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tài)視域下朱瑪拜·比拉勒的動物詩學闡釋

鄭亮+朱亞麗

一、引言

隨著生態(tài)危機在全球范圍內(nèi)的大規(guī)模爆發(fā)，生態(tài)文學從長久以來的邊緣位置挺進主流文學的舞臺中央。以動物為題材的作品因其定位及創(chuàng)作意圖與生態(tài)文學不謀而合，成為生態(tài)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不斷豐盈生態(tài)文學的內(nèi)涵。學者曾道榮在《動物敘事與尋根文學》中講到動物敘事的兩個意義時說：“一個是它的廣義，即凡是關涉到動物的書寫內(nèi)容的都將其籠統(tǒng)地歸類為‘動物敘事，對‘動物敘事狹義的理解應該是通過對動物故事的敘述和動物形象的塑造，反映動物與大自然和人類的關系及作者對動物的生態(tài)倫理觀念的一種涉及動物的書寫或闡釋行為?！雹?/p>

因此，動物敘事作品被譽為“哈薩克人的現(xiàn)代寓言”的當代新疆籍哈薩克族作家朱瑪拜·比拉勒，其創(chuàng)作卓異之處在于關注自身獨特的藝術造詣的同時表現(xiàn)出對于生態(tài)責任和社會責任的冷靜思考。他以動物喻人，以動物觀世，講述民族的歷史與現(xiàn)代文明碰撞的生存境遇，揭示民族命運隱蔽的文化內(nèi)涵，使古老的民俗母題結(jié)合時代要求二次構(gòu)建。在此基礎上，作家關注自然生態(tài)問題，剖析反生態(tài)病相，守望人性溫和底色，試圖穿越對生物世界的表象描述構(gòu)建富有哲學意味的動物詩學空間，從而獲得關于世界宇宙法則的縱深思考。

二、動物詩學背后的生態(tài)文化底蘊

英國學者邁克·克朗在其《文化地理學》這本專著中論述道：“作為一種文學形式，小說具有內(nèi)在的地理學屬性?！雹谝晕膶W形式出現(xiàn)的地理景觀不僅僅是淺層的物態(tài)描摹，或者作為情節(jié)發(fā)展的舞臺布景，而是蘊藏著作家有關記憶、時空、心理等充滿隱喻意義的獨特地域。在朱瑪拜·比拉勒的動物敘事作品中內(nèi)在地理學屬性來源于故鄉(xiāng)伊犁大草原這片隱藏在世界深處的荒野，這也契合了作品中的深邃的生態(tài)文化啟示并不是作家為迎合當下時代熱點刻意創(chuàng)造的寫作賣點，而是由于作家用獨特的審美視角充分挖掘這片神奇的土地本身具備的豐富生態(tài)文化景觀所致。

從地域角度講，位于亞歐板塊交界處的伊犁大草原是一片遠離現(xiàn)代文明喧囂的荒野。朱瑪拜·比拉勒筆下的這片荒野作為獨立的審美主體，散發(fā)著震懾人心的美，這種神奇的美來自小溪瀑布，來自古樹青草，來自每一寸陽光土地，更來自那些野性智慧的荒野生命主體所帶來的靈動。在大自然中人們擺脫世俗的枷鎖，工業(yè)文明對人性的腐蝕，生命在此得到復蘇與凈化。然而人類中心論持有者看來，這里不僅自然生態(tài)景觀繁多，而且各種珍貴的野生動物齊聚于此，這將是一片能夠創(chuàng)造巨大經(jīng)濟利益的福地。作為敘事的主體，朱瑪拜·比拉勒清醒的意識到，荒野的價值絕不存在于一座座利益豐厚的伐木場，一幢幢冒著黑煙的工地廠房，一片片埋葬動物尸骨的墳地，其真正的價值在于荒野的盛情。

在短篇小說《蚊子》中，作家這樣概括哈薩克牧民與自然交融一體的平淡生活：“到了夏牧場，他們會忘卻昔日的苦難，精神煥發(fā)；鮮血在他們的血管里歡快的流淌；喜悅在他們臉上跳躍；愉快的心情在他們的心里激蕩，他們像冬天里被母親奶大的小馬駒那樣自信豪邁。年輕人戴著漂亮的帽子，在月夜下的林間空地歌唱……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畫卷。天下又有什么能比的上那如絲綢一般多情的山風拂過你的臉更愜意呢？”③在這里，哈薩克人不是與荒野保持距離的旁觀者或者主宰者，他們與其它生靈并無不同，共同生活在荒野孕育的溫暖搖籃之中，共同沐浴圣潔的陽光，經(jīng)歷風霜雨露的洗禮，清晰的體會荒野的每一寸肌膚，感受荒野深處精靈跳動的脈搏，聆聽荒野的古老密語，尊重荒野作為自然獨立生命體的權利。而荒野給予哈薩克人民的這份溫情，也成為了朱瑪拜·比拉勒動物詩學的生命底色。

