訟師秘本中的命案文書探析
——以《歷代珍稀司法文獻》所收訟師秘本為例

宋偉哲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訟師秘本中的命案文書探析
——以《歷代珍稀司法文獻》所收訟師秘本為例

宋偉哲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訟師與訟師秘本在古代官方、民間眼中一直是以負面形象出現(xiàn)的，挑撥詞訟、牟取暴利成為其代名詞。然而，通過對訟師秘本中的命案文書進行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訟師秘本中的“命案教學”并沒有太多教唆詞訟、顛倒黑白的描述。事實上，訟師秘本中強調，對于命案一定要建立在尊重事實的基礎上，因為這一犯罪誣告反坐成本是一般人無法承受的。訟師秘本中命案文書的書寫要求要高于一般訴訟文書的書寫，其甚至涵蓋了現(xiàn)代法學中的犯罪構成全部要件。訟師秘本中的命案文書將法律文書的寫作規(guī)范化，在一定意義上起到了推動法制進步的作用。

訟師秘本；民間法律文書；明清訴訟

一、問題的提出

訟師在明清訴訟當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這一職業(yè)長期遭到官方的打壓，其訟學知識的傳播不是像其他知識一樣可以公開傳授，而是在地下秘密進行。一些學者的研究表明，訟師秘本是當時訟學秘密傳播的重要工具①具體可參見龔汝富：《明清訟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尤陳?。骸睹髑迦粘Ｉ钪械脑A學傳播——以訟師秘本與日用類書籍為中心的考察》，《法學》2007年第3期等論著。。明清的訟師秘本多以“蕭曹遺筆”命名，這也有一定原因。日本學者夫馬進先生認為，“這里所說的‘蕭曹’，原指仕于漢高祖劉邦的蕭何和曹參，被后世的百姓尊為制定、遵守法律的始祖，也是賢能的胥吏、務實派官吏的代表人物。蕭曹遺筆就是他們的筆記。按理說蕭曹遺筆應該是官吏、幕友、胥吏適用的法律指導的實用性書籍，結果在民間反而成為專門用來對付官府的訴訟入門書籍……自從明末出現(xiàn)《蕭曹遺筆》以后，300多年間，成為決定著社會最基層用于訴訟的模式的書籍”[1]。

目前，學術界關于訟師秘本已經(jīng)有不少論著②主要有鄧建鵬：《訟師秘本與清代訴狀的風格——以“黃巖訴訟檔案”為考察中心》，《浙江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龔汝富：《明清訟師秘本制作的經(jīng)驗與素材》，《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科版)2007年第1期；尤陳?。骸睹髑迦粘Ｉ钪械脑A學傳播——以訟師秘本與日用類書為中心的考察》，2007年第3期；潘宇：《明清訟師秘本中的狀詞解析》，《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7年第3期；孫家紅：《走近訟師秘本的世界——對夫馬進《訟師秘本〈蕭曹遺筆〉的出現(xiàn)》一文若干論點的駁論》，《比較法研究》2008年第4期；[日]夫馬進：《明清時代的訟師與訴訟制度》，載王亞新、梁治平主編：《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日]夫馬進：訟師秘本《蕭曹遺筆》的出現(xiàn)，載楊一凡總主編，寺田浩明主編：《中國法制史考證》丙編，第四卷，《日本學者考證中國法制史重要成果選譯·明清卷》等。。但是，這些論著幾乎都為從整體上對訟師秘本進行宏觀研究，缺乏對訟師秘本中某類問題的微觀研究?！澳壳坝嘘P訟師秘本的研究缺乏對其與訴狀之間作用與影響的分析,這就需要結合訴訟檔案中的訴狀從表達方式、內容敘述、語詞結構等方面對兩者進行系統(tǒng)的比較和闡述進而考察訟師秘本對清代訴狀乃至整個訴訟活動的影響?！盵2]命案一直是中國古代官府最為重視的刑事案件，審判程序較之其他案件也更為復雜，訟師秘本之中對命案更是有著詳細的記載。本文以楊一凡先生主編《歷代珍稀司法文獻》③楊一凡主編：《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十一、十二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本文主要使用該書第十一、十二冊中所收錄的《珥筆肯綮》、《新鐫法家透膽寒》、《新刻法筆驚天雷》、《新刻法家蕭曹雪案鳴冤律》、《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江西萬載訟師秘本三種》等訟師秘本。所收錄的訟師秘本中的命案文書為基本材料，對這一問題作一些初步探討。

