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象與不私：老子的名-象觀

陳 華 波

(復(fù)旦大學(xué) 哲學(xué)學(xué)院，上海200433)

道象與不私：老子的名-象觀

陳 華 波

(復(fù)旦大學(xué) 哲學(xué)學(xué)院，上海200433)

在老子的哲學(xué)思想中，“名”“象”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一方面，老子把“象”分為“物之象”和“道之象”，認(rèn)為對事物的認(rèn)識，不是直接把握真精之物，而是從“物之象”開始的。同時闡述了“以柔弱為象”勝過“以剛強(qiáng)為象”的“道之象”理論。另一方面，老子認(rèn)為“有名”觀其邊際而賦予事物意義。但同時“有名”也造成了“名實(shí)不符”。老子的“無名”即“不私”，“無名”以自然不私來還原“名”的最初形態(tài)，使“名”體現(xiàn)其真正的作用。

老子；名；象

在中國古代哲學(xué)中，名、象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吨芤住は缔o傳》：“易也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薄吨芤住酚孟?，是圣人“觀物取象”的結(jié)果，目的是“立象以盡意”。“夫象，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边@是《周易》之象。老子于古之道術(shù)多有汲取，對“象”有著深刻的把握，且集中反映了老子獨(dú)特的哲學(xué)思想。中國古代哲學(xué)的另一個重要問題，便是名實(shí)之爭。今本《道德經(jīng)》首章就提出了名的概念，這體現(xiàn)了老子對名的重視。

一、“象”論

(一)“物之象”的認(rèn)識論意義

今本《道德經(jīng)》21章：“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匈忏辟?，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焙m認(rèn)為：“有人根據(jù)王弼注，以為原本當(dāng)是‘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二句在先，‘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二句應(yīng)在后。這是‘物生而后有象’的說法。卻不知道老子偏要說‘象生而后有物’。他前文曾說‘無物之象’可以作證。老子的意思大概以為先有一種‘無物之象’，后來在這些法象上漸漸生出萬物來。故先說‘其中有象’，后說‘其中有物’。”[1]57馮友蘭亦云：“有人認(rèn)為《老子》書21章講的是道生萬物的程序：‘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匈忏辟?，其中有物?！馈肚f子》的解釋，道是‘非物’，可是它在‘恍惚’之中就生出物來了。如果《老子》書說‘道之生物，惟恍惟惚’，這種解釋就對了。可是《老子》書明是說‘道之為物’，不是說‘道之生物’?！盵2]329

胡氏、馮氏的上述說法都是從生成論的角度來理解“象”的，而老子則是從認(rèn)識論上來論述“象”的?！兜赖陆?jīng)》14章：“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崩献诱J(rèn)為，對一個事物的認(rèn)識一開始是不清楚的，是恍惚的，接受到的只是象，因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形同無物，所以稱之為無物之象，觀其象然后為之制名，有名則知其物，知其物然后知其精，知其信。這是老子從認(rèn)識的角度來說明象。

(二)“道之象”的外虛內(nèi)實(shí)

老子對象的把握有著更為深刻的意義?！肚f子·天下》篇：“關(guān)尹、老聃……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shí)。”表者，象也。后世以為老子專講柔弱，實(shí)際上已經(jīng)偏離其真正的意義。老子講柔弱謙下，講水，“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qiáng)者莫之能勝”。《周易》八卦中代表水的是坎卦，坎卦上下為陰爻，正中為陽爻，上、下以柔弱為表，正中以剛健為實(shí)，這同于老子的理路。老子講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也是同樣意思。若，像也。以屈為象，而大直為實(shí)；以拙為象，而大巧為實(shí)；以訥為象，而大辯為實(shí)?！兜赖陆?jīng)》第42章：“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庇袑W(xué)者認(rèn)為此章“道生一……沖氣以為和”應(yīng)緊接40章“反者，道之動；……有生于無”之后，但是以老子對象的理解，通行本的做法是可行的?！叭f物負(fù)陰而抱陽”，負(fù)，覆也。萬物覆蓋著陰，而內(nèi)里懷抱著陽，沖氣以為和。這就說明了萬物以陰為象，以陽為實(shí)。而王孫以孤寡不穀自名，即是以孤寡不榖為象而自誡，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以陰柔不足為象，則無欲損之，而存陽剛有余之實(shí)。