從文化層面來講，哈薩克牧民世世代代以游牧為生，特殊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使他們對大自然凝聚著親切而又深沉的愛。韓儒林先生在《讀闕特勤碑札記》中談到原始先民時說，那時：“天、地、水皆人格化之而為神也。”④由于無法解釋自然界的諸多現(xiàn)象，早期先民認為自然界中存在著一種超自然的神秘力量，這種力量神秘而偉大，不可抗拒，不可侵犯。所以遵循自然節(jié)律，敬畏天地，崇拜自然等一些當今社會大力倡導的生態(tài)觀念早已是哈薩克民族原始信仰的核心部分。

因此，圍繞這片荒野產(chǎn)生的豐富的民俗母題成為了朱瑪拜·比拉勒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作家以全新生態(tài)視角凝練這些民俗母題中蘊藏的智慧生態(tài)觀，借助荒野生靈來彰顯大自然的野性之美，用充滿詩意的畫筆描繪生機盎然的動物世界，建立起荒野之中的自由動物王國。如哈薩克民間敘事長詩中多次出現(xiàn)“馬”這一物種的身影。《闊布蘭德》中馬是高貴、忠誠的象征，英雄闊布蘭德依靠心愛的戰(zhàn)馬立下赫赫戰(zhàn)功。在《葉爾塔爾根》中人與馬的水乳交融的深厚感情得到充分體現(xiàn)：“讓我緊貼在你的鬢角，/像被包裹著的海底礁/讓我在你的耳朵上鑲綴，/像緊貼湖面的嫩毛葦；/讓我當你的兩只眼睛，/像從石堆上燃燒的明燈；/讓我做你的鼻孔，/猶如蓋著蓋子的水桶。”⑤

如果說哈薩克族豐富的民族母題為作家的動物敘事提供了故事雛形，那么朱瑪拜·比拉勒則為民俗母題提供了一種超越其范疇局限的全新劇本。在小說《白馬》中，朱瑪拜·比拉勒以深厚的文學功底將馬的高貴形象塑造的深入人心。擁有一匹威風俊朗的白馬是許多哈薩克牧人的夢想，為了能夠使種群繁衍，牧人用“妙計”使白馬與同種母馬交配，而這違背了好馬不與同種馬作配偶的禁忌。高貴的白馬得知真相后，“站在崖頂上，最后嘶叫了一聲，震得大地顫動，谷間回聲四起。然后，它甩了甩了頭，猛咬一下自己的膝頭，騰空而起，揮舞著云似的銀鬃和尾巴，縱身躍下崖去……”⑥白馬選擇了悲壯的死亡方式證明自己的尊嚴，以此來反襯人類的愚蠢與無知。動物權利觀點代表人物、哲學家湯姆闡述道：“這個世界充滿了這些熟悉的身影，他們不僅在生理上是我們的親戚，在心理上也是我們的同門。和我們一樣，這些動物生活在世界上，意識到世界的存在，也意識到自己身上所發(fā)生的一切。像我們一樣，他們在乎別人對自己做了什么，這種關注是完全自足的，與他人是否在乎毫不相關。盡管存在諸多區(qū)別，人類與其他哺乳動物在一個最核心和最根本的方面是一致的，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生命主體。”⑦與人類一樣，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體不僅擁有生存的權利，也有保持作為生命主體按照自身生態(tài)規(guī)律生活的權利。當人類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其他自然生命主體，打破其穩(wěn)固平衡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自然也必將以某種方式反作用于人類，讓人類清楚的看到它們在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時所產(chǎn)生的巨大震懾力。朱瑪拜·比拉勒在此并未使用過多的生態(tài)學術語贅述，僅是寥寥幾筆詩意勾畫，人類與動物鮮明的形象對比躍然于紙上，由此無限的生態(tài)內(nèi)蘊透過無聲文本直擊讀者內(nèi)心。

總之，荒野作為朱瑪拜·比拉勒動物詩學的背景，“是一種充滿多樣性、原生性、開放性、和諧性、偶然性、異質(zhì)性、自愈性、趣味性的野趣橫生的自然系統(tǒng)。”⑧荒野存在的意義不是作為人類征服的對象，也不是與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二元對立的名詞，而是一片人與動物共同生活、綻放著野性之美的自由之地。

