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樺詩集

柏樺

竹笑：同芥川龍之介東游

中國人稱被風吹拂的竹子狀態(tài)為“竹笑”。刮風的日子里，我也觀賞過后山野竹，心中一點也沒泛起“竹笑”的美感。

——芥川龍之介《雜筆竹子》

初中時代的春游

有了萬古意，好漢回頭便是神仙

醋拌蘿卜絲開胃，幼學瓊林下酒

在拇指甲上寫下一個重要的單詞

不是為了記憶，是為了考試作弊

1906年的春游通知單是油印的呢

相宜于陰陰春色和我的藍色校服

怎么？沒去漢城去了名古屋！嗯，

白居易之后，日本有一種蘇州之美

2015.12.6

芥川龍之介在蕪湖

1921年的一天，我曾在上海幻想：“春雨綿綿……

如果家住蕪湖，我作詩就將以它為發(fā)句?！?/p>

這不，一眨眼，我就躺在蕪湖雍家花園的

槐樹和柳樹的夏風里，聽午后汽笛聲聲……

江邊碼頭，一個幾近裸體的乞丐在啃西瓜皮

還有一窩小豬麇集在母豬肚子上爭奶吃。

陽光照不進的石板路中間，一頭公豬在撒尿……

“蕪湖是個無聊之地！不僅僅是蕪湖，全中國！”

很快，從一個苦力的臉上我感到某種類似于蛇的東西

“啊，我越來越不喜歡中國了。真想立即回到日本！”

材料來源：一、《芥川龍之介小說選》之《母》，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第270-278頁。二、芥川龍之介著：《中國游記》，中華書局，2007，第134-140頁。

注釋一：芥川龍之介（1892年3月1日-1927年7月24日），日本作家。

2015.12.7

兩代年輕社會主義者

開始，那年輕社會主義者與幾個無事人結成小團體

他們自家開演講會，辦小冊子、發(fā)論文，好溫暖呀。

婚后他告別那些集會；家庭之忙另有番親切的氛圍

一晃十年，他那小論文《懷念李卜克內西》刺激了

另一位青年；這青年由于股票投機失敗，又把雙親

留給自己的財產(chǎn)輸光，轉身就成為一個社會主義者

現(xiàn)在，他對這青年的事一無所知，下班后在庭院里

逗逗小狗，弄弄花草，或坐或走，叼顆古巴雪茄煙……

材料來源：《芥川龍之介小說選》之《一個社會主義者》，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第491-493頁。

2015.12.8

侏儒的話

沒良心，有神經(jīng)；不信神，信神經(jīng)

這是某大阪來的唯物論者的可愛處。

鳥兒活在此刻，人活在過去和未來

沐浴、吃粥、談話，這說的悉達多？

一期一會，一刀一拜，一扇一舞……

朱舜水之后，日本有一種寧波之美！

我能否再找到風的老師呀，在仙臺

——大海，未完……白鶴，待續(xù)……

注釋一：“一期一會”，詳細注釋見此前，我寫的另一首詩《一期一會》。

注釋二：“一刀一拜”，日本古人雕刻佛像，刻一刀拜一拜，或刻一刀拜三拜，后引申為小心謹慎的意思。

注釋三：“一扇一舞”，是說來自日本的折扇之美，舞之美。

注釋四：朱舜水，我在《一點墨》之《302、日本人的懷念》里說過：“遠的不說（如白居易之于平安朝），就說近的，日本人對兩位中國浙江人永志難忘：一是明末清初的亡命客寧波余姚朱舜水，二是常懷無名大志的民國亡命客紹興嵊縣胡蘭成?！?/p>

2015.12.9

金澤

夏日熱，秋風烈，金澤，有什么好呢？

能樂和螃蟹？那株銀杏！無盡的黑喉魚

扮演少女的百歲老頭！他坐在宇宙面前

蝸牛小，悠閑小，陰天小，雨小……

洋燈之后，高麗之花，潛伏的古日本呀

離開金澤，芥川龍之介會想念室生犀星……

寫下俳句：“妻雙乳下垂，形若艾草餅?！?/p>

注釋一：室生犀星（1889—1962）日本詩人、小說家。本名照道，別號魚眠洞。生于石川縣金澤市，他是芥川龍之介的好朋友。《洋燈》，《高麗之花》是芥川非常喜歡的室生犀星的詩歌。

注釋二：此詩末句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508頁。

2015.12.9

芥川，為什么？

狗的陰囊是紅的，芥川龍之介一見

反想到那是個冰涼的東西，為什么？

誰由臘梅的香氣而想起某人的黑痣？

沒有人，唯有芥川龍之介，為什么？

“烏黑海帶卷——恐妻癥”為什么？

“兔子翻筋斗——耳痛”為什么？

“正面的牡丹——吝嗇鬼”為什么？

別問我，去問芥川龍之介，為什么？

她有件待查事：某作家（名字保密）

臨死前，剛吃完一碗泥鰍面，正看著

午間電視呢，頭一歪便死了。為什么？

注釋一：引號內詩句見芥川龍之介詩歌《蕩蕩帖》（其二）。

2015.12.10

夜見樹葉神

瘋子生的兒子一生沒任過性

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任性——自殺，白天或黑夜？

小學四年級，我能做什么呢？

今昔物語的“鼻子”還遠，

“羅生門”還遠，我寫俳句：

但將落葉焚，夜見樹葉神

2015.12.10

聽聽

除非你一生真的一直不老

你才可以一直精準地發(fā)力

我的瞌睡，早已長麻吊線

力氣日衰……聽聽，偶爾：

小貓喝水輕，小狗喝水響

故事年代不詳，但記得：

門前（不一定必須在東京）

一個哈欠嚇我一跳的歲月

一去不復返了，而我那時

總聚精會神，躍躍欲試……

神呀！1921年上海，我在想

日本女扁平的厚肉耳不是耳，

是什么？是木耳！非蒼耳！

2015.12.10

戲作三昧

浮世繪是風俗畫，戲作是小說

山藥粥后，我寫洋洋得意的純金煙管

肉體暖和了，人性就復蘇嗎？

是的，仙人追尋苦難，只為留戀人間

文明的利器——價值測定儀！

上世紀初就判決作家和畫家都留長發(fā)

