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是非爭論

徐金龍 王梓薇

[摘 要]動畫電影《大魚海棠》一上映，便立即吸引了全國觀眾的目光。從歷盡12年磨練的情懷到出場的艷驚四座，從大手筆的技術制作到高水準的配樂音效，從包裝上說，整部電影都無可指摘，但這一切都無法掩蓋故事內容單調、情節(jié)老套、價值觀表達不清的硬傷。針對《大魚海棠》的優(yōu)缺點，從整體和細節(jié)上進行分析，重點探討整部電影在敘述和表現(xiàn)方式上存在的問題，有利于了解中國動畫電影產業(yè)面臨的主要問題。

[關鍵詞]動畫電影；《大魚海棠》；功與過

每當回想起小時候看的國產動畫電影，人們總會有一種深深的感動。盡管無論是制作技術還是動畫特效，都無法與現(xiàn)在相比，但那些“技術拙劣”的小人兒，總能給人們帶來一種觸碰心靈的體驗，就連位于豆瓣上星評排行前列的也都是誕生于20世紀的像《沒頭腦和不高興》《天書奇談》《大鬧天宮》這樣的作品。而壟斷現(xiàn)在兒童動畫市場的《喜羊羊與灰太狼》系列和《熊出沒》系列，雖然運用了現(xiàn)代技術擁有了一流的畫質，但劇情設定看著總讓人覺得尷尬。如果現(xiàn)在的小孩子的動畫世界都只能做這樣的夢，倒還不如玩泥巴有意思些。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動畫的受眾不僅僅局限于兒童時，動畫電影逐漸迎來了又一季的春天。縱觀2016年以來的國產動畫作品，拋開《大圣歸來》這類的好評一邊倒系列和各種“總動員”之類的尷尬癌晚期系列不談，到《大魚海棠》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兩極分化的有趣現(xiàn)象，它被捧得最高又被罵得最狠，“重振雄風”和“失望透頂”兩種觀影體驗各據半壁江山。2016年7月8日，國產動畫電影新作《大魚海棠》如期上映。整部電影圍繞一個叫椿的天神女孩拯救一個人類男孩靈魂的情節(jié)展開，椿為了救活為她而死的人類男孩而不惜違背天規(guī)，從靈婆處討回化為小魚的男孩靈魂并起名為鯤，同深愛自己的天神男孩湫一起，一直將鯤養(yǎng)在身邊，直到鯤變成大魚回到人間。但在這個過程中，椿生活的神界因為鯤的到來而受到重創(chuàng)，椿只有犧牲自己的生命才保全親族。最后湫為了拯救椿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換取了椿能和鯤一起在人間生活的機會。

關于這部作品，早在12年前就有一部小的以《大魚·海棠》為名的flash動畫存在。可能因為年代關系，當時的動畫技術尚不成熟，整個flash動畫在畫風上頗顯詭異，甚至有些恐怖，但在劇情上還算有亮點。動畫短片講的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之間的無法觸碰的愛戀糾葛，比起新海誠的《你的名字》早了好多年。這本應是新片故事的一個非常好的創(chuàng)意，但2016年的這部正式電影里卻沒能完整立體地體現(xiàn)出來，甚至有些偏離，以至于《大魚海棠》的預告片想要大賣這“歷經12年琢磨”的情懷，卻因為劇情的蒼白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預期與現(xiàn)實的相距甚遠便成了這部片子大量招黑的主要原因。

《大魚海棠》一出，電影便立刻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批評和褒獎的兩個極端充斥著整個影評界，再加上無數(shù)的跟風大軍，讓人很難從客觀的角度對電影本身進行評價。但影評本身就是一個主觀的個體對一部電影的評價，很難不摻雜主觀感受。從院線觀眾的直接反應和網絡媒體上網友對這部電影的評價來看，很多人整體上還是覺得十分感動和震撼的。感動是因為湫對于椿那種傾盡所有、不顧一切的愛，震撼是因為整部電影的畫面制作和配樂都給人帶來十分享受、十分盡興的觀影體驗。幾乎每一條五星評價的理由里都包含了畫面的精致和色調的悅目，所以，要是不談劇情，不談內涵，只談制作，這部電影應該是滿分。但對于一部電影來說，講故事是電影的靈魂，一部電影若是連一個簡單的故事都講不好，又怎能說是一部好電影呢？這個滿分，是很有諷刺意味的。

