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

藍羽

東西一上手，黃富貴就感覺到心猛地一縮，然后就劇烈地跳動。如果不是有多年練就的功夫，這心怕會從嗓子眼里直接跳將出來。他定了定神，心沒有跳出來，嗓子眼卻緊了：“給個價吧?！秉S富貴嚇了一跳，這是自己的聲音嗎？他清了清嗓子，把聲音沉下來：“給個價吧。”

“您給個價吧。”那小伙子拂了拂額前的頭發(fā)，像個女人似的把那縷頭發(fā)掛在耳后。黃富貴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憑經驗斷定，這是個敗家子，也未必懂得多少，許是偷來家中寶貝換倆錢兒花。這樣的生意黃富貴最喜歡，有大賺頭啊。

敗家子的故作高深在黃富貴眼里是極其可笑的，因為他一出手黃富貴就看出是個絕對的外行。剛才他掏出這古物就要直接遞給黃富貴，黃富貴一邊往后撤身，一邊示意他放在柜臺上。

即使不太內行的人也知道這些古玩瓷器是不能雙方用手傳遞的，萬一一方失手掉了，造成的損失算誰的呀？黃富貴等他把那只古碗放在臺面上，方拿起細瞧。

沒錯，這確實是古物。他不露聲色地取出放大鏡左看右看，心里已經確定收下，臉上仍現(xiàn)出一片猶豫。牙有些疼。他知道，自己一激動牙就疼，這病多年也沒有治好。

黃富貴早些年讀了不少書，對古董懂得一些皮毛，那時候沒有什么古玩文化市場，只是有些人私下里進行交易。每每有人求教，必是攜禮前來，因此黃富貴在物資緊俏的時候，也照樣未曾斷了吃喝穿用。

一次，一個女人輾轉找到他，拿出一塊金子讓他鑒別成色。黃富貴見她無甚表示，只帶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母子都怯怯的，以牙試金后，就偷偷留了半塊，還順手在女人的胸脯上抓了一把。

那次試金以后，黃富貴總是牙疼，但是這半塊金子在文化市場開放時，成了他盤下此店的資金。而后他多讀理論，苦練雙眼，生意蒸蒸日上，心中小有得意。

正所謂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連日來，黃富貴的聚寶齋里都沒有買進賣出了。他倒也不急，近日購得一本最新版的鑒寶書，如獲至寶，正好有時間細看。

今日一見到那碗，依稀就是書上所有，心中如何不狂喜？他讓小伙子稍候，自己去里屋翻了一下那書，果然沒有半點差錯。那小伙子最終出的價雖然不是太高，卻不愿松口。即便如此，成交時，黃富貴想，你要是知道這碗的真正價值還不悔得腸子都青了？

晚上，黃富貴多喝了二兩，忍不住給在琉璃廠做生意的老伙計打電話報告喜訊，順便就此貨是立即出手兌現(xiàn)賺上一筆還是多捂些時日，討個示下。

電話那頭一聲驚呼，老伙計問是不是按《××鑒寶》書上收的那碗。黃富貴忍不住地得意：“是啊，這書我才得不久呢，怎么老兄你那里也有此書？”

老伙計說：“不好，此書系盜版，有幾處欠妥，其中就有這碗，最近這里有人在成批量地加工呢，老弟你上當了?！彪娫捓镞€在問“老弟虧得不多吧”，黃富貴什么也聽不到了，僵在那里，汗如雨下，并以手掩嘴。

不幾日，黃富貴收到一信，竟是那小伙子寫來的，言其幼時孤兒寡母別無他物，僅一塊家父所遺赤金，卻被黃老板留一半，母遭其欺辱。當年即立下誓言，必報此仇。故發(fā)奮學習，如今已是此業(yè)內行家，生意也做得不小，特回來報當年之仇。本來這一次僅是開始，隨時還有可能拜會。但其母已吃齋念佛，自為慰母心，不再報復，便是黃老板好自為之吧。

黃富貴頓時臉色煞白，牙又疼了起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