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

于心亮

夏日里，人們愛去河灣里洗澡。捎帶著，還能摸個魚蝦、蟹蚌、螺螄、王八……拎回去，或煎炒烹炸，或炆燉蒸煮，無論怎樣吃，都是上乘美味。所以說呀，夏天的日子，好過。孫田水中扎猛子是把好手，招虎山寨里那么多人，沒人能比得過。

大當家李猛就想培養(yǎng)培養(yǎng)他，給他加加壓，讓他挑挑擔子。

因此由孫田牽頭，組建一個打撈隊，下大雨發(fā)大水的時候，去水里打撈沖下來的浮材和豬羊牛馬等牲畜。這個專業(yè)比較對口兒，孫田有信心，拍了胸脯，做了保證，一心要干好。

當然，開展這項業(yè)務，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因此，孫田在安全生產(chǎn)上狠下工夫，重抓現(xiàn)場管理，將各項制度及措施落實到位，從而使各項經(jīng)濟指標能夠達到全面提升。同時，孫田還誠邀李猛等山寨主要頭領前來觀摩和指導，取得了較高的認可和好評。

自發(fā)第一場大水開始，孫田就帶領隊員打撈起十二頭豬、六只羊、三條狗、兩頭牛、一匹馬、浮材若干……孫田均做好了登記。除了全部運往山寨之外，孫田還層層落實責任制，確實把財務公開落到實處。大家伙看了以后均說乖乖，這比搶大戶強多了。

當然了，大水也不能天天發(fā)，孫田的打撈隊也不能時時有活兒干，因此孫田集思廣益，決定以原有業(yè)務為核心，繼續(xù)致力于水面打撈市場的拓展，比如孫田他們也撈人。

最愛耍水的是孩子，趁大人看不住，撲通鉆水里去了，有的能上來，有的就上不來了。

上不來的，怎么辦？撈唄。──夏日里，哪個水灣子不淹死幾個人呢？

因此啊，孫田的業(yè)務也挺繁忙的。隔三差五，就有大人哭哭啼啼來找。

一開始，孫田興致還很高，可見到大人抱著淹死的孩子哭得死去活來的場面，他實在無法伸手跟人家索取打撈費。這跟撈其他東西不一樣啊，再要錢，那是昧良心啊！孫田就打了一份《關于撈人不收費的請示報告》。李猛把報告審查了，然后批了同意。

孫田特意找教書的趙鶴，寫了許多個警示牌子，插在容易出意外的河岸上。但即使這樣，還是有不聽話的孩子偷偷摸摸跳進水里，扎猛子、摸魚蝦、撈泥蚌……可氣人了！

孫田看見了，就朝嬉水的孩子們喊叫幾聲，讓他們離水深的地方遠點兒，別到時候累老子去撈你們這些小王八蛋。孩子們罵孫田是老王八蛋。孫田就邊笑邊生氣。

過了“大暑”節(jié)氣，雨水增多，河里時常發(fā)大水。一次，孫田撈上一男一女。

上了岸，女的沒感謝孫田，反倒對一同被救的小伙子感謝不已，說如果不是對方遞門板，自己恐怕就要被淹死了……聽得孫田很反胃，說奶奶個熊，救撈費每人銀子二兩！

小伙子沒錢，說可以出力氣，讓干啥就干啥。

女的從手腕擼下一個鐲子，說這個頂銀子行了吧？就鄙視你們這些發(fā)昧心財?shù)娜?，眼里除了錢還有什么，你們的良心都讓狗給吃了么？

救了人，反遭訓，孫田能不惱火么？他叮囑小伙子離那女的遠點兒，看看這沒教養(yǎng)的范兒，再聽聽說的那話兒，是人話嗎？她肯定是小地主的閨女，可別跟她在一起瞎磨嘰……沒好果子吃！

小伙子聽不進去。他頭腦發(fā)熱，愛上了那女孩兒。

果然，女方家長不同意，跟一個窮小子有什么耍頭？心眼好有啥用？能當飯吃么？

把兩個小青年愁的呀，圍著水灣子直轉(zhuǎn)悠。孫田就勸：離水遠點成不？

那女的就翻白眼：關你啥事，吃飽撐的是吧？

孫田氣得也翻白眼，心想奶奶個熊，你們愛咋咋的吧，有本事跳水里殉情，那才叫愛得驚天動地哪！──孫田被氣得牙疼，從心里巴望著人家出事兒。

過了沒兩天，一群孩子跑來叫：糟了糟了，兩個人跳水灣了！

人若懷了必死的心，誰也攔不住。像這倆小青年，身上綁著石頭，能不死么？

看著女孩兒家長悲痛欲絕的樣子，孫田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自私啦，太脆弱啦，經(jīng)不起一丁點挫折，這代人離咱們這代人真是相差太遠啦！唉、唉、唉……太可惜了！

暗地里，孫田抽了自己仨大嘴巴子。

打這以后，孫田不敢再靠近水灣，他開始怕水了。孫田坐在水灣旁，看到有孩子來嬉水，就瞪眼珠子朝人家兇，遇上不聽話的孩子，還掄起巴掌狠扇人家的屁股……如此以來，在鄉(xiāng)間里就產(chǎn)生了不太和諧的聲音。

對此，李猛很重視。李猛找孫田談話：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雖然出發(fā)點是好的，但工作方法不對，還容易遭鄉(xiāng)親們誤解的。經(jīng)研究決定，撤銷你打撈隊隊長職務，打撈隊也就地解散！

對于這個決定，有人跟李猛交流看法，說個人犯了錯誤，用不著連打撈隊的編制也撤銷了吧？李猛就說：眼瞅著要立秋了，雨季馬上就過去，還弄個打撈隊，有他媽個屁用！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