。

我的決心非常堅定，不允許他有反對的意見。經(jīng)歷了死亡谷后，在堅實如鐵的友情中，我覺得我可以這樣“放肆”一下。盡管這個風(fēng)險很大，可能面臨除名的后果，但于小龍沒有多說什么?！澳闳グ桑彼f，“我就在這里等著，一般不會有事。你要盡早回來，不可亂來，萬一有突發(fā)的情況，我就站在這臺子上大聲唱國歌?！?

“我明白?！睅е鴥?nèi)心莫大的安慰，借著今晚這輕柔的月色，我連連躍過兩排灌木，向埃晨莎的小木樓飛跑。

一口氣我就來到了木樓的柵欄前，門是給我留著的，虛掩著。我推門慢慢地走過去，聽到了輕慢的音樂，是一首鋼琴曲。埃晨莎，我可愛的埃晨莎，就站在客廳的門前，然后她示意我隨她向二樓上去。

“小心腳下?！卑３可瘺_我說道。木樓梯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樓道里是一盞暗黃色的燈，將整個樓道照成金光燦爛的一片。

我是一個性格多變的怪物，別人或許會把這叫作叛逆，但我認為，自己早已超出了叛逆的范疇。我承認這和心理上曾經(jīng)的挫傷有關(guān)，但這種多變非常有益，讓我比常人有著更靈敏的心靈感受。就像我會不顧一切地來見埃晨莎那樣，從猜測時的焦躁到確認后的激動。

此刻，心跳加速地走在這個二層木制小樓里，我的思維已開始慢慢回歸平靜。我不是一個性格軟弱的人，但也不會胡亂地放縱自己的欲望。就像現(xiàn)在，我貌似荒唐地來見埃晨莎，這是我對阿麥少將、“僵尸”以及奧爾特加上尉的反叛，我并不懼怕，卻身心愉快。對于小龍來說，我的做法可能有點自私，但這完全不影響我對祖國的愛，以及對榮譽和使命的擔(dān)當。我大膽地做著我內(nèi)心肯定的、長久之中保持著的自我。如果有一天，別人問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看似錯亂的舉動，我只能說，與對國家的感情一樣，這一切都是源于內(nèi)心的愛。對于埃晨莎我就是這樣，這使我治愈了長久以來的心理頹敗。我愛埃晨莎，如果我的愛還不能被你們理解，那么我便不需要你們的理解。

在金黃色的燈光下，我看到樓梯轉(zhuǎn)彎處褐色的葡萄支架，我的埃晨莎，就像這支架上閃晶的青果，用她的青澀之真為我解除了心靈征途中的疲勞。

“你喝點什么？”她問我，一個人走到冰箱前拉開門，“啤酒還是飲料？明天是你國家的生日了?！彼坪踉跒槲疫x擇啤酒找一個理由。確實，喝啤酒是一個男人不錯的選擇。

“隨便喝一點果汁吧。”我還是改變了主意。想到國旗，我知道自己內(nèi)心還有不可打破的準則?！半S便坐吧?！卑３可α诵?，她比我更知道這利害關(guān)系。

電視機播放著音樂節(jié)目，電視機上面的柜臺放著幾座花瓶?？次易⒁獾侥抢铮３可嬖V我那是拿破侖時代的宮廷用品，是她的父親送給她的。

“那里面是我的臥室?！卑３可钢鸽娨暀C旁邊的一個小側(cè)門。隱約中，一張單人床擺放那里。木制衣櫥散發(fā)著光澤，一張黃木桌子上擺著一臺橙黃色老式電話機。

我斜靠在沙發(fā)上，埃晨莎為我遞過了一杯冰凍檸檬汁飲料。埃晨莎坐在了沙發(fā)的另一端，不時看著我。不錯，還是以往的那種安靜。

我不能肯定埃晨莎心里在想什么，但這在經(jīng)過斟酌之后所作的決定，一定是她生命中為數(shù)不多的糾結(jié)之一。她對感情的欲望，本能打斷了生命中對某些章程的遵守，但她決不是放蕩或者毫不尊重自己，在我們彼此之間都是非常神圣的。她只是和我一樣，勇敢地打破了生命里的某些不自由，帶著希冀找到新的激情。她重新認知生命，理解了某些隱秘的內(nèi)涵，這讓她心安理得，完全不用遭受任何道義上的譴責(zé)。通過對生命本身思索所作出的決定，使她勇敢地從靈魂上和我走在了一起。這心靈相通的力量，使我們無懼于任何壓力和殘酷的現(xiàn)實。

