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幸福哲學及其現(xiàn)當代啟示

熊永旭

摘 要：莊子認為“以人滅天”是不幸的根源，人的幸福的獲得只能是充分自由的發(fā)揮個人的自然本性。自然本性的自由發(fā)揮能夠讓人獲得相對幸福，而絕對幸福的獲得則需要達到人與宇宙的同一，實現(xiàn)對人與宇宙關系的更高的覺解。莊子的幸福哲學高度肯定人自然本性的價值和精神自由，具有非功利、反對“人為”、“貴真”的特點，在當代復雜的時代環(huán)境中，對個人獲得在世的幸福具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莊子；幸福觀；自然本性

“幸?！笔莻惱韺W永恒的主題。如果說儒家期望人類通過對“善”的追求以達到人生的幸福，那么道家則期望通過人對“真”的認識來實現(xiàn)人類在世的幸福。如果說墨家企圖通過功利性的“兼愛”主張來構建理想世界，謀求人的福祉，那么道家則通過對功利的超越建立烏托邦，同樣也是謀求人的福祉。道家崇“道”、求真，尊重自然本性，反對“人為”，主張“無為而無不為”，這些主張在莊子那里形成了一種特別的幸福哲學。

莊子幸福哲學的根本在于“求真”，即，排除“外在世界”對“真我”的異化，使內(nèi)在的“真我”不丟失“性命之情”。莊子的“求真”要求人與自然本性相合，在世的人要遵循人的自然本性而行動，不做任何“以人滅天”的事情。遵循自然本性是人求得幸福的途徑，反之，違背自然之性、以人滅天就是產(chǎn)生不幸的根源。

一、以人滅天是不幸的根源

莊子發(fā)展老子的學說，構建了獨特的生命哲學，認為個人順從自然本性實現(xiàn)的是人的“真我”，是順道而行；個人違背自然本性，強加給自然本性以外在的東西使之毀滅，就是背道而行，是“以人滅天”。以人滅天會造成事物本性的改變，也是不幸的根源。

什么是天？什么是人？《莊子·秋水》指出，“天在內(nèi)，人在外，德在乎天?！庇纸璞焙Ｈ糁谡f，“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天是內(nèi)在于事物的本性之中的，指的是人或物的自然狀態(tài)，這種自然狀態(tài)從始到終都沒有滲透進不屬于事物天性的外在影響；人是人為，指經(jīng)過人的影響后形成的狀態(tài)，是外在強加的非事物本性的東西?！叭藶椤痹谇f子那里并不是專指人的所為，而是泛指一切從外強加給事物、使事物天然本性被改變的存在。換而言之，“天”是與“道”相一致的，是事物的“真我”的體現(xiàn)；而“人為”則矯飾了事物的天性，違背“真”的原則，與“道”背道而馳?！肚锼菲涊d，河伯問北海若：“然則何貴于道邪？”北海若回答說：“……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2不以人為毀滅自然本性是“反真”，“反真”就是“貴道”。反之，人為就是違背“真”、違背大道的事情，將會給事物的發(fā)展造成難以想象的災難。

莊子認為外在環(huán)境并不是個體生命尋得幸福的充分條件，反而會阻礙幸福的獲得。這與外在環(huán)境加之于事物本性上的影響有關系。外在環(huán)境往往事物發(fā)展的方向，甚至連事物的本性也改變了?！肚f子》記載的“魯侯養(yǎng)鳥”、“渾沌之死”都是以人滅天、毀滅事物自然本性而導致不幸的事例。魯侯用人所喜的韶樂和太牢養(yǎng)海鳥，海鳥不敢飲食，三天就死了，這是“己養(yǎng)養(yǎng)鳥也，非以鳥養(yǎng)養(yǎng)鳥也?！?把人的好惡、本能強加給海鳥，背離了海鳥的自然本性、能力。

以人滅天的行為改變事物本來的“性”，使事物偏離了原本秉承自“道”的“性”，因而也失去了“真”，這是導致人（以及生命存在）不幸的根源。事物要保持屬己的自然本性，就不能經(jīng)過任何外在的“人為”，只有從事物內(nèi)部出發(fā)，順應自然之性，才能保存萬物、延續(xù)事物，求得萬物各自的幸福。

二、各適其性，獲得相對幸福

人們所崇尚的思想觀念、物質(zhì)利益無不使人背離本性，陷入痛苦，而改變外在環(huán)境的努力不僅不能消除這種痛苦，改變外在環(huán)境的欲望反而使人心不自然。既然幸福從外求已然不可能，莊子將尋求幸福的路徑轉向了事物的內(nèi)在本性。萬物皆秉道而生，因為“道”的存在而有“性”，自由發(fā)揮、發(fā)展物自身的能力、本性就是“反真”，就是“貴道”。事物只要“反真”、“貴道”，“各適其性”，也就能獲得幸福。

萬物就其自然本性、能力與道的關系而言沒有真正的不一樣，就萬物的自然本性、能力單獨作比較而言，卻各有區(qū)別。但是，萬物只要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自身的自然本性、能力，都能夠獲得各自的幸福。鵬飛九萬里、蜩與學鳩“槍榆枋而止”，雖然它們展現(xiàn)出來的自然能力、稟賦不一樣，但是就它們能夠自由展現(xiàn)自己的自然能力、稟賦這一點來說，并沒有本質(zhì)的不同，它們以不同的方式同樣自由而充分地發(fā)揮了自身的能力，其幸福是一樣的。