2015.12.11

流去

寂寞書齋為何總是催人激進？

是因為門前悠悠水色和竹林……

大河戀（A River Runs Through It）

——電影，從吾妻橋下流去……

夏日的洋槐，無人的廚房

駒形、并木、藏前、代地……

十六夜與清心，隨初萌的銀芽流去……

又好像什么都沒有呢，寂寂的水聲

兩岸人家，昏昏燈火，德國往事流去……

那老了的少年心，那日本的鄧南遮，流去……

注釋一：詩中相關本事見芥川龍之介寫于1914年1月的《大川之水》。

2015.12.11

物競天擇

千與千尋里有幾枝燈，預示了什么呢？

難道預示衡水除了老白干，也出詩人？

俄國人很像中國人，穿的衣服不太干凈；

喜歡一起唱歌、喝酒——這點日本人同樣

蛇！昂起頭來倒不像水龍頭，像彎刀

它望著玻璃片似的云天，有事還是無事？

世間萬物都為青蛙存在？這可不是玩笑

而玩笑是危險的，而蛇吃掉青蛙。

“聽說南瓜殺了人，真令我驚詫不已?！?/p>

饒舌不談刀子，不談新技巧派，談克格勃。

注釋一：引號中一句見芥川龍之介《南瓜》。

2015.12.11

芥川的兩個“三發(fā)現(xiàn)”和一個指認

一、“2”這個阿拉伯數(shù)字像鴨子。

二、哭笑不得的動物——猴子——悲喜集于一面。

三、兔子前腿短，屁眼大，一生東奔西走，一無所獲。

理發(fā)店有三種聲音也被你發(fā)現(xiàn)：剪刀聲，水聲，翻報紙聲。

“你是什么人？是耶穌的弟子還是耶穌的老師？”

這就是猶大的模樣（多年后我在你的《狂想曲》里讀到）：

額頭比亂云翻卷的天空還要黑，眼睛比火苗還要亮，像王者一樣叱咤風云……

2015.12.11

怕

怕，清湯燕窩，清湯鴿蛋，清湯眼球！

怕，佛法如何？水中河馬——大開口！

小兔的腸子，獅子的心；她徑直用圣經(jīng)喂山羊。

多么復雜的爆笑呀——包括嬉笑、嘲笑、苦笑

這讓我立刻想到你——一個最愛爆笑的友人

你已去世多年，但仍然令你活著的敵人害怕。

2015.12.11

介錯人

你說靜下來就能聽見燈芯吸油的聲音

我說太湖石，水吹石，燈籠石……

燕子的肚皮是白的，蛇的肚皮是白的

莽漢的肚皮是白的，北海道白不白？

“在童話時代的朦朧曙光中”，人

一個取水，一個燒水，一個等介錯人來

注釋：介錯人，切腹自殺者的助手，或說得更直白些：站在切腹者身邊，將其頭顱砍下來的人。

2015.12.12

在姥池，在廬山

石枕、國槐、姥池，一株臘梅傳了十六代

北京，1921年，“大街小巷灰蒙蒙的”

有個人“嫉羨水中紅眼鯛魚的愛情”

有個人在成都特別記下趙野的詩

——《贊美落日》

在廬山，我聽到一些話，也記下：

吳稚暉說，孫科一觸即跳。

這是江西人的責任，房子太小么！

肥豬、大白菜拿起就走，這是錯的。

公社一級不懂點政治經(jīng)濟學是不行的……

注釋一：姥池，位于東京淺草寺內。

注釋二：“一株臘梅傳了十六代”，參見芥川龍之介小品文《臘梅》。

注釋三：詩中楷體部分，即最后四行出自《毛主席在廬山會議上的講話（1959年7月23日）》。

2015.12.12

東西辯證

在絲瓜架上曬棉被與在葡萄架上曬棉被有何不同？

難道曬出的味道，一定就是前者東方，后者西方？

芳草綠，松林幽，有時也可以反過來說，馬飛-飛馬

“金風送爽板栗熟，大大小小喜上市?！边€需辯證么？

無疑！能從字母看出顏色的人，也能從漢字看出顏色

從夢里看到顏色的人是神經(jīng)疲勞的人？我不相信無色夢！

2015.12.13

東壁打西壁（二）

虞美人草來自虞美人血，鴉片煙膏來自罌粟花汁。

意大利？“當我這架老身子的原子經(jīng)過多少世紀

旋轉、消失在宇宙的漩渦中”小普林尼呀！

在清朝沒有火山，只有鴉片遍天下，尸骸養(yǎng)肥土

日本！“她的表情為何如此認真?！倍旰螅?/p>

她的表情為何還是如此認真？讓我們來捉迷藏——

1959年，在東方“我吃了三次安眠藥，睡不著”

