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微知著”品古厝

周傳馨

雕梁畫棟、門楣題字、燕尾脊、磚雕等，古厝里的細節(jié)之美，無不彰顯著“匠心營造”的態(tài)度和情懷。

門庭題字：后世子孫的處事信條

寧德福安樓下村，保存至今的30多座古厝，多為明清建筑，盡管歲月滄桑華彩不再，但門庭施以楹聯(lián)，廳堂掛有詩詞，閩南文化氣韻盎然其間，洋溢著儒家耕讀文化的溫情。

樓下村位于柏柱洋的南面，全村有500多戶、2000多人丁?！俺幩P池具有萬里江河之勢，片言只字宛見千古圣賢之心?！闭毡诘臅ㄗ髌饭P墨、文句頗見學問。再看這門邊藻池的題詩：“郭南處士宅，門外羅群峰。勝概忽相引，春華令正濃。山廚竹里爨，野趣藤間舂。對酒云數(shù)片，卷篇花萬重。巖泉嗟到晚，州縣欲歸慵。”很有一些陶淵明的閑適。殘留的匾額“春風和煦”四個大字，淡淡遺墨仍不失風雅。

這里世代相傳的耕讀家風，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農家子弟。古民居門庭上的題字，成為后代子孫為人處事的信條，祖輩辛勞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和樂善好施的德行，他們牢記于心。

“閩南的鄉(xiāng)土文化，不僅是建筑的造型和結構，那些青石上銘記的家訓、碑刻都在講述著老厝的歷史?！笔掏仄瑦酆谜呓駱s如是說。

常出現(xiàn)在紅磚樓門前的青石石刻，是閩南建筑的一個顯著特點，上面的碑文常是“起厝公”留給后代樸素的家訓和先祖創(chuàng)業(yè)史，也有近代名人的題字、詩詞。當人們專注于紅磚樓的精巧結構和精美雕刻之時，常常忽略了這些記錄著一個家族遷徙興盛和歷史功績的石刻文字。隨著老屋的傾覆、城市的拆遷、盜賊的肆意挖掘，能保留完整石刻的古厝不多了。

“在拓印了這么多古厝石刻之后，我有時會突然發(fā)現(xiàn)，相隔遙遠的村落有時承繼著同一段刻骨的經(jīng)歷?！苯駱s每做一次拓片都會有新的感觸，“海外華人的愛鄉(xiāng)故事、近現(xiàn)代史上著名人物的手書常常會在這些碑刻中出現(xiàn)，這是一部寫在房門前的歷史?！?/p>

剪瓷雕：古厝檐角的一出戲

門亭樓上剪瓷雕，或人或物神形俏。

歷史故事瓷藝表，民間絕技一姣姣。

臨海而息，以海為家，八閩獨特的海洋文化賦予其人民熱烈旺盛的想象力。大膽而創(chuàng)新，表達淋漓盡致，于是色澤鮮亮的宮房廟宇隨處可見：紅如赤焰，藍若碧空，綠似青草，黃為燦金……駐足環(huán)視，屋脊、檐角、門樓、壁畫，角角落落的剪瓷雕讓人移不開眼。

剪瓷雕，亦稱嵌瓷、剪黏。是一門以殘損價廉的彩瓷為原料，利用鉗子、木錘、砂輪等工具，將原料剪、敲、磨成形狀大小不等的瓷片，來貼雕人物、動物、花卉、山水，裝飾寺廟宮觀等建筑物的屋脊翹角的裝飾藝術。

據(jù)記載，這門獨特的工藝是古代閩越建筑師獨有的工藝，目前僅存于閩南、粵東、臺灣西部一帶。剪瓷雕融合了泥塑、繪畫、雕刻等各項工藝，其繁多造型無不栩栩如生，傳遞祈福祝愿的涵義以及道德教化的功能。

相傳，最早的剪瓷雕是在唐代初期由中原地區(qū)傳入閩南；宋代有記載可考證的寺廟已開始使用此技藝；直到明代，閩南人盛行興建祖祠，使得剪瓷雕工藝愈發(fā)成熟，傳至臺灣甚至海外。

剪瓷雕大致可分為平雕、浮雕、半浮雕、疊雕與立體圓雕幾類。平雕注重整體構圖，層次單一卻不失色彩與故事；浮雕與半浮雕優(yōu)在凸顯畫面，透視與錯覺令造型呼之欲出、生動有趣；疊雕多出現(xiàn)于屋頂，而立體圓雕則適用于塑造人物。