我就是這樣一個熱烈的理想者、空想者、精神自慰者，永遠在自我的王國中主宰著那并不存在的王權(quán)和痛苦與快樂。但埃晨莎納入了我的精神，我的生活，這一切都變了。

“奧爾特加不會發(fā)現(xiàn)就行了?！卑３可@然為我擔(dān)心，她弓著身子把手中的冷飲放在茶幾上，她的低領(lǐng)口T恤有些松弛，半透出她白皙的胸部。埃晨莎的眼睛中洋溢著青春的熱情，我的到來使她長久地處于激動中。

“我來的時候特別注意了。”我告訴她。并和她一樣，把飲料也放了下來。

“我翻看了日志才知道明天是你們國家的生日，下午和隊長的談話中，他提到了你穿越死亡谷的勇敢，我知道這會給你帶來好處的。”她微笑著轉(zhuǎn)過腰，目光像溫柔清爽的三月。她將一只胳膊搭在沙發(fā)的一端，然后把身子倚在胳膊上，半躺著。

“奧爾特加給我們放了假，允許一個晚上的自由，并且允許明天晚餐時飲酒。說真的，丟開酒一年多了，我還真沒了酒興。”

“我知道，而且你也和于小龍交代好了，對嗎？”她笑著補充。

“是的?！蔽覀兌忌钪踩闹匾裕@一點，出不得差錯。

埃晨莎一定和我一樣，經(jīng)常想起死亡谷里相互依存的那場深吻，想起來實在太幻化了，像美麗的夢境。即便現(xiàn)在，每次回想起來都會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久久不能平靜。

“安第斯山下的夜晚不算太熱，這是季風(fēng)帶來的清涼?！钡拇_，這是一個清涼的夜晚。

“可以談?wù)勀銌?？你的家鄉(xiāng)，或者你的過去，我一點也不了解。”我打斷了她的話題，向她靠近了一點。

埃晨莎也從半躺的姿勢直坐了起來，重新把杯子拿在手里：“我嗎？我的家鄉(xiāng)就在安第斯山下，就是你第一次體能預(yù)測跑步的地方?！?/p>

“我第一次體能預(yù)測？”我迅速想到：她就是在路邊站著的那個姑娘！天吶，太離譜了，我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埃晨莎看到了我的驚訝，笑了一下：“對，就是那次站在路邊的那個，不會沒印象了吧？”

我興奮地嚷著：“太美妙了，太美妙了！快講下去?！?/p>

埃晨莎就接著向下講：“我和我的奶奶住在一起，父親先是去了國外經(jīng)商，母親后來也跟著父親走了?！卑３可挛衣牪幻靼?，及時地補充著，詳細地講她的過去。她把水杯緊緊地抓在手里，一定是什么東西在拉扯她的思維，讓她心中某些東西隱藏極深。但埃晨莎顯然克服了，她有必要告訴我她的故事，她長舒了一口氣，開始讓久遠的回憶成片成片地浮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

十四歲的時候，她曾經(jīng)是一個快樂并且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拔腋杏X我的青春一度死亡了，而且衰老得如此之快，”埃晨莎向我解釋道，“我是說我的內(nèi)心，表面的容顏即使再光艷也不足以掩蓋住心靈深處的衰老?！?

