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賀南
(中華女子學院,北京 100101)
·女性學建設專題研究·
再論女性學學科制度:“元問題”與研究領域
韓賀南
(中華女子學院,北京 100101)
女性學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積累,學科制度建設已經(jīng)進入了新的發(fā)展階段。需要從社會需求、學科范式轉型、已往研究積淀3個維度進一步凝煉學科基本問題、研究對象、知識領域等重要問題。從女性學創(chuàng)始者的初衷、研究者關注的問題以及未來的發(fā)展趨勢來看,“女性”“性別”是女性學的標志性概念,二者之間的復雜關系昭示著女性學學科制度的核心問題。女性學的“元問題”和研究對象不是女性,而是“有性別的女性”,由此,女性學的知識領域圍繞女性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建構及其“有性別的女性”在人類生活各個領域的特殊存在展開,使它成為關涉自然、社會、人文各個領域的綜合性學科。
女性學;學科制度;性別;學科元素
近10年來,女性學學科建設研究比較沉寂。一方面,源于擔憂從邊緣到中心的“圈地運動”會限制研究銳氣;另一方面,制度建設需要積累,成效難以速見。于是,大家潛心于各個領域的學術研究與實際推動,成果漸豐。這無疑為學科制度的建設提供了基礎。同時,學科建設遲滯帶來的問題卻也日漸彰顯。首先是掣肘專業(yè)建設。僅就女性學本科專業(yè)而言,內(nèi)地高校第一個女性學系建系17年,創(chuàng)建本科專業(yè)11年,“我家有女初長成”。近些年來,又有本科專業(yè)相繼產(chǎn)生。女性學專業(yè)人才素養(yǎng),諸如專業(yè)價值觀、理論、方法、技能等育成需以學科為沃土。此外,眾多跨學科專業(yè)與課程正與各學科交繞,亦需女性學學科滋養(yǎng),自不待言。簡言之,女性學學科建設需要進一步推進。
本文所謂的學科制度,也稱內(nèi)建制,即指學理層面的學科要素,諸如研究對象、基本理論、研究方法等問題。關于學科制度研究,自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婦女學”概念初始提出即多有論述,研究亦頗多,此不贅言,以下主要討論新世紀以來,尤其是近年來的進展,包括從提出問題角度對學科制度建設的學術敦促。
(一)眾說不一的研究對象與知識領域
關于女性學的研究對象,較有代表性的觀點認為,“‘女性學’研究的對象是女人——‘自覺的實踐活動著的女人’”,女性學“是一門關于女性的本質(zhì)、特征、存在形態(tài)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的整體性的科學”[1],“女性”是女性學的“元問題”,女性學從這一 “元問題”出發(fā),“按照歷史與邏輯相統(tǒng)一的原則,逐漸展開對女性的本質(zhì)、女性的特征、女性的存在狀態(tài)、女性觀念、女性問題與婦女運動、女性的未來與發(fā)展等層面的探討,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同心圓”[2]。這一觀點在新世紀初即已提出,對女性學的研究對象、知識領域、研究方法都有較系統(tǒng)的論述,可以說自成體系。本文以為,將女性作為女性學的研究對象和“元問題”,略顯籠統(tǒng),似乎還需要對“元問題”進行進一步探討,從而提煉出知識領域的內(nèi)在邏輯。另一種認同度較高的觀點認為:“學科化的婦女/性別研究就是要把婦女作為主體吸收進去,從各個學科入手,解構、分析男性中心的知識體系如何建構、如何傳承性別不平等和其他等級表現(xiàn),在批判、解構過程中創(chuàng)立自己的新學術和屬于自己的理論。”[3]在這種觀點看來,“‘學科性’只能作為婦女/性別研究外在組織結構和形式而存在,而‘跨學科性’才是其核心內(nèi)容和基本特征,也就是說,婦女/性別研究在本質(zhì)上是不可能被學科化的,現(xiàn)在我們關注婦女/性別研究的學科化’問題,主要出于知識時代學科化的命名需要和制度安排而已?!