說到講不好的故事，其實很多人在第一遍看的時候并沒有太深的體會，大多數(shù)人都陶醉在電影絕美的畫面和相當出色的配樂上。但若是僅靠包裝而沒有意味深長的寓意的話，任何一部電影都是站不住腳的。所以這部電影不太能經得起推敲，很多人在回味故事情節(jié)的時候總能回想起一些令人尷尬的節(jié)點。這種感覺就像冷不防被打了一個巴掌，還沒來得及罵人便又被塞過來的甜棗給糊弄過去了，直到看第二遍，才感覺到臉上是真的疼。

每個電影都有一個自己要表達的觀點，也就是要體現(xiàn)一種世界觀，不管這種世界觀是宏大還是小氣，是講勵志還是賣情懷。但《大魚海棠》的世界觀是什么，很多人在看完之后并沒有得到一個清晰的輪廓。這部電影的靈感來源于莊子的《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边@句話也是放在影片開始作為影片的主旨并以類似于標題的形式出現(xiàn)的。莊子說這句話應該表達的是一種“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或者是標榜自己有大境界，含有不愿為小事所累的意思在里面。然而，電影除了人物的名字對《逍遙游》有借鑒之外，關于這種宏大的世界觀卻毫不沾邊，更多的講的是鯤、椿、湫三人之間類似于三角戀卻又不是三角戀的狗血故事。說它是三角戀，但椿對于鯤的感情又很像是報恩，不存在愛情；說它不是三角戀，影片的節(jié)奏卻又一直是椿的感情全在鯤身上，湫的感情又全在椿身上，鯤作為一條魚在里面沒什么感情戲。劇情里的感情線像一條單行道，只往不返，這又確確實實是三角戀的基本套路。這就讓整個劇情的發(fā)展十分撓頭，說白了，就是帽子扣大了，像一個沒長大的小孩非要站在高凳上穿上大人的禮服，背面看十分動人，正面看卻十分滑稽。

