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街
——兒時成長的搖籃

宋 芳 （北京市西城區(qū)第二文化館 100050）

牛街
——兒時成長的搖籃

宋 芳 （北京市西城區(qū)第二文化館 100050）

我從小生活在牛街，一個有著深厚文化底蘊和濃郁民族特色的古老而古樸的街區(qū)。這里有疼我愛我的鄰里長輩；這里有和我一起成長的同學(xué)與兒時玩耍的伙伴；這里更有勾我魂魄的美食與此攪拌在一起的濃濃鄉(xiāng)愁。

我從小親身體驗這小小的街區(qū)大大的世界里帶給我的人生況味，體會到了牛街這個回族聚集地大家庭的其樂融融。如今白駒過隙，生活的點點滴滴，早已讓鄰里之間的情意形成了一泓循環(huán)的水流，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滋潤著我童年時期純真而快樂的時光。而今離開牛街好多年，不知為什么，越是當(dāng)下發(fā)生的事總是記不住，越是強行記住的事總是記不清，而那一抹甜絲絲脆生生四季更替的閘口會在不經(jīng)意間被某個點碰觸，記憶的洪水變可頃刻而下。

北京的冬天總是那樣的寒冷，潔白的雪花飄落一地，寒風(fēng)刮過，落葉夾雜著雪花亂舞。院里的小伙伴們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顧不得凍僵的鼻涕、凍冰的衣袖，嬉戲打鬧。寒風(fēng)襲過，那無孔不入的寒流總能從你的衣服縫隙間找到入口?！疤淞嘶丶覇　币宦曁柫钭専狒[的小院瞬間安靜了，寒冷的天氣足以把大家關(guān)在家里，只能從玻璃窗戶上回味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了。

“聚寶源”是遠(yuǎn)近聞名的老字號，人頭攢動絡(luò)繹不絕地方，可謂寶地、寶吃、寶手藝。而我感興趣的不是“聚寶源”,恰恰是“聚寶源”旁邊一個老爺爺?shù)臒灁偂Ｐr候總是悄悄的溜進(jìn)燒餅爺爺?shù)男∩啼佖埱频目礋灎敔斆?。那時看著一個個小面團兒在爺爺手里上下翻飛，像變戲法一樣，每當(dāng)看到燒餅入爐前的最后一道工序的時候，也就是小小面團被爺爺?shù)拇笫职幢庹荷现ヂ榈哪且豢?，我都會想它們進(jìn)爐火里烘烤會不會痛？在我眼里每一個蘸上芝麻的小圓餅都像穿上花衣服的小公主，甚至我會想，它們會不會哭泣？我會站在爐火旁看著風(fēng)門里的藍(lán)色小火苗，一閃一閃的，有時還會上下跳躍。小孩大多嘴急，有時我也好問爺爺：可不可以把火燒小一些?怎么還不熟呀？我一方面希望燒餅不要被火烤得太痛，一方面又希望它們可以早一點出鍋。這是個及其復(fù)雜和琢磨不透的心理，也許只有小小的我才可以想得出。爺爺總是不緊不慢的像是跟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這火呀，不能大，也不能小，要叫它“恰到好處”，只有這樣才可以做到“外焦里嫩”。剛剛出鍋的燒餅各個圓鼓鼓的，老遠(yuǎn)就能聞到芝麻和麻將的香氣。爺爺說，只有里面充滿了氣，燒餅才可以鼓鼓的、香香的。那里的燒餅各個黃橙橙的，不僅外焦里嫩，芝麻還特別的多。離著老遠(yuǎn)就能聞到芝麻的香味?？赡菚r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好，只有到了星期五，媽媽才允許我買一個燒餅吃。燒餅是用一張黃色包裝的紙包著，賣燒餅的老爺爺把包好的燒餅遞到我手里的時候，每次都不忘加上一句：孩子，拿好嘍，別掉了芝麻！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童叟無欺，人也透著真誠，話語間充滿了溫情。不忙時，他也會看著我吃，還會把散落在笸籮里的芝蔴撮起來給我吃，那種慈祥的目光與關(guān)愛，讓我沒有陌生，只有依偎在他的身旁，纏著爺爺講故事。爺爺扭不過我，就一個接一個講著那永遠(yuǎn)講不完的故事。故宮的琉璃為什么只有黃綠兩種顏色呀？牛街的影壁為什么會建筑在禮拜寺內(nèi)對面呀？還有中國古代房屋正脊兩端的裝飾物是什么？為什么叫那麼一個難寫的名字？總之，老爺爺講得出神入化，似乎把冰冷的天氣都融化到暖暖的故事中。