盵3]簡言之,這種觀點認為,女性學從學科制度上來說,是不能夠學科化的,所謂學科化主要是針對建制而言的。近年來,關于婦女/性別研究的學術與實踐層面的“精準化”[4],似乎著力于女性學學術范式建設問題,但仍未著重于對女性學研究對象進行論述。這一觀點,在認識論方面,秉承了女性學創(chuàng)始者的初衷,堅持女性主義認識論開啟下的學術使命,即填補、匡正傳統(tǒng)知識中女性的缺失或謬見;在學科性質(zhì)方面,從“婦女/性別研究”的具體研究實際出發(fā),強調(diào)女性學的跨學科性,凸顯它幾乎無所不及的知識領域,表明其難以或不能“劃界”的學科特點。在學術合法性方面,女性學不以劃界為依據(jù),憑借新知識的生產(chǎn)彰顯學術魅力與貢獻;在社會合法性方面,著重于推動社會平等與公正。本文以為,上述觀點符合女性學創(chuàng)始時期的初衷與研究狀況,但女性學發(fā)展至今,學科元素不斷積淀,諸如學術立場、研究范疇、問題領域等已經(jīng)被研究者所感知,渴望成為學術共同體所認同的學術范式。簡言之,女性學不僅需要而且能夠按照一般學術規(guī)范建立其自己獨特的學科制度。還有研究者認為,女性學“是研究性別平等、和諧的社會、歷史、文化作用與機制問題的綜合性社會科學”,“是關于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建構的知識體系”,“人與性別是這一學科的基本問題。所有問題都是以它為中心展開的”[5]。這一研究遵循社會學家英克爾斯(Inkeles.A)定義社會學的基本思路,即歷史、經(jīng)驗與分析三者結合的途徑,具體說來,就是創(chuàng)始者的初衷,研究者關注的問題及如何研究、理性指向,認為女性學創(chuàng)始于對性別壓迫的感知,初衷是對性別平等、社會平等的追求,研究者關注的是被學界忽略、扭曲的女性經(jīng)驗和與女性有關的問題。此外,女性學產(chǎn)生的標志性概念是社會性別,它已經(jīng)成為女性學的基本分析范疇。據(jù)此,研究者認為,女性學的元問題是“人與性別”,研究對象是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建構。本文以為,此研究提出的女性學學科制度建設思路,尤其是在既有研究中發(fā)現(xiàn)概念和理論,值得借鑒;“人與性別”的核心問題,需要進一步思考。問題是尚未明確“元問題”和研究對象,需要對此進一步探究。
近來,有研究呈現(xiàn)了女性學多學科交叉的研究狀況與發(fā)展態(tài)勢,認為 “多學科研究使婦女性別學的研究領域更加廣闊”,“婦女/性別學研究范式主導下的交叉學科的形成又使其原有理論范圍和研究方法迅速擴張”[6]。這一研究在研究方法上不同于以往研究著重于思辨的方法,采用“實證研究”范式,主要對研究文本進行量化統(tǒng)計和詮釋,并提出了婦女/性別學發(fā)展為交叉學科的可能性。本文以為,跨學科、交叉學科究竟是女性學的學科特點還是學科形態(tài),還需要進一步探討。此外,需要著力于提煉學科交叉過程中出現(xiàn)的基本概念、理論等學科元素。
方案上,學界關于女性學的研究對象問題尚未形成共識,主要分歧在于它究竟是性別視角的多學科、跨學科的婦女/性別研究,還是有明確對象的學科;它是關于女性的本體研究還是跨學科的知識改造;它能否成為一個新興的交叉學科,它的研究對象是什么,許多問題需要進一步探討。
(二)系統(tǒng)性、專業(yè)性與界域:林林總總的質(zhì)疑
關于女性學學科,以往學界討論較多的是學科如何界定,包括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等問題。近年來,出現(xiàn)了一些從提出問題角度敦促學科建設的研究。關于制度與建制問題都有涉及,這里主要討論學科制度存在的問題。
