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行山谷中

摘要：莫迪利阿尼的作品體現(xiàn)畫家本人內(nèi)心真實情感的傾訴，正因“靈魂的真誠”性，在作品的整體構成中我們才能看到莫迪利阿尼特有的個人獨特的語言，其作品體現(xiàn)更多的是對傳統(tǒng)、時代、民族等自我的認識，并非對外部世界簡單的隨波逐流。對于我們無論去做藝術、做學問還是做事業(yè)，充滿真情，抱著“無所為而為”的精神，求滿足自我理想和情趣，不去斤斤于外部干擾，從而做出正確選擇以實現(xiàn)真正自我。

關鍵詞：單純化 節(jié)奏 內(nèi)在需求 形式

我們讀莫迪利阿尼的作品，能感受到脈搏與畫家心靈的同時跳動，最終從優(yōu)美、精練的輪廓線條，夸張、變形的身體，長頸削肩，不點瞳仁的眼睛，甜美、凄涼中感受到被藏匿著的真實情感。這種“美的東西”“由有內(nèi)在需要產(chǎn)生并來源于靈魂”如山谷中的流水能激活人的心脈?，F(xiàn)代靈魂藝術家的先驅之一梅特林克說，沒有什么人會拒絕聽從一個沉迷于美的靈魂的指引。“蘇東坡曾說‘謂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這就是取舍恰到好處。”讓我們一起解讀莫迪利阿尼所呈現(xiàn)的特有的畫面語言，分析畫家對傳統(tǒng)、自然與繪畫對象的揚棄，感受畫面背后畫家藏匿的真實情感。

一、整體——量的減少與質(zhì)的增加成正比

（一）形體結構：在莫迪利阿尼作品里，人物畫居多，風景作品鮮少，人體作品占有很大數(shù)量。作品中的人體以最簡單的幾何形體出現(xiàn)，以卷曲旋轉的肉體連接。形、體、結構，三者中他更強調(diào)勾畫形的線，作品的整體感覺單純化，以降低到最小限度的“客觀因素”，突出表現(xiàn)最有力、最有效的現(xiàn)實因素。在很多人體作品中，我們能看到鵝卵型的臉，長長的鼻子，弧形的眉，小小的嘴唇和沒有點瞳孔的眼睛，頭、頸、胸和四肢的擺放如果在現(xiàn)實生活中肯定是扭曲和不自然的，但是在畫面的整體構成中卻給人感覺和諧與統(tǒng)一。通常其背景是簡單的乃至空曠的，虛空的重，減弱了人物與周邊事物間的聯(lián)系，做這種選擇處理畫面突出了人物的孤獨性和悲劇性?？_·曼說得好，他是通過筆下的女性，“著重表現(xiàn)人類社會的普遍規(guī)律……試圖描繪出人類普遍存在的痛苦和悲哀?！?/p>

莫迪利阿尼通過好友雕塑家布朗庫西看到過黑人雕塑，黑人雕塑特有的下巴和臉蛋的形狀夸張在其繪畫中能找到受其影響的影子，其實同樣受黑人雕塑影響的還有立體派畫家畢加索，他搞變形求創(chuàng)新，使用一些方法，包括用嚴密的體系繪畫；嘗試通過增加透高點來表現(xiàn)對象的全體等。而莫迪利阿尼卻以他自己的方式解決了立體派畫家所致力解決的問題。他并非不知畢加索和布拉克的研究。盡管他和畢加索一樣，對于光和氣氛，對于“輪廓模糊畫法”不感興趣，然而他很聰明，并不參加立體派的行列。他以真情實感把語言濃縮到極限，以簡單的幾何形與線把個人情感表述得淋漓盡致，比立體派畫家形體更簡潔，情感更直接。這些特點出自畫家個人自我表達的內(nèi)在需求，以鮮明的呈現(xiàn)形式傳遞出畫面人物與畫家個人的孤獨本質(zhì)。

