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身份認同和精神認同的雙重困境

[摘 要] 香港臥底片產(chǎn)生于香港特殊政治歷史背景下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困境，臥底片對臥底身份認同困境的呈現(xiàn)，正是港人對自身身份認同困境的表達。香港人的身份認同也好，臥底的身份認同也罷，在面臨身份認同困境的同時，往往伴隨著群體認同、情感認知和職責認同等精神困境，從而導(dǎo)致身份認同和精神認同的雙重困境。本文以2005年至2015年上映的香港臥底片為例，結(jié)合身份認同理論，解讀臥底的身份認同和精神認同的雙重困境。

[關(guān)鍵詞] 臥底片；臥底；身份認同；精神認同；認同困境

對于通常意義上的國家或地區(qū)的人而言，政治文化身份認同是在長期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和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潛移默化之中形成的，而對于港人而言，似乎并沒有如此的自然而然。自1842年《南京條約》的簽訂，香港開始了一百多年被殖民的歷史，這種特殊的政治生態(tài)，與之相聯(lián)系的文化氛圍，期間發(fā)生的多次政治事件、金融危機，使得港人在身份認同上極為敏感，在身份認知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一種不安與焦慮，在西方殖民文化、中國傳統(tǒng)文化、香港本土文化中無所適從。

這種政治文化身份認同的困境反映在影視作品中，就促成了一個特殊的大眾文化現(xiàn)象，對身份認同困境的表達。無論是金庸的武俠片還是香港的臥底片，無論是武俠英雄還是臥底警察，他們都面臨著身份認同的困境。

臥底片是指以講述臥底故事為主線，表現(xiàn)臥底的生存狀態(tài)、心理困境、在警匪之間的周旋以及身份的迷失等主題的影片。①自2004年《無間道》系列迎來香港臥底片的高潮之后，香港臥底片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新的特點，沒有《無間道》般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影片相對的慢節(jié)奏，在風(fēng)平浪靜中娓娓道來，襯托著那顆無所適從的靈魂，更加讓人覺得揪心。本文以2005—2015年上映的香港臥底片為例，結(jié)合身份認同理論，解讀臥底身份認同和精神認同的雙重困境。

一、身份認同及臥底的雙重身份

身份是一個人存在的標志與象征，身份認同是自身和社會（他人）對自我身份的確認。臥底的雙重身份——警察與黑社會，意味著臥底需要將兩個相對立的社會角色融為一體，這種雙重對立的身份極易讓其產(chǎn)生身份混亂。在2006年上映的臥底片《黑白道》中，做了八年臥底的警察單海生恢復(fù)警察身份后，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被問及“你們是干什么的”，卻露出茫然的表情，遲疑了幾秒后才回答：“我是警察?！币苍S在這幾秒鐘，他在思考、確認此時自己的身份。

同樣的情景也出現(xiàn)在2009年上映的影片《變節(jié)》中，Laughing（梁笑棠）完成臥底任務(wù)后，當上司問他“現(xiàn)在，你要么選偷聽器，繼續(xù)做你的臥底；要么，就穿回制服，繼續(xù)當你的警察”時，他顯然被這兩種選擇所激怒，內(nèi)心被這兩種身份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再也抑制不?。骸捌鋵崳€有沒有第三種選擇？你叫我假裝混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裝的，還是真在混黑社會，你叫我穿回制服，我穿了，到底是像人還是像鬼？”

從事臥底工作，行走于黑社會之中，實際的身份卻是一名警察，如何區(qū)分自己的雙重對立身份，有所為有所不為，如何保證自身真正的警察身份不被黑社會侵染，劃清兩者的界線，是每個臥底警察必須經(jīng)歷的考驗與困惑。

二、臥底身份認同和精神認同困境

身份認同，是個體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和對所歸屬群體的認同以及所伴隨的情感體驗和對行為模式進行整合的心路歷程。②雙重身份的困境，必然帶來自我身份認同和確認的困境，以及與之相伴隨的群體認同、情感認知和職責認同等精神困境。

（一）自我身份認同困境

自我身份的認同包括自身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和社會（他人）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兩部分，臥底通過兩者的互動完成自我身份認同及確認。在《黑白道》中，老大Dark被捕的消息在傳播的同時，每個人都在談?wù)撝鴨魏Ｉ?，因為對他們而言，海仔是臥底警察的身份，讓他們震驚甚至是難以置信，用單海生自己的話說：“比古惑仔還像古惑仔?！卑四甑呐P底生涯，在黑社會中因最能打架、會打架而人盡皆知，扮演得比真正的古惑仔還像古惑仔，在這樣的情景下，不但黑社會的人難以相信他們的兄弟是臥底警察，單海生自己也迷失了，看著鏡子中穿著警服的自己，感覺卻是那么陌生、別扭。

