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在朝鮮，會玩兒，作死

看到“朝鮮”二字，你會想到什么？封閉，落后，核武器，還是金正恩？2015年9月，我專程前往朝鮮，親身體驗朝鮮高麗航空的那些老飛機們。如果說這些古董機是國家航空形象的外在展示，那百姓才是精神。之前總是道聽途說，終于有機會如此近距離看看朝鮮百姓的生活，他們懂得用自己的方式，飛行，只是一種選擇。

朝鮮簽證，酷！

對全世界大部分航空愛好者而言，有兩個國家的飛機最為神秘且令人著迷——伊朗、朝鮮。2015年，我先后去了這兩個國家，親自體驗了這兩個受制裁多年國家的民航飛機。隨著國際關(guān)系的緩和，2016年1月29日，伊朗宣布購買超過100架空中客車公司的新飛機，以取代巴列維王朝時期購買的、機齡動輒超過30年的“先進”客機，而朝鮮卻因不斷制造麻煩，世界各國加強了對其的經(jīng)濟制裁，朝鮮國內(nèi)唯一一家航空公司——高麗航空也因此不得不繼續(xù)運營著那些誕生于上世紀60年代老舊不堪的俄制飛機。僅去朝鮮，多數(shù)人都會覺得那是一件激動又些許有些顧慮的事，專程去朝鮮坐各式各樣的老爺機玩兒，開玩笑吧？單說簽證，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事實恰好相反，與去其他國家不同，看上去越是封閉的國家，簽證越是好辦，只要你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此次朝鮮航空體驗之行，我通過一家專門組織朝鮮旅游的英國旅行社辦理（朝鮮不接受個人旅游，只能以旅行團方式前往），因朝鮮的主要指導思想為“主體思想”，我們的這趟旅行便冠名為“主體航空旅行”，我也成為該旅行團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團友。

非大陸游客赴朝旅游所使用的證件一般都是由旅行社幫助辦理的通行證，護照上不會留下任何與朝鮮有關(guān)的信息，而作為大陸游客，我只能在護照上貼上簽證。朋友顧慮地問，貼上朝鮮簽證后，去其他國家會不會受影響？事實告訴我，在朝鮮之后的伊朗之行，辦理簽證沒有任何問題。當然你出國的目的一定是單純可靠的。

2015年9月8日，我與一位身在北京，負責此次旅行的朝鮮人崔永元（音譯）約好，在朝鮮駐中國大使館門口見面，與辦理其他國家簽證的程序不同，我將護照交給崔先生，然后在大使館門外等待，十分鐘左右，他從使館出來，將貼好簽證的護照交還給我。沒有工作證明，沒有收入證明，沒有保證書，甚至連照片都不用，

這張簽證，“意義非凡”。

作為唯一一位中國籍團友，我在平壤機場海關(guān)受到了“特殊關(guān)照”，反復查驗身份證、護照、簽證以及其他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因為朝鮮禁止朝鮮族中國人入境，如果被邊檢發(fā)現(xiàn)會朝鮮語，即便不是朝鮮族，也有可能面臨禁止入境的風險。

Miss You的飛行團 高麗航空圖-154駕駛艙，算上攝影師（作者）共7人。

主體航空旅行團共有來自近十個國家共一百多名游客，大家被分為6組，每組約30人，我所在的D組與A/B/C組為英文團，E/F為德語。D組的導游是一位年齡30上下、面相可親、體型微胖但干練的姑娘，在機場到達區(qū)出口集合時，她就將每一個人的名字和相貌一一對上。從機場開往酒店的大巴車上，她自我介紹說，“My family name is You，Y-O-U，you can call me Miss You，same tomissyou（我的姓是‘You，你們可以叫我‘You小姐，與‘我想你一個樣）?！本瓦@樣，所有人記住了她的名字。

除MissYou之外，還有另外兩位導游，他們一方面做協(xié)助服務工作，另一方面則是關(guān)照我們是否有出格的言論或舉動。但每個人都是來玩兒的，誰也不想找麻煩，因此在朝鮮的這7天，我們與3位導游建立了十分良好的關(guān)系。大巴上，導游將我們的護照等證件收走統(tǒng)一保管，說是辦理酒店入住等手續(xù)，其實大家都清楚，此舉是為了防止有人脫團。有些尷尬。

雖說飛行是這趟旅行的核心，但對我們，朝鮮的點點滴滴都是新鮮的，每個人恨不得有八雙眼睛去洞察這里的一切。而MissYou給了我們這樣一個小小的一窺朝鮮的窗戶。

日后交流得知，MissYou是一行6組中獲贊最多的導游，她雖沒有出過國，但父母留學蘇聯(lián)的經(jīng)歷帶給她不少其他朝鮮百姓沒有的學識與能力。Miss You的英語很好，典型的美式發(fā)音，不像其他導游僅會說日常用語，她在日常講解中還會引用一些很地道的英文諺語，講些傳統(tǒng)西方文化中的笑話，而這些技能一般只有在英語國家生活過的人才會擁有。大巴上，MissYou向我們簡述此行安排，她很開心能帶這個團，“要不是你們，哪里能有這樣的機會坐飛機呢？你們可真會玩兒，我跟你們沾光了。”