首先是知識的系統(tǒng)性和界域問題。學科知識的系統(tǒng)性一方面指某一學科在學科體系之間的位置,或言,它的相對獨立性及其與其他學科的關聯(lián);另一方面,指學科內(nèi)部各要素之間的邏輯關系,諸如,基本概念、基本理論、研究方法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有研究指出,“把女性研究等同于女性學學科,突出了跨學科與交叉學科性質(zhì),淡化或者模糊了女性學作為一個獨立學科應該明確和守護的知識疆界”[7]。以上可見,女性學何以缺乏知識邊界,即把廣泛的女性/性別研究領域等同于女性學學科,而女性/性別研究又是一個多學科、跨學科研究領域,分別屬于各學科,而不歸屬女性學。這一問題隨著各學科婦女/性別研究的發(fā)展進一步凸顯。由此可見女性學學科存在的問題:一是把研究領域等同于學科。這個領域是與婦女、性別有關的所有研究,知識寬泛散落;而學科應該是以“元問題”“核心問題”為原點和軸心的具有內(nèi)在邏輯關系的體系,因而,具有清晰的知識界域。二是多學科、跨學科婦女/性別研究的學科歸屬問題。關于這一問題,研究者亦各持己見。
其次是專業(yè)特質(zhì)問題。這里的所謂專業(yè)特質(zhì)主要是指某專業(yè)所特有的標志性專業(yè)元素,諸如專業(yè)理念與價值觀、專業(yè)知識與技能、專業(yè)方法等等。有研究認為,女性學專業(yè)門檻太低,“只要把女性作為研究對象,把社會性別作為研究視角,就可以輕易地進入女性學領域”[7]。由此可見,就目前來看,女性學的學科與專業(yè)標志性元素有兩點:一是女性,二是性別。即將女性和與女性相關的問題作為研究對象;將性別作為研究視角。這并不足以表明女性學學科和專業(yè)的特質(zhì)。有國內(nèi)外研究者甚至談到:“今天的大學里在任何一門學科面前只要加上女性和婦女兩個字,就可以構成一個新的學科,對此,夏洛特·邦奇(Charlotte Bunch)的名言就是加點女人然后攪勻?!盵8]研究者“以女性主義為例”,旨在批判解構傳統(tǒng)學科制度造成的“學科劃分的任意性”,這一觀點固然有一些非學理因素的偏見和態(tài)度上的不友好甚至鄙夷,需要反思和糾正,可即便如此,海納百川的女性學亦應對專業(yè)特質(zhì)進行反思。同時,有研究認為,女性學研究“熱情高于專業(yè)素養(yǎng),性別意識強于學科思想,原有的學科依賴勝過女性學的專業(yè)背景”[7]。上述特點可謂女性學發(fā)展的階段性特征,先要把被遺落的女性和女性問題加進去,在研究實踐上表現(xiàn)為研究熱情;同時運用女性學的基本分析范疇——社會性別,重新概念化;知識生產(chǎn)并非一蹴而就,需要較長的過程,因而,跨學科研究運用原有學科理論和方法研究女性和女性問題,表現(xiàn)為對原有學科的依賴。
再次是理論來源與學科的關系。每一個學科都有其基本理論。女性主義作為一種理論思潮是女性學的理論來源之一。在關于女性學學科的論述中,尚未見到將女性主義等同于女性學學科的論述。但仍有將女性主義等同于女性學科之嫌。有研究認為,女性學研究“沒有厘清女權主義與女性學學科之間的關系,把女性學學科等同于女權主義,認為女性學是女權主義邏輯上的延伸”[9]。毋庸諱言,女性主義認識論,即女性應該成為知識主體的觀點催生了女性學的誕生,對傳統(tǒng)知識女性缺失與扭曲的改造與批判成為女性學的學術使命,這一學術立場應該是女性學的特質(zhì)之一。而這一點并未得到認同,反而成為學科制度“問題”。這一認識,與學界對女性主義理解的多樣性有關,有學者從女性/性別研究的性別關懷角度批評研究者的“‘女權’傾向”,認為:“出于對男權的否定,將兩性對立起來,爭取女性在男性之上的權力; 出于對兩性完全不存在差異的認識,落入將女性歸為男性的窠臼; 出于對女性的特質(zhì)與獨特體驗的過度強調(diào),回到男性中心主義的話語之中”[10]。某些觀點并不能代表女性學的觀點和立場,但同時,女性研究對一些批評應該反思,學界對女性學的誤解亦應糾正。以上所及,從學科制度角度來看,專業(yè)元素的缺乏背后是學科依托與支撐不力。支撐專業(yè)的基本學科元素包括概念體系、基礎理論、基本方法等?;纠碚摻ㄔO和方法建設又都需要圍繞核心問題。有研究直言:“明確了女性學的學科性質(zhì)、女性學的研究對象、女性學的基本問題等這些學科發(fā)展的根本性問題,就能為女性學研究方法的發(fā)展提供堅實的基礎”。[9]