老子善講“正言若反”，“反者，道之動”，也是從“象”的層面上來看待的。有學(xué)者認(rèn)為，老子經(jīng)常講牝、地，講柔弱，是對母系社會的復(fù)歸，其實(shí)這是一種誤解，沒有了解老子的用意。老子講牝、地均是以牝、地為象。如《道德經(jīng)》6章“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大多認(rèn)為“玄牝”指的是幽深的牝，天地根就是牝，實(shí)際上玄可以指幽深、微妙，同樣也可指天。10章“天門開闔，能無雌乎”，就是對“玄牝之門”而言，老子的智慧就是把牝提到天的高度，牡牝相輔，但也沒有高過天，這不是老子的做法，老子講天之道的很多，如81章“天之道，利而不害”，79章“天道無親，常與善人”，73章“天之道不爭而善勝”，77章“天之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老子以牝、地為象，牡、天為實(shí)，但象與實(shí)同等，象不是虛文，在內(nèi)為實(shí)，在外為象，這就是老子的意思。

(三)“象”的全身之道

如上所述，一般認(rèn)為老子是在講權(quán)術(shù)謀略，實(shí)際上《道德經(jīng)》五千言，有著很大的可釋性。在老子看來，這只是全身而已?！兜赖陆?jīng)》13章“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重視自身甚于重視天下，若此可以托天下，愛自身勝于愛天下，如此可以寄天下。44章“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是故甚愛必大費(fèi)，多藏必厚亡”。如王弼注云：“尚名好高，其身必疏；貪貨無厭，其身必少。得多利而亡其身，何者為病？”[3]125所以老子的目的是全身，“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都是為了涵養(yǎng)自身，復(fù)歸最初的自然狀態(tài)。這就是天之道。正所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天之道以不足為象，有余為實(shí)，親身疏名，故可應(yīng)時應(yīng)勢損有余而補(bǔ)不足。人之道親名疏身，不知知足之足，強(qiáng)以有余為名，損不足之實(shí)以奉有余之象，所以老子說：“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余。是謂盜夸。非道也哉。”

老子講柔弱勝剛強(qiáng)，按前所述，既以剛強(qiáng)為實(shí)，柔弱為象，則應(yīng)為剛強(qiáng)勝柔弱。實(shí)際上老子講柔弱勝剛強(qiáng)，不是以柔弱之實(shí)勝剛強(qiáng)之實(shí)，而是說以柔弱為象勝過以剛強(qiáng)為象。有一些觀點(diǎn)認(rèn)為老子的對立面轉(zhuǎn)化是無條件的，這同樣是一種誤解。36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qiáng)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與此章類似的有《戰(zhàn)國策·魏策》：“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薄秴斡[·行論》篇：“將欲毀之，必重累之。將欲踣之，必高舉之?！庇袑W(xué)者認(rèn)為“固”應(yīng)為“姑”，作“姑且，暫且”解，似符合邏輯，以此數(shù)句為權(quán)謀之術(shù)，這其實(shí)都未真正理解老子的原意。“固”，本來，引申為“一直”，若欲歙之，必然要一直張之，以至其極，則反為歙；若欲弱之，必然要一直強(qiáng)之，以至其極，則反為弱。這正是老子對極的把握。

