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的軍事力量不強,最后不能逃脫被蒙(元)滅亡的命運;南宋疆域不廣,不能與版圖遼闊、雄極一時的漢、唐相提并論;南宋貪官污吏甚多,百姓負擔沉重,清人錢采在《說岳全傳》中將南宋看成是一個黑暗腐敗的朝代。
然而,唐末、五代時候被破壞殆盡的儒家道德觀,在南宋時獲得了重建,“忠君愛國”思想成了主流核心價值觀。進學不計貧富,科舉不問家世,土地不抑兼并,用人不限士庶,經商不受限制,貿易不禁海運,消費不約奢華,文化不計雅俗。居民的自由程度、幸福指數(shù),遠勝前朝。臺灣淡江大學黃繁光教授不無惋惜地說:“南宋如一顆晶瑩光亮的明珠,最后卻埋沒在蒙古鐵騎飆起的漫天塵埃里,不勝唏吁之至!”
那么,歷史的真相究竟如何?
“權相政治”的真相
南宋歷史上先后出現(xiàn)了秦檜、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四個權相的專權局面,累計時間長達70年之久,一些史學家稱南宋政治為“權相政治”,頗多詬病。實際上,南宋的“權相政治”,是帝王有意而為之,其作用也不應該完全否定。
南宋每次“權相政治”的出現(xiàn),都有不同原因。如高宗重用秦檜,是因為兩人在對金朝政策上的一致性,需要利用秦檜來抑制反對和議的聲浪。寧宗前期重用韓侂胄,后期重用史彌遠,是因自己不夠聰慧,政事多受后宮影響之故。理宗在前期重用對史彌遠,乃是感恩其所擁戴,后期重用賈似道,則是需要依賴其能力,借以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之故。但是,無論這些權相的氣焰有多囂張,專權的時間有多長,對皇權卻始終構不成威脅。
只要深入考辨史料,就會發(fā)現(xiàn),南宋的權相實際上都不過是帝王的代理人和工具。他們在帝王面前,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謹慎,一旦失去帝王的信任,頃刻便會遭到拋棄,韓侂胄的被殺和賈似道遭貶死,都說明任何權相都不可能真正威脅到皇權。
如紹興十八年(1148年)三月,秦檜養(yǎng)子秦焙被擢為知樞密院事,秦檜對此感到不安,聽人說他有北宋權相蔡京之嫌,隨即命秦煊辭去知樞密院事,改任為資政殿大學士的閑職。當時臨安城里穿黃衣服的人很多,但秦檜就是不準秦焙穿這種顏色的衣服。還有一次,秦檜妻子王氏應吳皇后之邀,去宮內赴宴,食問吃到一種青魚,吳后問她,以前有否吃過此魚?王氏說:“吃過,而且比這魚更大?!鼻貦u得知此事后,便埋怨她“不曉事”。第二天,秦檜故意命人將數(shù)十條別的大魚當作青魚送進宮去。吳后不知是計,笑道:“我便道是無許多青魚,夫人誤耳?!痹谒拇髾嘞嘀?,秦檜的權勢最為顯赫,在高宗面尚且如此小心謹慎,其他權相也就可想而知。
“權相政治”雖然容易滋生腐敗,但在當時的政治生態(tài)下,所造成的腐敗還不至于十分嚴重。反之,“權相政治”有利于中央集權,減少政治上無謂的紛爭,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政治穩(wěn)定的一個因素。
秉承祖宗家法,防范“內患”發(fā)生
南宋在周邊環(huán)境并不有利的情況下,能夠實現(xiàn)政治上的相對穩(wěn)定和社會生活的和諧,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它繼承了北宋以來的一系列祖宗家法,主要有哪一些呢?