一小時與兩星期

“除了像我們導游這樣的工作外，很少有普通人會走這么遠的路。據(jù)我所知，從平壤到三池淵，如果走陸路的話……你們猜需要多久？”Miss You問。

“2天？3天？”

“大約需要兩個星期?！痹趶娜販Y機場到長白山（朝鮮稱白頭山）天池的路上，Miss You小姐說。

9月21號早7點半，大伙兒從位于平壤市中心的羊角飯店出發(fā)，前往機場開始此行的第一段飛行，平壤一三池淵。執(zhí)飛的機型是與朝鮮最高領(lǐng)導人金正恩專機同款的伊爾-62M，那是一架機齡高達37年的俄制尾吊式4發(fā)老飛機。

關(guān)于伊爾-62，相信許多關(guān)注航空的朋友不會陌生，中國民航曾在上世紀70年代引進過5架，1974年鄧小平參加聯(lián)合國大會時，乘坐的就是一架注冊號為B-2028的伊爾-62包機。然而早在24年前，伊爾-62就退出了中國民航舞臺。如今，這款在世界民航領(lǐng)域幾乎絕跡的飛機，在朝鮮依然是中流砥柱，180人的載客量足以應對北京一平壤之間的大流量運輸。執(zhí)行這條航線的機型目前已經(jīng)被圖-204和安-148取代，因為伊爾-62實在太老了。

我們在朝鮮境內(nèi)的每一段飛行都算包機，由于沒有坐席劃分，頭等艙先到先得，但所有程序與平時坐飛機一樣，換登機牌，安檢，候機，然后登機。平壤順安國際機場2號航站樓工程于2012年開工，2015年7月竣工并投入使用，面對神秘國度的新機場，好奇心促使每個人四處“參觀”拍照，在商店購買各式高麗航空相關(guān)的紀念品。而Miss You小姐以及其他兩位導游先生總是在我們前后張羅，生怕一個人掉隊，或做出其他任何不合要求的行為，例如拍攝停機坪。

MissYou說：“伊爾-62的性能你們一定比我更了解，咱們這趟飛行的航程大概450公里，算上起降，總飛行時常也就1小時?！?/p>

想象這路程如果在中國，公路里程也就600千米上下，開高速最快只需要6小時，高鐵3小時，而在朝鮮，需要兩星期。Miss You補充說，“兩星期時間包括吃飯、休息?！苯Y(jié)合網(wǎng)上看到的朝鮮燒柴蒸汽卡車的新聞報道，我試著想象朝鮮公路的樣子，但不敢肆意猜測?！案膱F很多，但是專程來坐飛機的卻只有你們，我也算幸運啦，要不然哪有機會坐飛機出來。一日之內(nèi)往返三池淵更是不敢想象?！?/p>

三池淵機場位于市區(qū)東北13千米，機場四周沒有圍界，秋天金黃的樹林在湛藍的天空下顯得清冷，我們乘坐一輛僅輪胎有中國玲瓏商標，此外找不到任何產(chǎn)地標識的右舵中巴車，向海拔2600米高的天池開去，算上午餐時間，50千米的路程用了整整兩個小時。一路上感受到垂直海拔的植被變化，從茂密落葉松，到黃草皮，快到山頂寸草不生。位于朝鮮境內(nèi)的天池巖體上，刻有金正日提寫的“革命的圣地，白頭山”宇樣，在朝鮮歷史書中，他們的領(lǐng)袖金日成主席就誕生于此。

返程已是下午，即便是從這座沒有圍界的機場乘坐包機，該有的流程都“一個不落”，電子安檢儀，卻沒通電，開包手檢，其實只是隨便摸摸，機票，蓋有安檢章，但沒有任何航班信息——這是一張白票?！鞍矙z”之后的片刻閑暇，大伙討論起塔臺的位置，位于跑道西頭，高不及樹梢，不能俯瞰整條跑道，“反正半個月不來一趟航班?！币粋€德國小伙吐槽說。

與去程一樣，飛行中，空乘為每位乘客提供飲品，因為包機，空乘的服務相對輕松隨機，乘客們在艙內(nèi)來回走動拍照。航程較短，只有飲品，朝鮮國產(chǎn)的各式汽水，“山寨”芬達、雪碧等，還有國產(chǎn)果汁與啤酒。歐洲人對啤酒興趣十足，走到哪里都忘不了來一杯。 機齡高達40余載的伊爾-18的機組成員在元山機場合影留

念。朝鮮空姐年輕美麗，而男性機組成員卻顯得有些蒼傷。

他們眼睛里有光

乘坐這兩型飛機往返善德，一座位于東北海岸的工業(yè)城市。

“它實在是太性感了！”“迷你154，客機中的戰(zhàn)斗機?！钡菣C前，同組伙伴們感嘆將要乘坐的這架飛機。的確，圖-134是一款了不起的飛機，纖細流暢的機身線條，又不失蘇聯(lián)剽悍暴力的氣質(zhì)，900千米/小時的巡航速度，服役期間曾為俄羅斯航空運送了8%的乘客……至今已停產(chǎn)超過30年。全世界，只有在朝鮮可以領(lǐng)略它的風姿。