所以莊子說：“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跂；長者不為有余，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xù)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xù)，無所去憂也。”4合、枝、長、短都是事物的自然狀態(tài)，與“道”相符，與“真”相合。如果非要把長的切短、短的續(xù)長，反而會違背“道”，丟失“真”，背離自然。所以說鳧脛不能因為短而把它接長，鶴脛不能因為長就把它切斷。按照莊子的理解，事物的本性是各不相同的，因此不能以此一事物的標準來衡量另一事物，并按前者的標準來改變后一事物，讓它們“各適其性”，在自身的自然本性、能力之內(nèi)自由發(fā)揮就是最好的。莊子承認事物應當“各適其性”，但也指出由之而來的幸福是相對的、有限的幸福，因為這樣的幸福還是“有所待”（有所憑靠）的。

三、覺解道，求得絕對幸福

獲得相對幸福的生命存在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們能夠正確對待自然本性、自由展現(xiàn)自然能力，但是對事物自然本性卻沒有真正的認知。存在一種不僅能夠自由發(fā)揮自然本性，也理解萬物自然本性，知曉萬物的本原、法則、變化、發(fā)展的存在。由于覺解自身的自然本性和宇宙的“道”，所以其行動無不遵循“道”，展示“真我”，進而其幸福也不依靠外物來實現(xiàn)。這樣的存擁有絕對幸福，莊子稱他們?yōu)橹寥?、神人、圣人。馮友蘭先生說：“他（至人、神人、圣人）絕對幸福，因為他超越了事物的普通區(qū)別。他也超越了自己與世界的區(qū)別，‘我與‘非我的區(qū)別。所以他無己。他與道合一。道無為而無不為。道無為，所以無功，圣人與道合一，所以也無功。”5獲得相對幸福的生命存在與獲得絕對幸福的至人、神人、圣人的區(qū)別在于對“道”的覺解上，前者順從自然本性，遵從道，但是沒有理解道，沒有對宇宙本原和萬物生滅變化規(guī)律的覺悟、了解；至人、神人、圣人不僅遵從道，行動上與道相合，而且對“道”也有所理解，清楚萬物的自然本性。

四、莊子幸福哲學的特點及現(xiàn)代啟示

莊子幸福哲學關懷生命的生存狀態(tài)，重視萬物行為與自然本性的契合，更重視生命存在對“道”的覺解。莊子的幸福哲學批判了“人為”對人的本性的扭曲，幸福的含義不在于受制于人為，而在于順應自然本性，具有“無為”、反“人為”的特點；認為生命的幸福不在于求得名和利，具有非功利性；最高的絕對幸福在于覺解、順應宇宙之道，實現(xiàn)了從相對幸福向絕對幸福的超越，具有“貴真”、“超越”的特點。因之，莊子的幸福哲學也將給現(xiàn)代人帶來特別的啟示。

首先，莊子的幸福哲學具有非功利性。包括追逐個人利益、名譽和物質(zhì)享受在內(nèi)的所有功利行為在莊子看來都不是使人獲得幸福的條件，尋求幸福不是讓自身的本性、能力去追求功利。這種幸福觀與幸福的實現(xiàn)在于欲望的滿足的幸福觀具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后一種幸福觀本身有著內(nèi)在的矛盾，有時欲望的滿足并不伴隨著幸福感的產(chǎn)生。此外，人的欲望并不單一，而是隨著人的發(fā)展而變化，持后一種幸福觀意味著幸福只是欲望被滿足后的伴生物，這樣也將幸福的地位降低了。因此，在容易滋生拜金主義思想、產(chǎn)生功利欲望的今天，要正確認識功利、欲望的地位，不應當讓功利欲望宰制人心，不應讓功利欲望降低了幸福的質(zhì)量。

其次，莊子的幸福哲學具有“無為”、反對“人為”的特點?！盁o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無論做什么都不違背事物的本性。與“無為”相對的是“有為”、“人為”。儒家所提倡的君子“立德立功立言”行為，在莊子看來就是“有為”，就是對人性的矯飾。莊子認為無為是通往幸福的必由之路。在生活節(jié)奏不斷加快、社會活動繁忙的今天，我們要防止自身行為違背自然本性，也要防止外在事物對自身施加扭曲人性的影響。

最后，莊子的幸福哲學具有“貴真”、超越的特點。根據(jù)莊子的看法，幸福并不在于個人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了多少物質(zhì)的、精神的財富，也不在于個人的主觀欲望的滿足或者外在世界對個人的肯定與回報，換言之，個人的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都無法為個人提供幸福的基礎。相反，這些都是“人為”的表現(xiàn)，是以人滅天。順從自然本性、實現(xiàn)人與宇宙的同一才是幸福的源泉。順從自然本性就是合于自然之道，就是“貴真”，覺解人與宇宙的同一關系，實現(xiàn)覺得幸福就是“超越”。在當今各種思想觀念碰撞激烈的幾天，鑒別各種幸福觀的本質(zhì)，認識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對指導人生具有重要意義。不僅要獲得幸福，也要明白為什么幸福，最終實現(xiàn)對人生的超越，覺解人與世界的關系。

注釋：

1.孫通海譯.秋水[A].莊子[M].北京：中華書局，2007：142.（以下引用《莊子》原文皆出自此版本，不另注）

2.莊子·秋水[A]：142.

3.莊子·至樂[A]：152.

4.莊子·駢拇[A]：66.

5.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09.

參考文獻：

[1]莊子著，孫通海譯.莊子[M].北京：中華書局，2007.

[2]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3]孫亦平.從幸福觀的角度解讀莊子的生命哲學[J].南京社會科學.2012（6）.

[4]祁志祥.“自適其適”、“至樂無樂”——莊子美學新探[J].廣東社會科學.2011（3）.

[5]邵漢明.莊子人學二題[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