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畬族歌謠的研究價值

雷艷萍

[摘 要] 畬族“無事不歌，無時不歌”，歌謠內(nèi)容極其豐富。歌謠具有詩韻化的格律、程式化的靈動、凝練化的藝術(shù)以及數(shù)字化的趣味。畬族歌謠是研究畬族歷史變遷的引子，透視畬族民俗底蘊的帶子，剖析畬族性格的鏡子，探究畬族語言融合的窗子。

[關(guān)鍵詞] 畬族；歌謠；文本特色

“肚中歌飽人相敬，肚中無歌出門難?！碑屪迨且粋€善歌的民族，以“畬鄉(xiāng)歌?！敝Q。畬家人稱之所唱為“歌”或“歌言”?！睹珎鳌罚骸扒蜆吩桓?，徒歌曰謠?！薄俄n詩章句》：“有章曲曰歌，無章曲曰謠。”畬民口耳相傳的“歌言”，一部分是有曲調(diào)歌唱的“山歌”，一部分是以念誦為主的“徒歌”，由此，我們將之稱為“歌謠”。歌謠是畬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之一，是畬族最主要的口頭文學(xué)形式，是畬族民俗文化中一朵璀璨的奇葩。

一、浙江畬族歌謠的分類

1.神話傳說歌

神話傳說歌包括神話與傳說兩個部分。既有關(guān)于畬族起源初始的民族史詩，又有記載遠古畬族圖騰英雄故事的口頭流傳。歌謠中有盤瓠傳說、龍麒故事、鳳凰圖騰等神話傳說，是畬族的寶貴精神財富，在畬族文學(xué)史乃至畬族民族史上有著很重要的地位。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深、享譽最盛的當屬長篇敘事歌《高皇歌》?！陡呋矢琛肥钱屪甯柚{的代表作，被畬族人民譽為“創(chuàng)世史詩”（或稱“祖歌”）。

2.史事時政歌

史事時政歌忠實地記載了畬族輾轉(zhuǎn)遷徙的歷史史實以及艱苦斗爭的歷史事件，頌揚了歷史長河中的英雄賢良人物及其英勇的業(yè)績，表達了畬族人民反抗封建壓迫、追求自由幸福、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如：歌謠《打酒員》記敘了1915年景寧畬民抗征酒稅的斗爭；歌謠《清風山》因紀念明代麗水大帽山一帶畬族起義領(lǐng)袖藍又清、藍天風、藍松山而作。

3.有緣歌

有緣歌歌唱男女愛情，在畬族歌謠中所占的數(shù)量最多。它表現(xiàn)了青年男女之間純樸、真摯、深切、忠貞、美好的情愛。有的表達男子對女子的追求和思戀；有的表達姑娘對男子的思念和摯愛；更多的是寫男女之間的相互戀念，企盼永結(jié)同心、美滿婚姻的。畬家男女通過唱有緣歌互相了解、傾吐愛情，是真實感情的傳遞表達，是對婚姻幸福美滿的熾熱追求。

4.小說歌

小說歌是隨著元曲、明清小說的發(fā)展盛行的，畬民中一些初具文化的歌手借助漢族小說、戲曲、故事的情節(jié)改編而成。此類歌謠大多是長篇敘事歌，故事性強，情節(jié)曲折離奇，宣揚一些抑惡揚善的道德觀念，一演唱就深受廣大畬族群眾的喜歡。如：《八仙過海》《山伯英臺》《桃園結(jié)義》《呂洞賓戲牡丹》等。

5.禮俗歌

禮俗歌包括做客待客、婚俗、喪俗、祭祖時所唱的歌謠。如：做客待客禮俗中，對歌必以《起頭歌》為始，再唱《燒茶歌》《泡茶歌》《敬茶歌》，繼而是唱《點心歌》，結(jié)束時唱《分別歌》。可謂是禮儀齊全，別具一格。再如：婚俗中，從娶方送禮擔到嫁方時至新娘紅轎出門的全套禮儀中，幾乎都是以歌代言，場面熱鬧，歡趣非凡。

6.傳知識理歌

傳知識理歌是畬民傳知、勸善、識理的歌謠，內(nèi)容貫穿各方面的的生活知識，并富有人生哲理。如：《奉勸世人勤最長》《勸表妹歌》《勸毑歌》《勸妹歌》《勸你小娘要讀書》《勸娘記》《勸女歌》《勸婆歌》《勸世歌》《勸孝歌》是一套完整的畬族勸誡歌謠。

7.生活勞動歌

勤勞是畬族人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豐富的生活勞動歌是畬民在長期勞動過程中流傳下來的智慧結(jié)晶，從農(nóng)林副業(yè)至日常生活一般的勞動都有整套的歌謠內(nèi)容。如：種田、采砍、織布、碓米、燒炭、種植等山鄉(xiāng)生活勞動場景盡在歌謠之中。畬民們以歌唱形式傳達各項勞動生產(chǎn)須遵循的季節(jié)規(guī)律和生產(chǎn)知識，以期爭取獲得豐收。