這古厝屋頂?shù)牧鞴庖绮示哂胁恍嗟乃囆g價值，使人驚嘆流連。其制作，無疑需要熟練精湛的技巧和豐厚淵博的人文宗教知識。

穿梭于閩南村莊的小巷中，祠堂屋頂、廟宇回廊上的剪瓷雕顯得華麗張揚，熱鬧非凡。當其一經(jīng)完成，風吹雨淋也無法褪去那鮮亮的顏色。它們無聲地站在那經(jīng)歷歲月、遇見故事。然而，現(xiàn)代工廠的發(fā)展以及手工藝人的轉行使得剪瓷雕漸漸沒落，傳承之路異常艱辛。

工業(yè)化永遠代替不了手工坊制作賦予工藝品所特有的靈性與韻味。

燕尾脊：僑鄉(xiāng)檐上燕雙飛

流暢的曲線飛揚挺拔，輕巧、俊逸的燕尾剪出了歲月的流光。紅的、綠的、精致細膩的各種裝飾，飛龍彩鳳一躍脊上，合著七彩的云紋裝飾，這般傳神動人，著實叫人驚嘆閩南人的鬼斧神工。

按照閩南民間的說法，燕尾脊只有舉人以上的官宅才可使用，但實際上并非如此，泉州地區(qū)民居使用燕尾脊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半S著習俗的流傳，時間長了，人們對習俗的奉行也漸漸發(fā)生了變化，只要有經(jīng)濟基礎都照蓋不誤?！睂﹂}南文化頗有研究的網(wǎng)友“印象石獅”如此解釋。不但如此，人們還用不同的云紋、神獸裝飾燕尾脊，代表不同的寓意，一般為蝙蝠、夔龍拱璧，獅首及圖像人物。

普通民居一般是用云紋裝飾燕尾脊，有錢人家則會裝上些裝飾性的神獸作為鎮(zhèn)宅之用，而寺廟的話則多采用色彩絢麗的瓷貼，用五顏六色的瓷片貼成龍或其他神獸的樣子來做燕尾脊的裝飾。

正是人們這些美好的祈愿讓燕尾脊更加美麗動人，成為閩南鄉(xiāng)間一道亮麗的風景。殊不知“燕尾脊”也有一定的實用價值，即尖端放電。所以雷雨季節(jié)，閩南的古大厝常因有“燕尾脊”的緣故，而使居民少受傷害。

漫步于閩南鄉(xiāng)間，紅磚古厝錯落有致，流光多彩的燕尾脊參差交錯，一幢接一幢，像極了一座座宮殿，所以，人們又稱這樣的建筑為“皇宮體”。但為何閩南一帶會有“皇宮體”的建筑？這還得從“賜汝一府皇宮起”的傳說談起。

相傳唐昭宗光化年間，惠安縣黃田工部侍郎黃納裕的侄女黃小厥，有幸被閩王王審知選入宮中，因其才貌雙全后來又被立為王妃。

有一天下著大雨，閩王在端明殿批閱了一大堆奏章之后，回到后宮，看見愛妃坐在窗前流淚，便問道：“愛妃，你住在宮里，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還有什么不稱心的呢？”

黃王妃回答說：“我想家！親人們身居茅屋，又地處濱海，遇到大雨加上大風，經(jīng)常是茅飛屋塌，苦不堪言。如今這樣大的雨，一家人不知遭受多少罪呢！”閩王憐惜她牽掛親人之情，答道：“愛妃不用煩惱，寡人賜你府上建皇宮式的房屋吧！”

黃王妃聽罷，眼睛一亮，立即跪下謝恩，隨后對傳旨太監(jiān)說道：“陛下賜我府可建皇宮式的房屋，你速去傳旨?！遍}王說的“你府上”是單指王妃的家，這時她說成“我府”是故意含混其義，讓太監(jiān)誤以為是指整個泉州府，以造福家鄉(xiāng)。于是整個泉州府，特別是達官、豪紳、富商和華僑，甚至普通百姓人家，紛紛仿效王府的樣子造起了房子，這種房屋形似殿宇，富麗堂皇，既有天井相隔，又有回廊連接，更有燕尾脊直指天空，雍容穩(wěn)實，氣勢宏大。

沿海的廟宇、村中的古厝、路邊的祠堂、斑駁的民居，高高翹起的燕尾訴說著昨日的故事；拔地而起的高樓、展示閩南風情的動畫、復古的學堂、懷舊的印花T恤，隨處可見的燕尾見證著今日的傳奇。它并不會就此消失，它的美要讓更多人知道。

雕梁畫棟：

東方美學的集大成者

中國的古建筑具有天人合一的和諧之美，雕梁畫棟瑰麗壯觀，體現(xiàn)了東方人的價值觀。傳統(tǒng)的木建筑中的梁架常常是暴露在外面的，人們?yōu)榱俗非竺赖南硎?，就會給其以雕刻和彩繪來修飾，不再讓其“素面朝天”地暴露在外。這樣就賦予了建筑極強的藝術視覺，大大提升了美感。