“……為什么不硬？無非是一個星期蔬菜太少，

頭發(fā)卡子太少，沒有肥皂，比例失調，市場緊張……”

注釋一：“東壁打西壁”，見宋濟顛道濟禪師《無題》：“六十年來狼籍，東壁打到西壁。如今收拾歸來，依舊水連天碧。”

注釋二：此詩第二節(jié)出自芥川龍之介《捉迷藏》

注釋三：“我吃了三次安眠藥，睡不著”“……為什么不硬？無非是一個星期蔬菜太少，頭發(fā)卡子太少，沒有肥皂，比例失調，市場緊張……”見毛澤東：《毛主席在廬山會議上的講話——1959年7月23日》。

2015.12.13

無遠弗屆

在英國，有個人除了走路就是讀書

在吾國，你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也

在日本，樹木如人，也有前胸后背

面子是世界性難題，豈止?jié)h人獨具

芥川見人首先想到的是她漂不漂亮

那我是壞人嗎？“我常想別人死了

才好。這別人中，甚至有我的親人?！?/p>

注釋一：第一節(jié)三句分別如下：第一句是蘭姆說的，第二句是老子說的，第三句是芥川說的。

注釋二：引號中句子為芥川龍之介所說，見其小品文《我》。

2015.12.13

語言問題

納博科夫一聽德語就惡心

赫塔米勒一說俄語就感冒

脫亞入歐后，日語怎么辦？

不問戴季陶，難道問哈日族？

誰知道？這是語言現(xiàn)實嗎？

“有趣的幽影和水下紋路”

由于病理學（非精神分析學）

聲音的魅力玄幻神秘地浮現(xiàn)

芥川！不用怕窗前的咳嗽者

“我將在最后的目擊者身上死去”

2015.12.14

驚訝

并非只有兒子們模仿火車頭的轟隆聲

父親們也渴求那轟隆隆的沖擊力呀！

我四歲時最初的記憶是什么呢？

“灰塵，噗噗地從天棚散落下來”

小樹會因成人撒的熱尿而枯死嗎？

某人為生發(fā)，邊在頭上抹蝙蝠血邊想……

怎么，吃幼鼠的眼睛可讓人眼晶晶亮

莫法，我的思想總與你的思想有差距。

別說黃昏，這詞太抒情了。那說什么？

當天色倒黑不黑時，卡里弗拉——菜花！

別嘲笑我，你會長不大，會被淹死的：

“我水里的大便浮起來了，大便比水還輕??！”

注釋一：詩中引號內兩句話，分別見芥川龍之介《追憶》第一條《灰塵》，第二十八條《游泳》。

注釋二：“卡里弗拉”是cauliflower（菜花）的音譯。

2015.12.14

日詩比藥方短

1904年的日本，掛燈籠與戰(zhàn)爭有關

送牛奶的男人最易成為社會主義者

1969年，同樣的醬油飯，在重慶

初冬晚餐醬油飯與初夏晚餐醬油飯

是不同的，前者充饑，后者可品鑒。

回憶總在自由中么？謀劃在樂趣里！

眺望有時不涉彼岸，貧困里有何傳奇？

舒適一欠缺，商機就來，日詩比藥方短。

注釋一：此詩第一節(jié)本事，由讀芥川龍之介《追憶》第三十四條《動員令》及第三十五條《久井田卯之助》得知。

注釋二：“日詩”，日本詩的縮略語。

2015.12.15

惡魔

惡魔變馬兔狗羊豬，鳥蛇魚蟲蛋……

惡魔變律師、醫(yī)生、格陵蘭人……

惡魔變鋼筆、打火機、玻璃珠……

“惡魔既然能變成馬車車輪，

何故不變成汽車車輪？”（芥川）

從德國醫(yī)生Wierus《惡魔學》知

16世紀末，惡魔共有1745926個。

從《聊齋志異》知牛鬼蛇神有多少？

河童請讀著Kappa！意大利背靠背？

芥川，東京夜半！惡魔可怖，你當防衛(wèi)。

2015.12.15

糞中舍利

肉骨茶間品簫，后庭花中澆燭……

糞中舍利，地獄作詩——壽陵余子

大松-大肚漢；多嘴多舌者-左兵衛(wèi)次。

永井荷風呢，他到底是不是趙甌北？

“筆頭水，墨余山”不過眼前泡沫，身后夢幻。

十七字里得自由？翻過來十字——

“側歪形變甚，短柜蓋錯離?！保ㄒ皾煞舱祝?/p>

注釋一：“肉骨茶”，芥川龍之介的隨筆。壽陵余子，芥川龍之介的筆名。

注釋二：永井荷風（1879-1959），日本作家。

注釋三：趙甌北（1727-1814），即趙翼，清代著名學者、詩人。

注釋四：野澤凡兆（？―1714），俳人。其流傳最廣的俳句為：“伽藍正是落花時，落下門閂僧人去?！薄皞韧嵝巫兩酰坦裆w錯離?！边@句詩也譯成“矮柜走了形，蓋子合不攏”。