圖-134機艙甲板很低，扶梯車得弓著腰，向內(nèi)開啟的艙門又十分狹小，初次登機像是在鉆洞，2-2布局的座椅，每個靠背都可以向前自由放倒，以至于降落減速時倒了一片。網(wǎng)上介紹說圖-134的噪音很大，可能是因為比較興奮，大伙都沒太在意，倒是廁所吸引了所有乘客的圍觀——頂部有個窗戶，享受輕松時可以仰望藍天，思考人生。

善德，是此行中最美好的一天，因為孩子。

每座城市都安排有一些“景點”參觀，在善德，是一座工廠和一個小寺廟。記不清那座寺廟里擺放了些什么，只是在廟前的草坪上，有一群七八歲的孩子在除草，用的工具有鐮刀、剪刀，但更多的是徒手?？吹揭蝗和鈬四弥鄼C進來，孩子們一邊工作，一邊羞澀地、眼睛一撇一撇地看向我們，看到相機，就抿著嘴偷笑，那害羞勁兒想來十分可愛。我們也“害羞”，不敢上前，只是站在草坪外的土路上呆呆地按著快門，不近，也不遠。

天色將晚，從廟里出來，孩子們看到我們要走，倒是大方了起來，不顧老師在一旁嚴厲的目光，蹲在地上，放下手中的工具向我們揮手道別，一些年紀大點兒的男孩兒竟然還說“welcome，goodbye”。我很驚訝.在一座遠離首都的城市，這些孩子從哪里學來的英語？孩子們依然有些拘謹，但我卻不想再矜持，一個箭步躍進草坪，坐在地上說“everybody come！”孩子們哄的一下涌了過來，爬坐在我面前對著鏡頭大笑起來，身后的團友們也走了過來，紛紛和孩子們握手，說“nice to meet you”，想不到這些孩子竟然用英語回答“nicetomeetyou too”。遠處還有很多女孩兒，她們靦腆的站起，沖著人群張望招手。每個孩子笑得可以看到?jīng)]有蛀牙。

孩子是純粹的，真實的，無邪的，美好的，融化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次日，乘安-24——機齡高達46年的蘇聯(lián)產(chǎn)雙發(fā)螺旋槳老飛機——返回平壤。飛行途中一直在翻看孩子們的照片，腦袋里浮想聯(lián)翩。Miss You探過頭說：“你看，他們眼睛里有光?！?/p>

Miss YOu miss VOu

我們有幸成為朝鮮東海岸新建機場——元山葛麻（Kalma）機場的首批乘客，而與MissYou一同乘坐的伊爾-18則成為這座機場第一個降落的商業(yè)航班。

2015年7月，金正恩在這里舉辦了空軍飛行技術(shù)大賽。這座在他關(guān)懷下翻新擴建的機場具備起降波音747的能力。從符合國際標準的廊橋、先進的空管塔臺，到母嬰休息室、飛機主題餐廳、觀景臺，在這里，絲毫看不到關(guān)于以往從網(wǎng)絡(luò)上獲取對朝鮮的認知印象。也難怪大家都說，金正恩也是一個飛機迷！

MissYou一直說我們組十分幸運，在這里也得到了驗證。因為是首班降落，我們不僅有充足的時間在伊爾-18上下拍照留念，還被安排沿滑行道走到跑道邊，拍攝搭載其他組的2架安-24和1架圖-134降落，這讓很多愛好攝影的團友激動不已。

因眾所周知的原因，在朝鮮不能隨便拍照，機場、飛機更是如此。從第一天開始，導游就在強調(diào)，只能在機艙內(nèi)拍照，出了機艙就得把相機收起來，軍民兩用機場更得小心。加之我們赴朝旅行的這段時期正趕上朝鮮人民軍閱兵訓練，平壤機場上空頻繁可見軍機編隊，因此今天在元山機場能有在跑道邊上大方拍飛機的待遇，實屬難得。

“聽說這架飛機年紀很大，你們乘坐的時候怕不怕？”回程的航班上，飛機有些顛簸，看著窗外發(fā)動機排出的黑煙，MissYou問。

“倒也還好，飛機事故本來就是一件概率學上的事，每架飛機都存在出事故的概率，只是大小問題。如果真心怕，也就不會乘坐了。坐螺旋槳飛機的感覺很棒，能看到槳葉轉(zhuǎn)動，感覺很真實。機械儀表、木質(zhì)座椅，像回到了小時候。和乘坐安-148、圖-204的感覺很不一樣?！?/p>

“還會來嗎？”

“如果條件允許，會。這里可以看到過去，看到父輩口中、我們耳畔的模樣。這些老飛機，我會想念的?！?/p>

“希望你們再來的時候，我還能接待你們。Miss You will miss you?！?/p>

責任編輯：陳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