這樣的語言讓我產(chǎn)生了大致相同的感覺，她又說，那時她喜歡穿一身潔白如雪的裙子，即便是冬天。她太愛白色了，買了許多頂風(fēng)格不同的白風(fēng)帽以及白色的頭巾，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童話中的公主。

在十六歲之前，她無比幸?？鞓贰Ｋ矚g去看安第斯山下成片的楓葉，她覺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風(fēng)光只屬于她自己。

當路邊的喬木落下片片黃葉的時候，那個深秋的季節(jié)，父親和母親同時去了國外，把她交給了奶奶。她拒絕了和他們一起去，她愛自己內(nèi)心的那份寧靜，她不想去一個充滿嘈雜的地方。她變得沉悶起來，無故憑添了許多感傷。

低矮的灌木已落盡枝葉，只有稀疏的枝條倔強地聳立在陣陣寒風(fēng)中。父親母親離開的那天傍晚，她照例來到這里，她裹緊了白色的風(fēng)衣，看著風(fēng)把落葉卷成一堆，又重新散開。在通往國巴斯克主峰的這條小道上，似乎永遠富有詩情，順著泥土和沙石被踩得結(jié)實的路面，可以只選擇自己喜歡的心情，忘記一切煩惱。

埃晨莎的成績開始下降，操行表現(xiàn)極為糟糕。父母離開之后，她失落了。她就這樣，在漫無目的地散步中消磨時光。終于有一天，一隊訓(xùn)練的士兵從這兒經(jīng)過，開始驚擾了她平靜的內(nèi)心。那隊疲憊至極的士兵是從國巴斯克峰頂上下來的，看樣子像是駐扎在這附近。

帶隊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個子排長，士兵行進中，排長在喊著清晰有力的口令。埃晨莎漠然地看著隊伍，突然一個特別的身影從隊伍里偏轉(zhuǎn)了一下。那雙眼睛是沖她來的，她下意識地把目光迎上去。那是閃亮中帶著憂郁的眼神，那眼神鑲嵌在一張青春洋溢的臉上。

“你和他像極了。”埃晨莎突然打斷自己的思維這樣對我說了一句，“因為盡管以后也多次看到過他的模樣，但總是無法用語言準確地形容出來?！?/p>

“哦，是這樣嗎？”我覺得這樣的話題很有意思，這包含了埃晨莎為什么唯獨親近我的原因。

隊伍一轉(zhuǎn)眼過去了，那張偏轉(zhuǎn)的臉也恢復(fù)了他應(yīng)有的姿勢。遠去的隊伍消逝成一色的作訓(xùn)服，她再也分辨不出淹沒于人群的他。

她不能忘記，就像剛剛完成了一次心靈的交匯。她覺得無數(shù)次走在這條充滿楓葉的路上，就為了這一刻他的出現(xiàn)。之前她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這一次的邂逅讓她猛然拉開內(nèi)心一扇厚重的鐵門。

此后，她更加失落起來，但她帶著渴望，她確信自己忘不了那個眼神，她的生命開始出現(xiàn)騷動，她希望能再見到他。

于是她更愛去這條路上散步了，她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陰郁，她充滿希望。她如愿又見到了他，仍是這樣靜靜地在路邊看他，就像是欣賞。他也仍是這樣，偏轉(zhuǎn)腦袋卻又匆匆淹沒在隊伍之中，但她相信他一定明白了自己，就像自己明白了他一樣。

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了規(guī)律，每個星期五的下午都可以看到他，他們的隊伍只有在那個時段才會出現(xiàn)一次。

“今天就是星期五?！卑３可α诵?，像是作為一種紀念?！暗@個星期五是屬于你的?！彼耘f真誠地補充了一句。

我血脈僨張起來，一股異樣的沖動和難以抑制的饑渴在體內(nèi)沖蕩。但我保持著安靜，聽埃晨莎繼續(xù)講她的故事。

她以為可以永久地享受這樣一種心靈的交匯，而完全不必要語言的交流。她愛上了這種感覺，愛上了靜靜地站在路邊欣賞，她并不肯定，但她的心已經(jīng)開始悸動，常常伴有莫名的喜悅和激動。但上帝沒能給她足夠的時間享受這份寧靜，不幸終于來了。

又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她徘徊在通往國巴圖克的小道上，心里極不安寧，不停用腳踢著路上的石子。一定有什么特別的事情，隊伍整整延遲了1個小時還沒有出現(xiàn)。她對規(guī)律掌握得特別準確，隊伍每次都是五點半經(jīng)過這里，并用15分鐘的時間走完這段小道，然后轉(zhuǎn)入不知名的地方。