以上可見,學界對女性學學科制度的質(zhì)疑,主要是知識邊界,尤其是跨學科研究與女性學的關系以及學科與專業(yè)特質(zhì)問題。這與新世紀初相比已明顯不同。其時,著重于說明研究對象、研究方法或學科特性。不同者在于,問題指向折射出女性學研究現(xiàn)狀和未來導向。一方面,追問女性學是一個女性/性別研究領域還是一個學科,渴望在眾多女性、性別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提煉研究問題及其大致領域,凝練學科元素,向學科邁進;另一方面,聚焦跨學科研究問題,試圖在探究跨學科研究學科歸屬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女性學的學科性質(zhì),即跨學科是研究范式還是學科形態(tài),也即女性學是否或能否成為一門交叉學科。 這將推動女性學制度建設進入一個新階段。
一般來說,較為明確的研究對象、大致清晰的研究領域、相對獨特的研究方法是學科學術合法性的主要依據(jù)。雖然打破學科壁壘,“開放社會科學”早已成為學科發(fā)展趨勢,但也“并不主張廢除社會科學內(nèi)部的勞動分工”,“這種分工將以學科的形式繼續(xù)存在”,重要的是如何“圍繞學科建設的有效性達成一定的共識”[11](P103)。推進女性學學科制度有效建設需要進一步提煉學科元素,并從3個維度進行思考:一是學科的社會合法性;二是學科發(fā)展態(tài)勢;三是學科的學術與實踐積累。
(一)社會合法性:“三個承諾”與“三個服務”
從服務社會的角度說來,學科是一種學術分工。有效性是學科劃分的基本原則之一,有效性的基本要求則是更好地發(fā)揮各學科服務社會的功能,在學科制度與建制上處理好各學科的關系。
關于女性學的社會合法性,或曰社會需求,中國內(nèi)地學界雖偶有論述,但鮮有專門討論。西方女性學創(chuàng)始之初,有研究者提出“三個承諾”:“對婦女解放的正規(guī)承諾,對解釋婦女壓迫的科學承諾,對社會變革的實際承諾”[12],從中可見,女性學肇始于婦女解放運動,試圖服務于婦女解放運動和平等社會建設。近年來,我國內(nèi)地學界亦有關注女性學的社會服務領域問題,可以簡要概括為“三個服務”,即婦女運動、婦女組織、婦女群體。有研究指出:“女性學一直擔負著指導和推動婦女運動發(fā)展,男女平等基本國策全面落實的服務女性群體、服務婦女聯(lián)合會組織的學科任務”[7],還有研究論及,“‘女性學科的問世是世界婦女運動和婦女理論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女性學學科的創(chuàng)立是發(fā)展婦女運動、深化中國女性研究的客觀要求’,‘如果沒有婦女學學科建設,婦女研究就總像一盤散沙,在科學領域中沒有自己的家園’”[13]。這里提出兩個問題,一是女性學與婦女運動的關系,二是女性學與女性研究的關系;亦認同女性學發(fā)端于婦女運動,服務于婦女運動,認為女性學的學術作為是將女性研究學科化。
以上可見,一些研究認為,女性學的服務對象是女性群體和婦女組織;社會使命是為落實男女平等基本國策、推動婦女運動提供理論和方法;學術作為是規(guī)范女性研究。社會需求是學科立足的根本,需要針對社會需求凝練基本概念、理論和方法。
(二)學科范式轉型:開放體系與多元方法
女性學學科制度建設需要順應當下學科發(fā)展趨勢,借鑒其他學科建設的經(jīng)驗。在學科范式建設上注重學術合法性。