夏天的北京，白天長，陽光強，日影呈現(xiàn)了火熱的面容。按理兒夏季里人們總會食欲不振，但到牛街溜一圈，你就會食欲大開，剎不住閘門。外人并不知道，我們牛街的小吃也分小吃和正餐。如果您到牛街，總能看到老街坊們?nèi)宄扇旱模蛟谛〕缘昀锩婢妥?，那一定是吃正餐的，或是在外賣窗口不緊不慢地排著對，那一定是買打包帶走的小吃。驢打滾、艾窩窩、麻豆腐、豌豆黃、糖耳朵、松肉等，各種小吃，不下百種。我最愛吃驢打滾，外面滾一層薄薄的細(xì)膩的黃豆粉，細(xì)粉下是一層香甜軟糯的糯米，其中卷夾著層層的豆沙餡，甚稱美味。松肉也是我的最愛。松肉外面有一層油皮兒，亮亮的、薄薄的，小時候，每每想吃松肉的時候，我就跟媽媽說，我要吃玻璃紙包著的“巧克力肉”，因為松肉的顏色比較深，特別像巧克力的顏色。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巧克力肉”成為了我稱松肉的專利。

說到吃，不能不說咱老北京的豆汁兒。以綠豆為原料，養(yǎng)胃、解毒又清火，趕在炎炎夏日，來碗豆汁兒，立馬神清氣爽！一口京腔，兩句皮黃，三餐佳饌，四季衣裳。這里面所說的佳饌，不是指值多少錢，要的是有滋有味圖一個樂兒。比如說伏天喝碗鮮豆汁兒，就一口蝦油小咸菜和焦圈，總共花不了幾毛錢，卻也算“佳饌”美味了。當(dāng)然，豆汁不是人人都愛喝的飲品。如果您不是老北京人，初次品嘗大多數(shù)人都會接受不了它那特有的酸味兒，還有人說，一聞就能竄出一股子餿味兒，簡直無法下咽。這就像北京的臭豆腐，您聞著臭，吃著那可是真香啊。這不怪您，您是對它還沒有太深入的了解，只要您能忍著最初的不適，喝它兩三碗下肚，一定對它刮目相看。那餿不是真正的餿，那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體驗和享受，到您愛不釋口的時候就真的喝懂了它，也是真的到了離不開它。這就像是交朋友，俗話說的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們牛街老輩人說，這品豆汁就像品人品，不能華而不實。這也正像我們?nèi)说囊簧崽鹂嗬睒訕訃L過，人生的五味雜陳樣樣都得體會，我們的生命才不僅有長度，也會更有寬度。