2015.12.15

在塵世

沈魚兄：種稻摸乳，就可以了，不必撫琴。

你看那井月初秋之悲，唯有醬油味，好慘！

狗兒，狗兒，我并不怕你，我只是討厭你

風里的馬尾袋珍奇么？流浪漢的心也清閑

注釋一：井上井月（1822-1887），日本乞丐俳人，一生厭犬。詩中所寫出自井月兩首俳句：“初秋心愁悲，豆醬醬油味?！薄八退痫L里，馬尾袋珍奇?！?/p>

2015.12.16

人生苦短

誰說洗澡不難，寫洗澡的文章難？

楊絳就寫了洗澡，滄浪之水清兮。

我曾寫過師大的學生樣樣都慢么？

脖頸粗如鐵棒的大烏龜爬得更慢。

中學的格言：藝術永恒人生短暫。

長大后，我們一般只說人生苦短。

2015.12.16

養(yǎng)性

養(yǎng)性作俳句還是練字？獨坐。

道虛無還是佛虛無？問基督。

入世，學祝雞翁，仙人發(fā)財

歸隱，學郭弘農，仙人漁色

今夜，我喝板藍根感冒沖劑

為我的喉嚨找到清涼的感覺

注釋一：祝雞翁，晉代洛陽人，養(yǎng)千只雞而致巨富。

注釋二：郭弘農，郭璞（276—324），東晉學者、詩人、道仙。

2015.12.16

不能改變

蚊子聲音大，尼姑聲音小，不能改變

蚊集如立柱，棄兒奠基礎，不能改變

某人因腳氣病回到故鄉(xiāng)，不能改變

某人因白高麗愛上瓷器，也不能改變

注釋一：“蚊集如立柱，棄兒奠基礎” 池西言水（1650-1722）的俳句。

注釋二：“白高麗”，出土的高麗時代的白瓷器。

2015.12.17

放屁

教授摳鼻屎，老媼小解，乃尋常事

女工黎明放屁呢，讀到如此高雅的

描寫，我非常敬重青木健作的才氣。

中戶川之后，屁才派上大用場，我

說不出口，那可是交媾的關鍵時刻！

因愛慕的女官放了一個屁，藤大納言

頓覺人生失去了意義，遂決定出家。

材料來源：見芥川龍之介《續(xù)野人生計事》第一篇《放屁》。

2015.12.17

再三注意帖

一

洋人為何宜穿長衫，不宜穿和服？

荷蘭花瓶宜插桃花，不宜插櫻花。

合肥有躍進村，馬鞍山有躍進村，

日本有沒有？朝鮮有，越南也有。

油浸浸的黑枕頭，說得好聽一點，

是經(jīng)年歷月；說得不好聽，是臟。

二

朝鮮金魚與日本金魚又有何不同？

春臺乃禮部之異名！今日詩人多

愛寫帖？我想起你《再三注意帖》。

黃銀杏，紅伽藍。長崎倒像挪威？

書蟲也是紙魚。尼泊爾老鶴草茶——

風來意志，風來春日長晝的游戲。

三

東京淺草有個澡堂叫蛇骨湯。嗯，

我開始研究你的《晚春賣文日記》：

夜半三更，你“肛門痛，未能眠。

服安眠藥二次劑量，夢見老虎奔跑于墻頭?！?/p>

虎、虎、虎——吉卜林還是布萊克？

山開始，山終結?！斑h離人世，天亮早，山桔梗?！?/p>

2015.12.18

有意思的事

桃太郎真會長命嗎？鬼知道

章太炎恨他，想一箭射死他。

吃雞蛋，到底有罪還是無罪？

奈良人和東京人，各有意見。

怕法國？你就去喜歡法朗士。

“野豬脖子硬，又到花之春”

記賬，可當最好的傳記材料？

這世界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人到三十，只交老人和少年?！?/p>

注釋一：“桃太郎”，從桃子里誕生的桃太郎，在日本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

注釋二：章太炎（1869-1936），思想家、史學家、國學家。

2015.12.19

燕子從車庫飛出

馬上瞌睡，就是騎在馬上并非即刻

說話聽音，就聽我白小集里的顫音

日出常熟，即懸上海，無夢不醒石

貴州布依，廣州布依，東山夢亦非

芥川眼與耳，長夜不知鄰居為何人

芭蕉大和魂，俳諧乃當萬葉集之心

什么！豬草要嫩，豬肉要軟，豬油要釅

男色是小說？我們行路難，因此說話少

2015.12.20

骨灰畫

誰“一年又一年，給猴戴猴面”？

誰肉體能量西游，神經(jīng)能量西游？

今天不騎馬，他可要作骨灰畫？

那和尚踏壁眠，那女人團蜷睡

那芥川不寫鼻子，來迎鐘香氣撞

那芭蕉不憶老人，讓胡須風吹起

注釋一：《鼻子》，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也是其成名作和處女作。

2015.12.21

三個日本作家

1

笨挫才子國木田獨步

飛天的心失調了，無法在地上走

危險！

集溫柔和敏銳于一身的人。

2

浮云……

殺魚不悲魚之血——二葉亭四迷？

3

我沒有左顧右盼《饒舌錄》

只想起早年深夜你向我傳授技藝。

注釋一：國木田獨步（1871-1908），日本小說家、詩人。

注釋二：二葉亭四迷（1864-1909），日本作家。

注釋三：《饒舌錄》，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1886-1965）的散文隨筆集。

2015.12.22

小兒歌

——和陳東東《一排浪》

樹有幾條腿？樹有兩條腿？

人有幾條腿，人有兩條腿。

河有幾排浪？河有一排浪？

人有幾排浪，人有一排浪。

注釋一：此詩由野澤凡兆半首俳句逗出：“樹腿有兩條”。

2015.12.22

所以……

小說可處世，小說行教育

大道無門？碧巖錄好奇談

真文藝常有淘汰賽，退貨！

永井荷風因急而不盡全力

喂！“與其指責我們的過失，

不如理解我們的熱情?！?/p>

所以正宗白鳥也要來論但丁。

注釋一：引號內的話為拉薩爾（1825-1864，德國小資產(chǎn)階級社會主義者）所說。其主要著作是《工人綱領》。

注釋二：正宗白鳥（1879-1962）日本作家、評論家。

2015.12.22

十四位日本作家

南部修太郎容貌不卑微，說話不放蕩

土屋文明卻狂放露胸毛，敏感易受傷

平田禿木呢，是個嗓音甜美的美男子

菊池樣樣好，唯獨色情我不與他商量

久米正雄的“天才之心如變色龍一般”