二、訟師秘本中命案文書之要訣

行政與司法合一是中國古代政府機構的重要特點，并且隨著政府級別的下降，這一特點顯示就越來越明顯。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古代的司法與行政就沒有區(qū)別。在很大意義上，古人還是將“司法”視為行政管理中極為特殊的一環(huán)。因此，中國古代對于訴訟程序制定了非常嚴格的規(guī)范。盡管中國人有“息訟”的傳統(tǒng)觀念，但是龐大的人口基數(shù)所造成的眾多案件還是令地方政府十分頭疼。中國古代地方政府的編制很小，但是所要處理的各種刑事、民事糾紛很多。他們有限的精力只能集中于優(yōu)先處理重大案件。換言之，古代民眾在訴訟時所面臨的第一關是能讓自己的訴狀被官府立案，最好能夠引起官府重視。然而，當時的官府與民眾之間并不是平等主體，一般民眾對于官府十分敬畏，官府對于民眾則高高在上，雙方缺乏平等的對話平臺。并且在很多時候，司法官并不是當?shù)厝?，因此還存在著與當事人語言溝通障礙的問題。因此，司法機關與當事人更多情況下是通過訴狀來進行溝通。在這種前提下，訴訟文書質量的高低則成為影響整個訴訟審判的重要因素。

命案是最惡劣的刑事案件，其訴訟程序非常復雜，牽扯面與訴訟代價較之其他案件也更大，因此命案狀詞的書寫更為謹慎。從命案類文書在各種訟師秘本的排列次序上來看，命案的確最為當時所重視?！剁砉P肯綮》、《新鐫法家透膽寒》、《新刻法筆驚天雷》、《新刻法家蕭曹雪案鳴冤律》、《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等都將命案類列在前四卷，有些還是第一卷。盡管其篇幅可能較其他民事案件命案類的篇幅較短，但是其要求卻遠高于其他文書。

在訟師秘本《珥筆肯綮》的開篇，作者將訴狀的書寫秘訣提煉為五點：

“一、詞須要，格規(guī)先定，然后布詞檢點成篇，切不可見語子套之。

二、作者先看事理情勢何如，務要周詳，不可忽略?；蚨戮惆l(fā)，取其重者作主，輕者點綴。在首上火尾上作輔佐，必用重關字面，轉換成篇，庶不犯了一詞兩事之弊也，然要詞語簡潔連續(xù)。

三、體有三段。前段推寫來歷為何事相干。中間指出被告根繇，或云豈其豪厶強占或強騙等情，須用緊要干證，明白贓物，以點實之。后段要嚴切言語，辦得前項事情，勿使寬疏。中間倘有不密之處，宜生情掩過，方可告準。朱語不入招，重著無妨。

四、作者不可搜羅事砌，不可虛空扯拽，致自招重罪。或遇一時難準之狀，不得不架捏者，亦要招誣無大罪方可，又比觀者信之乃善。

五、事經(jīng)判斷后，復翻告者，須看判語并供招不合律處，明白挑出。若如初告之詞一樣孟浪，終無益也”①覺非山人.珥筆肯綮[C]//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1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4頁。。

以上五點僅是對于一般訴狀書寫的要求，從這段材料來看，這個要求并不低。它要求寫訴狀之人不能根據(jù)“模板”硬套，而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并且可以適當“捏造”，這個便對寫訴狀之人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然而在命案訴訟文書的書寫又有更高的要求，它除了要具備以上五點之外，還有更多的書寫技巧。因為一旦稍有不慎，命案的誣告反坐代價是一般人所承受不起的。

