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事

杜春成

老天爺下了半月的暴雨，終于停了下來。

兩岔河的人們忙了起來，早出晚歸，修復(fù)沖毀的河堤，補(bǔ)種雨水毀壞的莊稼。他們在心里祈禱，老天爺保佑，從今以后，風(fēng)調(diào)雨順，今年有個好收成。

天不遂人愿，暴雨過后，一連三個月，老天爺?shù)斡晡聪?，田土開裂，補(bǔ)種的莊稼干死了。人們望著高掛在天上的太陽，早晚不停地?zé)闱笥?，菩薩保佑，老天爺快點(diǎn)下雨，救救我們。

村里一位八十歲的村民說：“今年是天災(zāi)年，有一成的收獲，算老天爺開恩了?！?/p>

“這日子怎么過喲?！比藗冃幕帕恕?/p>

于是，人們一邊詛咒老天爺，一邊準(zhǔn)備逃荒。

在人們準(zhǔn)備逃荒的時候，傳出了一個好消息。兩岔河最大的黃財主，與相鄰的幾位財主商量開倉放糧。

消息傳出，人們稍微松了一口氣，把準(zhǔn)備逃荒的衣服、被子等包裹，又放回到柜子里。

在人們的等待中，傳來了一個壞消息。黃財主到附近鄉(xiāng)村一位財主家，共同商量開倉放糧。他在回家的路上，遭土匪綁票了。

近十年來，兩岔河一直太平無事，從未聽說當(dāng)?shù)赜型练恕＿@次匪事，很快傳遍了附近的鄉(xiāng)村，流言四起，有人說，那土匪是從東山過來的，見東西就搶。打聽到哪家有糧，專門綁哪家的票。還有人說，肥豬家（指被綁票的家）三天不把家里的糧食交出來，土匪就要撕票。

兩岔河的匪事，嚇得其他財主們白天不敢出門，晚上把門拴好，還用桌子把門抵住。家里的煤油燈，通宵亮著。

黃財主遭綁票，家里人哭天喊地，全家成一團(tuán)亂麻紗。黃財主家的管家，人稱李秀才。他見識多，對黃太太說：“太太，哭沒有用。打聽到老爺下落，救出老爺才是大事。”

于是，黃太太安排李管家，尋找黃財主的下落。李管家出門時，黃太太哭著說，只要保證黃財主的性命，土匪開出的任何條件，黃家都答應(yīng)。

兩天后，李管家?guī)Щ亓讼ⅰＭ练艘簏S家開倉放糧，兩年不收租子。李管家拿出黃財主的親筆條子，黃太太仔細(xì)看后說：“是老爺?shù)墓P跡。明天就開倉放糧?！?/p>

黃財主家開倉放糧，附近的村民拿著口袋，背著背篼來裝糧食。黃家還當(dāng)著村民的面，承諾兩年不收租子。

三天后，黃家開倉放糧完畢。傍晚，黃財主杵著拐杖回來了。黃財主蓬頭垢面，餓得吃了三大碗干飯，還說沒有飽。

晚飯后，黃財主看著一家人的憔悴的臉色，寬慰地說：“糧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開倉放糧，救人性命，那是積善德，積子孫福?！?/p>

附近鄉(xiāng)村的幾位財主，黃財主找他們商量開倉放糧的時候，都不同意開倉放糧，說是壞了規(guī)矩?，F(xiàn)在，看到黃家遭綁票，開倉放糧才保住了性命。他們害怕土匪綁票到自己頭上，于是，紛紛效仿黃家，開倉放糧，承諾兩年不收租子。

財主們開倉放糧，又不收租子。逃難的人沒有了。土匪的蹤影也不見了，兩岔河地區(qū)又太平了。

于是，人們安心了，種秋菜，以菜當(dāng)糧，度過了災(zāi)荒年。

從那以后，黃財主心灰意懶，辭退長工，自己動手種莊稼。

兩年后，兩岔河解放了，土改工作組進(jìn)駐兩岔河，實行土地改革，查田評產(chǎn)，定階級成分。

在定階級成分的大會上，工作組主張把黃財主家定為地主成分。按照規(guī)定，要把黃家的財產(chǎn)分給村民。

曾經(jīng)在黃財主家的一位長工說：“黃財主帶頭開倉放糧，免收兩年地租。評個富農(nóng)成分就行了?！?/p>

工作組不同意，說黃財主開倉放糧，免地租，是土匪綁票，逼著他做的。

不是土匪綁票，是他自己綁自己的票。幾位當(dāng)?shù)卮迕裾f，那天下午，黃財主找到他們幾人，叫村民把他帶到一個山洞里。黃財主在洞里寫條子，吩咐我們把條子放在村口老槐樹的樹洞里。他還說，家里人見了條子，就會開倉放糧。在山洞里，他只喝水，硬是餓了三天。傍晚，我們把他抬到村口，他才杵著拐杖回家。

真是這樣。李管家也證實，他是在村口老槐樹的樹洞里，取到的條子。

工作組幾位人員，分頭走訪了當(dāng)?shù)卮迕?，證實人們所說屬實，黃財主害怕自己一家開倉放糧，減免地租，遭到鄉(xiāng)鄰財主的打擊，想出的苦辦法。

于是，工作組按照土改政策，評定黃家為富農(nóng)成分。不分黃家的財產(chǎn)，只分他家多余的田土。

當(dāng)年，參加開倉放糧的其他財主，順理成章，都評為富農(nóng)成分。幾位財主很是感激黃財主，說他有遠(yuǎn)見，保全了他們的財產(chǎn)。

現(xiàn)在，人們談起那場匪事，還津津樂道。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