谷崎潤一郎，總有一條偉大的紅領帶

（他好像正在玩命地專研佛教宇宙論）

犬養(yǎng)健一寫作看上去像和女人交歡過

誤解人的佐藤春夫身體偉岸不像詩人

飯?zhí)锷唧伺c歇斯底里太太住在甲斐國

（他說過垂死病人的指甲美似小火盆）

哀笑“町人”久保田萬太郎也叫傘雨

（你告訴久保田，我想看你跳麻雀舞）

為什么宇野浩二的臉喚起了我的食欲

夏目漱石說羅丹是騙子，莫泊桑小偷

島木赤彥不是死于神經(jīng)痛，是癌癥痛

對于芥川來說“理智永遠是黃色炸藥”

注釋一：南部修太郎，日本大正時代作家、評論家。

注釋二：土屋文明（1890-1990），日本詩人。

注釋三：平田禿木，日本大正時代翻譯家。

注釋四：菊池，菊池寬（1888-1948），日本作家。

注釋五：久米正雄（1891-1952），日本作家。

注釋六：谷崎潤一郎（1886-1965），日本作家。

注釋七：“他好像正在玩命地專研佛教宇宙論”， 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161頁。

注釋八：犬養(yǎng)?。?896-1960），日本作家。

注釋九：佐藤春夫（1892–1964），日本詩人，作家。

注釋十：飯?zhí)锷唧耍?885-1962），日本詩人。

注釋十一：久保田萬太郎（1889-1963），日本作家。

注釋十二：“你告訴久保田，我想看你跳麻雀舞”，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11頁。

注釋十三：宇野浩二（1891-1961），日本作家。

注釋十四：夏目漱石（1867-1916），日本作家。

注釋十五：島木赤彥（1876-1926），日本作家。

2015.12.23

夜詩會

南充至龍門場那段河流，有蘆葦沙沙……

再次驚回首，2015年日本（乃至東方）

老莊在國民性里，也在俳句里；無神

無羔羊，棉紡廠有個濃睡人豎起錘子

我是誰？你是《新約》中的少年耶穌

與佛陀比，你更孤獨，生活速度更快

酒厭淮南，漢文脈，倭文脈，夜詩會

南京和東京，不勞動者不得食——列寧

2015.12.23

在札幌

在札幌

東亞人害羞的陰莖有何好說呢？

茱萸——朱欽運

我倒覺得黎明是非凡的

那只花蚊子并不想聽蚊子志

匕首一劃——

沒有了日本！怎么可能？

疾風在彎曲小徑的群樓間

發(fā)出了之字形尖利的呼聲——

豈止芭蕉，常言道人生百年，

我有五十年是在廁所度過的。

注釋一：“東亞人害羞的陰莖有何好說呢”，出自詩人茱萸《澡雪詞》中一句：“如同東亞人羞澀又不安分的陰莖”。

2015.12.25

時代

秋一重又一重，新宿，當鋪晴朗無華……

伙計與來客討價還價，有種禮尚往來的修養(yǎng)。

“西川默默寫出你的地址：小梅業(yè)平町五十?！?/p>

南京的基督偉大，就在于莫辨古今？

某個人臉如生姜，就這樣跑了兩年。

建筑學從樹木，也從蔬菜開始。如果轉世

我只想問Ruysbroeck：“時代”很難入詩，

但為什么俄國有一本書叫《時代的喧囂》。

注釋一：“南京的基督”是芥川的一篇小說。

注釋二：引號中一句話，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11頁。西川，西川英次郎，后同。

注釋三：Ruysbroeck，魯伊斯布魯克，十四世紀佛蘭德斯的神秘主義者。

注釋四：《時代的喧囂》，俄羅斯詩人曼德爾斯塔姆（Osip Mandelstam，1891-1938）著。

2015.12.25

中國游記

沒樹，1921年的長沙有什么？

“此處特產(chǎn)為新思想和傷寒。”

山東？“山東幾乎就是日本，

去濟南如歸日本?！笔徍?？

“蕪湖仍然是群豬橫行嗎？”

你難道在北京從未腹瀉過？

我總覺得在中國吃壞了肚子。

當真！No ideas but in things

一些思想只供人喝酒時談論

一些思想?yún)s供人抽煙時遐想

讀卜正民的書《秩序的淪陷》

我只想在蘇州留園玩一天賭博

注釋一：引號中第一句話，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378頁。引號中第二句話，同上，第382頁。引號中第三句話，同上，第385頁。

注釋二：No ideas but in things（不要思想除非在事物中）。美國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1883-1963）最著名的詩觀。