（二）色彩：在莫迪利阿尼留下的300件作品中，暖紅色調(diào)居多。以一張戴帽子的女人為例，畫中的帽蓋、臉、脖子都是紅色。在明暗、冷暖上略有區(qū)分，紅色的無限溫暖獨自成熟地放著光芒，體現(xiàn)了一種生命內(nèi)在的堅定和有力的強度；帽檐以上以及周圍的衣服，用明度近乎黑的色彩交代體積、邊緣，深棕色及其他深顏色給人以毫無希望的沉寂，襯托出暖色調(diào)的細微變化；滿眼眶只是空茫的藍色，恰到好處，一種刻骨的厭倦和絕望。畫面中色塊整的同時豐富有力感，形與色的結合在各自自我獨立的同時，又融會于共同生命之中。這也正是莫迪利阿尼內(nèi)在需要創(chuàng)造的色彩語言：感覺迷茫，卻不同于蒙克那般扭曲和驚慌；流露的空靈和美麗更沒有夏加爾的浪漫和幸福。其中流露出的是迷人的美麗和憂傷。

（三）節(jié)奏：所謂沒有哪兩個人的心電圖是一樣的。作為生命個體的人，脈搏的跳動其節(jié)奏和規(guī)律反映出心感于物產(chǎn)生的微妙和豐富情感體驗。 我們從因“有傷風化”而被撤展的女人體中可以感受到，作品中莫迪利阿尼以自己相似色塊的穿插跳躍，以及不同色塊面積大小呈現(xiàn)的節(jié)奏。畫家內(nèi)心的情感線的長短、急緩的相承關系體現(xiàn)在畫面上，這種變化使我們看畫時所費的心力和心力活動也不同，因此我們的心中自然有一種節(jié)奏和畫面相平行。最終這種舒展和緊促或是穩(wěn)定和跳躍的心力活動，常蔓延浸潤到全部心境，不知不覺使我們感到似乎和莫迪利阿尼有著同樣的憂傷，有著同樣對生命、對人生的思考。

二、傳統(tǒng)——舊瓶裝新酒

莫迪利阿尼作品中學習吸收很多前人包括同時期的東西，如上所說的黑人雕塑。而這種吸收學習并非“拿來主義”，也是從內(nèi)在有效需要出發(fā)，因為形式并非目的，而是形式與內(nèi)在的含義相適應，是因有情可抒，有感而發(fā)。較典型的是莫迪利阿尼作品中人物大都有細長的脖頸，以至有人說長脖子是有所師承——波提切利。莫迪利阿尼的作品中的確有傳統(tǒng)的影子。首先，母親很早預感到他的繪畫天賦，讓他看了伊比里亞半島上所有的博物館，送他進佛羅倫薩和威尼斯的美術學院學習傳統(tǒng)繪畫。另外，在莫迪利阿尼開始習畫的少年時期，他父親已戲稱他是波提切利。再者，人們不斷從兩者畫作中找到相似之處，豐子愷譯編的《西洋美術史》中指出波提切利的名作《維納斯的誕生》和《春》二畫中隱隱中有一種“世紀末的病弱與爛熟欲頹的哀愁泛濫著”，稱波提切利是“頹廢的唯美主義者”。而這一稱號于莫迪利阿尼也同樣合適，不同的僅是莫迪利阿尼展現(xiàn)的是20世紀初葉唯美而又迷惘、病態(tài)的時代的憂傷罷了。最后，兩人又都傾向文學，文化素養(yǎng)極好，波提切利曾為但丁作品寫過評論、作過插圖；莫迪利阿尼則對但丁等詩人的詩歌熟讀成誦。以至有人說，那憂傷的脖子伸過四百年。

實際上，與波提切利相比，在莫迪利阿尼的作品中傳統(tǒng)形式中已經(jīng)換上新的精神風格，讓人看到新的風貌已悄然進入舊體制中并起著變化：表面上還是傳統(tǒng)的題材（人物肖像等），但其實內(nèi)里已變了質(zhì)，舊瓶已裝上新酒，于是人們在舊形式上都能鮮明地感受到，在波提切利的作品上某些當時舊有的僵化的和諧在失去，取而代之的是畫家與對象之間純粹的“內(nèi)在共鳴”。這種震撼之深刻，有依憑、有根基地出奇，并不亞于去畫令人不安的東西，是比直接破壞、另起爐灶更要大手筆，更能激活人的心靈。的確，莫迪利阿尼對傳統(tǒng)的“能事”不僅見于知所取，尤其見于知所舍，例如前面提及莫迪利阿尼對其畫面形體、結構有選擇的簡化處理等。