“是謂微明”，微，細(xì)微、微妙之義。《道德經(jīng)》64章“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是謂“微明”，“慎終如始”是謂“固”，說的都是民之從事。36章“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后世對此多有誤解，如《韓非子·喻老》篇：“勢重者人君之淵也，君人者勢重于人臣之間，失則不可復(fù)得也。簡公失之于田成，晉公失之于六卿，而邦亡身死，故曰：‘魚不可脫于淵?！p罰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則制臣，在臣則勝君。君見賞，臣則損之以為德；君見罰，臣則益之以為威。人君見賞而人臣用其勢，人君見罰而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边@些注解更加重了對老子所謂權(quán)謀之術(shù)的誤解。實(shí)際上，老子講“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說的是象。淵為魚象，魚不可脫于淵，就是要魚藏于淵，隱于象。因為“民多利器，國家滋昏”，器為“樸散”之象，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所以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以全民之“甘、美、安、樂”，也都是從民的角度來闡述的。

二、“名”論

《道德經(jīng)》首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一段文字歷來眾說紛紜，主要的不同解讀有兩點(diǎn)：一是“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和“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二是“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和“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這第一個分歧就涉及“名”的問題，馮友蘭認(rèn)為：“所謂有與無，實(shí)則就是有名與無名的簡稱。”[4]194所以兩種讀法沒有根本上的區(qū)別。而蔣錫昌亦認(rèn)為：“三十二章‘道常無名’，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強(qiáng)字之曰道’，四十章‘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道’，‘無’二字與‘無名’同為萬物之始，可見‘無’即‘無名’，‘無名’即‘道’也?！盵2]224同樣認(rèn)為“無”和“無名”沒有實(shí)質(zhì)性區(qū)別。但是仔細(xì)考察老子的意思，則絕非如此。按蔣氏所言，“無名”即“無”，“無名”即“道”，則“有”即是“有名”。而“有生于無”，則“有名”生于“無名”，且“道常無名”，無名僅為道的一個性質(zhì)，以此認(rèn)為“無名”即“道”，則“無為”亦是“道”，這顯然不確。誠如蔣氏所言：“故‘有名’‘無名’純以宇宙演化之時期而言?！狈恰坝忻弊浴盁o名”出。而“有”“無”皆為“有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此“道”“一”“二”“三”亦為有名。

(一)“名”賦予物之意義

“名”是物之稱號?！抖Y記·祭法》：“黃帝正名百物?！笔柙疲骸吧瞎烹m有百物而未有名，黃帝為物作名?！盵5]1526王弼《老子指略》：“夫不能辨名，則不可與言理；不能定名，則不可論實(shí)也?！盵3]200老子用名即是此義，如《道德經(jīng)》21章“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但老子講名又不只如此，首章“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帛本均作“故恒無欲也，以觀其眇；常有欲也，以觀其噭”，似足證王弼斷句不誤，然嚴(yán)靈峰云：“常常有欲之人，自難虛靜，何能‘觀徼’，是如帛書雖屬古本，‘也’字應(yīng)不當(dāng)有，而此句亦從‘有’字?jǐn)嗑?，而‘欲’字作‘將’字解，為下文‘觀’字之副詞。”[2]225現(xiàn)在學(xué)者亦大多傾向宋人所倡以“有”字、“無”字為句。這里主要的問題在于“欲”字，《說文》：“欲，貪欲也?！币源俗鹘猓揪渥x確乎不宜。因而“常無欲”“常有欲”的主語如果是道，自然有疑，如果不是，則應(yīng)另當(dāng)別論?！俺o欲以觀其妙”，王弼注為“妙者，微之極”，甚是。34章“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于小”，32章“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28章“常德不忒，復(fù)歸於無極……常德乃足，復(fù)歸于樸”，“無極”為“妙”，道常無名以樸而觀其妙，所以“常無欲”的主語應(yīng)是“無名”，無名常無欲以觀其妙。

陳鼓應(yīng)在《老子注譯及評介》中說：“無，有乃是哲學(xué)上的一個常用的詞字。四十章有：‘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之論，這里應(yīng)以‘無’‘有’為讀。主張無名有名為讀的人，也可以在《老子》本書上找到一個論據(jù)，如三十二章‘道常無名，始制有名’。然而若以三十二章的‘無名’‘有名’作為本章上標(biāo)點(diǎn)的根據(jù)，則無名猶可通，而有名則不可通。因為始制有名的名是指區(qū)分尊卑名分的名，這種名乃是引起爭紛的根源。引起爭紛的名，則不當(dāng)成為萬物的根源(萬物之母)。再說，名是跟著形而來的。如《管子》說：‘物固有形，形固有名?！行巍划?dāng)成為萬物之母。所以似不宜以有名為讀?！盵6]57

