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德國電臺”瓦解納粹統(tǒng)治

史春樹

二戰(zhàn)期間，被納粹德國視為眼中釘?shù)囊惶幍叵码娕_及其播音員，實際上只是英國宣傳機構精心布置的騙局。類似的“黑色宣傳”在戰(zhàn)爭期間大行其道，原因在于這種做法不僅有助于迷惑和瓦解敵人，

還能讓后者為了平息謠言而疲于奔命。

“各位聽眾，‘首領現(xiàn)在開始講話?！?941年5月23日傍晚，歐洲大陸的千百萬臺短波收音機里同時傳出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持續(xù)6分鐘的播音中，這位自稱“首領”的神秘人物運用粗俗詞匯、色情描述和極端言論，連篇累牘地抨擊納粹德國高層的無能和腐敗。

在納粹德國及其占領區(qū)，廣播電臺通常只被允許播放“經過批準”的新聞和古典音樂。然而，從那天開始，每天下午5點左右，在一個被嚴密監(jiān)控的頻率下，這名自稱“普魯士老兵”的播音員都會按時出現(xiàn)，揭露納粹統(tǒng)治的陰暗面，嘲諷希特勒及其追隨者的野心。

播音臨近結束時，“首領”高聲誦讀了一長串數(shù)字，聽起來像某種密碼，并點名讓一位叫“古斯塔夫·齊格弗里德·愛因斯”的聽眾記錄下來。監(jiān)聽廣播的納粹蓋世太保發(fā)現(xiàn)，數(shù)字代表的是“奧帝安影院”、“河街電車站”、“東區(qū)菜市場”等一系列似是而非的地名。他們開始相信，一個充斥著危險分子的組織潛伏在歐洲大陸某處，密謀叛亂。

然而，此后兩年半里，當怒氣沖天的納粹分子一次次發(fā)誓要摧毀“首領”的秘密電臺，并打算跟蹤他、抓住他的時候，完全沒有人意識到，自己拼命追逐的只是個幻影。

“黑色宣傳”是門另類藝術

事實上，“首領”充滿誘惑力的聲音來自時年39歲的德國僑民彼得·塞科爾曼。塞科爾曼出生在柏林，二戰(zhàn)前做過記者和作家，后于1938年為躲避迫害流亡到英國。他熟知希特勒統(tǒng)治下的德國，也懂得兵營里罵人的粗話，所以在抨擊納粹領導人時總是格外犀利。

作為英國政府戰(zhàn)時宣傳活動的組成部分，塞科爾曼與其他幾名效忠英國的德國公民組成團隊，每天通過短波廣播，向歐洲大陸播報精心編織的假新聞，“新聞素材”來自戰(zhàn)俘審訊報告、英國情報部門、抵抗組織密報和英國空軍實施轟炸后的情況匯報。蓋世太保以為“首領”藏在德國鄉(xiāng)下，費盡心機搜尋他，卻料不到，塞科爾曼始終在英國的一間錄音棚里上班。

至于古斯塔夫·齊格弗里德·愛因斯這個名字以及隨之出現(xiàn)的數(shù)字代碼，它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英國政治戰(zhàn)執(zhí)行局”（PWE）頭腦風暴的產物。即便在戰(zhàn)爭結束后的半個多世紀里，公眾仍然很少知道，PWE這個機構是如何熱衷于進行所謂“黑色宣傳”，將欺騙發(fā)展為一門藝術，并傾力打造出一條正面戰(zhàn)場之外的、名副其實的“輿論戰(zhàn)線”。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反納粹秘密電臺的設立和運營，是在英國首相丘吉爾直接授意下實施的。1941年8月，丘吉爾找到曾在BBC德語頻道工作的播音員丹尼斯·德爾莫，讓他拿出一個方案。德爾莫戲稱這項任務為“心理柔道”，認為其關鍵就在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德爾莫同樣來自柏林，曾在德國度過少年時代。在為倫敦一家報社擔任駐德記者期間，經由納粹沖鋒隊領導人恩斯特·羅姆介紹，他認識了希特勒。1932年德國大選期間，他乘坐希特勒的私人飛機四處奔走，還隨希特勒視察過1933年2月毀于大火的德國國會大廈。

出于對納粹的反感，德爾莫最終回到英國。1940年，當英軍被迫從敦刻爾克撤離歐陸時，他通過廣播，對希特勒向英國提出的最后通牒做了回應：“元首先生，你過去向我打聽過英國民眾的情緒，現(xiàn)在，請允許我再次為你提供這樣的咨詢，讓我告訴你，我們英國人怎么看待你的呼吁，……我們打算把這些無稽之談打包還給你，扔進你滿嘴邪惡的牙齒里?！?/p>