三、情感——自然深處藏匿的是人

我們經(jīng)常讀出莫迪利阿尼作品中的兩面性，如卡羅·曼所形容，那些眼睛常常“一只明一只晦”，“一只向內(nèi)審視自我，另一只茫然向外”。特別是在莫迪利阿尼生命的末期，外面第一次世界戰(zhàn)已經(jīng)結束；面對疾病，他卻在內(nèi)心世界挖了戰(zhàn)壕。他的一些繪畫是表露了對青春和生命的熱愛，大量選擇女仆、女工為模特，“她們健壯的體魄與畫家孱弱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是他對生活的最后嘲笑，畫家力圖驅趕死亡，把活力通過繪畫重新注入到生活中去?！钡铱吹?，這一時期的女仆畫像，仍然有一雙空洞的藍眼睛！一種刻骨的厭倦和絕望！“這是雙重的反諷了，所謂驅趕死亡、重注活力，卻又自己都知道不可能，于是，在健壯的女人那兒仍擺脫不了迷茫。”內(nèi)心世界決定了畫面氛圍。造成畫面唯美、憂傷感懷的原因很多。

首先，就時代而言，20世紀初至30年代的歐洲既是流彩溢金、華麗唯美，同時處處又顯得迷惘、消沉。莫迪利阿尼畫面中拉長的裸體，迷離慵倦的意態(tài)，高貴又郁悶的氣息，正展現(xiàn)了那份濃烈的時代憂傷；《人·歲月·生活》中寫道，有人要想了解莫迪利阿尼悲劇的話，不要讓他回憶印度大麻，而應去想一下窒息性瓦斯和當時的歐洲以及20世紀人們的境遇。

其次，從思想上來說，莫迪利阿尼受尼采的影響很大，尼采在論及美和藝術問題時談道：“美是人的自我肯定。在美之中，人把自己樹立為完美的尺度，在精選的場合，他在美之中崇拜自己?！蹦侠⒛嵩诮o奧斯卡的信中的觀點與其非常吻合，“我們和常人不一樣，我們肩負著高于一般道德標準的使命”以及“追求美是一個痛苦的經(jīng)歷，但這種追求本身會使我們的靈魂升到至善至美的境地”。莫迪利阿尼的作品本身頗能闡釋這些觀點。藝術與人生的真理，是莫迪利阿尼一生追求的目標。同時尼采強調(diào)的非理性主義與反對理性主義。我認為這對莫迪利阿尼發(fā)病后的頹廢反映到畫面表現(xiàn)的一種憂傷同樣有關系，包括對愛人的態(tài)度。

最后，從莫迪利阿尼當時的社會身份和地位上看，出生于羅馬猶太名門的莫迪利阿尼屬于大部分成員是外國人的“巴黎畫派”，這派畫家的作品特點是宣告生活中有某種痛苦，然而莫迪利阿尼卻把苦痛看作是有關榮譽的事（如上段說的那樣）。猶太畫家特有的焦慮、緊張，給其作品染上幻想破滅的情調(diào)，莫迪利阿尼奉獻的不是一種新的語言，而是一種“新的戰(zhàn)栗”，他身上有著某種隱晦的、不合常理的、復雜的東西，他的藝術又是文雅、脆弱、高貴的，能讓人感受到呼吸起來沁人心脾，但又有點兒郁悶。

四、結語

莫迪利阿尼作品“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在繪畫史長河中，用短暫生命勾畫出的超乎利害關系而獨特的純粹意象世界，對當今社會仍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其作品是體現(xiàn)內(nèi)心真實情感的傾訴，如同很多人說的那樣，莫迪利阿尼的畫前人沒有這樣畫過的，也不希望后人像他。此外，自然界中盡管流水也受山體的影響，卻并沒改變其本質(zhì)，反而更能體現(xiàn)流水多樣性的實質(zhì)；莫迪利阿尼同樣受傳統(tǒng)、時代、民族等多方面影響，而其作品體現(xiàn)更多的是對傳統(tǒng)、時代、民族等自我的認識，并非對外界簡單地隨波逐流。這是我讀莫迪利阿尼畫作所得到的一點兒體會。

參考文獻：

[1]朱光潛.談美[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86.

[2]卡羅·曼.莫迪利阿尼[M].陳乃望，譯.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6：34.

[3]何政廣.世界名畫家全集——莫迪利阿尼[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序言.

（作者簡介：李強，男，研究生，遵義師范學院美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油畫語言）（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