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里的野菜春蔬

◎ | 文 介 意 | 圖 劉 鑫 編輯 田宗偉

詩經(jīng)里的野菜春蔬

◎ | 文 介 意 | 圖 劉 鑫 編輯 田宗偉

冬寒花敗，春暖花開。

先民根據(jù)地球在黃道軌跡上的位置變化制定了二十四節(jié)氣，每個節(jié)氣分別相應(yīng)于地球在黃道上每運動15°所到達(dá)的位置。太陽到達(dá)黃經(jīng)315°位置時，正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之“立春”。

“陽和起蟄，品物皆春。”立春之后，萬物復(fù)蘇，一年四季再次轉(zhuǎn)動它的輪回。炎黃子孫一直以立春作為孟春時節(jié)的開始。春是生長，耕耘播種；春是溫暖，鳥語花香。在人們的心目中，春意味著風(fēng)和日暖，農(nóng)家播種。中國自古以來就以農(nóng)業(yè)立國，農(nóng)業(yè)活動是最講究時令節(jié)氣的事兒，春種夏長、秋收冬藏概莫能外。

“東風(fēng)帶雨逐西風(fēng)，大地陽和暖氣生。萬物蘇萌山水醒，農(nóng)家歲首又謀耕”。雨天來到，春雨溫柔地下著，河面的冬雪融化了，雪水匯成小溪淙淙地流著?？罩校B在飛舞，盤旋，乘著斑駁的輕舟，尋找綠色的沙洲。太陽出來了，雨后的田園里，農(nóng)婦們提著菜籃在采摘著什么。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是在采野菜吧，不禁想起《詩經(jīng)》里的句子了。

且讓我們撥動時間的指針，回到遙遠(yuǎn)的古代，在《詩經(jīng)》的字里行間去品味那野菜春蔬的味道吧。

開在早春田邊溪頭的薺菜花，是春天時節(jié)的象征。精致而典雅的白色花朵，宛如天上繁星般散布在江南大地上。作為一種野菜，它的味道如何？詩句里已經(jīng)直接地表達(dá)了：味道甘美。如此看來，我們的祖宗早就有吃薺菜的習(xí)慣了。

《本草綱目》有載：薺菜，釋名護生草；氣味甘、溫、無毒。現(xiàn)代藥理實驗也證實，薺菜有良好的降血壓、止血作用，對麻疹有良好的預(yù)防效果。薺菜全株入藥，明目、清涼、解熱、利尿、治痢。薺菜花與籽可以止血，治療腎炎、咯血、麻疹等癥。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yuǎn)伊邇，

薄送我畿。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邶風(fēng)·谷風(fēng)》

薺菜美味可口，營養(yǎng)豐富，所含的蛋白質(zhì)、鈣、維生素尤其多。民諺有云：“三月三，薺菜當(dāng)靈丹?！弊怨乓詠砭陀小叭氯?，薺菜煮雞蛋”的習(xí)俗，據(jù)說三月三吃薺菜煮雞蛋的傳統(tǒng)來源于2000多年前的古老節(jié)日——上巳節(jié)。古時這一天要舉行重要儀式以消災(zāi)辟邪，祈求吉祥平安。

現(xiàn)代著名作家徐魯在其作品《春天的花事》中寫道：“清朝葉調(diào)元在他的好幾篇‘竹枝詞’里，都寫到長江流域的一個春俗：‘三三令節(jié)重廚房，口味新調(diào)又一樁。地米菜和雞蛋煮，十分耐飽十分香?！@里的‘三三令節(jié)’，即農(nóng)歷三月初三的上巳節(jié)，地米菜即薺菜。細(xì)心的母親們會在這天一大早從外面買回一把新鮮的薺菜，用薺菜煮一些新鮮雞蛋給家人吃。據(jù)說小孩子吃了薺菜煮的雞蛋，一年都不會肚子痛。而在江南另一些地方如江、浙一帶，這一天又被稱為‘薺菜花生日’。這一天，在鄉(xiāng)村里，老奶奶們會采回一些小小的新鮮的薺菜花，簪在姑娘們的發(fā)髻和鬢邊，以為紀(jì)念。據(jù)說，這一天戴了薺菜花，還可以保一年之中不會頭痛?！?/p>

宋代詞人嚴(yán)仁《玉樓春·春思》說“春風(fēng)只在園西畔，薺菜花繁胡蝶亂”。暮春的風(fēng)光只在庭園的西邊，薺菜花開得正好，蝴蝶也飛來飛去忙亂。

