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蘭花題材繪畫淺說

□ 駱 雪

歷代蘭花題材繪畫淺說

□ 駱 雪

一、開端與理想

清代吳門藝蘭家朱克柔撰有一部《第一香筆記》，這是關(guān)于蘭花栽培、鑒賞品評的著作，中云：“擇蘭而盡心養(yǎng)之，使其茂盛而美，每盆十馀花，和風習習，滿坐生香，不亦賞心樂事乎？”道出了自己的愛蘭之心。古人對于蘭的喜愛，根基深厚，《孔子家語·在厄》中便有言：“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边@是關(guān)于蘭的早期論述，同時也奠定了將蘭比德于君子的基調(diào)。宋代當屬中國藝蘭史的鼎盛時期，南宋趙時庚于1233年撰寫的《金漳蘭譜》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蘭花專著。中國繪畫史中的蘭花名畫也當從宋代論起。

明代陸深《題馬麟畫蘭》中寫道：“秋風九畹正離離，畫里相看一兩枝。欲寄所思無奈遠，閑拈湘管對題詩。”詩中描述的蘭花小景，可與現(xiàn)存馬麟《勾勒蘭圖》相映照。該畫隨時間的流逝而存有瑕疵，但這卻并不妨礙它成為宋代花卉畫中的優(yōu)秀之作。畫家勾勒精妙，以紫色浸染花瓣，白粉描繪纖細的花瓣輪廓，又在花瓣尖兒上施以淡綠。一枝蘭，數(shù)朵花，玲瓏剔透，蘊藏著豐富的色彩。畫中的蘭葉是十分低調(diào)的深綠色，輪廓硬挺，與近乎透明的花朵對比鮮明。該畫的獨特之處在于花與葉的分離。蘭花沒有在蘭葉的簇擁下盛開，而是遠離蘭葉斜出而上；蘭葉被置于冊頁底部，以深色調(diào)壓住畫面。宋代花卉以工筆精微著稱，不寫全株的折枝法是最為常見的花卉畫表現(xiàn)形式，《勾勒蘭圖》便屬于此普遍一類。后世寫蘭往往重在蘭葉，《勾勒蘭圖》將花莖與葉分別進行描繪，再放置于同一畫面中的處理手法現(xiàn)在看來反倒別致了。然而，若論及蘭花畫法對后世的影響與流傳的廣泛程度，則要提到稍晚于馬麟的趙孟堅。如果說《勾勒蘭圖》的花與葉在冊頁的幅面與布局中是勢均力敵的，那么在傳為趙孟堅筆下的《墨蘭圖》里，蘭的葉則比花要重要得多。畫面描繪墨蘭二株，蘭葉勁翠，均以筆尖一蹴而就，從根部起成放射狀散出。花在這里成為了葉的點綴，如若將花隱去，條條蘭葉所構(gòu)成的畫面仍然精彩。反觀《勾勒蘭圖》，無花則不成全貌。湯垕《畫鑒》評價趙孟堅墨蘭“最得其妙，其葉如鐵，花莖亦佳，作石用筆輕拂如飛白書狀，前人無此作也”。湯垕認為，趙孟堅的墨蘭最妙之處在于以墨筆作蘭葉，對于蘭葉的處理，是前無古人的—至晚自趙孟堅始，中國畫史中開始出現(xiàn)畫蘭重在蘭葉的傾向了。

宋代以后，存世的蘭花畫作也漸漸多了起來，無論在風格上還是內(nèi)涵上，都呈現(xiàn)出了更為豐富的面貌?！懊鞔抛印敝讞钌?，“以博學名世”，亦善寫蘭。王文治《楊升庵畫蘭長卷跋》稱：“楊升庵畫蘭卷子（長至四丈），疏密反側(cè)，朝霞晚露，皆能畢肖其形?！睏钌髟鵀橐环端奶m圖》題詩，以文字形式記錄下了蘭花的文化面貌：

[南宋]馬麟 蘭花圖 26.3×22.4cm 絹本設色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款識：馬麟。