首先,繼續(xù)貫徹重文抑武的基本國策。宋高宗從內外形勢稍有好轉的紹興七年(1137年)起,開始恢復重文抑武、以文制武的祖宗家法。此外,發(fā)兵權與統(tǒng)兵權相分離、武臣不得參與政治、以文官馭武將等政策和措施也繼續(xù)貫徹。
其次,嚴禁官員結成朋黨,實施“異論相攪”的策略。宋真宗曾說:“唐朝朋黨甚盛,以至王室卑弱?!彼?,宋代皇帝對官員結“朋黨”一直很是忌諱?!爱愓撓鄶嚒钡牟呗跃褪窃诔⒗镞m當扶植對立面,使他們互相監(jiān)督、互相制約,揭發(fā)對方的“不軌之行”。這種“異論相攪”的統(tǒng)治策略,也為后世統(tǒng)治者所廣泛運用。
第三,加強對宗室、外戚和宦官的防范。對近親宗室,只允許他們坐享高官厚祿,不允許他們進入中樞,交通大臣。對外戚,即使帝王年幼或患病,不得不讓母后垂簾聽政,也因受制度約束和大臣反對而不能得逞。對宦官,除了禁止其交通大臣以外,還限制宦官的升遷,并不準他們主兵,以防止他們弄權亂政。
第四,大力推行科舉取士,重用知識分子參與政治。南宋進一步貫徹北宋以來科舉取士不論門第和貧富的方針,使得一些農民子弟甚至以屠牛為業(yè)者,也能參加科舉考試。同時進一步擴大科舉取士名額,以至時人有“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說法。所以,南宋真正稱得上是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社會。
第五,重視法制建設,僅一部《條法事類》,門類就多達400余種,幾乎涉及到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在判決中,還首先提出了“罪疑惟輕”的原則,這在法制史上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建立忠君愛國的核心價值觀
自“安史之亂”以后長達200年之久的戰(zhàn)亂和黑暗統(tǒng)治,造成中國社會傳統(tǒng)的道德淪喪,文臣武將的忠義之氣消失殆盡,乃至“臣弒其君,子弒其父”成了司空見慣的社會現(xiàn)象。這樣的道德風氣,對急欲使政權長治久安的宋初統(tǒng)治者來說,頗有不寒而栗的感覺。
為了徹底改變社會風氣,乾德四年(966年)六月,宋太祖命吏部尚書張昭等人,對武成王廟內所祀歷代名將72人重加審定,“取功業(yè)始終無瑕者”灌嬰等23人,“退氣節(jié)有虧者”吳起等22人。后宋太宗繼承這些做法,為“更勵為臣之節(jié)”,下詔“搜訪唐末已來忠臣子孫”,以行褒獎。
宋初統(tǒng)治者又竭力提倡孝道。乾德四年(966年),太祖下詔:“令諸州長吏察民有父母親屬疾病不視醫(yī)藥者,深懲之?!碧诶^位后,再申前項禁令:“風化之本,孝弟為先,或不順父兄,異居別籍者,御史臺及所在糾察之?!苯y(tǒng)治者的這種提倡,使宋朝孝悌友愛的風氣大為發(fā)揚,僅太祖、太宗兩朝,受到朝廷表彰的大家庭即有20余家之多。
進入南宋,高宗率先“垂范”,提倡孝道,他以“歸還梓宮母后”“屈己求和”為口實,與金人簽訂了屈辱的“紹興和議”。同時接受李綱等人的建議,處死了一時“借逆”的張邦昌等人,宣揚了孝道和忠君的雙重目的。隨著程朱理學的正式形成,南宋士大夫更是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倫理綱常,提高到“天理”的地位,作為人們立身行事的準則,成為整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
與此同時,南宋政府通過各種渠道,將這種道德取向和價值觀傳播到民間。致仕官員、鄉(xiāng)紳、學者和塾師,或制訂各種鄉(xiāng)規(guī)民約,以規(guī)范人們的道德行為;或在書院、州縣學和鄉(xiāng)塾村校,傳授理學思想;或撰寫各種治家格言、庭訓,對子弟進行三綱五常的教育;或奏請朝廷,建立先賢祠,褒獎有功于國、有惠于民的地方先賢,作為人們的表率;或編撰《三字經》《千字文》等各類啟蒙讀物,對蒙童進行倫理道德的教育。甚至在普通百姓所喜聞樂見的南戲和話本小說中,講的也多是有關忠、孝、仁、義的故事。