8.賽智歌

賽智歌大都隨編隨唱，畬民以歌斗智斗勇，以歌爭才情。歌手或以一問一答的形式考證對方的知識閱歷與才辯；或以對對子的形式比睿斗智爭雄，以對得多、對得巧取勝。賽智歌能較好地調(diào)動唱歌場面的氣氛，妙趣橫生，具有很強的思維和口頭競技性。如：《猜謎歌》“問：小娘猜歌真明功，什么六月顯威風？風吹唔動冇風動，唔動冇風動威風。答：娘女猜歌唔明功，扇子六月顯威風。風涼唔使冇風使，扇子一動有涼風?！?/p>

9.細崽歌

細崽歌亦稱兒歌，是以童年生活樂趣為主要內(nèi)容、對兒童進行啟蒙教育的民歌。如：“雞崽細細會撕糠，鴨崽細細會浮塘；寮茄細細會牽網(wǎng)，細崽細細會幫忙；黃蜂細細叮人痛，人崽細細讀文章?！边@便是一首典型的啟發(fā)兒童從小就要熱愛生活、熱愛勞動、勤奮好學(xué)的好兒歌。

二、浙江畬族歌謠的文本特色

1.詩韻化的格律

（1）畬族歌謠的詩韻化的格律特色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古韻遺風

畬族歌謠一般為七言絕句，以起、承、轉(zhuǎn)、合，七言、四句體的形式結(jié)構(gòu)為主。畬民稱之為“七字為一句，四句為一條（“條”即“首”）。也有極少數(shù)歌謠的第一句為“三字句”或“五字句”，另有兩個短句合成的“六字頭”歌謠。幾十首畬歌連貫一起敘述同一主題的叫“連”，百首以上連接而成的稱“長連”。歌詞追求韻律，押韻的規(guī)律是一、二、四句尾字同韻，且為平聲，第三句末字為仄聲。對于不符合以上格律特征的歌句，畬民稱之為“不順嘴”或“拗口”。畬族歌謠的詩韻化的格律特色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古韻遺風。

（2）畬族歌謠采用了《詩經(jīng)》普遍運用的 “賦”“比”“興”表現(xiàn)手法

“賦”“比”“興”的藝術(shù)手法在畬族歌謠中并非機械地分割，有時在同一首畬族歌謠中，兩三種手法兼而有之，有時一句中就有兩種手法。如《成雙歌》：“日月成雙在天堂，星子成雙照山場。陽鳥成雙樹上喔，夫妻成雙共間房?！?/p>

2.程式化的靈動

畬民多居住于偏僻山區(qū)，文化教育相對落后，他們是如何做到口頭即興創(chuàng)作歌謠，并且通宵達旦，甚至三天三夜都唱之不竭、歌而不歇的呢？畬族歌謠創(chuàng)作及傳承的重要機制——程式語?！俺淌秸Z”又叫“套語”，是一種“口頭程式理論”。這種運用程式化的歌謠形式，畬民賦予其一個民族化的名字，稱之為“三條變”。即將同一條歌詞，變換兩次韻腳使之一變?yōu)槿?。如《古井白鶴歌》是一首典型的程式化歌謠，“門前古井七丈長，一雙鯉魚頭載黃。有緣游來分郎睇，冇緣游去海中央。門前古井七丈深，一雙鯉魚頭載金。有緣游來分郎睇，冇緣游去海肚心。門前古井七丈基，一雙鯉魚頭載記。有緣游來分郎睇，冇緣游去海心底”。

這種流行極廣的程式化復(fù)沓式，不僅使畬族歌謠極具回旋環(huán)復(fù)之美，讓唱者朗朗上口，聽者回味無窮；也使畬族歌謠具有易唱、易學(xué)、易聽、易記特色，從而具有極強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性。

3.凝練化的藝術(shù)

畬族歌謠是活態(tài)的口頭文學(xué)，許多歌謠歷史悠久，甚至歷經(jīng)幾百年的口頭傳承。在傳承過程中，經(jīng)過歷代歌手的修改打磨，歌謠已經(jīng)具有雖樸實但生動、雖簡潔但深刻、雖通俗但凝練的藝術(shù)特色。

如：448行的長連歌《高皇歌》以樸實無華的歌詞娓娓道來，清晰地追述著畬族的歷史。精練的語言，順暢的語句，明確的語意，是畬民世代傳唱這首長篇敘事歌謠的重要條件。

另外，畬族歌謠中還有一些歌句經(jīng)歷代歌手的加工、提煉，已經(jīng)由一般的歌言錘煉成熟語、警句。如：“盤古開天到如今，世上人有幾樣心。有人心好照直講，有人心歹會騙人?！薄昂没]有百日紅，人冇幾個十八歲。十八十九唔發(fā)狠，花敗難得轉(zhuǎn)紅來?！薄敖鹱纸疸y泥里有，山場地土要人做。求人不如求寸土，財寶金銀泥里有?！边@些言辭精辟的歌句，已經(jīng)成為提高人們思想認識，端正人生態(tài)度，以及傳授生產(chǎn)生活知識的重要經(jīng)驗、教訓(xùn)。

