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杰
過年在家,有一天太陽心情好,風和日麗的,母親高興得要和我出去走走。我自然地朝著不遠的青山望去。那山,似乎沒有了我記憶中的不可逾越,靜默地收容著我的眺望……
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常常帶我走向那青山。我知道,半路上有自家的田地。為了供我們姐弟三人上學,父親外出賺錢,家里田間便由母親一個人打理。那時,村里沒有任何的農機,家里也沒有可用的牲畜,一切農活全靠雙手。村人有趕著驢車去田地的,母親偶爾便搭坐上半路。更多的時候,母親都是挎著鋤頭,默默地走在向山的路上。
俗語說,緊手的莊稼耍戲的買賣,春種秋收是一刻都耽誤不得的。依稀記得,炎炎夏日母親安排好我們的午飯,烈日下又走向了田地。很多人想象不到原始農耕到底是什么樣子,那是一個豆莢一個豆莢地采摘,一棵玉米一棵玉米地剝落。每一粒收到谷倉的糧食,都被厚重的大地親吻過無數(shù)回,被褶皺的雙手撫摸過無數(shù)回。那時對青山,我甚至有憤憤不平的怨責,我以為是它封鎖了我們的跳躍,我不忍心母親安于它的腳下,不忍心晨起暮落只能看見母親被拉長的身影。然而很快,我就離了青山,去了小鎮(zhèn)的高中讀書。
慢慢地,青山漸遠,家與校的那條路,成了母親與我不曾言約的守候。每兩周會放假,我?guī)е鴰准┻^的衣服和幾本書,迫不及待地回家。幾十分鐘的公汽,我卻每每暈車暈得昏天暗地。母親總會在路口等我,接過我手里的衣服,她已備好一鍋的餃子,看著我,那眼神,慈悲喜悅又愛憐。
后來,我求學到寧夏。寒暑假總會提前到火車站,排著長長的隊買回家的票。剛一回家,母親高興地變著花樣做我喜歡的飯菜,而假期過半,母親就漸漸黯然下去,似乎我即刻便要離開。她常輕聲嘆息,“你們都別長大了,就這樣多好?!闭f完,轉頭望向了遠方……
畢業(yè)后,我來到鄂爾多斯,雖然和家同屬內蒙古,可離家竟也遠到少有團聚。有時我忙于工作,三兩天沒有打電話回家,母親便會打給我,輕輕地問上幾句。距離,因我的粗心而遠,又因母親的惦念而近?;丶业穆罚欢冗h到每年一次,一度近到深夜趕到。這載著悲歡的歸途,恒久在那里,隨時喚著我的腳步。而母親的凝望,恒久在那里,一直朝著我的方向。
有時想想,母愛真的是一種很微妙的情感,它像奔騰的黃河一樣洶涌熱情,又像石上的清泉一樣甘洌長流,沒有片刻的停歇,也不求被潤澤萬物的感恩與戴德。而白駒過隙,母親給予我的世界愈加清明祥和,如青藤一般向上,又垂下,不信奉功名騰達,不淡漠油鹽柴米,只是向陽微笑,任雨雪風霜。
偶一回想,從我啼哭著來到這人間,竟已三十年。于我,是日日新奇的成長,是詩書棋畫的詩意,是天涯海角的流浪,是上下求索的追逐。一路走過,卻只有歷歷在目的歸途,屈指可數(shù)的陪伴。而于母親,這時間未免太快,又未免太長,她已然青絲有白發(fā),已然紅顏染滄桑,她仍在不曾駐足地凝神遠望,滿懷滾燙無聲的掛念祈福。其間況味,也許背后的青山會懂,也許腳下的歸途亦知,也許母親并沒想讓我太明白,只是走過風雨平仄,惟愿安好。
2016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