[宋]鄭思肖 墨蘭圖 25.7×42.4cm 紙本水墨 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藏款識：向來俯首問羲皇，汝是何人到此鄉(xiāng)。未有畫前開鼻孔，滿天浮動古馨香。所南翁。丙午正月十五日作此壹卷。鈐?。核衔蹋ㄖ欤?/p>

[宋]趙孟堅 墨蘭圖 34.5×90.2cm 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款識：六月衡湘暑氣蒸，幽香一噴冰人清。曾將移入浙西種，一歲才花一兩莖。彜齋趙子固仍賦。鈐印：子固寫生（白）

蘭為君子佩，植根不當門。幽谷發(fā)遠馥，九畹詠王孫。

蘭為美人采，蘋藻掩芳潔。沐浴助精禋，豈為薌澤設。

蘭為仙姬名，升云女幾山。菋景入天上，名字留人間。

蘭為王者香，郁暢薦清廟。猗猗有遺音，并入瑤琴調(diào)。

依照詩中所述，畫中說不定是描繪了四株情態(tài)各異的蘭花，分別與“君子”“美人”“仙姬”與“王者”相映照？這幅《四蘭圖》如今尚已不存，也不知該圖就是楊慎所繪，還是他人？但是這首題畫詩，卻是對于蘭花在中國文學與繪畫中藝術(shù)內(nèi)涵的良好概括—它幾乎被認為是一個品行完美的理想者的化身。

二、文人的性格

明代袁宏道有《瓶史》：“夫幽人韻士，摒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鐘于山水花竹。夫山水花竹者，名者所不到、奔競之所不至也。天下之人，棲止于囂崖利藪，目迷塵沙，心疲計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故幽人韻士得以乘間而踞為一己之有。夫幽人韻士者，處于不爭者地，而以一切讓天下之人者也。唯夫山水花竹，欲以讓人，而人未必樂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無禍?！痹甑烙苫ɑ懿迤慷l(fā)出的感慨，反映出了文人君子的普遍性格。他們寄情于花草的避世選擇，也或多或少道出了作為梅蘭竹菊“四君子”之一的蘭花在文人畫題材中經(jīng)久不衰的社會因素。

“畫墨蘭自鄭所南”，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術(shù)館的《墨蘭圖》是南宋遺民鄭思肖的代表作。這是一株極為簡潔的無根墨蘭，除了線條排布造就的整體美感外，條條蘭葉的筆勢與力道本身便足以令人注目。鄭思肖蘭葉線條的精彩，當被納入趙孟頫所總結(jié)的“須知書畫本來同”的文人畫發(fā)展方向當中。趙孟頫亦畫蘭，有《蘭蕙圖》存世。相比于鄭思肖與趙孟頫等人在中國畫史上近乎神話的地位，同出一脈的“雪窗蘭”則低調(diào)得多。釋普明，字雪窗，世稱明雪窗，元代僧。雪窗密友李祁在《題僧雪窗畫蘭卷》中寫道：“予留姑蘇時，雪窗翁住承天寺，日與予相往來，時達官要人往往求翁為寫蘭石，翁恒苦之?！毖┐暗奶m花圖在當時頗受歡迎，他雖為此有些苦惱，但似乎脾氣還不錯，常常滿足求畫者的需要，否則也不會有“家家恕齋字，戶戶雪窗蘭”的記載了?，F(xiàn)存雪窗蘭花圖十馀件，多藏于日本。《光風轉(zhuǎn)蕙圖》是雪窗所作的一幅蘭花立軸，“光風轉(zhuǎn)蕙泛崇蘭”，圖中所描繪的正是雨霽時，蘭葉隨風飄動的模樣。蘭竹木石，正是文人畫中的慣用組合。或許因為要表現(xiàn)雨后的風，畫家便將一切物象堆疊在畫面右方?？菽旧谑希衲窘豢?，蘭位于畫面最為主要的位置，長條形的蘭葉也最能夠體現(xiàn)風的存在。畫蘭葉有左右法，由左至右為順，由右至左為逆，畫家刻意構(gòu)圖，無論枯木蘭竹，均以逆筆寫就，技法純熟可見。圖中最為耀目的當屬逆筆撇出的細長蘭葉，濃淡得宜，風的柔潤亦在這起承轉(zhuǎn)合之間。元代孔克齊的《靜齋至正直記》中云郎玄隱畫蘭得明雪窗筆法，其中的記載與后世的基礎蘭畫技法并無二致。相比于趙孟頫、鄭所南的一畫難求，同出一脈的雪窗蘭似乎更易于求得與觀賞，反倒推動了世人對此類墨蘭樣式的接受與喜愛。