迎著和煦的春風(fēng)，品味著這些描寫薺菜的文字，字里行間里飄裊而出一股濃濃的薺菜香，陶醉的不僅僅是人們的味蕾，還有品嘗薺菜的心情。

美味可口的薺菜，帶給凡間小小而暖暖的關(guān)愛。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小雅·出車》

有時候，春天來得很慢，讓人們充滿了期待，不知道何時會真正到來。而春天來了之后，花草都會長得很快，生機勃勃。田野間，辛勤的女子們在一起高高興興地采摘著白蒿。詩經(jīng)中提到的蘩，即為白蒿。

古書《爾雅·釋草》寫到：“蘩，皤蒿，又，蘩之丑。秋為蒿。按，今蘇俗謂之蓬蒿菜，葉似艾，粗于青蒿，白于眾蒿，可為菹。”

白蒿是菊科植物大籽蒿的全草，二年生草本植物，高50-150cm。其主根單一，身形呈狹紡錘形狀。莖下部稍顯木質(zhì)化，縱棱明顯，莖、枝上有白色微柔的毛。

《本草綱目》記載：白蒿釋名由胡、蔞蒿、蘩。氣味甘、平。主治風(fēng)寒濕痹、惡瘡癩疾等癥狀，有清熱利濕，涼血止血的功效，還可治療風(fēng)濕寒熱邪氣，熱結(jié)黃疸等疾病。名醫(yī)華佗三試白蒿的傳說，應(yīng)該是對白蒿最早的明確的藥理記載。

東漢末年，有個得了黃癆的病人求冶華佗而不得愈。半年后，華佗在街上碰見那人滿面紅光，便問他有何藥方。那人回答說吃了一種野草，并將形態(tài)外表描述了一番。華佗知是白蒿，便到地里采集了一些給其他黃癆病人試服，但均無效果。華佗又去問已痊愈的病人，那人說是三月里的。華佗于是在次年采集了三月間的白蒿給病人們服用，果然見效。為徹底了解白蒿的藥性，華佗在第三年把白蒿的根、莖、葉進行分類試驗，才弄明白只有白蒿幼嫩的莖葉可以入藥治病。

關(guān)于白蒿的食用性，也有一個古老的傳說。

春秋年間，晉公子重耳出逃，時常沒有食物。有一次，大臣介子推發(fā)現(xiàn)了白蒿，讓重耳拿白蒿充饑，重耳贊嘆好吃。出逃十九年后，重耳做了晉國國君晉文公。他聽從屬下建議，火燒孤山，逼死了介子推母子。后來每次見到地上的白蒿，他就會想起介子推，連聲說著“見面噢，見面噢?！贝撕螅纵锏拿耖g名見面蒿的說法就在晉國傳開。

文公年過七旬，患了重病，整天渾身乏力。經(jīng)太醫(yī)調(diào)理，連續(xù)吃了十多天白蒿后身體恢復(fù)如初。消息傳開，人們紛紛效仿，每年的正月二月里，都會自發(fā)到地里挖食白蒿。

民間將白蒿做成菜團的做法流傳至今。將白蒿洗凈剁碎，拌上少許面粉，將面粉搓勻，然后上籠屜大火蒸。氣上了后，改中火蒸十五分鐘，再改小火蒸五分鐘起鍋，倒在盤子里，潑上花椒辣子油，攪拌均勻，盛在碗里，調(diào)入蒜泥、鹽、香油、醋，口感真心不錯。

那種味覺，估計很多愛吃的人都會一直惦記著吧。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小雅·采薇》

“薇”是一種什么植物？《漢典》是這么解釋的：草名，又名“大巢菜”。一種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花開紫紅色，結(jié)寸許長扁莢，中有種子，可吃。俗稱野豌豆。

野豌豆既可以為牧草，亦用于蔬菜。種子含油。葉及花果藥用有清熱、消炎解毒之效。植株秀美、花色艷麗，可作觀賞花卉。以全草入藥。夏季采，曬干或鮮用。根可以生吃，煮熟后味道更好。藥理中，野豌豆可以補腎調(diào)經(jīng)，祛痰止咳。用于腎虛腰痛、遺精、月經(jīng)不調(diào)、咳嗽痰多；外用治疔瘡。

