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力
荊藍老師是中國歌劇界的一員老將。生于1928年,2017年4月10日病逝,享年九十歲。她是陜西綏德人,1942年參加工作,1944年入黨。曾是魯藝文學系學員,在加入魯藝前已開始登臺演戲,又在華北聯(lián)大學習了俄語。擔任過蘇聯(lián)文化代表團電影隊的翻譯,也譯過一些蘇聯(lián)文藝作品。1950年,中央歌劇院還是中央戲劇學院歌劇團時,她就成為劇院的一位演員。此后,擔任過劇院歌劇團的演員隊隊長、劇院并改時期的領(lǐng)導小組成員和支部委員(名列劉詩嶸之前,那時詩嶸老師還未擔任副院長)、藝術(shù)室編劇、導演。在中央歌劇院建院50周年紀念冊中,可以看到她的藝術(shù)履歷,如:在歌劇《奪印》中扮演春梅、《貨郎與小姐》中扮演姑媽、小歌劇《當家作主》編劇、《彭德懷坐轎》導演等。
二十年前我調(diào)入中央歌劇院工作時,荊藍老師已離休八年,歸入劇院的“老干部”行列,因而可以說與我基本沒有共事的機會了。但“老干部”中,仍有若干位不時在劇院出現(xiàn),仍然心系劇院與歌劇。荊藍老師就是其中的一位。她一來就會轉(zhuǎn)到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兒,但從不閑聊,總是有些具體的事交付我去辦,這樣,我與荊藍老師便有了一些小小的交往。最初,我是在1990年出版的《中國歌劇藝術(shù)文集》(田川、荊藍主編)一書中,讀到荊藍的文章:《交響樂指揮家李德倫與歌劇》。這是一篇具有文獻性的文章,它證明了李德倫大師在歌劇指揮方面,絕不僅僅是偶爾的客串。此文后收入《中央歌劇院院史文集(1952-1992)》和我為李德倫先生編的《交響人生》一書中。在編《中國歌劇藝術(shù)文集》之前,荊藍還著手主編了《中國歌劇故事集》。一文一故事,堪稱姊妹篇。
隨后這些年里,她投入精力最多的是主持了《中國歌劇史》的編寫工作。我清楚地記得,2001年12月,我參與其問的小劇場歌劇《再別康橋》首輪演出時,包括荊藍老師在內(nèi)的《中國歌劇史》編委會大部分成員,都到北京人藝小劇場來看了戲。那時我才知道,這個編委會為《中國歌劇史》的編寫和搜集資料,已持續(xù)工作了十來個年頭。而這些多己離退的歌劇老人,對我們這些晚輩的藝術(shù)探索是否能接受或欣賞,也是當時出現(xiàn)在我心中的一個疑問。沒想到的是,荊藍老師觀后竟是相當贊賞,還寫了篇幅不短的評論文章,對此劇予以了熱情的贊揚和充分的肯定。后來,《中國歌劇史》中評價《再別康橋》時即日:“作為一名從延安走過來的新歌劇的老戰(zhàn)士和中央歌劇院資歷頗老的演員,荊藍對該劇的評論,具有代表性。”(黃奇石文)
2008年4月和2010年2月,荊藍老師兩次簽名送書與我,是她主編的《丁里藝術(shù)集》和《丁里藝術(shù)集續(xù)編》(字逾百萬)。丁里是荊藍的老伴兒,曾任總政文化部副部長、總政文工團團長等職,是“解放區(qū)和新中國革命文藝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賀敬之語),其藝術(shù)履歷中,可列于歌劇類下的有:《農(nóng)村曲》首演時的主要演員(1938)、《鋼鐵與泥土》編?。?941)、《李各莊》編劇(1958)等。依據(jù)這些內(nèi)容展開的記述,后來也成為荊藍撰寫的《中國歌劇史》“上編”的重要內(nèi)容。丁里、荊藍夫婦的獨生子丁曉里是卓有成就的青年作曲家,十多年前,曉里與孟衛(wèi)東合作的歌劇《太平公主》已列入中央歌劇院藝術(shù)生產(chǎn)計劃并開始創(chuàng)作,可惜的是因其英年早逝而中斷了這個項目的創(chuàng)作。
