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簡·愛的自卑心理及其成因

摘 要：夏洛蒂·勃朗特筆下的簡·愛，敢于反抗傳統(tǒng)，爭取自由和平等，成為讀者心中經(jīng)典的獨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從小說文本來看，簡·愛的獨立自主形象與其低微的出生和自卑心理有密切關(guān)系，由自卑而自尊，由自尊而自強，這是建構(gòu)簡·愛人格形象的心理邏輯。

關(guān)鍵詞：簡·愛；反抗精神；自卑心理；平等

作者簡介：龍碧（1986-），女，貴州黎平人，凱里學院助教。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11--02

《簡·愛》自問世起就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成功地塑造了簡·愛這個敢于反抗、爭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女性形象。在英國小說史上，簡·愛的形象有別于其他女性，她長相平凡，家境貧寒，但憑借自身的努力在男權(quán)社會爭取了一席之地。她的愛情宣言堪稱經(jīng)典，引起了讀者的共鳴，然而在她爭取自由和平等的正面形象背后，不可忽視的是其自卑心理。

一、簡·愛的自卑心理在小說中的突出表現(xiàn)

1.在寄宿家庭中表現(xiàn)出的自卑心理

簡·愛從小就有一種深深的自卑感。對于她自己，她有一個頗為冷靜的看法：我明白，如果我是一個聰明開朗、無憂無慮、漂亮頑皮、不好伺候的孩子，即使同樣是寄人籬下，同樣是無親無故，里德太太也會對我的處境更加寬容忍讓；她的孩子們也會對我親切熱情些；用人們也不會一再把我當作保育室的替罪羊了[1]13。言下之意，她認為自己內(nèi)向、陰沉、不美，并且無親無故，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小簡·愛在紅房子里暈倒后，勞埃德醫(yī)生來看她，她告訴他，她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蓋茨黑德府不是她的房子。勞埃德先生問她愿意去跟別的窮親戚住嗎，她又說不愿意與窮人為伍。在19世紀的英國，寄人籬下的人比起窮人的社會地位更低，簡·愛的階級觀念非常明顯，她看不起窮人，而窮人卻更看不起她，小說中的仆人艾博特就說她連仆人還不如，靠人家養(yǎng)活。

勞埃德先生與簡·愛交談之后，決定跟里德太太談談她上學的問題。從這里可以看出來，里德太太并沒有逼簡·愛去寄宿學校，因為這是她自己的訴求。而她與寄宿學校的老師見面之后，更是對里德太太說出這樣的話：“我很慶幸你不是我的親戚，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叫你舅媽了。長大了我也永遠不會來看你，要是有人問起我喜歡不喜歡你，你怎樣待我，我會說，一想起你就使我討厭，我會說，你對我冷酷得到了卑鄙的地步。”[1]36 里德太太聽了之后，她的反應是：“看起來慌了神，活兒從她的膝頭滑落，她舉起雙手，身子前后搖晃著，甚至連臉也扭曲了，她仿佛要哭出來了。”“你想要什么別的嗎，簡？說實在的，我希望成為你的朋友?！盵1]36-37 盡管里德太太平時對簡·愛不太客氣，但是簡·愛的性格實在是有些乖戾，她在這場爭吵之后本想求得里德太太的寬恕，可她的經(jīng)驗和直覺認為她會更加蔑視自己，這就導致了她們之間的矛盾的惡化。而實際上，一個真正殘忍粗暴的大人不必對一個即將離開她的家庭的小女孩如此表露真情，也不必僅憑對已逝丈夫的一句承諾，就養(yǎng)育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十余年。就這一點來說，里德太太對簡·愛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簡·愛與舅媽的關(guān)系一再惡化，事實上是由于她過度敏感，將自己置于一個想象出來的不平等的心理地位，才令她們之間的矛盾加劇的。而她之所以有這種想象，恰恰根源于她內(nèi)心深處頑固的自卑。自卑在簡·愛身上幾乎變成了一種偏執(zhí)。當然，從小說藝術(shù)上說，恰恰是這種偏執(zhí)成就了簡·愛獨特的性格特征。

2.在社會生活和愛情中表現(xiàn)出的自卑心理

小簡·愛被送到羅沃德之后，與海倫相識。受海倫的影響，她的性格有了很大的改變。從最開始看到海倫被體罰站在大教室中間，小簡·愛覺得無法接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到后來自己被罰站在恥辱臺上示眾時，海倫殉道者似的目光安撫了小簡·愛叛逆的情緒，其性格至此已經(jīng)變得無比隱忍，她逐漸成為了一個內(nèi)斂而自強的女性，但是她仍舊非常自卑，尤其是在自己的外表和社會地位方面。在她的潛意識深處，幾乎形成了一個思維定式：自認為很不幸，身材長相都不出眾，五官不端正而又那么顯眼[1] 105。