文人畫史并不滿足于柔美含蓄的蘭花樣式。徐渭將文人水墨大寫意花卉推向高峰的同時，繪畫里的蘭花也出現(xiàn)了另一番姿態(tài)。詩與畫在圖上的映照使畫家的性格與心緒顯露得更為直白：“蘭亭舊種越王蘭，碧浪紅香天下傳。近日野香成秉束，一籃不直五文錢。”徐文長恣意灑脫，以濃墨寫蘭草，淡墨的花則隱沒其中，好似香氣也被隱沒了。立軸像極了山水畫中的之字形構(gòu)圖，石三座，蘭三簇，在荒野里遙遙相望。蘭的靈氣在于飽滿細長的葉，“莫訝春光不屬儂，一香已足壓千紅?？v令摘向韓娘袖，不作人間腦麝風?！笔切煳剂硪环短m花圖》上的題詩，圖中的蘭便纖巧可愛得多?？梢?，徐渭的蘭隨心境而變，《蘭香圖》中這彎折扭曲，粗重雜亂多斷葉的蘭，的確與不值“五文錢”的雜草無異了。“縱橫跌宕，意在青藤白陽之間”的清代畫家李方膺，其筆下的墨蘭更為狂放?，F(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的《蘭石圖》為李方膺晚年之作，圖上題“乾隆十八年寫于金陵借園之梅花樓”。在《梅花樓詩草》中，李方膺有“三年縲紲漫呻吟，風動鋃鐺泣路人”之句，乾隆十六年李氏被劾罷官，自己雖不曾入獄，卻累及仆人。元僧覺隱“嘗以喜氣寫蘭”廣為人知，而此幅《蘭石圖》用筆老辣，繁密多棱角，卻頗具憂慮之情了。

[明]徐渭 雜花卷（局部） 29.5×304.7cm 紙本水墨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款識：莫訝春光不屬儂，一香已足壓千紅。縱令摘向韓娘袖，不作人間腦麝風。鈐?。菏桑ò祝?/p>

[清]惲壽平 蘭花圖 23.4×60.8cm 絹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澹遠堂主人貽我建蘭數(shù)枝，寓齋清芬不散，塵襟灑然，喜而制圖，并占長律以答來美。美人和露剪秋芳，分得瑤華作佩纕。云散楚江猶有畹，根離閩海尚留香。借君曉夢生花管，伴我秋吟舊錦囊。靜對可能同臭味，室中從此到相忘。毘陵弟惲壽平求正兼博同人共和之。鈐印：壽平（朱） 惲正叔（白）