中國歌劇研究會主辦的“2008中國歌劇論壇”期間,主題發(fā)言與自由發(fā)言兩個環(huán)節(jié)中,有兩次是歌劇史編委會成員的發(fā)言。胡士平“關(guān)于歌劇史寫作的一些想法”是列入日程的正式發(fā)言,后收入《2008中國歌劇論壇文集》中。荊藍的發(fā)言沒有文稿,所以沒有在文集中留下痕跡,但她的發(fā)言給我留下的印象甚深。比如,她說當年開始編《中國歌劇史》時,編委會的人都不太自信,因為誰都沒干過寫史的事,是當時的文化部藝術(shù)局局長李剛給大家打氣,說你們都是親歷者,你們的感受也很重要,從此處做起,擴展開去,從無到有,架子就能搭起來了,歌劇史誰都沒寫過!這番話給了他們莫大的支持。又如,她本人在當時不會電腦的情況下,竟寫到右手寫殘,又換了左手接著寫下去。再如,值得欣慰的是,百余萬字的歌劇史寫作已接近尾聲了,再努力一把就完成了,但他們的歲數(shù)都大了,誰也不敢擔保能堅持到哪天,要是有人幫幫忙,或許會進展順利些。當時,就是這些話,促使我主動請纓,介入編委會工作,做了兩年多的輔助性工作。那段時間的感受,我在另一篇文章中已有提及,這里倒可以再記下一些我對荊藍老師其人的認識。
1.以荊藍老師為首的編委會(其實就是寫作班子)耗費那么長久的時間、精力、心血而完成的《中國歌劇史》,在業(yè)內(nèi)、在社會上得到的反響卻并非是一片叫好或認同。具體事例我不可能細說詳說,只說一例:《歌劇史》的出版經(jīng)費一度連向誰去申請都摸不清門路,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們撰文和討論的興致。在中央歌劇院開例會,中午有劇院提供的免費盒飯,他們就非常知足了。吃著盒飯時閑聊,荊藍老師告訴我,以前大都是吃面條之類的簡餐,后來改成輪流做東。荊藍做東的一次,會是在她家開的,到了午飯時間,她說附近有個不錯的餃子館,還有炒菜。我也爭著做了一兩次東,其中一次是在劇院附近的一家徽菜館,雖說臭鱖魚之類的皖南菜他們未必都喜歡,但總算換個口味,比一來就是盒飯略微豐盛些。轉(zhuǎn)回出版經(jīng)費的話題,最終,還是荊藍老師(也有黃奇石老師從旁協(xié)助)認準文化部藝術(shù)司(原來曾叫藝術(shù)局),多次陳述理由:這個項目是賀敬之、周巍峙兩任部長批準,李剛局長(后來還擔任過歌研會執(zhí)行主席)主抓的。藝術(shù)司分管音舞口的翟桂梅副巡視員被打動后,認真接辦此事,在時任副部長王文章的支持下,終于撥下了一筆經(jīng)費(除出版費用外,還可以給作者象征性地支付一點稿費)。
2.有一次在北大百年講堂看一部歌劇新作,我實在看不下去,中場休息時退場。途中遇到荊藍老師,問她看完上半場印象如何,她搖了搖頭,又說那也得堅持看完。我自愧弗如,做不到她那樣。
3.歌劇史的編委會工作基本告一段落時,荊藍老師說:《中國歌劇故事集》該編第二本了。這話是沖我說的,說了兩三次,我都沒有接茬兒。如果我接了這個話茬兒,就得接這個任務(wù),我真沒這個勇氣。
4.《中國歌劇史》出版后,荊藍開了一份必須贈書的名單(至少有三五頁),還給我打過若干個電話,都是催問贈書的事,尤其反復叮嚀的是務(wù)必要給新疆的誰誰誰、內(nèi)蒙古的誰誰誰寄書。內(nèi)蒙古的這位就是音樂家美麗其格。正巧我當時去呼市開會,順帶借送書的機會去拜訪了美麗其格。那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很弱,但當天晚上還是撐著為我拉了一段琴。我想,那不是謝我,應當是謝荊藍老師他們,在《中國歌劇史》中,為蒙古族歌劇留下了一筆。
《中國歌劇史》一書的編后記是荊藍老師寫的,我抄錄最后幾句,作為本文的結(jié)尾:
無論是什么史,都意味著過去,講述的是過去曾發(fā)生、發(fā)展并結(jié)束了的事情。我們編委會的成員都是歌劇界的過來人,我們在這部“史”中,記錄下我們建國前后整整幾代人奮斗不息、摸爬滾打、貢獻出寶貴青春的中國歌劇事業(yè)的發(fā)展歷程,一為發(fā)揚與繼承中國新歌劇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二為避免重蹈歧途彎路,所謂前車之覆,后車當戒!
得知荊藍老師去世消息后,我又翻出《中國歌劇史》??赐赀@段文字后,不由得嘆道:晚來更為歌劇累,誰解其中味?壯歌唱罷志未休,奈若何,愿景留待后人繪!
五年前的4月27日,歌劇史編委會的最后一次會議,我請編委們在我保存的這本書上都簽了名。在座諸位覺得有意思,紛紛效仿。那時我就隱約感到,這些人的再聚首,今生恐已無望,只能相期地下或天堂,見面時當說一句——“哦,《中國歌劇史》編委會開會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