“凡告人命者，人眾須分何人下手，何人主謀，比兩手相毆者不同。又要制定何人用何兇具打傷何處，何人為證，原打何時，今死何日，方為的確。然在保辜限內者，填命；限外者，充軍”②覺非山人.珥筆肯綮[C]//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1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6頁。。

通過這段材料，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命案訴訟文書的書寫,要求當事人要對命案現(xiàn)場進行比較詳細的描述，這是與其他訴訟文書對于案發(fā)過程描寫較為簡略大為不同。這主要是考慮到命案非同一般，原告方一定要想方設法讓審判人員同情自己，并且盡可能地滿足自己的訴訟請求。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主要包括對于犯罪主體、犯罪客體、犯罪主觀方面、犯罪客觀方面等。其中，何人下手為犯罪主體，何人主謀為犯罪主觀方面，打傷何處主要體現(xiàn)犯罪客體，用何兇具打傷主要體現(xiàn)是犯罪客觀方面。顯然，其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將犯罪構成理論完全運用上了。根據(jù)這一考慮寫出的訴訟文書，可以比較充分地考慮到殺人犯罪的最基本問題，使得審判人員能夠非常簡明地了解案件的過程。根據(jù)這一要訣，該書給出了一些訴狀書寫模板，例如：“打死人命事。兇豪厶謀奪眾業(yè)墳山，恨兄出名告理。厶日伺兄孤身往府，集眾厶等趕至厶處，揪兄亂打，各因拳石毆背協(xié)，幸厶救勸扶回，醫(yī)治不全，厶日身死。隨投里長，相明收驗。痛思墳被白奪，兄被毆死，嫂孤侄幼，控訴無門，乞親撿償。告?！庇秩纾骸昂缾痕贪哉甲陟?，恨兄理阻，手執(zhí)木耙，打兄頭額，立時懵地身死，厶證。當告本縣，惡賄血親厶買和寡嫂，訟息兄冤，情弊法廢，命輕浮沉。三子不雪父冤，半年不拘兇犯，死者含冤九泉，生者屈官府。乞親提檢，究豪填命。告?！雹塾X非山人.珥筆肯綮[C]//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1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43頁。

在這兩份模板當中，都將犯罪主體、犯罪客體、犯罪主觀方面、犯罪客觀方面等犯罪要件齊備。而且在訴狀當中還加入一些狀詞，特別強調死者的遺孤非?？蓱z，借此得到官府的同情，從而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判決?！盃钤~從一定角度來說是修辭的藝術。從硃語的運用到體例的安排及話語之間的邏輯, 可以將一件并不嚴重的糾紛變?yōu)橹卮蟮氖录?。這是應中國古代司法實踐中嚴重的書面主義的要求而出現(xiàn)的特有現(xiàn)象, 官員或幕友就是通過狀詞了解案情, 并決定是否受理?！盵3]從《歷代珍稀司法文獻》所收錄的訟師秘本記載來看，絕大部分的命案訴訟文書都明確將這幾點列出。

以往認為，“訟師秘本指導人們以極其夸張的程度、用四字珠語形式高度概括起訴案由, 這些極富視覺刺激的詞匯夸大‘細故’糾紛的嚴重性”[4]。但是，從這幾份訟師秘本所提供的模板來看，似乎也并沒有過分夸大的成分，并且還十分符合犯罪構成的要求，有利于司法文書的正規(guī)化，也可以視為是一種法律文明進步的表現(xiàn)形式。當然，這并不意味這筆者對于古代訟師秘本就持完全肯定態(tài)度。只是在命案訴訟文書中，訟師秘本所提供的寫作思路還是要求當事人能夠盡量站在客觀事實的角度上來陳述案情事由，其“捏造”的成分并不高。這在前文已經(jīng)指出，畢竟這種誣告反坐的訴訟成本是一般人所無法承受的。