三、閨閣的蘭花

《芥子園畫傳》云：“文人寄興，則放逸之氣見于筆端。閨秀傳神，則幽閑之姿浮于紙上，各臻其妙?！痹谇宕蟊娀A蘭畫教程中，寫蘭樣式被分為文人與閨秀二種，可見閨閣女子的蘭畫長期受到矚目，且表現(xiàn)不凡。與此同時，蘭花也成為了女性繪畫習作中的常見題材?！杜逦凝S書畫譜》著錄有《元管道昇著色蘭花卷》一幅，曰其“非固（趙孟堅）非昂（趙孟頫），復有一種清姿逸態(tài)，出人意外”。閨閣蘭花，最早聞名者當為這位子昂之妻管仲姬了。原為清宮舊藏的管道昇《蘭花圖》，絹本設色，雙鉤描繪，花葉茂盛，與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秋蘭綻蕊圖》相似，未出宋畫花卉樣式之外。元夏文彥《圖繪寶鑒》中又有一位黃至規(guī)，生于書香門第，尤善畫蘭，曾作《九畹圖》，自題：“余家雙井公，以蘭比君子，父翁甚愛之，余也甚愛之，每女紅之暇，嘗寫其真，聊以備閨房之玩?！边t至元代，閨閣中已喜畫蘭，這與蘭花培植于家中，足不出戶便可觀賞相關(guān)，卻更是受到家中“父翁”長輩觀念旨趣的影響。這位乖巧可愛的黃至規(guī)“女紅之暇，嘗寫其真”，極可能作的是精工細繪的庭院閑花靜草一類。而女子蘭畫里最為著名的，還是附庸于文人畫的墨筆蘭草。

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有一幅傳為馬守真的《蘭竹石圖》。馬守真，號湘蘭，能詩善畫，尤長于畫蘭?！短m竹石圖》葉細瘦，花娟秀，亭亭玉立的蘭花像極了明代文人筆下細眉小眼、削肩瘦弱的仕女美人。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竹蘭石圖》中，馬守真的畫蘭筆意則出現(xiàn)了另一番風貌。圖中墨筆與雙鉤蘭花各二叢，間隔排布，隨風飄動的蘭葉卻在清雅之中造就了別樣的熱烈氣氛?！稓v代畫史匯傳》中有馬湘蘭“蘭仿子固”一說，不同的是湘蘭筆下的蘭葉折彎兩次，呈“S”形，葉梢多上浮，有一種別樣的升騰感。如此的蘭花樣式在文徵明的《蘭花圖》扇頁中呈現(xiàn)得更為明顯。蘭葉近乎從中心線處平行著向兩邊發(fā)散，使蘭葉升騰的風似乎不是從某個方向吹來的，它更像是從蘭花根部升起的一股力量?！读暱帻S畫絮》里記載了一幅由“文衡山樹，李檀園石，馬守真竹，合成此卷”的畫作，想來馬守真應當見過文徵明的蘭花圖的。馬湘蘭為江南名妓，畫藝的切磋是她與文人墨客交往的方式之一?！秹烟臻w書畫錄》即有湘蘭《水仙圖》“寫贈先生（王穉登），先生又為之補石”的記載?！度镩w書畫錄》中又有馬湘蘭《梅竹芝蘭圖》，王穉登、俞琬綸、張伯起等多位文士為其題記。湘蘭常寫蘭花扇面，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蘭竹石圖》扇頁，是其41歲時所作，行筆流暢，線條飄逸。蘭竹一類繪畫題材到了明代早有一套定式，且形象簡單，便于快速寫畫、交友助興，想必這也是蘭花題材廣泛流行于江南名妓中的原因之一。

