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振之(湖南長沙)
避免“獨斷式的確定感”
文_振之(湖南長沙)
要想讓批評發(fā)揮作用,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批評是得當?shù)?,開出的藥方也是符合實際的,而不是為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然而,即使你認為自己的批評恰如其分、溫和理性,也難免由于知識的有限、立場的不同、思想的獨斷等因素,到了別人眼中可能就是另一樣光景。比如你覺得自己的觀點很平和,別人就會覺得有些偏激;甚至自己與自己的想法都會有矛盾,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所以,批評后是允許再批評的,關(guān)鍵是要擺事實,講道理,能夠自圓其說。
也就是說,我們既不能一味強調(diào)批評,又不能覺得自己所批評的是絕對正確的。一味強調(diào)批評容易變成習慣性懷疑,進而陷入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則容易陷入“致命的自負”,難以包容不同意見。有時候,我們會批評一個人固執(zhí),是因為他始終堅信他是對的,聽不進別人意見。我們常說的以己度人,則是用自己以為的來揣測別人。
魯迅無疑是喜歡批評的,一貫有“明確的是非”和“熱烈的好惡”,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在學者邵建看來,魯迅是拒絕寬容的,并對自己有著“獨斷式的確定感”,在知識意志上有著絕對自信。這也就不難理解,魯迅曾和梁實秋等多人展開“罵戰(zhàn)”,文中也不免有冷峻、刻薄之處,可謂做到了他說的“橫眉冷對”。
魯迅說:“我早有點知道:我是大概以自己為主的。所談的道理是‘我以為’的道理,所記的情狀是我所見的情狀?!彼€說:“我因為自己好作短文,好用反語,每遇辯論,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頭一擊,所以每見和我的辦法不同者便以為缺點?!彼裕谏劢磥?,魯迅之所以那么相信“我以為”,是因為魯迅覺得只要自己的目的是正的,采用什么手段不重要,而且何謂正與不正,也專憑自己判斷。
要說比魯迅還要激烈的,可能就是陳獨秀了。章士釗評價他“言語峻利,好為斷制,性狷急不能容人,亦輒不見容于人”。在文學革命時,陳獨秀說:“改良文學之聲,已起于國中,贊成反對者各居其半。鄙意容納異議,自由討論,固為學術(shù)發(fā)達之原則;獨于改良中國文學,當以白話為文學正宗之說,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余地,必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匡正也。”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余地,可見陳獨秀之霸道。不過從今天看來,白話文已經(jīng)成為主流,陳獨秀之霸道也算是帶來了好處。
陳獨秀這話其實是針對胡適來的。胡適是白話文的有力推動者,他認為“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定。甚愿國中人士能平心靜氣與吾輩同力研究此問題。討論既熟,是非自明。各輩已張革命之旗,雖不容退縮,然亦決不敢以吾輩所主張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
所以,當胡適看到陳獨秀不容他人匡正的霸道后,感慨頗多,說要戒律自己:我們要想別人容忍諒解我們的見解,我們必須先養(yǎng)成能夠容忍諒解別人的見解的度量。至少我們應(yīng)該戒約自己決不可“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
批評是一個判斷是非的過程,之所以不能“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一方面因為我們自身認識有局限,不能把自己看作真理的化身;另一方面,是非的標準不是輕易可判定的,否則也不會產(chǎn)生爭論。
不管魯迅、陳獨秀還是胡適,作為有思想的知識分子,堅信自己以為對的東西不難理解。如果不這樣,反倒顯得他們立場不堅定,觀點不鮮明。但是你以為的,并一定是完全正確的,也不能亂發(fā)“正義的火氣”,也不能像魯迅那樣“每見和我的辦法不同者便以為缺點”,就想著迎頭批評。而是要保持克制和審慎。正如哲學家何懷宏說:“一味強調(diào)批判的后面,可能潛藏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精英意識。而如果我們能從一種至高的精神信仰的角度看待人,我們是不敢這樣認為自己有這樣的絕對權(quán)利或‘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信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