2015.12.26

江尻

天狗似糞鳶，糞鳶似老鷹，真非同凡響

未來派作品難圓，皆長面，這是為什么？

里爾克是西川最喜歡的作家，芥川說。

相貌是比才華更寶貴的天賦，王爾德說。

海，笑了又哭，哭了又吼，吼了又嘶……

我竟想到鐮倉，人們穿花衣服和鞋游泳。

鐵舟寺和尚呢，更是超凡脫俗，不知汽水。

駿州江尻還有何可看的？去問葛飾北齋。

注釋一：“天狗似糞鳶，糞鳶似老鷹，非同凡響”，參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18頁。

注釋二：第二節(jié)出處，依然見上書，第26-27頁。

注釋三：葛飾北齋（Katsushika Hokusai ，1760-1849），日本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家。王爾德曾說過“日本是葛飾北齋創(chuàng)造的?！?/p>

2015.12.27

秋天

高麗生鄉(xiāng)愁，何地又不生鄉(xiāng)愁？

有個老太婆斜跨小包包，以內八字行走。

疝氣多爆發(fā)，胃病易纏綿，秋天

煩死人！音樂會齊唱攻陷青島之歌。

勞作后的休息比勞作更有一種美感，

我說的不僅是日本，有中國，也有美利堅。

秋天，賣水果的小販當街炒栗子……

秋天，年邁的暹羅寶石商人落淚……

堀內利器呢，正如芥川龍之介所說，

這名字不是人，是特許專賣的挖井機械。

注釋一：最后一節(jié)參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54頁。

2015.12.27

四季注意令

樹影重重，無涉諜影重重，涉雨

在南京，最初的迎春總是中國水仙。

人不自私哪來天誅，只有痛苦

黃皮膚在冬天顯得臟，冬天宜于白膚。

夏天莫感傷，向資產(chǎn)階級學習穩(wěn)定的情緒

人有壓力才覺興奮，有尊敬才會害怕。

那肺病人呢，沒有雄心則是萬幸。秋天，

越后，什么東西厲害？當然是木匠和蚊子。

注釋一：“越后，什么東西厲害？當然是木匠和蚊子”參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90頁。

2015.12.28

鐮倉

鐮倉，“雨中海景凄寂，某種美女尤其多”

為此，我有了一種愛恨交集的感受……

深夜起床，聽見自己喝水的聲音，真好，

煙抽得兇，喉嚨痛，可有人知道？

從古時佛光到今世貓眼，無人幸免

一種薪火相傳：健康和不健康的人都會死，

有壞習慣和好習慣的人也會死……

契訶夫！“對待命運應該像對待天氣一樣”

日本女人食量大，哪里才止一個夏目漱石夫人。

注釋：此詩劈頭一句，參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106頁。

2015.12.29

秘密寫作

近來，你還在寫如糞般的小說嗎？

“禁止發(fā)表，艷麗無比，可秘可秘?！?/p>

近來，你還在寫風流輕逸的俳句嗎？

“禁止發(fā)表，想象警拔，可秘可秘。”

正保二年春，風色轉白……變成了

寬文二年春？我剛度過了一道難關

這不，“且將白酒飲，天陰風吹門”

這不！蘇門答臘，我還要去買古錢。

注釋一：芥川幾次三番提到自己的工作是：“寫如糞般的小說”。譬如可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288頁。

注釋二：引號內三句話，也是芥川所說，第一句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274頁，第二句見第289頁，第三句見第292頁。

2015.12.29

文章皆如屎臭

是箱根古老，鴉糞亦古老？

不，是我的文章皆如屎臭！

寫完怪小說，我優(yōu)哉游哉

去喝雞蛋酒，吃中國年糕，

燒烤！用柏樹枝和松枝

用火筷戳眼兒，以免臌脹。

注釋一：“文章皆如屎臭”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355頁。

2015.12.30

留言

兵庫縣工農兵家里有嬌妻

我瘦如螳螂，急急如律令

風吹來“焦頭爛尾花蜘蛛”

風吹散兒童胸前的痱子粉……

還是兵庫嗎？大阪之春！

去中國前，我讀到一條留言：

“書籍制作是何等煩難?！?/p>

2015.12.31

一個日本作家的平常生活

庭閑人不閑，寫作的身體茫茫然

抽煙抽到咽喉腫，你卻說是風寒

古屏風真假難說，買不買不要緊

你的腳傷須慎重，以免終成跛子

“銀皿”是個什么樣的文學幫派？

煩請為我介紹“金星堂”出版部

是否？非否？我昨晚夢見了支那？

怪事！我面相莊嚴，在寫艷情小說

光緒元年（1875）2月25日，雨天……？

2016.1.3

偶作兩首

一

信回得遲，春雨也就來得遲

大阪，虎頭風最歡迎虎頭帽

大阪，盜賊愛偷大衣和外套

今年，腸胃頭心，都有問題

我決定抽個時間去溫泉療養(yǎng)