4.數(shù)字化的趣味

許多畬族歌謠為了表達內(nèi)容的完整性，常在歌謠中運用數(shù)字排序或月份排序的手法寫作形式。如：“一宮花紐在籬中……二宮花紐在籬邊……十二宮花未曾開?！薄罢虏刹璩鲩T背……二月采茶是新春……十月采茶天氣涼。”據(jù)初步統(tǒng)計，這種具有數(shù)字排序特征的歌謠在畬歌中占了近七分之一的比例。

還有一些歌謠的歌名就包含了數(shù)字。如：《十別歌》《十字歌》《十采花》《十睇花》《十度青娘》《十感謝》《十更做夢》《十結(jié)姻緣》《十近前》《十里送娘》《十里無緣》《十念賢娘》《十清醒歌》《十樹紅花》《十送郎》《十送娘》《十想白花歌》《十想陷浮》《十月采花》《十轉(zhuǎn)歌》《十勸表哥》《十勸女人》《十二宮花》《十二時辰》《十二樹花紐》《十二月采花》《十二變歌》《十二勸善歌》《十二月古人名》《十二月問答》《十二月戲名》等。

綜觀這些歌謠，無論是歌句還是歌名，基本上以數(shù)字“十”或“十二”作為排序的終極。其中，“十二”的終極排序應(yīng)該是受一年十二個月的影響。而數(shù)字“十”之所以成為畬民的最愛，應(yīng)該是受“十全十美”的心理暗示，“十”在畬民心中寓意著完美，此類歌謠亦體現(xiàn)了畬民崇尚追求圓滿的文化心理。

三、浙江畬族歌謠的研究價值

1.研究歷史變遷的引子

民間記述雖然不是真實歷史或歷史事實的完整記錄，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為歷史的還原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如：畬族史詩《高皇歌》中唱道，“祖掌潮州大山場，旺出子孫成大行。四姓子孫無千萬，作田作地谷滿倉。”“當初出朝在廣東，盤藍雷鐘共祖宗。養(yǎng)女若去嫁阜老，就是除祖滅太公?！薄皬V東掌了幾多年，盡種山場唔分田。山高土瘦難做食，走落別處去種田。走落福建去種田，亦產(chǎn)田地亦有山。種田種土是辛苦，種田亦愛靠天年?！备柚{傳遞了廣東潮州曾經(jīng)是畬族的長居地，古畬族有“盤藍雷鐘”四姓等信息，并且勾勒出畬族歷史變遷的脈絡(luò)。

2.透視民俗底蘊的帶子

畬族歌謠緊緊依附于本民族的民俗活動，在畬族“婚嫁儀式”“祭祀儀式”“喪葬儀式”等活動中，始終貫穿其中。這些風俗活動是歌謠表演傳唱的重要陣地，反過來，歌謠亦是畬族古老民風民俗傳承發(fā)揚的重要紐帶，如《辦嫁妝》《扮轎》《出白歌》《出葬歌》《炊孝飯歌》等歌謠。代代相傳的口頭歌謠也讓后人延續(xù)著前人流傳下來的、豐富多姿的、別具特色的民俗風情。如“婚嫁儀式”中的《喝紅糖茶》唱道：“新娘扮好上轎來，扛轎郎子扛過來。扛轎郎子扛到了，花轎小心歇下來?；ㄞI小心歇下來，紅糖泡茶就端來。糖茶端來新娘食，食了糖茶下轎來。食了糖茶進廳堂，新郎扮好等拜堂。堂若拜好等傳代，麻布袋子攤下來。麻布袋子推下來，代代傳到郎房內(nèi)。代代傳到新郎房，新娘結(jié)子千萬歲?！?/p>

3.剖析民族性格的鏡子

畬民在自編自唱的歌謠中深深打下了民族性格的烙印，畬族歌謠是剖析畬民性格的鏡子。如：《打鹽霸》《打酒員》《清風山》《長毛歌》《老鷹巖》等記錄曾經(jīng)史實的時政歌，深刻表現(xiàn)了畬族人民不畏強權(quán)、敢于抗爭、渴望自由的精神追求；《奉勸世人勤最長》《四月姑嫂滿田走》《催耕鳥》等歌謠表現(xiàn)了畬民勤苦耕作、吃苦耐勞的性格特征；《娘女做人心要平》《做人莫講自個會》《一世為人愛想透》《為人心腸莫太壞》等歌謠表現(xiàn)了畬民內(nèi)斂自律、不張狂的處世之道。

4.探究語言融合的窗子

因為是口耳相傳的口頭文學(xué)形式，所以，畬族歌謠中保留了不少有特色的詞語和句式，堪稱畬族語言藝術(shù)的寶庫，對研究語言學(xué)價值很是重要。如：歌謠中均以“爺”指稱“父親”，這是古漢語的保留，如今，在畬族日?？谡Z中面稱已不用“爺”指稱“父親”，僅偶偶鮮見于背稱時還用。再如：歌謠中常以“度親”表“娶親”，但在如今的畬族日?？谡Z中，“度親”一詞已完全不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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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藍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