四、日常的玩賞

文人借蘭花抒寫心中喜怒哀樂，以蘭比之以君子，更是一種自我表現(xiàn)。女性筆下的蘭花不論在繪畫形式、題材還是審美旨趣上都直接受到父翁兄長、文人墨客的影響，對蘭花的表現(xiàn)也多以文人畫的境界為創(chuàng)作旨歸?！疤m之香蓋一國，則曰國香”，當人們醉心于水墨蘭花的清雅高潔，以此贊譽人的風采品行時，蘭花本身的美感亦不可忘。論寫真花卉，當提到“擬北宋沒骨畫法”的惲壽平。惲壽平被認為是清代沒骨花卉的杰出代表，他“舍山水而學花卉，斟酌古今，以北宋徐崇嗣為歸，一洗時習，獨開生面，為寫生正派，由是海內(nèi)學者宗之。”相比于對古人的描摹，惲壽平更重視的是通過對景寫生充分表現(xiàn)出物的蓬勃生意。《九蘭圖》為惲壽平答謝友人所贈蘭花而作，上有款識曰：“澹遠堂主人貽我建蘭數(shù)枝，寓齋清芬不散，塵襟灑然，喜而制圖，再占長律以答來美?！眻D中所繪，大概正是澹遠堂主人贈予惲壽平的那數(shù)枝蘭花了。南田得之欣喜，便放置家中，以此作圖。往日蘭畫，多是花可少、可淡，葉是萬萬不可沒有的。《九蘭圖》偏偏是有花無葉，復歸唐宋折枝，當屬后世新意之作。畫中蘭七枝，花莖赭石色，鮮嫩柔美，一莖花數(shù)朵，以白粉描繪，清新明麗，不艷不俗，有“清芬拂拂，從紙間出”之感。惲壽平又自題詩曰：“美人和露剪秋芳，分得瑤華作佩纕。云散楚江猶有畹，根離閩海尚留香。借君曉夢生花管，伴我秋吟舊錦囊。靜對可能同臭味，室中璦此到相忘。”圖中蘭花當屬建蘭中清香異常的金嘴大青?；蛟S正是因為南田極愛其香，才刻意舍葉求花，取整棵蘭的芬芳部分著重描繪，使《九蘭圖》中的畫與詩無論從內(nèi)容還是布置上都相得益彰，可見心思巧妙。

金農(nóng)也有蘭花作品存世?，F(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紅蘭花圖》是金農(nóng)見到紅色蘭花時的興起之作。“凡畫蘭須分草蘭、蕙蘭、閩蘭三種”，畫中作一叢蕙葉倒垂的蘭，干墨勾勒的葉襯出了紅色蘭花的輕柔，古拙與秀麗相聚于一堂。紅蘭花旁便是金農(nóng)“寫經(jīng)雕版”式的楷書：“紅蘭花葉皆妙，惜無香澤，今夏見于奉宸院卿江君鶴亭水南別墅，越夕，費燕支少許，圖此小幅。若宋徐黃諸賢卻未曾畫得也。昔耶居士記?！苯疝r(nóng)在江鶴亭處看到了紅色蘭花，因其花葉精妙而繪此作，且有得意之色，認為自己頗具創(chuàng)新意味，可見偶遇紅蘭的歡喜。江鶴亭即為清代“揚州八大總商”之首江春。清代盛期的揚州聚集著大量來自徽州的鹽商，他們的文化需要成為了眾多書畫家謀生的渠道。金農(nóng)亦托生計于這些實力雄厚的富商大賈們。江鶴亭便是金農(nóng)的贊助人之一，他曾出資將《冬心先生匭竹題記》刊刻于世，而金農(nóng)也多賦詩贈畫于他，現(xiàn)藏于南京博物院的《蘭花圖》便是其中一幅。此圖與《紅蘭花圖》極其相似，只是增大成條幅，作倒蘭兩簇，與生長在地上的紅蘭相互呼應。圖上題：“紅蘭花葉皆妙，惜無香澤，今年夏月見于奉宸院卿江君鶴亭水南別墅，越夕，費胭脂少許，畫此小幅，以寄鶴亭品外之賞，若宋徐黃諸賢卻未曾畫得也。薦舉博學鴻詞杭郡金農(nóng)筆，記時年七十又五?！眱煞鶊D自題相同，應同作一時，只是幅面大于《紅蘭花圖》一倍之多的《蘭花圖》是明確贈與江鶴亭的畫作。二圖皆精妙，《蘭花圖》雖大，蘭葉卻較為粗率，畫龍點睛之筆的焦墨花蕊亦未有見。想來金農(nóng)應當是作《紅蘭花圖》在先，已解興奮之情，而后或是江鶴亭見圖甚愛之，金農(nóng)又不舍自己的得意之作，便速速再畫了一幅罷。