三、超越種族界限的動物敘事視角

“在敘事作品中，必定存在著一個或多個故事的講述人，即敘述者，將故事敘述出來。而敘述的過程中，無論所描述的事件與人物如何表現(xiàn)出來，都一定會經(jīng)由一個特定的“視點”，也就是一個觀察點?！雹嶂飕敯荨け壤毡姸鄤游飻⑹伦髌吠黄啤叭吮疚弧钡臄⑹乱暯牵砸靶灾腔鄣纳黧w作敘事基點，可以說這種敘事視角本身就是作家強烈的生態(tài)意識作用下的產(chǎn)物。

在人類與自然不斷異化的今天，對于這種對立窘迫的局面，人類必須重構(gòu)人與自然地關系，摘下“萬物之主”的“貴冕”尊重自然界其他生靈的主體權利，讓渡人類中心的話語霸權，從而建立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新型話語關系。而在傳統(tǒng)的文學作品中作家聚焦的視點多圍繞艾布拉姆斯在《鏡與燈》中所說的藝術品的四要素：作品、藝術家、世界和欣賞者。這些作品中的動物形象通常作為文本背景出現(xiàn)，部分作品由于動物形象過多的承載了作家的主觀愿望成為了人類話語的傳聲筒，這種“人化”的動物不僅缺乏文學的審美藝術特征，而且無法承載多方面豐富的生態(tài)意蘊。作為民族文學寫作的先鋒，朱瑪拜·比拉勒準確的洞察到這一問題，在其作品中動物以獨立的生命主體姿態(tài)站在了舞臺中央，人類在動物的世界中成為一個他者。這種非人類的視角賦予了人類與動物平等對視的權利，也使讀者站在動物的立場體會動物世界的真實風采，在獲得新鮮閱讀感的同時，跨越種族及自身的局限性，獲得深刻的生態(tài)文化啟示。

《天之驕子》中，作者采用了人類與動物互為視角的敘事方式。文章先以愛財如命的老獵人為視角，講述了老獵人與兒子以極其狡猾殘忍的手段捕獲驕傲的隼，使其成為自己斂財工具的故事。在狩獵時，老獵人時常對心懷恐懼的年輕兒子“教導”道：兒子，整個宇宙都是為人類而存在的?！雹馊欢适碌慕Y(jié)局是老獵人悄然西歸，他寂寞孤獨的墳塋上飛來一只野隼。“它好像看到了這個摻雜了爛草根的土堆下很深的地方，有一具人的骷髏正在嘎嘎作響，漸漸腐爛，是啊，誰也逃脫不了這個下場。一個死去的人剛?cè)胪恋臅r候是血肉之軀，但是經(jīng)時間那么一演繹，就像風干了的肉，任昆蟲蝎子出入，豈不悲哀？”11此時，作家筆鋒一轉(zhuǎn)，敘事視角從人變成了隼，作家借隼之口道出被人遺忘的古老自然生態(tài)法則。那只陌生的隼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嘲笑：“老頭，你不是曾說自然界的一切都是為了養(yǎng)活人類而存在的嗎？現(xiàn)在你怎么倒換了位置，為了養(yǎng)活小昆蟲而存在了呢？”12老獵人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面對隼苦苦掙扎所發(fā)出的凄厲哀嚎表現(xiàn)出嫻熟的冷漠，好似一切生物都理應為他存在，沒有絲毫羞愧恐懼之心，然而老獵人極盡所能在大自然的輪回中顯得何其荒唐，人類終究不得不剝?nèi)プ哉J為無上智能的外衣，與動物一樣，成為大自然運行法則中的一環(huán)。

可以說，這是一種滲透著生態(tài)人文情懷的敘事視角，雖然文章中不可避免的帶有隱性的人類情感價值取向，但由于敘事主體的敘事自由度，不完全取決于敘事對象與敘事主體的親疏關系，其側(cè)重點在于作品中的敘事視角。當讀者在作家的帶領下融入作品，跳出人類中心主義的桎梏，對人類的行為進行反思。由于弱肉強食叢林法則的支配，人類憑借智慧站在食物鏈制高點，對于動物的掌控輕而易舉。殊不知，食物鏈的起點也意味著終點。大自然如同一面鏡子，人類在鏡像中以何種面目呈現(xiàn)，取決于境外人的姿態(tài)和目的，人類在動物身上的瘋狂行為，同樣會作用于人類，生態(tài)危機的全面爆發(fā)足以說明這一點。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隼這一形象的塑造，其承載的意義不僅僅是作為襯托人類兇殘行為的悲慘動物形象，更多的是作家對于人與動物如何相處的縱深思考。

