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媽媽月月盼女歸》,淚滿盈眶,忍住沒哭?!边@是中國彝族網站蘇月飛陽在回貴陽的火車上給我發(fā)的手機信息。他是忍住沒哭,我卻沒有忍住而淚潸潸了。
我邊用手背擦著滾落到下巴的淚,邊給他回信息:“我是流著淚寫完的。我很想媽媽,但天堂里沒有電話。”媽媽去世后,我才知道媽媽在我心里的重要性。失去媽媽,我的心就像斷了根的浮萍,沒有著落,沒有依靠。我好想再聽聽媽媽山泉般呢喃的嘮叨啊,哪怕只是電話里!但天堂里沒有電話。
我很羨慕妹妹,她說經常夢見媽媽。可一向偏愛我的媽媽,卻很少入我夢里來。我失落、傷感,只好一遍遍回味夢中和媽媽相見的情形。媽媽去世后那個春天的一個下午,我陪幾位親戚到梨樹林中照相。雪花一樣純凈的梨花,在枝頭隨風搖曳,搖落我抑郁已久的心情。我的心舒展開來,像梨花般在風中一瓣瓣張開、綻放。自然是美好的,處于美好的自然中的我,心情也隨之開朗起來。
那一夜,我夢見媽媽從梨樹林中鉆出來,笑顏顏地站到我面前。我驚喜之余,認真打量著她。頭上一頂嶄新的咖啡色毛線帽,身穿一件藍色鑲花的彝家新衣,繡著素雅花朵的新圍腰,一雙嶄新的布底繡花鞋。我從來沒見過媽媽穿得這樣講究,可美中不足的是:下身仍然是我穿過的那條半舊褲子。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神情悠閑,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臉上的皺痕也像花朵一樣美麗。望著媽媽,我愉快而不無遺憾地說:“媽媽,你怎么不穿新褲子呢?這樣不協(xié)調。”媽媽笑容滿面地說:“我?guī)卵澴觼砹?,就在我的布包里?!闭f完,影子一樣消失在梨樹叢里。
我喊著“媽媽”,找遍整個梨園,結果只把自己喊醒。夢只是夢,可這夢真切得讓我百思不解。難道冥冥中有某種暗示?我苦苦思索。
清明節(jié)回家,我到小橋下的河里洗衣服,碰巧遇到媽媽最要好的一個姊妹。寒暄之后,我們不知不覺就聊起我的媽媽。大媽說:“你媽去世時,一時找不到新褲子,只好穿她平時穿的那條。都收拾妥當了,你妹妹才在床底的箱子里,找到那條鑲花的新褲子??上б呀洿┎簧先チ?,只好蓋在腿上?!?/p>
“啊?”我大驚失色。我的夢怎么就那么準確?難道真的有什么感應?媽媽去世時我在外地學習,直到發(fā)送前我才匆忙趕到家,后來也沒人告訴過我這事。我的眼淚順著下巴,一滴滴滴進清澈的河水里,心在顫抖。夢中的媽媽是那樣滿足,似乎沒有一絲遺憾。
媽媽總是這樣,她為這個家勞碌了一輩子,養(yǎng)大了三個兒女,可從來沒要求過什么。她就這么匆匆的走了,走時連一條新褲子都沒有穿上。我是多次說過給媽媽買條新褲子的,但都被她阻止了。她罵我糟蹋錢,說她喜歡穿我的舊褲子。媽媽用心良苦啊!但現(xiàn)在,我才理解媽媽,但已經晚了。我好想提醒媽媽:一定要換上新褲子!可天堂里沒有電話。
媽媽去世前,村子里沒有電話,更不知道還會有手機這種東西。因此害苦了她。她每天都在牽掛著我,牽掛著我的兒子,又無從知道消息,那種心情該是多么的煎熬??!
有一次,媽媽夢見我摔跤,第二早天才朦朦亮,她就拎著給我剝好的生瓜子,走五六公里山路趕車直奔縣城??吹轿野踩粺o恙,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坐多大會,就說要回去,家里正在收割谷子,忙的很。我很生氣,被村里人稱為知書達理的媽媽,怎么愚蠢到相信夢的地步,白白跑這么一趟呢?可媽媽心情很好,好像沒覺得她跑得冤枉。
送媽媽出門時,我生氣地責備了她。埋怨她“咸吃蘿卜,淡操心”,她笑笑,沒答應。責備她:“以后不要再幫我剝瓜子了,嗑的時候,我自己會剝。真是吃飽了撐的!”她仍然笑笑,說:“小顆小顆的瓜子,你剝著麻煩。晚飯后我沒事做,閑著可惜!剝好了,你就不用剝了。”
是啊,記得小時候那一連串的晚上,媽媽也從來沒閑著的時候。白天的勞累,總被她跑到腦后。她不是在火塘邊緝麻,就是納鞋底?,F(xiàn)在她還要無事找事,真是勞碌命!媽媽上車時,我再一遍重復:“不要記掛著我!”媽媽感嘆說:“要是有電話,那該多好??!”
現(xiàn)在,村里連七老八十的老大爹老大媽,都掛著移動電話在放牛。姑姑買到手機那一天,高興地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于是我想起媽媽。不識字的姑姑,都學會打電話了。要是媽媽還在,她可能還會發(fā)信息呢!一下不會表達感情的媽媽,不就可以通過文字說出自己的心情了嗎?可天堂里沒有電話。
接到姑姑電話的那一夜,我夢見了媽媽。夜已經深了,她還在忽明忽暗的火塘邊,一顆一顆耐心地剝著瓜子。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她那像小豬嘴一樣開裂的拇指和食指在不停地動作,那些張開的小嘴,好像在對著火光發(fā)笑。我走近她,正想說:“媽媽,歇息吧!”火苗突然“砰砰”的炸了兩下,我嚇醒了。原來枕頭邊的書落到地板上。我只好把沒來得及說的話,苦苦咽進肚里。因為天堂里沒有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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