檐，是指屋檐，屋頂向旁延伸出來的那一部分。檐下的結構復雜，有斗拱、額枋、雀替、撐拱等構件，在建筑中不僅起到了支撐的作用，還是工匠們用來雕刻起裝飾作用的主要部分。

斗栱之間以榫卯結合，不使用一根鐵釘，這樣縱橫交錯的組合猶如在梁架與柱間增設了一層彈簧層，可以有效地抗御地震力，這也幫助了眾多古代木構可以屹立千年而不倒，這一創(chuàng)舉堪稱建筑學中的一個奇跡。它既起到了承上啟下、傳遞荷載的作用，也起著使建筑物出檐更加深遠，造形更加優(yōu)美、壯觀的作用。在中國古代，斗拱是區(qū)別建筑等級的標志，越高貴的建筑斗拱越復雜、繁華。

雀替，古建筑特色構件之一。由拱形替日演變而來，置于額枋下與柱相交處，以加強額枋和減少跨距。其制式成熟較晚，于明代后才廣為運用，至清時即成為一種風格獨特的構件，其形好似雙翼附于柱頭兩側，而輪廓曲線及其上油漆雕刻，極富裝飾趣味，為結構與美學相結合的產物。

雀替從力學上的構件，逐漸發(fā)展成美學的構件，就像一對翅膀在柱的上部向兩邊伸出，一種生動的形式隨著柱間框格而改變，輪廓由直線轉變?yōu)槿岷偷那€，由方形變成有趣而更為豐富、更自由的多邊形。于是雀替有龍、鳳、仙鶴、花鳥、花籃、金蟾等各種形式，雕法則有圓雕、浮雕、透雕。在中華古建筑中，所有雀替都油漆或雕刻得很華麗。給人印象很深，大有無雀替不成中華建筑之感。

雀替、窗欞和掛落是最能體現(xiàn)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漢族建筑風格的建筑構件，此處雀替的風格渾圓敦厚，頗有古風，是否保有南遷士族對北方質樸的回憶，然而從繁復的情形看來，又是典型的南方純熟的漢文化風格。

精雕細刻：喚醒古厝記憶

閩南古厝的雕刻種類繁多。按雕刻材料分，有石雕、木雕、磚雕和泥灰雕；按造型分，有浮雕、陰雕、線雕和透雕；按雕刻內容分，有山水雕、人物雕、花鳥雕、樓閣雕。檐邊，一般都是浮雕形式，用泥塑彩繪，多山水人物，有故事情節(jié)。墻身最具特色，山墻也是泥塑作淺浮雕呈對稱式，腰線有紅磚、有白石、有青石影雕。窗的種類繁多，有磚構窗、石構窗、瓷構窗、木構窗等。磚構窗、瓷構窗特點在于本身獨立形成一個整體圖案。石構窗的窗柱常以一種圓雕形式出現(xiàn)，雕有動物花卉，如果是鏤花窗，常見戲曲人物。

在中國傳統(tǒng)建筑中，窗是僅次于門的外檐裝修部件，是房屋立面的重要組成部分。正是因為窗子處于人們視覺的中心，所以在窗上會有具有裝飾感的雕刻。中國的傳統(tǒng)建筑大致可以分為官式建筑、園林建筑和民居建筑三大類。木雕窗作為中國傳統(tǒng)建筑裝修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在不同的形式的建筑中，木雕窗因要與周圍的環(huán)境相互協(xié)調以及各地區(qū)人們的審美觀點的不同，其表現(xiàn)的形式及手法均不相同。

窗上雕刻題材非常復雜，可以用植物山水、花鳥蟲草為圖案：可以用珍禽異獸為題材的吉祥圖案：可以用教育子孫后代的人物圖案；也可以用文字為題材做喜慶圖案等，種類繁多。絕大多數(shù)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都是為了表達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民居中的窗因使用了木材料素雅純凈的本色，大多都較樸實素雅，是民居中富有美感和藝術性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些木雕不光窗欞上有，許多舊家具上也多能看見。采用手工技藝和榫卯結構，驚嘆于一塊沒有生氣的木頭，千刀萬刻之下反倒顯出詩意來。每個窗欞都如同一幅優(yōu)美的立體畫，線條粗細有致，形象栩栩如生，尤其是人物生活圖景躍然窗上，好一幅巧奪天工的作品。無論是花、鳥、蟲、魚，還是人物、山水均玲瓏剔透，栩栩如生。梁柱、匾聯(lián)、回廊、門窗等建筑上的雕刻，每一幅都在向人們敘述一個情節(jié)完整的典故。如“樵夫采薪”“漁翁釣魚”“書生苦讀”“狄青比武”……每一道刻痕都向我們展示著古代能工巧匠的智慧和靈巧。在這深厚的文化熏陶下，古村歷經(jīng)千年，仍保持著一份古樸，一份典雅，一份大度，一份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