又過了許久，開始有士兵出現(xiàn)，但不是整個隊伍。4名士兵抬著一副擔(dān)架快速從眼前走過。一開始她沒有多想，盡管腦袋里曾經(jīng)有過壞的閃念。不可能，她對自己說，她要等著看到隊伍。

還是那個排長帶著隊伍。埃晨莎沒有發(fā)現(xiàn)她要尋找的人，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呼吸也變得過于急促而喘不過氣，她又迅速辨認一番，確實沒有他。

她恐慌起來，盡管說不出原因。她聽到隊伍里有人小聲議論保險繩的松緊問題，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了，心里空蕩蕩的，如刀割般難受。

不，一定不是他。也許他病了，在宿舍休息，她這樣安慰自己，并強烈地這樣想象。于是，她比任何時候都期待星期五的到來。她決定一旦那偏轉(zhuǎn)的臉龐出現(xiàn)，她一定要發(fā)瘋地大聲喊出來：我愛你！

星期五到了，但帶給她的是徹底的絕望，隊伍里的那個位置已經(jīng)補充了新的面孔。她淚流滿面，一個人在這條道路上放聲大哭。

她這樣悲傷了一年的時間，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奮力考上了軍校，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后來又在阿麥將軍的推薦下來到了存有她內(nèi)心隱秘的這支部隊。

“阿麥將軍是我父親的老首長，我的父親曾經(jīng)是名很勇敢的軍人，和你一樣高大魁偉。”埃晨莎似乎從痛苦的回憶中解脫了一下，向我說道。

“哦，我很仰慕他！”我說。

埃晨莎似乎輕松了，開始談?wù)摳钊氲脑掝}：“我以為我從此不會再將心里的那扇門打開了，因為這死亡一般的寂靜，我保持了7年，7年中我拒絕了無數(shù)的追求者。”

她又提到了第一次在國巴斯克下遇見我：“那是我多年后第一次再去那個地方，太傷感了，我是一個內(nèi)向的人，你無法想象打開一次感情閘門給我生活帶來的紊亂，會把現(xiàn)有的一切都毀滅了。”

“當時你在那條路上跑動著，我就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你。你們長得太像了，而且不可思議的是，你竟然也到了這個部隊，你是如此具有磁性，我就這樣迷失了自己。”埃晨莎講到這里停了下來，她隨意地捋了一下頭發(fā)，喝了口水后又把杯子放在了茶幾上。

怎么自我評價呢？這個很難。也許這只是一種精神上柏拉圖式的戀情，也許我并不能如她所想的那樣，只是正好填補了她要的那種感覺，我突然有了一種深深的歉意。說真的，我比以前更加喜歡她了，但我又有許多突然的失落。因為對愛情境界的追求會有所不同，我怕我不能理想地樹起那個形象。那樣，會失去一切的美好。

“你想不到，那個矮個子排長就是奧爾特加，所以我非常討厭他。”埃晨莎并沒有注意到我的憂慮，她補充道。

“哦。”我覺得有些詫異。聽著她安靜地訴說，我越來越肯定地判斷，這個安靜的女神，或許她正如我一樣，在這一刻瘋狂地燃燒著愛。我們心照不宣地壓抑著內(nèi)心的那份狂熱與騷動，承受著生命中的那份持久沉默。我曾經(jīng)愛過的那個女人，帶給了我那么多黑暗無邊的日子和痛苦至極的回憶，那種受傷的心態(tài)是我再也不敢經(jīng)受的，幾乎把我葬送于死地。而埃晨莎，挽救了我的一切。

我難以抑制自己狂放的思維，幻想在我和埃晨莎之間可能而沒有出現(xiàn)的種種。埃晨莎是我感情世界中的一味麻醉劑，每當痛苦的時候，想想她就會好多了。精神的因素總會激發(fā)人無限的潛能，當埃晨莎抬起頭看著我時，我們彼此已無法逃避那火一般的目光。這是第一次她用眼睛那么深情地看著我，她那隱藏至深的情感，在瞬間突然迸發(fā)出來。