三、對訟師秘本中命案文書之分析

訟師秘本中有關人命案件的記載，其對于各類不同的人命案件都有相應的案例供讀者參考，這些案例涵蓋了生活的各方面。其中有一些案例比較接近，或者發(fā)案率較高，這也可以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一些問題。

在《歷代珍稀司法文獻》所收錄的訟師秘本中，主要有以下幾份訟師秘本中對于人命案件的收錄比較多。筆者根據(jù)其記載，整理表格如下。

書名案件種類新鐫法家透膽寒立殺人命告、威殺妻命告、償溺父命告、究殺兄命告、母子立斃告、謀財殺命告、弟命慘冤告、奸殺親夫告、活殺兄命告、破棺殺兄告、謀財殺客告、鴆客吞錙首、賺殺父命告、立殺子母告新刻法筆驚天雷逼死節(jié)婦、交殺人命、訴詐告、兩廣軍門批語、奸謀侄命、告巫蠱殺男、索資致死、代妹伸冤、附戲殺誤殺過失殺、殺子孫及奴婢圖賴人、威逼人致死新刻法家蕭曹雪案鳴冤律告逼死節(jié)婦、告奸拐、告謀財害命、告兄弟謀財害命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人命類：弟遭枉死、催檢驗、妻救夫、兄死弟徒、告脫死罪、求出監(jiān)、翻招脫罪、催狀

一般我們對于清代命案的了解都來自官方的檔案文獻記載，這些記載當然十分寶貴，可靠性也很大。但是，訟師秘本中有關的命案文書也可以給我們帶來一些反思。與官方檔案不同，現(xiàn)在遺留的諸如《刑案匯覽》等官方案件檔案匯編都是經(jīng)過篩選、甚至是有一定政治目的的案卷材料。訟師秘本則不然，它是針對民間的需求而編寫的。為了保證其流傳和銷路，訟師秘本中必須在有限的版面空間內，容納最多最大最有用的信息給讀者。這就需要他們在編寫時，盡可能地將當時社會上最常見的案件編寫進去，以滿足讀者的需要。因此，從這一點也可以反映出當時殺人犯罪的一些面貌。從這些文書種類的記載來看，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清代民間殺人案件有以下幾大類別可以認定是比較多、比較常見的案件。

第一種是債務糾紛引起的殺人案件。這類案件的數(shù)量極多，多是債權人為了索取債務而將債務人最終殺害的案例。在這種案件的訴狀之中，原告一般都將犯罪人描寫成窮兇極惡、為富不仁，他們將自己的親屬非常兇殘地殺死。如《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中“弟遭枉死”條便如下記載：“憐死剖冤事。痛弟張仲某日經(jīng)過惡豪李丙之門，被豪喝令家奴某某拽入室，索債捆打，遍體傷痕，匍匐歸家，飲恨而死。豪懼，拴臨厶封銀五十兩買息。切思錢債情輕，人命律重，因債戕命，賄滅難甘。叩天檢明，正法償命。哀告。”①豫人閑閑子訂注.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M]//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511頁。

這一訴狀的寫法正符合《珥筆肯綮》對于人命訴狀交代之要點，將犯罪主體、犯罪主觀方面、犯罪客體、犯罪客觀方面等一一寫明。這份訴狀非常簡單，并沒有太多的感情用語，但還是能讓人不自覺的陷入原告的思維當中。并且還將犯罪人企圖用錢息事的情形列入在狀中，以體現(xiàn)犯罪人之奸詐與兇惡，從而達到自己的訴訟目的。在訟師秘本當中，這類索債殺人的案件很多，說明當時的人民案件中，這類案件是比較常見的一種。訟師秘本“教科書”性質的體現(xiàn)還在于，同樣的案件，往往并不是只列出原告方的訴狀，而是也要列出被告方的訴詞。比如，就在這種索債案件上，被告方用于答辯的訴詞則完全不同：“乞辯圖賴事。丙系開店貿易營生，伢會張孟素鼠掇成仇。伊弟張仲，久沾血疾，病羸身故。懸捏毆傷，拴某硬證，欲圖賴命。只得冒死投天，救豁銜恩。上訴?！雹谠ト碎e閑子訂注.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M]//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512頁。一般索債類的命案，其訴狀與辯詞基本遵循這兩例文本。