陳鼓應(yīng)認(rèn)為應(yīng)以“有”“無”為讀，因為此間“始制有名”的名是指區(qū)分尊卑名分的名，這種名乃是引起爭紛的根源，且名是跟著形而來的，所以似不宜以有名為讀。但其實(shí)這個名是為了賦予“象”以意義，而有了“名”之后就應(yīng)該“知止”。陳鼓應(yīng)后面注譯說：“常體‘無’，以觀照道的奧妙；常體‘有’，以觀照道的邊際。”將“徼”訓(xùn)為“邊際”，甚是。觀其邊際以知各物之不同，賦予物之意義，正是“有名”的確切含義。至于名是跟著形而來的，而“有形”不當(dāng)成為萬物之母，我們說正是如此，“有名”才是萬物之母，萬物生于有，無形就難合邏輯，而且老子前面就已經(jīng)指出，“無名，天地之始”，所以并不影響“有名”向“無名”歸屬來解決紛爭的問題，這也正是“有名”“無名”各自的意思。

(二)“無名”即是不私

如前所述，名以稱號百物，判別事物，《荀子·正名》：“制名以指實(shí)，以明貴賤，可以辨同異，如是則志無不喻之志，事無因廢之禍，此所以有名也?！边@是儒家的正名，也是對名的一個普遍認(rèn)識，老子亦不例外，名的發(fā)明本就如此。但隨著社會發(fā)展，就出現(xiàn)了“名實(shí)不符”的問題。“有名”然后判別善惡，民有知有欲，既知善惡，則好善惡惡。孟子說：“羞恥之心，人皆有之?！薄对娊?jīng)》說：“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講的就是人皆有好、惡之心，好善惡惡，用王陽明的講法“知善知惡是良知”，人有良知就有是非之辨，好惡之分，名就是民之好惡的具體體現(xiàn)。因此，民則尚賢、貴難得之貨，為求令名，紛爭迭起，而“名實(shí)不符”。正如老子所說：“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fèi)，多藏必厚亡?！?/p>

老子意識到這個問題，認(rèn)為解決“名實(shí)不符”需要無名。所謂無名，《莊子·則陽》篇說：“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即是不私。5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無名即是不仁。仁者，為善去惡，“唯仁人能好人，能惡人”。《尚書·洪范》篇說：“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边@無有作惡可以理解，就是不要作惡；但無有作好應(yīng)作何解，下面說“無偏無黨”，“無黨無偏”，這就清楚了，就是要沒有偏黨，無有作惡，也無有作好。牟宗三認(rèn)為：“無有作好就是說不要有造作好，就是說你要有無有作好的好。無有作好的好，才是好的好。惡呢？你要有無有作惡的惡，才是好的惡。”[7]110牟氏把“作”作“造作”解，很是貼切，也就是道家講的不自然。這里《洪范》的重心不是造作，而在于偏黨。惡，自然、不自然都是惡；好，自然的好，才是好的好，不自然、造作的好就是惡的好，偏黨于好，才會有造作的好?！盁o有作好”，“無有作惡”當(dāng)然不是說沒有善惡之分，好、惡是要肯定的，如果沒有好惡，就沒有是非。

老子說：“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名”是仁義之名、慧智之名、孝慈之名、忠臣之名，“實(shí)”是大道廢之實(shí)、大偽之實(shí)、六親不和之實(shí)、國家昏亂之實(shí)，這是名實(shí)不符。禮樂崩壞即是如此，“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名數(shù)粲然明備，但是如果有私心，不自然，這些禮樂名數(shù)就是形式。所以老子說：“上禮為之而莫之以應(yīng)，則攘臂而扔之?！薄胺蚨Y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shí)不居其華?！?/p>