帝王的“民主化”傾向。鞏固了統(tǒng)治集團的內部團結
南宋是一個封建社會,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帝王,談不上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主化”。但是,他們與臣僚的關系,與明、清兩代帝王實行極端專制主義統(tǒng)治,將臣下當奴才驅使的情況大相徑庭,也與動輒抄家、籍沒和殺戮大臣的漢、唐諸帝有著很大不同。這種“民主化”傾向帶來了積極影響。
一是建立了比較和睦的君臣關系,從而減少了統(tǒng)治集團的內部矛盾。宋代皇帝接見臣僚時,廢除了君臣坐論之制,賜坐、賜茶是常事。宋代臣僚奏對時,與帝王相距甚近,有御史中丞包拯的唾沫星子濺到仁宗臉上、中書舍人陳傅良拉住光宗衣襟不放的故事發(fā)生。皇帝向諸臣獻示自己的球鞠本領,也命官員與皇太子比賽球藝。這些情況,雖然在其他朝代偶然也能見到,但遠不及南宋之多。
二是帝王較好地聽取臣下諫言,有利于糾正統(tǒng)治中的失誤。南宋帝王的納諫氣度甚有可觀,他們并不剛愎自用,有時還能接受一些常人難以接受的諫言。如高宗養(yǎng)了一群鴿子放飛,有太學生便作《鵓鴿詩》加以諷諫,高宗不僅不再養(yǎng)鴿,而且還給那位太學生補了官。端平元年(1234年)正月初一,理宗下詔“求直言”。太常少卿徐僑入見,竟將南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說得一無是處,頗有一點危言聳聽的味道。理宗雖為平庸之主,聽后卻沒有半點惱怒,只是“為之感動改容,咨嗟太息”而己。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南宋一些官員甚至公開反對君主獨裁,提出“天下者乃萬民之天下”的主張,以此反對向金人屈辱求和,反對重用“近習”(皇帝身邊之人),反對不按規(guī)定程序,由皇帝私自下令給外戚、后宮加恩的做法。對于如此激烈的言論和主張,當時君臣卻無一以為非。此事如果發(fā)生在明、清兩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最高統(tǒng)治者相對節(jié)儉。對民生關懷
南宋皇城建在鳳凰山原北宋杭州州治舊址,占地面積近50公頃,只及唐朝大明宮面積的七分之一。作為正殿,只有崇政、垂拱二殿,作為別宮,“實德壽一宮”。宮殿如此簡省,在歷史上實不多見。
再說陵園,南宋六陵規(guī)模就不像是帝王陵園,全部面積只有2.25平方公里。帝王生前,皆不建陵園,去世后,時間長的不超過一年半,短的不到四個月即下葬。南宋除了在水利建設方面不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之外,對其他工程,包括修筑廟宇、宮觀之類,數(shù)量雖然不少,但規(guī)模皆遠不及前代。
南宋諸帝的日常生活也比較儉樸。高宗一次外出,看到一家制衣作坊招牌上題有“供御繡服”字樣,問之乃十年前從汴京搬來的鋪戶所使用的舊招牌,于是便下令毀撤此牌,不準再用。孝宗的儉樸遠勝于高宗,宮殿里的一些地板,為防止磨損,“常以竹沓覆設”。寧宗是最為節(jié)儉的君主,在位期間,“離宮、別館,不復增修”。
南宋政府對弱體群眾的關心,也超過了前代。一些出身下層的士大夫,他們或在給帝王上課時,或在奏議中,不斷提醒帝王要恤民、愛民、惜民。許多帝王也常以北宋的滅亡為教訓,注意對民生的關懷。為此,南宋政府建立起一套較為完善的社會救助體系。如推行荒政,在荒年時減免災民部分或全部租課。蠲減百姓債負,送醫(yī)施藥,收養(yǎng)貧苦、安葬死亡之無歸者。紹興六年(1136年),宋高宗下詔在臨安府置藥局4所,名“惠民和劑局”,保證藥材質量并平抑藥價,疫情暴發(fā)時則免費施藥。自高宗朝起,開始重建居養(yǎng)院、安濟坊,并逐漸普及到全國,從而使鰥寡孤獨者得到了一定的求助。
以上的這種政治生態(tài),恐怕就是南宋軍事力量雖然不強,但在金、蒙強敵的嚴重威脅下,國祚卻能延續(xù)153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