第二種是因奸殺人。在這些訟師秘本的人命類案件中，因奸殺人的案例有很多。這說明在當時社會，因奸而殺人是人命案件的重要爆發(fā)原因。因奸殺人主要表現(xiàn)在逼死節(jié)婦這類問題上。其告詞語訴詞也有基本固定的模式，其大致如下：“逼命匿尸事。身女厶早年配厶為妻，詎厶素性貪淫，嫌女貌丑，捏誣污穢，日夜打罵。某日逞兇打死，將尸埋滅，捏稱逃走。竊女非螻蟻，鬼域出逃，豈無人見逢，明是殺死滅尸。懇天追尸，填命正法。告。”其訴詞曰：“淫縱告污事。身娶地虎厶為妻。姆教不服，縱性淫蕩，恨身家貧，屢求改嫁。后于某夜開門約同奸夫逃走，遍尋蹤跡亦杳然。獸惡聞女逃走，陷為殺匿。人命觀天，里臨難欺，懇天作主，豁生螻蟻。訴?！雹酃芤娮幼⑨?新刻法家蕭曹雪案鳴冤律[C]//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399頁。

第三種是催狀，主要是催促審判官員盡快緝拿殺人兇犯，其大致如下例?！氨螜z沉冤事。王章治國，人命關天。弟仲只因錢債被豪李丙毆死。當即投臺。惡丙懼罪，百計打點，希圖脫網(wǎng)。切思殺弟大仇，不與同國，受賂私恩，冤枉莫伸。懇乞檢傷正法。哀哀上催?！雹茉ト碎e閑子訂注.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M]//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512頁。

第四是謀財害命，主要是暴力殺人以謀取財物。“謀殺父命事。地虎厶素不守分，毒害鄉(xiāng)民。本月厶日，痛父酒醉，日暮經(jīng)過厶渡，惡見罪人肩重，囊內有金，撐至深水，推入淹死。骸骨無跡，唯獲雨傘一把作證。切思父命人子至痛，遭害事變關天。乞臺正法親剿，追贓天命。泣告?！痹V曰：“冤誣超命事。痛厶撐渡為業(yè)，迎送經(jīng)年，毫無非舉。今年命舛，臥休半年不出，厶晚不知何人過渡，遺落雨傘一把，次早見拾歸。不料尋父傘，誣身謀害重情控臺。切思路當沖要，安敢謀人。既有謀情，金必藏匿。乞天燭照冤誣，痛緝真兇填命，超豁無辜。哀訴。”①管見子注釋.新刻法家蕭曹雪案鳴冤律[C]//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400頁。

第五是保外候審?！胺廓z保命事。冤被仇豪厶毆死親兄，檢明招卷，坐兇填命。察院按臨送審，兇稱檢未詳明，致豪送臺復檢，如日中天。但慮兇仇賄謀，中傷雖有，吏卒難防，兇倚極刑，法外無法。身若遭害，冤里加冤，憂身更切憂兄，臨監(jiān)如臨陷阱。乞天垂憐，容身保外聽候，庶全軀命，恩同再造。上告?！雹谠ト碎e閑子訂注.新刻校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M]//楊一凡：歷代珍稀司法文獻(第12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第514頁。