五、吉祥的瑞草

傳為南宋楊婕妤的《百花圖》，實際上是當時宮廷畫家為宋理宗皇后謝道清慶賀生辰而繪制的畫作。圖上有各類花卉瑞象十幾種，其中便有以折枝法繪就的蘭花，其莖與花均以白粉填色，背景中細長呈放射狀的并非蘭葉，因為一旁的西施蓮與荷花后也有相同的襯托物。蘭花旁有題詩：“光風繡閣夢初酣，天使攜來蕊半含。自是國香堪服媚，便同瑞草應宜男。”蘭花在這里被賦予了一種祥瑞的意味，它由天神的使者從仙宮帶來凡間，它是祝福婦人多子多福的瑞草。的確，《世說新語》中便有“芝蘭玉樹”的典故，寓意德才兼?zhèn)涞淖拥?，后世也多有以《芝蘭圖》為長輩慶壽的記載。清乾隆帝就曾親自繪制蘭石圖團扇扇面，以表示對崇慶皇太后的孝心。團扇一面有“花臺葉嶼承歡豫，萬歲千秋奉壽康”的吉語，另一面則是弘歷御筆繪制的蘭石圖，空白處題“暑雨時霽，幽蘭自馨，與芳沼荷風共延清馥。因?qū)懮鷶?shù)朵以佐夏清?！笨梢姾霘v亦愛賞蘭，但他筆下的蘭花卻并非詩中所說的“寫生”，而是極力追摹宋元諸家筆意風貌的寫意蘭草。

清代宮廷里的蘭花總是美好而精致的?！稑情w心蘭蝶圖》團扇便是將蘭花與各類物象巧妙結(jié)合在一起的匠心獨運之作。扇面圓形，一面是草編菱格為地，中間貼裱灑金紙繪山水建筑。不同顏色的花紋織物環(huán)帶呈同心圓狀排列，富于裝飾感的同時，又一環(huán)環(huán)地將視覺導向扇面的中心，也就是那被群山與叢樹簇擁，如仙境般的亭臺樓閣。團扇另一面是叢蘭、蝴蝶、湖石與靈芝，構(gòu)圖傳統(tǒng)卻頗為精細，自有一種皇家喜愛的祥瑞氣息。觀看團扇如同觀看畫作，而成扇本身的特點卻賦予了它不同于普通繪畫作品的視覺效果：一把成扇是兩幅畫面，它們背靠著背，我們可以將兩張繪畫鋪在同一個平面上觀看，卻永遠不可能手持實物，同時窺見同一把扇上的兩面。這幅樓閣心蘭蝶圖團扇，便是巧妙地利用了兩個相互關(guān)聯(lián)卻又彼此獨立的空間。持著扇，略低頭作俯視狀，看到的恰巧是環(huán)帶聚焦處與持扇者俯視的視線保持一致的山與樓閣。它們原本巨大，卻在扇面上被一再地縮小，好似是透過團扇窺見的遠方。這個遠方的樓閣是一種怎樣的存在？翻轉(zhuǎn)到另一面吧，它是《孔子家語》中“與善人居”，“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的“芝蘭之室”啊。這里的蘭花相比于另一面的山與樓閣，相當于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庭園一角，它可供獨立觀看，卻又成了握在掌心的大千世界里的微觀理想。

[南宋]楊妹子（傳） 百花圖卷（局部） 24×324cm絹本設色 吉林博物院藏

[清]佚名 樓閣心蘭蝶圖團扇 直徑25.8cm故宮博物院藏

[清]愛新覺羅·弘歷 蘭石圖團扇 直徑24.5cm故宮博物院藏

（作者單位：中央美術(shù)學院）

責任編輯：鄭寒白

[宋]佚名 秋蘭圖 絹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元]趙孟頫 蘭竹石圖 24.9×120.5cm 紙本水墨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大德六年八月十八日，子昂作。鈐?。黑w氏子昂（朱）

[元]趙雍 著色蘭竹圖 74.6×46.4cm 絹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仲穆。鈐?。褐倌拢ㄖ欤?/p>