除了劇情的走勢十分詭異之外，人物的塑造也很有問題，最致命的缺陷就在于，人物形象過于蒼白，這表現(xiàn)在人物的性格表現(xiàn)和人物的配音上。最直觀的，首先是配音演員在人物性格和情感的表達上有著明顯的缺陷——情緒表達單一化，有很多明明情緒很飽滿的地方卻只靠喊來表達。無論是高興還是悲傷、憤怒還是絕望，都是用近乎一樣的音調將臺詞喊出來，這是造成人物形象蒼白的原因之一。再看人物性格，電影著力打造的是椿、鯤、湫三人，其他人雖說是陪襯，但這些陪襯在影片里竟然真的只是單純的陪襯，人物幾乎蒼白的像路人甲，沒有任何性格任何靈魂，以至于看過之后沒有留下任何印象，這對于電影這種藝術體裁應該具備的情節(jié)緊湊、內容厚重的特點來說，無疑是十分失敗的。因為就電影而言，每一個人物的出現(xiàn)都應該對情節(jié)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至少要豐富電影的內容，因為電影太短了，不能容忍任何無意義的人物來拖慢情節(jié)的節(jié)奏。而《大魚海棠》，除了主角三人和靈婆鼠婆，其他人都蒼白的像紙人一樣，不能說他們是累贅，反正作用不大。再說主角，鯤作為一條魚幾乎沒什么感情戲，如果說作為動物不好表達感情，但依然有很多動畫作品像《寶蓮燈》里的小猴，盡管沒有任何臺詞但并不妨礙它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和感情表達在里面，所以，動物無法表達感情這種借口是不成立的。鯤在整個故事中一直扮演著愛的接受者的角色，雖然它是椿報恩的對象，但對于椿為它做出的犧牲也理應有所回應，然而鯤卻一直默默接受著這種犧牲直到回到人間，對于椿的奉獻，似乎并沒有表示感激的行動。沒有情感反饋也就沒有情感沖突，所謂的情感高潮，更像是刻意造出來的。也就是說，除了感情蒼白，還有不合邏輯在里面。椿的人物塑造同樣有這樣的問題，但不同的是，椿是一個人，不是動物，她能夠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本應該是很豐富的，但這個人物卻被塑造得有些簡單，沒有思想感情的掙扎也沒有思維性格的成熟，沒有大局觀也不計后果，并且價值觀也有點問題。就電影這種藝術體裁本身的社會影響而言，電影人物所體現(xiàn)的價值觀本應是積極向上的正面價值觀，雖然在本片中椿在最后用犧牲自己的生命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失，好像對自己自私的行為做出了無私的挽救，但影片暗示的卻是“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對和錯都是別人的事”這樣一種有些歪曲的價值觀。鯤作為一個凡間的生靈，留存于神界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秩序的事情，靈婆在一開始已經明確告訴椿，她要做的這一切會有嚴重的后果，然而椿在沒有問清楚是怎樣的后果的情況下堅持要救鯤，她難道就單純的認為這種后果只會報復在她自己身上不會連累其他人嗎？這情節(jié)設計簡單得不符合常理。湫作為一個大家所公認的“備胎”是影片里最受喜愛的角色之一，但同樣存在性格蒼白的現(xiàn)象，除了對椿有著無私的愛，一直以一種近乎超越人的承受范圍的力量犧牲著自己，這幾乎是有些不真實的，而湫作為男二號，其他性格特點幾乎沒有體現(xiàn)，主角形象如此平面化是十分令人不解和震驚的。另外，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電影里人物性格和形象特點給觀眾留下最深印象的居然是鼠婆，尤其是最后洪水泛濫之時，鼠婆獲得自由后唱的那首歌，特色鮮明，滑稽又悲涼。這一點也是廣大網友在影評論壇上達成的共識，即靈婆鼠婆無論是配音還是形象塑造都是十分成功的，這對于版畫一樣平直的主角形象可謂莫大的諷刺。

頗有些滑稽的是電影后段的一句臺詞，當湫救了椿之后，兩人在樹下烤火，椿對湫說“你對我就像哥哥一樣好”，據說當時電影院里的觀眾聽到這句話時都忍不住笑了，至于為什么笑，大家應該都懂。一直對別人萬般好，最后卻被發(fā)了一張“哥哥卡”，這未免過于像初中生的中二青春文學情節(jié)，這對整部電影宏大的布局而言顯得過于小家子氣，小氣到讓人覺得尷尬，這無疑是一處敗筆，如果這不是敗筆，那只能理解為這是編劇的黑色幽默了。

有意思的是，如果你說這部片子故事講得太膚淺，沒有回味感，那么馬上就會有一堆人跳出來狂吼，諷刺你頭腦簡單不懂得它的成功之處，有言辭激烈的辱罵，也有苦口婆心的解釋：椿的逐夢、族人的冥頑不靈、靈婆對鼠婆的還債、椿與鯤相遇的宿命、湫與靈婆的因果輪回……一句一句、一幕一幕，深入淺出、層層剖析，講得頭頭是道、難分難舍，讓你不禁頻頻點頭、捶胸頓足，最后恍然大悟、贊嘆不已。然后這些規(guī)勸的人就會心滿意足的離去，留下一臉木然的你在原地喃喃自語：“一部面向普通大眾的動畫，如果需要過分解讀才能真正領會它要表達的寓意，那它還算是一部成功的動畫嗎？”