受邀加盟PWE后，德爾莫創(chuàng)建了多個地下廣播電臺，聽眾從德國天主教徒到駐守在大西洋沿岸的士兵，還有漂泊在海上的德軍潛艇官兵；廣播的目的則是瓦解德國人的戰(zhàn)斗意志。

假新聞如何令聽眾信服

德爾莫和他的同僚多為媒體從業(yè)者出身，懂得如何為自己的地下廣播吸引人氣。播音材料需要遵循一定套路，德爾莫將其概括為“真相、真相、假貨、真相、假貨”，“通過把色情段子、粗魯謾罵和對戰(zhàn)爭前線的真實報道混雜在一起，我們的廣播越來越不可抗拒?！?/p>

整個戰(zhàn)爭期間，德爾莫的PWE成了名副其實的假新聞制造廠。除了廣播，該機構還偽造了數(shù)以萬計的德語報紙，上面全是各種似是而非的消息：陣亡士兵名單，有錢人把德國馬克換成瑞士法郎，商店囤積稀缺商品，納粹官員與士兵的妻子偷情，部隊嘩變，傳染病流行……用德爾莫的話說：哪里有戰(zhàn)爭，哪里就有PWE；該機構的員工必須具備新聞專業(yè)知識、藝術細胞、搞笑天賦外加一副好腸胃，以便適應各種令人不適的負面消息。

戰(zhàn)時宣傳是否值得投入如此大的人力和物力？英國政府相信，此舉不僅迷惑了敵人，削弱了他們的戰(zhàn)斗意志，還耗費了德國的戰(zhàn)爭資源，讓他們?yōu)樽柚箯V播、封殺假報紙和傳單并平息謠言而疲于奔命?！笆最I”的定期播音尤其成功，以至于它一度愚弄了美國駐柏林大使館——華盛頓對德宣戰(zhàn)前，有美國外交官告訴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tǒng)，秘密電臺的存在是納粹政權和軍隊之間分歧加劇的證據(jù)。據(jù)說，羅斯福日后得知真相，開懷大笑。

此類心理武器的威力無法量化，但根據(jù)PWE自身的評估，地下廣播在“德國武裝部隊成員中的受眾之廣前所未有”。有證據(jù)表明，柏林、維也納和北非等地都有“首領”的粉絲，甚至“在大西洋俘獲的德國水兵也承認聽過”。

“用真話給謊言以公信力”

二戰(zhàn)中的絕大部分交戰(zhàn)國對“黑色宣傳”青睞有加。納粹德國利用戰(zhàn)前建立的國際短波廣播網絡，反復播放各國右翼分子的言論，以此論證法西斯統(tǒng)治的合理性。而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一名綽號“東京玫瑰”的日本女播音員同樣被美軍士兵又愛又恨。美國國內聽眾同樣是軸心國宣傳機器的目標：德英雙語的“自由美國之音”電臺聲稱自己潛伏在美國中西部某地，但事實上，這個由納粹宣傳部控制的電臺以德國不萊梅為大本營。

隨著1944年諾曼底登陸臨近，PWE加大了欺騙力度。全新的“加萊軍人電臺”和“大西洋短波電臺”應運而生，主要面向駐守“大西洋防線”的德軍士兵。這兩個電臺全天播出真實新聞、流行舞曲乃至美國爵士樂，只是在關鍵部分加入誤導性信息，其目的就是用似是而非的報道干擾德國情報機構和軍隊指揮官的判斷，讓他們誤判攻擊開始的時間和地點。

諾曼底登陸前后的每晚，美國空軍平均空投25萬份《軍隊新聞》，后者是專為德軍訂制的宣傳品。統(tǒng)計顯示，超過50%的德軍收聽過電臺，許多人相信《軍隊新聞》勝過本國媒體。

遺憾的是，一位過度緊張的PWE員工把提前錄制的槍聲重放了一遍，讓精心設計的劇本露了破綻。德爾莫對這個失誤不太在意。此后一年半里，他繼續(xù)狂熱地進行著宣傳活動，通過廣播和傳單，炮制出一篇篇真假難辨的“前方報道”，甚至利用便攜式電臺，隨著盟軍在歐陸攻城略地不斷推進，將更多聽眾納入自己的影響范圍。

正如德爾莫本人所言，他的工作就是“說足夠的真話，從而給謊言以公信力”；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戰(zhàn)爭的勝利。

摘編自《青年參考》2017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