古代人稱野豌豆為“薇菜”，而現(xiàn)代《漢典》稱之為“草”，其實豌豆作為“菜”的歷史很長。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太平盛世，野豌豆只為貧者食，但在荒年戰(zhàn)亂年代，民不聊生之日，下至流民，上至皇帝，野豌豆還是充饑的美食。

那么，野豌豆味道如何呢？

東坡先生說過：“菜之美者，蜀鄉(xiāng)之巢?！毙〕膊司褪且巴愣?，可推測野豌豆味道不錯。

《史記·伯夷列傳》 中記載：“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p>

伯夷、叔齊是孤竹君的兩個兒子，互為兄弟。孤竹君死后，兩個人都不想當(dāng)君主，不約而同逃走卻又不期而遇于首陽山。山上沒有吃的，只好掐野豌豆尖充饑。到了快要餓死的時候，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作歌對唱，一唱一和，氣若游絲，慢慢閉上眼睛。

唐代白居易在《續(xù)古詩十首》這樣描述采薇的場面：“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歲晏薇亦盡，饑來何所為?！痹缟先ゲ烧愣辜?，黃昏也去采摘，但是野豌豆沒有了，拿什么來充饑？一個“薇”字，讓世人嘗盡大唐平民百姓生活的苦。

時過境遷，國家昌盛，民族富強，也許那小小的薇——野豌豆，不再是我們的“菜”。但它所承載的歷史沉重感，已經(jīng)超過了人們的心靈荷載，希望我們的民族以后不要再拿野豌豆來充饑。

爰采葑矣？沫之東矣。

云誰之思？美孟庸矣。

——《鄘風(fēng)·桑中》

春天是美麗的，微風(fēng)柔和，空氣清新，太陽溫暖。田野里的麥苗像一片綠色的海，星羅棋布的村莊是不沉的舟，縱橫交錯的是彎曲的河道，涌動著綠色的充滿生命氣息的波濤。辛勞的采摘人在采摘葑菜，去哪里采摘葑菜呢？自然是在那春光明媚下的沫水東邊。采摘的同時，人們牽掛的又是誰？也許是那漂亮的姑娘。

在那個時代，這種叫“葑”的蔬菜已經(jīng)伴隨著這首詩走進了千千萬萬的人們心里。

葑，又可稱為蔓菁，蕪菁，九英菘，合掌菜，芥藍(lán)，擘藍(lán)等，就是民間人們常說的大頭菜。外型酷似蘿卜，葉大莖粗，葉面微皺，葉柄寬大。地下有圓形或橢圓形直根，小型品種只有幾十克，大型品種重達(dá)10公斤以上。葉有羽狀復(fù)葉或匙狀裂葉，具粗毛，花冠黃色，根皮有白、淡綠或紫色。

葑性味苦、辛、甘、平。主治開胃下氣，利濕解毒。但不可多食，多食動氣，令人氣脹。

葑菜去皮后的莖肉細(xì)嫩如玉，煮食或炒食味道鮮美甜嫩，尤其是雪后采的味道更甜美。一般來說小顆的葑用來食用，大顆的葑則用來喂養(yǎng)家畜。食用時可用鹽腌制除去其芥辣口感，之后加糖生食，也可加入肉類等食物烹飪。據(jù)傳諸葛亮行軍時，部隊所駐之處，命士兵種此以為軍糧，所以在四川及湖北江陵一帶，稱其為“諸葛菜”。

金人秦略詩云：“一段蕪菁渾著角，葉間猶有幾花黃?！彼纬娙藯钊f里說：“蔓菁宿根撲鼻香?！标柎喝拢镆袄锞烷_滿了黃花，團團簇簇，漫天遍野，蝶舞蜂飛，清香泌人，花天相連，一望無際。

“三春已暮桃李傷，棠梨花白蔓菁黃。村中女兒爭摘將，插刺頭鬢相夸張。”唐詩人元稹在《村花晚》的描寫，將葑菜的樸素和靜謐比作原野上的柔柔春風(fēng)，心田的綠意，生命的新鮮吹拂著這美好的寵兒，永遠(yuǎn)是那樣至真至純，令人心曠神怡。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國風(fēng)·周南·關(guān)雎》