[元]雪窗 蘭圖 32.9×36cm 紙本水墨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元]趙孟頫 竹石幽蘭圖 28×81.5cm 紙本水墨 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藏款識：竹石幽蘭。孟頫為善夫?qū)憽ｂj?。黑w氏子昂（朱） 松雪齋（朱）

[元]趙孟頫 蘭石圖 44.6×33.5cm 絹本水墨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子昂為心德作。鈐?。黑w氏子昂（朱） 松雪齋圖畫?。ㄖ欤?/p>

[明]文徵明 蘭竹圖 47×23.3cm 紙本水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款識：風裾月珮紫霞紳，秀質(zhì)亭亭似玉人。要使春風常在目，自和殘墨與傳神。徵明。鈐?。何尼缑饔。ò祝?悟言室?。ò祝?/p>

[明]文徵明 蘭竹圖 62×31.2cm 紙本水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清真寒谷秀，幽獨野人心。結(jié)意青霞珮，傳情綠綺琴。徵明。鈐?。和Ｔ疲ò祝?徵明?。ò祝?悟言室?。ò祝?徵明（白） 玉磬山房（白）

[明]文彭 蘭花 65×31.2cm 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月?lián)u庭下珮，風遞谷中香。三橋。鈐?。何呐碇。ㄖ欤?文壽承氏（白）

[明]陳淳 花卉冊（10開之一） 紙本水墨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款識：道復。鈐?。旱缽停ㄖ欤?/p>

[明]陳淳 蘭花圖 紙本水墨 中國美術(shù)館藏款識：亭亭自直立，不礙生叢棘。芳意透疏鐘，征車為停息。鈐?。簭透甘希ò祝?白陽山人（白）

[明]杜大綬 幽蘭圖 110.3×30.8cm 紙本設色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萬歷乙卯春二月望日，杜大綬畫并書。鈐?。捍缶R之?。ㄖ欤?杜氏子紆（朱） 大綬之印（白） 子紆氏（白）

[明]馬守真 蘭竹石圖 16.3×50.3cm 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款識：甲午中秋日寫，湘蘭馬守真子。鈐?。合嫣m（朱） 守真玄玄子（白）

[明]徐渭 墨花九段卷（局部） 46.3×624cm 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款識：修蛇有尾頻年墜，小鳳為翎幾日成。輸與寒稍（梢）三十尺，春來只用一雷驚。鈐?。菏桑ò祝?/p>

[明]顧眉 蘭石圖 90.7×40.5cm 綾本水墨 吉林博物院藏款識：顧氏橫波寫。鈐?。亨徝迹ò祝?顧氏（朱）

[清]石濤 芳蘭圖 43×29.4cm 紙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根已離塵何可詩，以詩相贈寂寥之。大千幽過有誰并，消受臨池灑墨時。大滌子濟。鈐?。河诮駷槭鼮榍彘T（朱）

[清]朱耷 安晚冊（22開選一） 31.8×27.9cm 紙本水墨 日本泉屋博古館藏款識：個相如吃（花押）。鈐?。喊舜笊饺耍ㄖ欤?/p>

[清]朱耷 書畫合裝冊（16開選一） 25×20cm 紙本水墨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八大山人寫。鈐?。喊舜笊饺耍ㄖ欤?/p>

[清]蔣廷錫 蘭石圖 59.2×42cm 絹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甲午秋九月重陽后二日，雨窗潑墨，仿梅華庵主筆意。靈山蔣廷錫。鈐印：蔣廷錫?。ò祝?酉君（白）

[清]蔣廷錫 蘭竹圖 98.7×51cm 絹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壬寅九月十日，臨松雪蘭竹，請謹亭八兄教。蔣廷錫。鈐?。菏Y廷錫（朱） 青桐居士（朱）