創(chuàng)立大地倫理學的美國學者萊昂波德認為：“大地倫理是要把人類在共同體中以征服者面目出現(xiàn)的角色變成該共同體中平等的一員。它包括對每個成員的尊重，也包括對共同體本身的尊重?！?3在科技發(fā)達的今天重拾對動物的敬畏之心，遠比茹毛飲血時人類因為無知對動物產(chǎn)生敬畏之心的意義更為深遠?，F(xiàn)代文明浸染下的人類以理性之名，為追求利益無視動物生命主體的尊嚴，以極為殘忍的手段進行殘殺，其目的早已超出人類正常的需求，而是一種機械式的變態(tài)貪欲。殊不知，在大自然中人與動物都不是統(tǒng)治者，而是相互制約，相互依存的關系。人對動物的蔑視踐踏，一味張揚人本，罔顧與自然萬物的緊密聯(lián)系，隨意改變自然生靈法則，必然會遭到自然的反撲，最終人類看到的最后一具動物尸體將是人類自己。

總之，朱瑪拜·比拉勒作為民族的智者，在其以智慧的野性生靈作為敘事視角的動物敘事作品中始終流露出對于動物的特殊情感，他以動物的“獸性”反觀并重構(gòu)“人性”，試圖從簡單的文字表象背后傳遞悠遠的思索與圣神的使命責任感，從而建構(gòu)人與動物平等共生的新型話語權，使人與動物在這廣袤無垠的大地上相擁共生。

四、生態(tài)全局觀關照下的動物詩學

“任何一種民族文學，都有其作品可能成為世界文學的機會，但是只有那些不僅在本民族范圍內(nèi)產(chǎn)生發(fā)散性影響，而且同時對其他民族的精神生活產(chǎn)生輻射性影響的作家作品，才具有世界文學意味，或者說進入世界文學圈內(nèi)?！?4朱瑪拜·比拉勒的寫作始終進行著一種突破性的嘗試，在多元文化的碰撞之中呈現(xiàn)出一種獨立但不孤僻的姿態(tài)，其動物敘事作品通過文本呈現(xiàn)出的倫理指向，在更廣闊的外延上表現(xiàn)出對于被生態(tài)危機裹挾的哈薩克民族命運的深層反思，這種以生態(tài)全局觀關照整個人類與自然的發(fā)展的生態(tài)寫作，不僅對于本民族的文化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也為世界生態(tài)文學提供了一種范式。

在《朦朧的山影》中作者寫作視野突破傳統(tǒng)局限，大膽的采用了一種開放式的文本模式，在類似夢魘的夸張表達中注入生態(tài)理念，將生態(tài)危機愈演愈烈最終恐怖的場景展現(xiàn)出來，高調(diào)敲響生態(tài)預警。小說的主人公白蹄坤，原本生性溫和善良在主人嚴苛的訓練下成為一條出色的獵犬，逐漸變成為人類斂財屠殺其生靈的工具。一時間，在這個村莊隨處可見狐貍皮掛在枯樹枝上?！芭藗兇┲鞣N各樣的沙狐皮衣，扭扭捏捏招搖過市?！?5對于這種罪惡的行徑，人類不以為恥反而感到榮耀，欲望促使理性世界崩盤，于是人們看到了大自然不再溫情的一面。在一個寧靜美麗的夜晚，一場災難降臨在山村所有生靈的頭上?！八麄兪チ死碇?，夜里驚夢，滿腦虛無，嘴角噴著黏黏的涎水，他們徹底瘋了，狗一樣吠著，狼一樣互相殘殺，有的殺了人，雙手捧著鮮血痛飲，嚼爛人骨吞下去；有的還敲開人腦袋，攪里邊的腦汁，然后抽筋剝皮。這些衣冠楚楚的人們，此刻變得荒誕不經(jīng)?！?6

小說中主要情節(jié)都圍繞動物展開，實則是作家對于民族及整個人類社會生存狀態(tài)的反思。海德格爾呼吁提出人類需要詩意地棲居這一理念。“棲居”二字說明自然對于人如同鳥巢對于鳥兒，人的生存需要自然地支撐?！霸娨狻倍终f明，人類生存在自然當中其意義不是簡單的攫取生產(chǎn)生活資料，更重要的是詩意靈魂的鑄造。古老的哈薩克民族視自然為神靈，對自然地熱愛與崇敬根植于民族傳承的品格中，生命起落沉浮皆著自然之色，對于物質(zhì)的態(tài)度淡然豁達，感激大自然的恩賜，尊重其他生靈的尊嚴，與萬物共同詩意的棲居在這片土地。