在社會科學發(fā)展過程中,早在20世紀40年代中期,就出現(xiàn)了跨學科研究?!?945年以后的最引人注目的學術創(chuàng)新便是出現(xiàn)了一個被稱為地區(qū)研究的領域,它是一個新的制度性范疇,用于把多方面的學術工作集合在一起。”[11](P40)地區(qū)研究是個涉及經(jīng)濟、政治、法律、歷史、地理多學科知識的領域,需要各個學科共同研究。此外,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對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關注傾向于將多門社會科學集結在一起,形成共同的研究規(guī)劃”[11](P40)。當今,學科已經(jīng)或正處于轉型期。其主要特征在于學科框架的變革,“從過去所要求的‘客觀、獨特’的研究對象,‘唯一、獨特’的研究方法和‘線形、單向度’的知識體系轉向今天‘相對系統(tǒng)’的研究對象,‘多元化’的研究方法和‘球型、多向度’的知識體系”[14](P1),即在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知識體系方面都與以往不盡相同。研究對象相對寬泛,研究方法多元多樣,知識體系立體、開放。這一變化,引起了學科標準、建設思路等諸多變化。有研究在總結高等教育學學科建設經(jīng)驗時指出:“我們一直認為高等教育學要成為一門學科,必須擁有自己的獨特客觀的研究對象和獨特唯一的研究方法,甚至還認為理想成熟的高等教育學應該擁有像經(jīng)典物理學一樣的線形知識體系。”[14](P6-7)由于“對這些要求似乎深信不疑”,因而對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fā)展程度作出如下判斷:“高等教育學之所以還沒有達到這些要求,是因為這門學科成立的時間很短,如果假以時日,這些目標最后都能達到”[14](P6-7)。然而,當研究者“環(huán)顧周邊學科的發(fā)展現(xiàn)狀”時,卻發(fā)現(xiàn)“從經(jīng)濟學、社會學、管理學等經(jīng)典學科來看,它們都已經(jīng)成立了一二百年以上,但是至今它們沒有達到這些要求的任何一個,相反,它們在上述問題上均在不同程度上向相反的方向發(fā)展”[14](P6-7)。
與上述觀點不同,也有學者對“在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下,傳統(tǒng)的學科制度遭到解構,知識的無政府狀態(tài)或學科規(guī)劃的任意性”[18]表示質(zhì)疑,擔憂“學科不再意味著一個理性的共同體,也不再是學者忠誠的對象,而成為學者謀求專業(yè)權力和利益的某種借口”[15]。
以上可見,學科范式并非不可改變的客觀存在,而具有一定的人為性,學界對傳統(tǒng)學科范式的迷信正在打破。自19世紀以來形成的傳統(tǒng)學科劃分以及學科范式已經(jīng)或正在發(fā)生著變化,雖然對這種變化臧否兼具,但至少意味著新的學術范式的蘊育。女性學學科制度建設需要“動觀其變”,尋找符合自身特點的學科范式。
(三)提煉學科元素:在積淀中爬梳
任何一個學科建設都要關注研究者在做什么。女性學學科制度建設的一個重要途徑也是對既有研究成果的研究。不同于其他學科,女性學建制建設學界一致認同,而制度建設,即要不要進一步規(guī)范學科制度觀點各異。有研究者認為,女性學學科歷史不夠悠久,積累不足以凝聚學科;也有研究者擔心學科領域的劃分會限制知識的生產(chǎn)。本文不以為然。學科范式的轉型不等于不需要學科范式。寬泛的研究對象、多元化的研究方法、開放的知識體系不等于沒有內(nèi)在邏輯的雜亂無章。關鍵是如何認識女性學的學科積累和如何提煉。
首先,女性學帶來大量新知識生產(chǎn)。女性學自誕生之日起,社會性別即作為一個分析范疇廣泛應用于各個學科領域。其研究領域之廣,使研究者本身都認為難以或根本就不能夠學科化;開設課程之多,令人瞠目;認識論、知識論之批判性,立場之鮮明甚至遭到很多批判。這從學科積累上來看,都是獨特的積淀,需要對其梳理和反思,簡要說來,要知道我們都做了些什么,從學理建設角度看,就是要提煉學科元素。
其次,從既有研究中提煉學科元素,就會更能體現(xiàn)學科原本的樣貌。想要避免學科化帶來的弊端,即限制原本的批判性與新知識的生產(chǎn),就要認識既有研究的狀況,了解其本來樣貌,明晰、開辟研究領域,而不是削足適履。