《詩經(jīng)》三百第一篇，荇菜打頭陣，歌頌青年男女愛慕思戀之情，廣為流傳。幾千年過去了，一提到荇菜，無論婦孺老幼，都能吟出那句“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春日照耀下，水澤河畔旁，兩只水鳥喜悅地嬉戲歡笑，一雄一雌，鳴聲和諧。荇葉漂浮于水面上，河流里徜徉著原始的沉靜和生動。河岸邊，一位年輕美貌婀娜曼妙的女子在洗荇菜，纖纖小手下流淌著絲絲縷縷的碧綠，或左或右，漂搖無方。不知何時，一個男子在岸邊駐足，靜靜沉醉于這樣一幅美好的畫面里，呆了癡了，于朦朦朧朧中品味著生命的廣闊與美麗。

感謝春秋期間的詩人，荇菜才沒有埋沒在冷冷的溝渠里，而是永遠(yuǎn)成為了一個經(jīng)典的姿態(tài)，流動在歷史的波濤中。

荇菜生長于池沼、湖泊、溝渠、稻田、河流的平穩(wěn)水域中，莖細(xì)長柔軟而多分枝，匍匐生長，節(jié)上生根。荇菜葉形稍尖，葉和花漂浮于水面或生于泥土。上表面綠色，邊緣具紫黑色斑塊，下表面紫色，基部深裂成心形。

有荇菜的地方，總是一片片地綿延，生機勃勃。荇菜喜好干凈，又有凈化水質(zhì)的作用，所以它的棲身之處往往十分潔凈。荇菜葉片形似睡蓮，模樣小巧別致，一簇簇挺出水面，由于花期長，黃白相間，朵朵盛開，花開不敗，因此是小閣庭院點綴水景的佳品。

荇菜也是中藥里的?？停晕叮焊?，寒，無毒，全草均可入藥，有清熱利尿、消腫解毒的效果，用于治療癰腫瘡毒，小便澀痛等，同時也有消渴之功能。將新鮮荇菜洗凈，搗汁服用，便可以療愈熱毒。

荇菜的嫩葉和莖干可以食用。食用做法與很多野菜相似，烹炒，或以蒜蓉提味，涼拌則是更為普及的一種做法。三國時吳人陸璣說：“其白莖以苦酒浸之，肥美可案酒。”近代畫家陸文郁說：“河北安新近白洋淀一帶舊有鬻者，稱黃花兒菜，以莖及葉柄為小束，食時以水淘取其皮，醋油拌之，頗爽口?！?/p>

上世紀(jì)二十年代，徐志摩進入劍橋大學(xué)皇家學(xué)院，他在那里皈依了浪漫主義和唯美派，成為一位真正的詩人。多年后，當(dāng)徐志摩再次回到康橋，漫步于那古老的河岸，并在歸途的中國南海上，吟成了一首傳世之作，留下了這首流傳于世的詩謠：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這優(yōu)美的節(jié)奏像詩歌中浮現(xiàn)的青荇漣漪般蕩漾開來，契合著詩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洋溢著獨特的審美快感。那自然里的浮云、碧樹，那康河里的青荇，都成為了他唯美詩篇的發(fā)源。

幾千年前的那位曼妙女子采摘荇菜，是入廚做食還是熬煮湯藥無從知曉。但荇菜卻被人們賦予了美好的想象。在美麗的人生邂逅荇藻，就像有緣偶遇了一位內(nèi)心真情透徹的公子。伴隨著他的揮手投足，一顰一笑，進入了一個廣闊而深遠(yuǎn)的干凈的精神世界——荇藻在水中忘情的搖曳，光滑如絲，透明如夢，呈現(xiàn)在富含深情的人們面前。

春天，給人們帶來一絲絲慵懶的睡意。人們夢著，想著，仿佛自己是睡在廣袤的平原里，睡在綠油油的田野里，睡在那靜旎迷人的夜色里，睡在心中期許的世界里。

這些蔬菜的美麗與清香，帶給世間美好而純真的念想，使人們不斷在腦海中浮現(xiàn)小時候做過的，充滿綠色與生機的，徜徉在潺潺溪水間的小小的夢，也許睹物思情，也許睹物思人。不管怎樣，都是那淡淡的情懷里，涌動著淡淡的憂傷。

“回憶像個說書的人，用充滿鄉(xiāng)音的口吻，跳過水坑，繞過小村，等相遇的緣分?！?/p>

也許是思鄉(xiāng)。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從詩經(jīng)的春天里走來，清雅，瀟灑，挽一輪明月，攜一縷清風(fēng)，賞春光無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