以上五種是訟師秘本命案類中最常見的五種命案文書，也可以認為是當時最為常見的五種命案形式。其實，通過對這些文書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起碼在這些訟師秘本所提供的文書中，我們并沒有看到太多的所謂“教唆詞訟”的痕跡，這些命案文書基本上只是教會學訟之人如何寫訴訟文書，按照這種訴訟文書寫出來的訴狀，其實也有利于司法審判人員更為方便地閱讀，有利于提高司法判決的質量。近年來的一些學術研究已經(jīng)表明，我們應當對于古代官方對“訟師”和“訟師秘本”的一些負面定性提出質疑。正如龔汝富先生所言，“成型的訟師秘本是演繹訟學智慧的核心題材，它們不僅有對法律文本最簡潔的解讀方式，而且有訴訟技巧的具體傳授，還有大量告、訴、判詞可供寫作模仿，是集法律知識、訴訟技巧、運用模式于一體的法律常識作品”[5]。此外，一些研究也表明，清代官方也在不斷將貪利的形象來抹黑訟師，以達到他們的政治目的。“清代官方借助于對貪利訟師這一模式化形象的塑造和宣揚，來對民間助訟之人進行整體污名化,試圖以此警示民眾要遠離這一危險群體，從而避免更多的訴訟案件被催生出來，以減輕區(qū)域性訴訟社會之背景下日趨嚴峻的壓力?！盵6]根據(jù)對訟師秘本的命案文本分析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再次對以往訟師的負面形象描述提出質疑。

通過這些文書還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的命案基本還是圍繞財產糾紛而引起。這主要是和當時的社會生產力低下，人們生活水平極度困苦密切相關。正如美國學者布迪和莫里斯所說，“在這種社會中，貧窮以及爭取生存的不懈斗爭是生活的突出任務……所有這三起瑣事都導致了暴力和殺人，這說明貧困的程度是多么嚴重”[7]。

四、結語

有學者認為，“明清時期官方禁止訟師及訟師秘本的理由不僅具有無可厚非的正當性, 更意味著為實現(xiàn)司法正義而提出的一個必然要求”[8]。然而事實上，清廷對于訟師秘本的禁止是失敗的。正如龔汝富先生所言，“官方一廂情愿禁毀訟師秘本, 而它卻一直在民間廣泛流傳開來, 就說明它有生命力和存在的社會基礎”[9]。訟師秘本盡管在官方以負面形象出現(xiàn)，但是卻無法改變其在民間大量流傳的事實。通過對訟師秘本中命案文本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訟師秘本中對于命案的知識傳授不但沒有很多挑撥訴訟的言論，反而更多的是有將民間言語轉化為規(guī)范法律用語。盡管有些也不免夸大，但是正如一些訟師秘本開篇所強調的那樣，命案訴狀書寫，基本是站在客觀真實的角度上，畢竟命案的誣告反坐成本是一般人無法承受的。夫馬進先生曾說過，“訟師的存在深深根植于中國特有的訴訟制度和政治制度，并且名聲極壞地存在于地下社會之中。地下社會盡管不同于正式的制度空間，具有其獨特的歷史或演化過程。但訟師這一歷史上的特殊現(xiàn)象，與我們今天普遍存在的律師制度絕非毫無關聯(lián)”[10]。

[1][日]夫馬進.訟師秘本《蕭曹遺筆》的出現(xiàn)[C]//楊一凡,寺田浩明.中國法制史考證(丙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466.

[2]白陽.訟師秘本對清代訴狀之影響研究述評[J].黑龍江史志，2013,(21).

[3]潘宇.明清訟師秘本中的狀詞解析[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7,(3).

[4]鄧建鵬.訟師秘本與清代訴狀的風格——以“黃巖訴訟檔案”為考察中心[J].浙江社會科學,2005,(4).

[5]龔汝富.明清訟學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284.

[6]尤陳俊.清代訟師貪利形象的多重建構[J].法學研究,2015,(6).

[7][美]D·布迪,C·莫里斯.中華帝國的法律[M].朱勇,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123-124.

[8]孫家紅.走進訟師秘本的世界——對夫馬進《訟師秘本蕭曹遺筆的出現(xiàn)》一文若干點的駁論[J].比較法研究，2008，(4).

[9]龔汝富.淺議明清訟師秘本的法學價值[N].光明日報,2003-12-20.

[10][日]夫馬進.明清時代的訟師與訴訟制度[C]//王亞新，梁治平.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421.

[責任編輯:范禹寧]

2016-12-16

宋偉哲(1990-)，男，河北張家口人，2014級法律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D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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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66(2017)02-00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