質(zhì)言之,時至今日,西方女性學半個多世紀的積累,中國女性學35年的孜孜以求與沉淀,在學理上和實踐方面都為女性學學科建設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我們需要在此基礎上,提煉基本學科元素、基本概念、理論和方法,并圍繞這些問題,尋找“元問題”和知識領域。
許多學者不主張按照19世紀學科形成的邏輯建立學科,認為其留有自然科學和哲學的痕跡。當然也有觀點認為,婦女/性別研究如此寬泛,“不守規(guī)矩”,根本沒必要和無法找到“元問題”和學科假設。還有研究者認為,婦女/性別學研究范式已經(jīng)形成,表現(xiàn)在相同的視角、理論和話語體系,但是,存在“學科的基礎理論體系分散、還不夠整合”[27]等問題。然而,如果追尋女性學產(chǎn)生的歷程和研究者所從事的研究,一些基本學科元素隱約可見。
(一)“元問題”:“有性別的女性”
“元問題”是引發(fā)問題的問題,是知識體系的根源與扭結知識的核心。如果追蹤女性學的緣起和所從事的研究,隱約可見看似漫無邊際的婦女/性別研究,始終被女性與性別這一關鍵問題所牽系。以往常常將兩者分開來理解,認為女性和女性問題是研究對象,性別是研究視角或范疇,如果以性別為研究對象,那就是性別學而不是女性學了。本文以為,女性與性別,在女性學學科中的關系十分微妙和復雜,性別對女性的粘附和纏繞,可以使二者成為一個概念,即為“有性別的女性”。本文以為,不是女性,而是“有性別的女性”是女性學的“元問題”。
無需諱言,西方女性學誕生于民權運動中對女性受壓迫的感知;中國女性學產(chǎn)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社會轉型中婦女問題的凸顯,其時,人們稱其為女性生存與發(fā)展的大地震。研究者將婦女問題界定為男女不平等問題,或女性生存與發(fā)展問題,此類研究頗多,自不待言。這些現(xiàn)實問題轉化為研究問題,就是為什么會存在這些問題,諸多社會歷史原因不足以說明它的特性,社會性別則成為一個獨特的分析范疇,成為學科誕生的標志性概念。社會性別概念在學理上的意義,源于對人的屬性的認識,人是有性別的,是“有性人”。嚴格意義上說,人的性別屬性并非新發(fā)現(xiàn),而對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意義的發(fā)現(xiàn),是對性別作為人的自然屬性的認識超越,正是它帶來了新的知識領域。
一向被認為人的自然屬性的性別,其實是一套社會安排,它鑲嵌于人類所有活動及其成果之中,是理解社會、歷史、文化的重要維度。于是人類社會、歷史、文化中的性別就成為一個重要知識領域,它涉及到所有學科。
女性學首創(chuàng)這一概念,是因為性別不僅是自然性別,而且是與自然性別有關的社會性別,是婦女受壓迫的全部原因或原因之一。于是,運用這一范疇解構傳統(tǒng)知識與創(chuàng)造新知識。如果進一步窺視其背后的動因,可見女性學的本意不在于性別研究本身,而在于它如何造就了女性的不利地位。這其中可見,生發(fā)問題的問題不是女性,也不是性別,而是“有性別的女性”,是社會、歷史、文化如何建構了女性的性別,如何影響了女性的社會地位,從而使女性地位的研究由政治訴求進入到學術領域。聚焦于女性學領域,它至少引發(fā)兩方面問題:一是女性的性別;二是有性別的女性。具體說來,女性的性別是如何被人類活動,包括社會歷史、文化等所建構的;有性別的女性作為人類的一半,她/們的活動及其特殊性如何。
(二)學科假設:“有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人”