那是一條箭魚！還畫什么呢？

胸臆空空難下筆，畫只蜻蜓吧

二

初夏日薄，晚夏日厚，眨個眼

自行車下坡不用腳蹬，一溜風——

纏頭巾的人不為美，為遮住流汗

吃水不忘挖井人，瑞金出了蘇維埃

歡喜的事，我從非獨自審美

而是同母親一道站在老柿子樹下

想念你，像金魚一樣的鼓臉

2016.1.4

全家病人

我本有神經(jīng)病，妻后有腳氣病

大兒患蟲牙癥，小兒患隔食癥

老父才胃痙攣，老母又腳腫脹

家人一生多病癥，寫小說談何容易

讀，把病懷蕭條讀成了病懷蕭何

好，世上有最奇特的朝鮮護身符

2016.1.4

苦恨

熱天苦，冷天苦，棒棒苦，分娩苦；

塵世的辛苦，并非只是寫作的辛苦。

其中一個短篇叫肉欲是可以的，用

肉欲來做書名，那就是蠢得可恨了。

2016.1.4

兩三常識

在中國，AB血型的男人，比較矮

金魚鼓眼，露出副岌岌可危的樣子

在日本，柿子和鯉魚宜于夏日晚餐

深夜溽暑悶熱，聽枝葉輕觸著瓦屋

支那人，倭人，高麗人，安南人……

惡人并非惡到底，亦有率真和害羞

如同沒有左傾，哪來無產(chǎn)階級文學

2016.1.4

即想

你露出了一種海員神情

不知芥川露出何種神情

我讀書、寫作、吸煙，

我擔憂的東西很多……

但從來不擔憂我的膀胱

一日突想到那些在巴黎

吃回扣的印度經(jīng)商男人

他們?yōu)楹问浅墒斓米盥娜耍?/p>

2016.1.4

即笑

在山梨縣秋田村清光寺，每天

我在那里講文學，寫俳句，用拇指大的茶杯吃茶……

“請您相信，此間我多少有點怪誕風流。”

幾天后，我將要去鐮倉畫松樹

渡邊將畫電線，小穴將畫藤架

十一個黃柿，一間茅屋，由誰來畫？

肩膀需要按摩，奈良博物館可以走馬觀花

晚間，八十二歲的老太婆跳舞給我們看

注釋一：渡邊，渡邊庫輔；小穴，小穴隆一。

2016.1.4

輕井澤

一個輕井澤的晚間，夏日，黃雀長風……

在山里吃鯉魚，讀雪萊化的《浮士德》

偶聽見“德國女人的婉轉嬌喉與

‘呀——的尖叫聲，令我心動?！?/p>

榴花映葉未全開，槐影沉沉雨勢來……

我在石盆里洗手，用麻料手帕擦臉

東京熱慣了，此地清涼反讓人不安

可這樣的天氣，我會寫出新的小說：

那是三年前的一件往事：蕪湖的夏日，

我走在有豬的街上，突然很想念日本……

注釋一：《風土記黃雀風》：“六月則有東南長風，俗名黃雀長風?！?/p>

注釋二：“德國女人的婉轉嬌喉與‘呀——的尖叫聲，令我心動”， 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518頁。

注釋三：“榴花映葉未全開，槐影沉沉雨勢來”，見司馬光詩《夏日西齋書事》。

2016.1.4

溫泉詩

溫泉歡喜于反觀我的美姿

洗溫泉如飲酒能使人興奮

這不，出浴后我寫下短歌：

男根青又長，垂掛我眼前

驅走二天神，男根更好看

地震歸地震，溫泉歸溫泉

這就是我如今想到的日本

注釋一：第二節(jié)楷體，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561頁。何謂“二天神”？芥川在此首詩中開篇就說了：“溫泉蒸汽濃，不見空中日。一老又一少，二神赤裸體。老者像商人，少者似官吏?！?/p>

2016.1.5

Being

在修善寺，我邊洗溫泉邊策劃了一個大項目

不過，這也與以往一樣，不了了之

在日本“小生對急躁的革命家不予同情。”

在中國，毛澤東作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繪畫繡花……

在西方，革命也非完全短兵相接，逢佛殺佛

算而今，山河歲月，革命已跨鶴來揚州買馬

中國敘事學呢，亦可研究中國的紅軍學

注釋一：引號中一句，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568頁。

2016.1.5

破調

神經(jīng)衰弱的人害怕看有棱有角的字。

赤日炎炎下午，兔子垂下一只耳朵

“揮動椅子吧！我敬愛的室生犀星！”

南京有基督，也有碟子，讓我們來破調！

注釋一：引號中一句，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623頁。

2016.1.5

在鵠沼

在鵠沼沒受涼，便秘？

之后，大便如蛋湯……

稀軟之間，我深惡之

痔瘡的痛又有何滋味？

猶似鋼堡上插個紅旗

你不悟此節(jié)不可度也

半夢半醒，驚出冷汗：

諸友臉面巨大，身體

如豆，穿鎧甲，笑從

四面八方疾疾沖過來

酷夏，布襪底敷辣子

開水燙腳，只為延年

噫！剩下一年可活了

我在哪里？要變鬼咧！

材料來源：《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五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625-627頁。

2016.1.5

繼續(xù)病

灌腸便未通，呻吟至天明

走，如何走，腳已睡軟

尾椎骨也尖凸了起來

前天下午，在巷口

偶遇的老太婆臉上

我看到亡母的面容

過期作廢，一夜茶餿

姐夫之死，如斯特林堡般神秘

2016.1.5

日本絕句

寫到羊羹，就感覺那羊羹像長了毛似的。

寫到狗，白狗嗅嗅，黑狗飛飛，哈巴狗咬咬。

流連金澤，何等快活，那里有個鍔甚酒樓……

古日本的夏天呀！“麥飯蟲漸多，天高夏云薄?！?/p>

注釋一：詩中寫狗那句，出自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魔笛與神犬》。

2016.1.8

谷崎

日本耽美如谷崎，慢慢來，抽支煙……

快樂生理，哪來波德萊爾式的緊迫

嘴唇是動物的，眼睛是精神的，谷崎

胖矮的，妖里妖氣的陰翳禮贊，谷崎

瘋癲老人寫下日記：艷殺神童？谷崎

材料來源：《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一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457-458頁。