同時老子認(rèn)為善惡的對立并不是絕對的?！吧迫苏?，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鄙婆c不善是相對的，這前提就是要“無名”，不私。自然不私才能“善者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才能保證“有名”之下的自然狀態(tài)?！盁o名”還原了“名”的最初形態(tài)，“有名”作為“萬物之母”的基礎(chǔ)就是對此“無名”的歸屬。

三、名象的關(guān)聯(lián)

老子將“象”分為“物之象”和“道之象”，“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匈忏辟?，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薄拔镏蟆睍r期都是恍兮惚兮、惚兮恍兮的，不清楚、不徹底的?！拔镏蟆钡幕秀毙枰懊眮碣x予它。但“名”的產(chǎn)生導(dǎo)致了紛爭不止，產(chǎn)生“名實(shí)不符”的現(xiàn)象。所以需要“無名”來澄清這種遮蔽?！盁o名”使象清晰展開，從而知物之所止。同時，隨著事物的逐漸深入，進(jìn)一步認(rèn)識到自然狀態(tài)的“象”(即“道之象”)的深刻，而又向其復(fù)歸。

《道德經(jīng)》首章“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王弼說：“兩者，始與母也?！盵3]2以老子對名、象的把握來看，此兩者當(dāng)指“有名”“無名”，同出于“道”，乃是“道”的兩種性質(zhì)。“玄”，后世注家皆訓(xùn)為幽深貌，用于形容“道”的深妙。玄，黑色，作幽深解，確切老子之意。如前所述，“有名”可觀其邊際，“無名”可觀其無極。10章“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54章“挫其銳，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王弼注曰：“除爭原也。無所特顯，則物無所偏爭也。無所特賤，則物無所偏恥也?！盵3]152不私之德是謂玄德，就是深妙之德；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就是將光、塵混同無所偏而挫解紛爭的同。老子講玄是在其名、象觀的基礎(chǔ)上建立的。

人對事物的最初認(rèn)識就是象，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如恍如惚，不知其所以然。然后為進(jìn)一步把握事物，設(shè)名以稱號百物，明貴賤，辨同異。從恍惚的無物之象到“常有欲以觀其徼”的名，再從知止之“無名”回到“道之象”。這個“道之象”就是“以濡弱謙下”為象。這個“象”已經(jīng)不是被認(rèn)識之物原初之“象”，而是領(lǐng)會“道”的“象”，乃是“執(zhí)大象，天下往”的象。35章“執(zhí)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樂與餌”是謂“名”，“執(zhí)大象，天下往”是謂“道之象”，“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是其體現(xiàn)。老子在41章說“大象無形，道隱無名”，這就是講“道”的“無名”性質(zhì)和“大象”性質(zhì)，將隱蔽之物在名、象的基礎(chǔ)上逐漸展開，以通達(dá)眾妙之門。

因而老子對“道之象”的把握就不是指將事物隱蔽起來，而是深入到最隱蔽的那個領(lǐng)域，以充分認(rèn)識事物最原初、最根本的狀態(tài)。所以，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dú)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qiáng)字之曰道，強(qiáng)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無名”澄清“名”之遮蔽，最終而達(dá)“道之象”，深入到隱蔽的、窈兮冥兮的領(lǐng)域，逐漸認(rèn)識到根本的那個狀態(tài)，這也就是“道法自然”的自然狀態(tài)。

[1]胡適.胡適選集[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2]高明.帛書老子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6.

[3]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

[4]馮友蘭.馮友蘭選集[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5]鄭玄,注.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6]陳鼓應(yīng).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1984.

[7]牟宗三.中國哲學(xué)十九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責(zé)任編輯：高建立】

2016-12-15

陳華波(1987—)，男，浙江溫嶺人，博士生，主要從事宋明儒學(xué)、中國古代哲學(xu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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