當她遇到羅切斯特并愛上他后，她的自卑心理再次暴露無遺?！半m然地位和財富把我們截然分開，但我的頭腦里和心里，我的血液里和神經(jīng)中，有著某種是我與他彼此心靈溝通的東西……而我必須不斷提醒我自己，我們之間永遠橫亙著一條鴻溝——不過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必須愛他?！盵1]193這一段內(nèi)心獨白充分顯露了簡·愛的自卑及其帶來的焦慮感?！安粩嗵嵝盐易约骸?、“永遠橫亙著一條鴻溝”這些話語，在一個心理學家看來，也許非常適合一個偏執(zhí)狂病人的話語方式。

“我一到家就要寫信到馬德拉，告訴我叔叔約翰，我要結(jié)婚了及跟誰結(jié)婚。如果我能期望有一天給羅切斯特先生帶來一筆新增的財產(chǎn)，那我可以更好地忍受現(xiàn)在由他養(yǎng)起來了?！盵1]296顯然，繼承叔叔遺產(chǎn)能夠讓她“更好地忍受現(xiàn)在由他養(yǎng)起來”這個事實再次證明了她的自卑心理。在19世紀的英國，美貌和財富對于女人來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能夠獲取婚姻中一定地位的條件。簡·愛離開羅切斯特之后，仍然無法忘記他，但她去尋找他的時間，是在繼承了叔叔的遺產(chǎn)之后。這筆遺產(chǎn)令她有了一定的話語權(quán)，甚至使她的地位在某種程度上高過了羅切斯特。因為一場大火，不僅燒毀了羅切斯特的家產(chǎn)，燒死了他的瘋妻，更是將他燒成了瞎子和缺了一只手的殘廢，這時簡·愛的自卑心理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正是由于羅切斯特的不幸，令她有了某種精神上的優(yōu)越感，于是他們“穿過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平等——本來就是如此”[1]278。事實上如果簡·愛無法擺脫這種強烈的自卑心理，她是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人格平等的。

二、簡·愛自卑心理的成因

1.成長環(huán)境的影響

《簡·愛》是一部帶有自傳體性質(zhì)的小說。夏洛蒂的母親生了6個孩子，體弱多病，在夏洛蒂5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其父親在妻子逝去之后開始獨自生活，“無論是散步還是日常生活，他都不找伴。”[2]12這對夏洛蒂姐妹的成長勢必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對一個5歲的孩子來說，無異于失去了雙親的孤兒。因此折射在夏洛蒂的小說中的簡·愛的身份是寄宿在舅舅家的孤兒。

心理學把自卑解釋為一種自我否定。簡·愛的童年缺少父母的愛，是一個寄宿者，她的家庭地位遠不如人，傭人們以少爺小姐為重，對她很輕視，她甚至還不如傭人的地位高，由此而產(chǎn)生了很強烈的自卑心理。奧地利精神病學家、個體心理學的創(chuàng)始人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指出，“在我們每個人身上，自卑感和追求優(yōu)越是密切相關(guān)的。我們之所以追求優(yōu)越，是因為我們感到自卑，因而力圖通過富有成就的追求來克服這種自卑感?！盵3]這在簡·愛身上得到了印證，簡·愛十歲的時候，自愿離開舅舅家到羅沃德學校讀書，她剛到這個學校的時候，本以為自己無法忍受站在恥辱臺上的羞辱，但是海倫給了她勇氣去面對這一切，她還從教師坦普爾小姐身上汲取了知識與力量，到她長大成人登廣告謀求職業(yè)的時候，她已成為一位“能勝任良好的英國教育所含的普通課程，以及法文、繪畫和音樂的教學[1]92”的優(yōu)秀女性了。

2.社會文化根源

18-19世紀英國社會正處于從農(nóng)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婦女更多地承襲傳統(tǒng)的社會角色定位：處于附屬和邊緣化的地位。[4]法國女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在《第二性》一書中提出了“他者”這一概念，并詳細闡述了女性成為次于男人的“第二性”的原因，“他者是因為主體將自己確認為主體，才成為他者的?！?[5]11