1.“主我”身份認同困境?！爸魑摇闭J同是自我認同形成的基礎(chǔ)，而自我認同的崩塌往往開始于“主我”認同的混亂，即自身對自我身份產(chǎn)生懷疑。這種自我身份的懷疑根源在于長期的臥底生活。做臥底，混黑社會，打架殺人，販賣毒品，走私槍支，可以說，是一套完全迥異于警察隊伍的行為模式。這種完全的對立，致使臥底警察對自身身份產(chǎn)生嚴重的懷疑，引發(fā)身份認同的混亂?！拔业降资侨诉€是鬼”的質(zhì)疑一再回蕩在臥底片中。初回警隊的單海生，蹩腳地拾掇著自己的警服，怎么整理都感覺不對勁。執(zhí)行任務(wù)時，面對古惑仔不敢正視，表情尷尬，反映出他對自己真正的警察身份的不適與懷疑。

《變節(jié)》中的Laughing在向上級發(fā)泄自己內(nèi)心對臥底身份的情緒后，最終還是選擇繼續(xù)臥底生涯。影片末尾，他成為幫派的老大，在一眾小弟的尾隨之下，違規(guī)停車并調(diào)戲執(zhí)勤警察，頗具古惑仔的氣質(zhì)。雖然臥底的身份與生活使他備受煎熬與折磨，但與回歸警察隊伍相比，他毅然選擇前者，這無疑告訴我們，對于一個臥底警察而言，選擇繼續(xù)從事臥底工作，比選擇回歸警察行列，正視自己的警察身份容易得多。這是臥底警員的悲哀之處：寧愿成為一名古惑仔也沒勇氣接受自己真正的警察身份。

2.“客我”身份認同困境。在長期的臥底工作中，臥底極易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迷茫與困惑，而社會（他者）對其身份的態(tài)度、評價及認同通常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正如耐爾森·福特所言，身份認同是一個過程，是通過命名來進行的：認同的概念是有關(guān)自我的產(chǎn)物。認同特別強調(diào)對立面，也就是重要他者的認可。③黑社會大哥Dark對單海生說：“做警察就不要進黑社會嘛，進黑社會又做警察，你是不是有毛?。俊碑斉P底是有毛病的，是被人鄙視與唾棄的，是出賣朋友、背信棄義的。

以正義之名從事臥底工作，卻改變不了人們對臥底身份的污名化認識，一旦有過類似經(jīng)歷，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危機就極易發(fā)生，而這對于臥底警察而言往往是致命之傷。從事臥底的經(jīng)歷就像是一塊烙印，既烙在自己身上，形成一個永久性無法愈合的傷疤，也作為一個印記式的存在時刻影響周圍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與行為。《變節(jié)》中的阿一，被稱“七哥”，意為二五、叛徒，也是源于其臥底警察的經(jīng)歷。對于這一點，《變節(jié)》中的Laughing深有體悟，雙重臥底的身份，必定將其推向信任缺席的深淵。既要履行臥底警察的職責，提供黑社會犯罪的線索，又要替黑社會打探警方的動態(tài)，于是雙重信任危機展開了。警方新派出一名臥底警察使得這場信任危機愈演愈烈，在黑社會這方，Laughing要為新臥底告密行為背黑鍋，而提供假線索也讓警方對他產(chǎn)生更大的懷疑與猜忌，這也注定了他的命運：“要么被人抓，要么被人干掉”，雙方不但不會為他提供避難所，還是抓捕、迫害他的兩股主要力量。

（二）群體認同困境

對所歸屬群體的認同，一方面基于社會普遍觀念對于某一群體、身份的評價、態(tài)度，警察是正義一方的代表，黑社會則是邪惡一方的代表。而對所歸屬群體的認同有直接影響、發(fā)揮直接作用的是個人在群體內(nèi)的互動，或者在群體間互動行為中產(chǎn)生對所屬群體的認同態(tài)度。

臥底的真實身份是警察，屬于正義的組織群體，但其混跡于黑社會，又歸屬于與警察群體相對立的一方。初入黑社會，當古惑仔，對于黑社會的刻板印象發(fā)揮著作用，內(nèi)心界線分明，但時間一長，慢慢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不但開始適應(yīng)，而且覺得比當警察自由，沒有條條框框的束縛。況且黑社會也是講情義的，有著有情有義、出生入死的兄弟。而警察中一定都是好人嗎？情況也并非如此，在《潛罪犯》中，我們清楚地看到，警務(wù)處長勾結(jié)毒販販賣毒品?！堕T徒》中的警察為了升職立功，即使阿力表明了自己的臥底警察身份，依然力求自己破案立功，絲毫不顧整個臥底行動和臥底的個人安危?！笆裁词呛?，什么是白？”“警察一定是好人，而古惑仔一定是壞人？”的質(zhì)疑困擾著臥底警察們，繼而混淆了他們對黑與白、對與錯、正義與邪惡的認知與判斷。