注釋一：谷崎，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贊、艷殺和神童，為谷崎潤一郎的三本書名。

2016.1.11

東京超自然

取藥時，我看見黑鳥飛過長空……

東京銀座午后，十字路口瀝青

路面，總有二十多片紙屑隨風

打旋，其中必有一片是紅紙屑！

深夜，東京電車無人也要?？?。

圣尼古拉大教堂，不敲自鳴響。

陰森鶴屋南北，有鬼火點點……

護身符一丟，尸體從水中浮起。

一彈解千愁？溫泉看戲，酒宴

解憂，沒有豆奶，就去“和尚

斗雞”菜館，酒氣彩暈映亮黢黑

銀杏髻邊蝴蝶失蹤，我撒把鹽……

巨眼出現(xiàn)！妖婆肋巴長出魚鱗；

有福之人不許證券商財色雙收，

也不用忙，觀咒語應驗后失敗。

松木蘭袋是誰？芥川筆下的名醫(yī)？

材料來源：芥川龍之介小說《妖婆》（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一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

注釋一：鶴屋南北（1755-1829），日本歌舞伎劇本作家。

注釋二：一彈解千愁，尤瑟納爾（Marguerite Yourcenar ，1903-1987）的小說書名。

2016.1.12

沃爾甘迪諾神父的決心

傍晚，神秘的日本……

薔薇花香吹來天主的神秘

南蠻寺的庭院，鴿子晚歸……

枯山水，沙，都變得潮潤

幽靈！——柿本人麻呂？

我決心和這個國家的幽靈戰(zhàn)斗！

注釋一：沃爾甘迪諾神父（1530-1609），意大利人，葡萄牙耶穌會傳教士。1570年到日本京都傳教，1581年在安土建立日本最早的神學校，后移居長崎。

注釋二：“南蠻（なんばん）”是日本安土桃山時代對東南亞地區(qū)，以及在印度至東南亞的港口與島嶼建立殖民地和貿易據(jù)點并試圖向東北亞擴展交易范圍的葡萄牙、西班牙等國的稱呼。由此數(shù)國傳來的物品、文化等亦被冠以“南蠻”之名。“南蠻寺（なんばんじ、なんばんでら）”，原名大道寺，位于京都，是日本最早的基督教堂。

注釋三：柿本人麻呂，日本7世紀末到8世紀初的“歌圣”，《萬葉集》里有他的大量和歌。

注釋四：結尾一句，參見芥川龍之介小說《諸神的微笑》（《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二卷》，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179頁）。

2016.1.15

繼續(xù)兒歌

——1920年代的日本

老師真好看

我們來膜拜

閱讀馬克思

憧憬俄羅斯

信社會主義

學別林斯基

注釋一：為何日本要學別林斯基？我曾在另一本書——《成都筆記》第147條——說過別林斯基在東亞一節(jié)：“1920年代，整個東亞文人（首先是日本人，接著是中國人，應該也有朝鮮人）都狂熱地閱讀別林斯基，并以他的批評方式來建構自己的行文方式，甚至生活方式。

附帶一筆：有關魯迅的國民性改造論題，也來自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 1845-1932）一本尖酸殘忍、讀來淺薄痛快的怪書：Chinese Characteristics ”。

2016.1.15

夢亦非

禿頂上，做一個紋身可遮丑？

“開什么玩笑！倒是大人您讓我獻丑了。”

昏燈下，嗅陳皮的氣味可延年？

經(jīng)年夢亦非，兩個小町伏在地上哭起來。

注釋一：引號中一句，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二卷》，《偶人》，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279頁。

注釋二：“經(jīng)年夢亦非”出自唐末五代詩人翁宏的詩《春殘》。

注釋三：“兩個小町伏在地上哭起來”，參見《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二卷》，《兩個小町》，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304頁。

2016.1.15

Cats paw

——讀芥川龍之介《保吉的手記恥辱》

Cats paw：貓爪？貓掌風？徐徐微風？

傀儡？馬前卒？被人利用的人？

備課時，我該選哪一個詞意？

打住Cats paw！一旦開始上課

我就有一種沖動，扯到一邊去

——思想、道德、時事、人生觀……

Cats paw 里有個壓倒？有個恥辱！

總算熬到了下課，如釋重負的我

心安理得地吞下正德丸、抹點萬金油。

2016.1.16

懷舊感不是性感

注意！懷舊感不是性感

朱舜水之后有胡蘭成

臺灣又冒出個薛仁明

金華火腿，宣威火腿

德島火腿，鐮倉火腿

哪份人家少得了火腿

南洋過了是北洋……

東洋過了是西洋……

上午過了是下午……

午飯過了是晚飯……

在日本，我們喜讀

《社會主義簡明手冊》

在中國，我們只讀

《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

2016.1.16

一份芥川的遺囑（待考）

中學畢業(yè)后，沒有考上高等學校，我迷上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書。

……

“這沙子多么冷，但你把手插進去試試，還殘留著太陽的余溫?！?/p>

……

“我的書與我的遺骸一并燒卻，倘有故人所借與書摻入其中，還望寬宥。”

是悲傷嗎？嗯，感覺有點不舒服，為何樹葉總有一種舊日的愁緒？

是悲傷嗎？為何一到黎明，他的亡故就使我感到人生的無常。

材料來源：《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二卷》，《他》，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第581-588頁。

2016.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