這種性別上的不平等將女性的地位邊緣化，使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它無法通過斗爭或建立相關(guān)法律機制而被完全消除，因為它植根于整個社會心理中，“最平庸的男性面對女人也自以為是半神?！?[5]19如小說中圣·約翰所說，“上帝和大自然要你做一個傳教士的妻子，他們給予你的不是肉體上的能力，而是精神上的稟賦。你生來是為了操勞，而不是為了愛情。你得做傳教士的妻子——一定得做，你將屬于我，我要你——不是為了取樂，而是為了對主的奉獻?！?[1]446對于想要超越自我的女人來說，女性的身份是一種困惑，她越想要超越自我，“他者”的處境就可能令她更為窘迫?！八f話的時候我顫抖著。我感覺到他的影響透入我骨髓——他困住了我的手腳?！盵1]450“毫無疑問，僅以這樣的身份依附他，我常常會感到痛苦。我的肉體將會置于緊緊地枷鎖之中，不過我的心靈和思想?yún)s是自由的?！?[1]451-452顯然，簡·愛并沒有屈服于這種身份的束縛，而是在追求平等的道路上逐漸獲得自我的成長。

3.自身天性的強化

人的性格有與生俱來的成分，也有后天塑造的成分。在簡·愛的性格中，除了環(huán)境塑造的因素，也可以找到與生俱來的某種天性，對其性情產(chǎn)生了重要的強化效應。這種天性是一種潛能，外在環(huán)境是刺激潛能的條件。在簡·愛的天性中，敏感性是值得關(guān)注的一個傾向。這種敏感性使得簡·愛特別容易受到環(huán)境某一面的刺激，產(chǎn)生過激化反應，從而強化其性格傾向。生活在同一環(huán)境中的兩個人常常會有不盡相同乃至完全相反的反應，正說明了天性本身的差異。

寄人籬下的小簡·愛敏感而自卑，到了寄宿學校之后，坦普爾小姐和海倫對她的性格塑造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坦普爾小姐于她而言就像一位溫柔的母親，而海倫也起到姐妹的作用。她慢慢地克服自己的自卑心理和艱苦的環(huán)境，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這正是簡·愛的可貴之處，把自卑的心理轉(zhuǎn)變成一種激勵自己上進的動力，因自卑而自尊，因自尊而自強，這只能由其獨特的天性來解釋。由于外貌的平庸和貧窮，令簡·愛一度無法擺脫自卑心理，但是她自尊自愛，在得知羅切斯特有妻子的時候毅然離開了他，做出離開羅切斯特的這個決定并非易事，“我經(jīng)歷著一次煎熬。一雙鐵鑄火燎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命脈。一個可怕的時刻：充滿著搏擊、黑暗和燃燒！[1]350”正是因為經(jīng)歷了內(nèi)心這樣痛苦的掙扎，她的出走才使一個自強自立的女性形象躍然于紙上。

三、結(jié)語

“你以為我是一架機器？——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能夠容忍別人把一口面包從我嘴里搶走，把一滴生命之水從我杯子里潑掉？難道就因為我一貧如洗、默默無聞、長相平庸、個子瘦小，就沒有靈魂，沒有心腸了？——你不是想錯了嗎？——我的心靈跟你一樣豐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樣充實！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姿色和充足的財富，我會使你同我現(xiàn)在一樣難分難舍，我不是根據(jù)習俗、常規(guī)，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軀同你說話，而是我的靈魂同你的靈魂在對話，就仿佛我們兩人穿過墳墓，站在上帝腳下，彼此平等——本來就如此！” [1]278 簡·愛的經(jīng)典愛情宣言看上去似乎是在宣布一種平等，但是仔細品讀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她宣布的這種平等實際上仍然是不平等的，她渴望外貌與財富給她的社會關(guān)系帶來一種改善，但是始終無法從根源上改變其“他者”的地位。

總的來說，簡·愛最終并沒有實現(xiàn)與羅切斯特之間的平等——她自以為是的平等是建立在羅切斯特身殘、財毀和妻亡的基礎(chǔ)上的。即便如此，她還是克服了自身的弱點，逐漸成長為一位自強與自立的女性，彰顯了獨特的個人魅力。

參考文獻：

[1][英國]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2][英]蓋斯凱爾夫人，夏洛蒂·勃朗特傳[M].北京：團結(jié)出版社，2000：12.

[3][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兒童的人格教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45.

[4]王曉焰，18-19世紀英國婦女地位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29.

[5][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