[清]諸昇 蘭花冊（10開之一） 31.1×21.8cm 紙本水墨 旅順博物館藏鈐?。宏剽郑ㄖ欤?/p>

[清]諸昇 蘭花冊（10開之三） 31.1×21.8cm 紙本水墨 旅順博物館藏鈐?。宏剽郑ㄖ欤?/p>

[清]諸昇 蘭花冊（10開之二） 31.1×21.8cm 紙本水墨 旅順博物館藏鈐?。宏剽郑ㄖ欤?/p>

[清]諸昇 蘭花冊（10開之四） 31.1×21.8cm 紙本水墨 旅順博物館藏款識：壬戌清和寫，諸升。鈐?。宏剽郑ㄖ欤?/p>

[清]汪士慎 蘭竹石圖 96.5×30.5cm 紙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鈐?。撼擦?。鈐?。菏可鳎ㄖ欤?晚春老人（白）

[清]金農(nóng) 蘭花圖 130.5×37cm 紙本設色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紅蘭花葉皆妙，惜無香澤，今年夏月見于奉宸院卿江君鶴亭水南別墅，越夕，費胭脂少許，畫此小幅，以寄鶴亭品外之賞。若宋徐黃諸賢卻未曾畫得也。薦舉博學鴻詞杭郡金農(nóng)筆記，時年七十又五。鈐?。航疝r(nóng)印信（朱）

[清]鄭燮 蘭竹荊棘圖 178×110.3cm 紙本水墨 常州市博物館藏款識：不容荊棘不成蘭，外道天魔冷眼看?？吹紧~龍都混雜，方知佛法浩漫漫。侶公大和上政，板橋鄭燮。乾隆二十二年建子月。鈐?。亨嵺浦。ò祝?乾隆東封書畫史（白） 直心道場（朱） 多結(jié)善緣（白）

[清]鄭燮 蘭花冊（4開之一） 18.5×13.8cm 紙本水墨 安徽博物院藏鈐?。亨嵈螅ò祝?/p>

[清]鄭燮 蘭花冊（4開之三） 18.5×13.8cm 紙本水墨 安徽博物院藏鈐印：俗事（朱）

[清]鄭燮 蘭花冊（4開之二） 18.5×13.8cm 紙本水墨 安徽博物院藏鈐?。亨嵺浦。ò祝?/p>

[清]鄭燮 蘭花冊（4開之四） 18.5×13.8cm 紙本水墨 安徽博物院藏鈐印：板橋道人（白）

[清]鄭燮 荊棘叢蘭圖 31.5×508cm 紙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

[清]李方膺 九畹圖 115×50cm 紙本水墨款識：玉露金風九畹殊，托根當戶奈何如。國香誰惜凋零盡，珍重芳心不肯鋤。辛未九月寫于合肥之五柳軒。晴江李方膺。鈐?。盒〈耙褂辏ò祝?江南布衣（朱） 井觀（朱）

[清]羅聘 秋蘭文石圖 紙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今年九日偏無菊，欲紉秋蘭笑可拈。畫畢自看還自悔，筆花端合讓江淹。甲寅重陽后一日應麗堂先生屬，兩峰道人聘戲筆。鈐?。毫_（朱） 兩峰書畫（朱）

[清]羅聘 蘭花圖冊（8開之一） 24.1×31.2cm 紙本水墨 蘇州博物館藏鈐印：花之寺僧（朱）

[清]羅聘 蘭花圖冊（8開之二） 24.1×31.2cm 紙本水墨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和蔥和蒜，去賣街頭。兩峰。鈐?。喝巳丈耍ㄖ欤?/p>

[清]羅聘 蘭花圖冊（8開之三） 24.1×31.2cm 紙本水墨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非素心，即赤心；為名士，為忠臣。香風拂拂，千古為春。羅聘。鈐?。喝巳丈耍ㄖ欤?/p>

[清]羅聘 蘭花圖冊（8開之四） 24.1×31.2cm 紙本水墨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雪窗筆意。羅聘。鈐?。褐觳菰娏郑ㄖ欤?/p>

[清]翟大坤 蘭竹圖 110×61.9cm 紙本水墨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己丑春日擬文衡山筆意，云屏翟大坤。鈐?。旱源罄ぃò祝?子厚（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