然而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原始的樸素信仰受到質(zhì)疑?！岸嗄陙?，人們鑿山開石，炸礦修路，把個風光秀麗的草場搞得個滿目瘡痍，到處是高爐，到處是硝煙，鳥死了，樹死了，人乏了，地也毀了?！?7自然環(huán)境所表現(xiàn)出來的生態(tài)危機實則源于人類精神危機，人們注重的是物欲的滿足，所謂“信仰”、“職責”、“尊重”等人類本性中的美好品質(zhì)逐漸在喪失，人類靈魂在鋼筋水泥建造的森林中無法找到出口，莫名的恐懼感無法填滿內(nèi)心的虛無，如同白蹄坤一般，瘋狂的殘害其他動物、掠奪資源，只為一時的快感，然而當所有的物種消失，最后一個競爭對手也倒在血泊中慢慢枯竭，生存在此刻變得毫無意義。洪水淹沒了山莊，沖走了房屋、樹木以及動物們的尸骨，世界變得整潔而寧靜，回歸永恒的沉默。故事的結(jié)尾充滿了隱喻意味，如同一曲的悲壯凄涼的民族挽歌在荒野中回蕩，同時也在拷問著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是否真到了人類飲血嚼骨，其他生靈尸橫遍野，世間歸于死寂的那一天，人類才能懂得生存的意義。

五、結(jié)語

文學作為對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傳統(tǒng)的文學大多是以人類為中心的“人學”。而在朱瑪拜·比拉勒的動物敘事作品中，他突破傳統(tǒng)，從生態(tài)全局觀出發(fā)，將動物作為敘事的主體，依據(jù)動物的文化歷史隱喻和象征功能，藝術地感知、認識世界，通過動物形象的塑造架起民族文化與世界文明的橋梁，由此形成蘊含豐富生態(tài)文化內(nèi)涵和深刻哲思的理論形態(tài)和詩學品格。

學者曹文軒說；“對動物世界的描繪與揭示，將會使我們看到似乎是動物世界特有的而實際上是很普泛的生命存在的形式。這一切，像一面鏡子，使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人類社會與動物世界的某些方面的相似，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基本法則?！?8盡管在敘事語言上，仍帶有人類中心指向，但作家以獨特的動物敘事視角，詩意的筆法、驚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譜寫了一曲曲悲壯的動物挽歌，使隱藏在世界深處的動物世界清晰再現(xiàn)。同時，作家以換位體驗的方式，將動物的物性與人性結(jié)合，通過展現(xiàn)動物世界的悲慘常態(tài)反觀人類社會畸形發(fā)展的現(xiàn)實，對人與動物的生存狀態(tài)顯示出豐盈深刻的生態(tài)文化思考。

或許正是由于這種思考，有朝一日人類能夠在天地之初那篇蒼翠碧綠的荒野中找到回家的路途，而這也是朱瑪拜·比拉勒等文學家寫作的初衷。

注釋：

①曾道榮：《動物敘事與尋根文學》，《三明學院學報》，2009年第9期。

②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楊淑華，宋慧敏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4頁。

③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7年版，第204頁，第11頁，第173頁，第176頁，第176頁，第161頁，第168頁，第226頁。

④韓儒林：《讀闕特勤碑札記》，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512—530頁。

⑤阿吾里汗·哈里：《論哈薩克民間英雄史詩》，《哈薩克文學研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0頁。

⑥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頁。

⑦湯姆·睿根：《打開牢籠：面對動物權利的挑戰(zhàn)》，莽萍，馬天杰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4頁。

⑧趙紅梅：《美學走向荒野——論羅爾斯頓環(huán)境美學思想》，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54-255頁。

⑨祖國頌等主編：《敘事學的中國之路—全國首屆敘事學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4頁。

⑩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7年版，第173頁。

11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7年版，第176頁。

12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7年版，第176頁。

13奧爾多·利奧波德：《沙鄉(xiāng)年鑒》，侯文蕙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4頁。

14王列生：《世界文學背景下的民族文學道路》，北京：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

15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7年版，第161頁。

16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7年版，第168頁。

17朱瑪拜·比拉勒：《藍雪》，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7年版，第226頁。

18曹文軒：《與王同行》，北京：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 2004年版，第176頁。

（作者單位：石河子大學文學藝術學院）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生態(tài)批評視野下新疆新時期以來少數(shù)民族作家創(chuàng)作研究》（12XW036）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