（三）情感認知困境

作為臥底警察，他必須搜索黑社會的犯罪線索、證據(jù)，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可長期潛伏于黑社會，對這個群體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感情。不管是在欺行霸市、販賣毒品、走私槍支還是搶劫銀行，生死之交的兄弟情義還是建立了起來?？删斓纳矸萦忠蟊仨毸鸭谏鐣缸锏淖C據(jù)，這意味著要出賣與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這必然使其承受內(nèi)心的掙扎與煎熬。正如單海生協(xié)助警方將黑社會老大Dark抓捕入獄，從而導(dǎo)致Dark獄中自殺，即使深知這是警察的職責和臥底的使命，但內(nèi)心的自責與愧疚還是無法抑制。

回歸警察身份后，單海生去找曾經(jīng)的兄弟B仔，祈求他的諒解，他原以為他們可以繼續(xù)做兄弟，可事情從來不會這么簡單。臥底身份的暴露意味著他將失去自己在黑社會里擁有的一切，包括生死患難的兄弟、女友。但是在警察這邊也不會如他所愿，敷衍了事的嘉獎儀式、同事的異樣眼光、被監(jiān)視的生活……這一切讓他始料未及，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也不會如他所愿，可悲的是他身在其中卻“當局者迷”，無奈最后被曾經(jīng)的兄弟設(shè)計陷害。

（四）職責認同困境

身份認同意味著主體對其身份或角色的合法性的確認，身份或角色的確認必然伴隨著相應(yīng)的責任和義務(wù)。警察有警察的職責，古惑仔也有自己的任務(wù)和工作，如何在每一個具體的工作中，分清自己的職責，做到“雙面效忠”，或者堅持自我的原則，臥底依然感到迷茫。臥底警察的任務(wù)是搜集黑社會的犯罪證據(jù)，掌握線索，雖然是身在曹營，但真正的警察身份仍然是要有所不為?？衫洗筮f過來一把槍讓你打死一個人，你到底要不要開槍？黑社會在欺行霸市、傷害無辜時，是袖手旁觀還是挺身而出？表面的黑社會古惑仔身份如何扮演，扮演到何種程度，是每個臥底都不可避免要經(jīng)歷的迷茫和困惑期。雙面效忠本來就是一件難以實現(xiàn)的事情，更何況是在相對立的兩個群體之中以一方臥底的身份出現(xiàn)，臥底職責認同發(fā)生混亂也在所難免。

在《門徒》中，當制毒過程出現(xiàn)問題，阿力第一次到制毒窩點時，看到這些毒品和毒品產(chǎn)生設(shè)備時，他有一種想要摧毀眼前這一切的沖動和憤怒。但是他不但要壓制自己的情緒，還要積極主動地幫助昆哥調(diào)制毒品，因為此刻他要履行一個販毒的職責。他表現(xiàn)出了憤怒，既是對制毒販毒的憤怒，也是對自己作為一個警察此刻不但無能為力反而淪為制毒幫兇的憤恨。

三、結(jié) 語

臥底的痛苦，始于身份認同的困境，但又不僅僅止于此，深層次的精神困境才是致命傷。在經(jīng)歷身份認同、信任危機的同時，臥底警察往往遭遇群體認同、情感認知和職責認同的困惑，基本的是非觀、價值觀不但難以解決實際問題，反而讓他們更加混亂、迷茫。在影片中，為了加深矛盾沖突，黑社會的兄弟、老大往往重情重義，致使臥底內(nèi)心受到更深的掙扎與煎熬。當所有這些都是借以呈現(xiàn)、突出港人身份認同和伴隨身份認同而產(chǎn)生的精神認同困境時，不由得讓人唏噓。

無論對于個人還是群體，身份的確認是存在合理性之根本，自我身份認同、社會對自我身份合法性的確認，是個人或群體獲得心靈歸屬、情感寄托與行動指南的支撐與依據(jù)。香港特殊的政治歷史背景、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引發(fā)港人身份認同困境，致使港人在社會心理上存在普遍的焦慮感、不安感。但是，在全球化的后工業(yè)時代，伴隨著商品全球化而輸出的政治文化意識形態(tài)滲入到大眾的日常生活之中，使得自我身份認同、文化身份認同成為每個人都要面對和思考的問題。

注釋：

① 白玉：《臥底江湖的文化癥候——〈無間道〉之后香港臥底片研究》，暨南大學(xué)，2014年。

② 張淑華、李?，?、劉芳：《身份認同研究綜述》，《心理研究》，2012年第1期。

③ 孫頻捷：《身份認同研究淺析》，《前沿》，2010年第2期。

[參考文獻]

[1] 白玉.臥底江湖的文化癥候——《無間道》之后香港臥底片研究[D].廣州：暨南大學(xué)，2014.

[2] 張淑華，李海瑩，劉芳.身份認同研究綜述[J].心理研究，2012（01）.

[3] 孫頻捷.身份認同研究淺析[J].前沿，2010（02）.

[4] 陶家俊.身份認同導(dǎo)論[J].外國文學(xué)，2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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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彩娟.淺析電影《門徒》的后現(xiàn)代意蘊[J].電影文學(xué)，2009（24）.

[作者簡介] 公衍梅（1991— ），女，山東臨沂人，重慶工商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傳播學(xué)專業(yè)2014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