從細節(jié)上來講，影片還有許多不合邏輯之處，如整個電影景物的擺放位置沒有格局感，人物行動方向錯位，人物行為不夠人性化，動作與聲音對接不上，鏡頭轉換生硬，元素插入不自然甚至有些違和等。以元素為例，整部影片應該是以中國風為主的，有許多中國元素如土樓、燈籠、木質家具、古代服飾等，但卻給人一種這些僅僅是元素，無法組成一個和諧整體的堆砌感覺。首先是土樓的空間分布，電影的每一個鏡頭都只描繪了土樓的其中一個視角，但卻缺少整個村寨的俯瞰景色，這就無法在觀眾心中留下整體空間感，只剩下支離破碎的片段。然后是服飾，大部分村民的服裝基本具備宋代服飾對襟的特點，但椿的服飾連同發(fā)式都是民國時期的學生裝，只是把衣袖藍換成了紅色。湫的著裝就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古不古今不今，現(xiàn)代短袖T恤加古代平民的收腿褲，甚至還有一頭十分具有現(xiàn)代氣息的殺馬特發(fā)型，頗有一種穿越之感。再看架構，整個電影的時代是架空的，也就是沒有確切的時間，只是一段單純的故事，但在影片一開始就介紹了故事的發(fā)生背景是在45億年前，然而在給鯤起名字的時候，湫竟然說這句話是古書上說的。莊子的《逍遙游》充其量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若《逍遙游》對于影片的時代是古書，那么整個的時間布局就是有矛盾的。最后，違和感最強的是鼠婆那一段，當鼠婆邀請湫共舞的時候居然朝著一臺留聲機喊出了“music”一詞，怎么看都讓人大跌眼鏡。

總的來說，就是導演把電影當成了一個筐，什么都想往里裝最后卻什么都只裝了一點點，讓人搞不清楚這個筐究竟裝的是什么。

當然，從電影的畫面來看，整個電影還是非常美的。無論是配色還是景物的造型設計，都堪稱美輪美奐，用網友的話來講，《大魚海棠》整個就是一個手機壁紙集合體，每一個截圖都可以當成手機壁紙。也許，這已經是對一部電影的畫面制作美感的最高評價了。配色以中國紅為主，突出了中國風的主體風格，雖然顏色整體頗有些晦暗，少明麗的色調，但不會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相反卻讓人感到溫暖而舒適。人物之外的景色制作堪稱精致，尤其是村寨的土樓、海上的帆船和人間的燈火，簡直精致到令人嘆為觀止。2D和3D技術的交錯應用也十分嫻熟，雖然有些地方結合得稍不自然，但從整體來講還是給人以十分震撼的視覺沖擊。除了畫面，音樂也是十分出彩的，早在12年前，《大魚海棠》的flash動畫就是由日本著名音樂家吉田潔配樂的，flash動畫的畫面雖然不太好看但在情節(jié)高潮開始時的那一段配樂，絕對能扣動觀眾的一根心弦，讓人感動到汗毛倒豎。如今，2016年的這部《大魚海棠》同樣請吉田潔先生配樂，并且超越12年前的水平，在很多劇情高潮的部分配以如此動人心魄的音樂，頓時又有了那種汗毛倒豎的震撼效果，甚至從腳底升起一股酥麻感逐漸漫上全身，激動到讓人顫抖，不得不說，這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故事情節(jié)蒼白的缺陷。但換個角度來想，劇情的高潮完全靠音樂強行拉扯，也就是說靠音樂強行讓觀眾感動了一把，這無疑對于電影的情節(jié)設定來說是巨大的諷刺。

盡管在此說了《大魚海棠》這么多缺點，但就總體而言，《大魚海棠》在整個國產動漫的發(fā)展歷程中，還是邁出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關鍵一步。對于這部電影的評價雖說褒貶不一，但就它能掀起如此巨大的評論熱潮而言，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獲得了成功。相比較前一部國產動漫《大圣歸來》，《大魚海棠》雖然故事講的沒有《大圣歸來》完整，但相較于一部有經典著作《西游記》作為故事背景依托的根基深厚的作品，《大魚海棠》作為一部架空的、完全獨創(chuàng)的故事作品，已經很不錯了。在《大魚海棠》之前，并沒有一個在技術上和風格上與之類似甚至超越的作品，也就是說，《大魚海棠》已經是國產動漫發(fā)展歷程上的一個高潮，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雖然國人還是會拿皮克斯、宮崎駿等國外頂尖動畫制作團隊和大師與國產動漫進行不公平的比較，但是就作品本身以及我國的國情而言，《大魚海棠》無疑是成功的，國產動漫的未來無疑也是越來越明朗的。盡管罵的人很多，那是因為他們對國產動漫的未來依然抱有相當大的期望，只是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