秋天的北京天高氣爽，是四季中最美的季節(jié)，當(dāng)然這個季節(jié)的美食也是最豐富的。白記年糕、老爆肚滿、東來順涮鍋、年記清真熟食、白水羊頭、洪記小吃店等，想想都流口水。然而善良智慧的母親，每每都會想盡辦法，去去我們的饞蟲。她用砂鍋煮上一大鍋價廉物美的山楂冰糖水，既可以開胃健脾，又可以促消化，又特別適合小孩飲用，更能為我們解饞。我的小伙伴每人都可以喝到一大碗母親熬制的解暑湯。有一次我問媽媽，為什么煮山楂水一定要用砂鍋？ 母親告訴我說：咱們家的砂鍋只是熬粥，從沒做過肉食，你那幾個回族同學(xué)不是也可以放心的喝嗎。那時，我還不懂“尊重”和“誠信”這兩個詞。但是母親這種對少數(shù)民族的尊重與誠信，是對我一生的啟發(fā)與教育?，F(xiàn)在我們兄弟姐妹都已經(jīng)各自成家立業(yè)了，但母親的言傳身教，讓我們終身受益。母親的淳樸與善良，正是這麼多年我們?nèi)倚值芎椭C、家庭和睦的支柱嗎！這就是我們這個大家庭團結(jié)的根本，每個人都竭盡全力的為別人著想著。其實，人活的就是一種精神，國家精神，民族精神，就是要繼承和發(fā)揚我們民族積極進(jìn)取，勤勞和節(jié)儉的一種民族精神。

每到晚上，尤其是春天，我和哥哥必去的地方一定是禮拜寺。禮拜寺門前會有許多的小伙伴，女孩兒踢毽子、跳皮筋，男孩兒玩彈球、拍洋畫（煙盒疊成的三角）。還有禮拜寺對面的大影壁更是我們藏貓貓的好去處?，F(xiàn)在看來不太寬綽的場地，那時候卻是我和哥哥童年的游樂場。禮拜寺門前的石雕和石構(gòu)件，還有古樸肅穆的院墻和厚重的紅色大門，還有木門上那兩個亮亮的大銅門環(huán)，常常給幼小的我們增添探幽的興趣。我們也會趁大人不注意溜進(jìn)禮拜寺。第一次進(jìn)禮拜寺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里高大的建筑，而是那些參天的大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上百年的老樹。碩大的樹冠遮著大半個庭院，在月光下映得大殿門前一片璀璨。那是我童年時期最美的夜景?，F(xiàn)在的影壁墻修復(fù)一新，但它仍然保持了原有的風(fēng)貌，它仍然找得到我兒時的記憶。

開齋節(jié)是牛街最熱鬧的時候。一大早就聚集許多虔誠的穆斯林兄弟，上午10點,開齋節(jié)儀式開始,場面壯觀,穆斯林男女都要脫鞋,排成一排,非常整齊,場地潔凈,沒有任何雜音。那一天大人小孩都穿著盛裝，精神抖擻。開齋節(jié)的當(dāng)天禮拜寺是可以隨便出入的，哪怕你不是回族，阿訇們也會笑容可掬禮貌的歡迎你。整個一條街就像一家人一樣。每年的開齋節(jié)我都可以吃到鄰里們送來的各種吃食。尤其是黃黃厚厚的油餳，園園的不僅好看，吃到嘴里還帶甜味。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油餳可是我和哥哥解讒的上等食品，平時是吃不到的。還有馬奶奶送的醬牛肉更是讓人過口難忘。馬奶奶說醬牛肉一定要放冰糖，這樣醬出的牛肉色澤紅潤，泛著光亮。肉質(zhì)鮮美，香味濃郁。從色澤到形狀都讓人想到工藝品，每次我和哥哥都舍不得吃，總是一小點兒一小點兒的捏著吃。現(xiàn)在想想，黃黃的油餳和香噴噴的醬牛肉，香過我和哥哥整個童年。以至于后來，我再也沒吃過那么香的醬牛肉。我知道不是現(xiàn)在做不出那么香的牛肉，而是自己再也沒有了那時的心境和童年的遐想。我慶幸能生長生活在牛街這個民族團結(jié)的大家庭，學(xué)會了許多做人的道理，理解了歷練和完美、感悟了幸福與和諧。

我兒時吃的喝的玩的都是一種文化的體現(xiàn)，這些奠定了我和牛街的情緣，也注定了我對這片土地深深的眷戀，是牛街養(yǎng)育了我，是牛街的文化養(yǎng)育了我。我愛我古老而古樸的街區(qū)……

宋芳（1966.12.23-）女，大專，北京市西城區(qū)第二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