我把埃晨莎一下子擁在懷里，緊緊地。埃晨莎沒有動，安靜得像一只貓，用她柔軟的身體貼近我瘋狂發(fā)熱的身體。小樓里靜靜的，只聽得見我們兩個人不平靜的急促呼吸聲，我開始尋找埃晨莎溫濕的嘴唇，埃晨莎也開始瘋狂地吻我。我的身體燃燒了，許多年來，這是我作為男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盡情表現(xiàn)，毫不虛偽，毫不顧忌，全心地投入。

埃晨莎急促地喘息著，傳達著熱切的愿望。我慌亂而瘋狂地撫摩埃晨莎的身體，她也用力地摩擦我的后背和頭部。那溫暖而又堅實的乳房碰到了我，如開水般的熱潮瞬間傳遍全身，我的每一根毛孔都被擴張到極致。我們一共做了四次，就像是瘋了一樣。

“你走了，也許再也見不到面了，我希望能收到你的信，也相信你將來的妻子會是個幸福的女人?！卑３可毿牡貛臀也林~頭的汗。

“不，我要把你帶走?！蔽覍λf。這是一個多么妖艷動人的女人啊，她的美麗讓我?guī)缀踔舷?，我多么希望擁有，而且一生擁有這個迷人而且特別的女人。

“那不可能?！卑３可恍α艘幌?，她伸手打開了臺燈。是的，這的確不可能，而且毫無希望。在這里，在這樣的環(huán)境和任務(wù)背景下，認識并擁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女人是我一生的幸運，也注定了是一個傷痛的悲劇。

“我會盡力的，就算得不到你，那一定讓我再沒有懊悔的理由?！蔽抑兰幢闶聦嵍嗝疵魑３可睦锒嗝辞宄疫€是要說出我的內(nèi)心，那是我們共同擁有的深情。

“沒有關(guān)系的?！卑３可蘖?，她的臉龐流著晶瑩的淚珠，我愛惜地默默吻她，她也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我可以預(yù)知一切?！卑３可煅手酉氯フf，“今晚你走了，我們最好不要再見面，誰也不再認識誰，這樣的痛苦會好受一些，等你回國了，如果還沒有忘記我，就給我寫個信或者打個電話，我確信自己永遠都想聽到你的聲音?！?/p>

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的話，只一味地心情悲痛地安慰她說：“我會的，我會的?！笨墒俏抑?，目前只能如此了。

“等你結(jié)婚了，要把你們?nèi)业恼掌]寄給我，還有你的孩子，我想看看那個替代我的女人，我同樣會感到幸福的?！?/p>

埃晨莎又哭起來了，緊緊地抱著我，淚水流了我滿臉，“其實，我很喜歡女孩，可惜我沒這個機會為你生個女兒了?！?/p>

我的心情又一次痛苦起來，埃晨莎的溫情讓我徒增難舍難分的愧疚，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絕望。

我們不再說話，都意識到是該分開的時候了，雖然我知道這意味著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的心情是絕望和悲痛的，她也是邊吻邊哭，我流著淚回應(yīng)著埃晨莎傳遞的信號，在凄迷的心情中，在滂沱的淚水中做完了最后一次。

埃晨莎沒有起床，她把頭埋在薄薄的被褥下面，她在抽泣，她不愿看到我離去的身影，讓我自己走吧。

我情緒低落地穿著衣服，時間不多了，于小龍肯定著急了。我知道這沒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必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這樣雙方才能活得不那么痛苦。我再次坐下來，撫摸著埃晨莎的頭發(fā)，這將是最后一次了。

埃晨莎沒有瘋狂的舉動，她溫情地把頭抬起來，赤裸著上身撲進我的懷里，再一次把嘴唇給我，我抱緊了她，撫摸著埃晨莎光滑的后背，接受著她絕望的深吻。

“你快走吧?！彼Ｏ聛?，像是恢復(fù)了理智，臺燈瀉下柔和的光澤，落在埃晨莎眷戀的臉上。“我真要走了?！蔽铱纯幢恚呀?jīng)九點十分了，還有十五分鐘就要晚點名了。“走吧?！卑３可隙ǖ攸c點頭，盡管她表面上強裝勇敢，但卻無法掩蓋那內(nèi)心的絕望。

我不敢再逗留了，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讓這些傷心與絕望都埋在心底吧?；蛟S，還有別的希望，但現(xiàn)在我實在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