一般說來,從學科的內(nèi)在邏輯結構來看,“每門學科都有自己的邏輯前提和學科假定,經(jīng)濟學的邏輯前提是‘經(jīng)濟人’假定,社會學的邏輯前提是 ‘社會人’假定,而女性學的邏輯前提則是‘有性別的社會人’假定。”[9]這一觀點對我們頗有啟發(fā),女性學的學科假設不僅是有性別的社會人,而且是有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人。這里有三個問題:其一,性別不僅是一個分析視角和范疇,而且是女性本體的特性;其二,性別有自然屬性的一面;其三,性別是社會、歷史、文化等人類所有活動的產(chǎn)物。女性學就是要求證女性的性別是如何被社會、歷史、文化等人類活動所建構,又如何成為社會、歷史、文化等的一部分的,以及有性別的女性她們的社會、歷史、文化存在狀態(tài)如何。由此看來,女性學是關于女性性別和有性別的女性社會、歷史、文化存在的知識體系。它是一個十分廣泛的研究領域,但亦有其內(nèi)在的邊界:即“女性”和“性別”,一方面是女性的性別建構,另一方面是有性別的女性作為人類一半的特殊性,及其二者與社會、歷史、文化的種種關聯(lián)。這使女性學從以往的“人學”范疇和社會學范疇脫離出來,因為它并不從一般意義上追問人的本質(zhì)和社會的存在方式。
(三)學科性質(zhì):開放與整合
由以上知識領域來看,女性學的學科性質(zhì)是涉及自然和社會、人文等多個領域的綜合性學科?;蛘哒f是各個學科關于女性性別和有性別的女性的知識體系。它既包括女性作為人的自然屬性的研究,也包括社會事實,還涉及思想、文化等哲學、人文科學領域中的女性與性別。
女性學涉及眾多領域,一方面彰顯了它的開放性,另一方面也容易使它成為一盤散沙。要避免這一問題,就要進一步凝煉學科元素。從各學科的女性研究中提煉概念和理論,并加以歸類與整合,厘清理論、概念類別與層級。本文初略論及以下幾點,以為例。
哲學層面上的愛與平等理念。女性對愛、關懷、平等的追求,在學理層面上凝聚為愛與平等的概念和理論。諸如,西方理論中女性的關懷倫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仁愛、母愛,近代以來的男女平等概念與理論等等,均需要進一步梳理。歷史層面上,女性以特有的方式參與歷史的創(chuàng)造,在歷史事實基礎上提煉的差異與共生的理論;文學藝術上由女性特殊的藝術創(chuàng)造與藝術形象發(fā)展出的獨特的女性文學藝術理論;在社會層面上,女性獨特的存在方式與發(fā)展規(guī)律;甚至在空間地理層面女性特有的存在空間與足跡,等等, 并在各學科概念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能夠涵蓋各學科的可通約性的概念理論和方法,辨識理論和概念之間的關系,從而揭示其內(nèi)在邏輯,形成知識體系。這對女性學來說,不是沒有可能,而是需要進一步努力。
中國內(nèi)地女性學科制度研究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各學科女性/性別研究的成果積累,即通常所說的跨學科研究的出現(xiàn),對女性學學科提出了挑戰(zhàn)。具體說來,這些學科的女性/性別研究主要應用所在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需要女性學科理論方法的支撐;另一方面,女性學專業(yè)人才的培養(yǎng)需要較深厚的學科背景。這些促使研究者進一步探討女性學的學科范式問題。同時,女性學的數(shù)十年積累,為基本學科元素的凝聚打下了一定基礎。女性學需要回應社會需求、順應學科轉型的學術潮流,梳理以往豐厚的研究,提煉學科元素。
“女性”和“性別”成為女性學學科的標志性概念。兩個概念之間的復雜關系,或分或合,昭示了女性學的“元問題”、學科假設、研究對象與知識領域。本文初步以為,“性別”與“女性”在具體情境中并非是兩個概念,性別可以標識女性的本體特征,又可開啟對女性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建構的認識,以及對有性別的女性在社會、歷史、文化中特殊存在的探尋。女性學的“元問題”并非是“女性”,而是“有性別的女性”,女性學的學科假定或可為“有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人”。無論是對女性性別的社會、歷史、文化建構的探究,還是對作為人類一半的“有性別的女性”在社會、歷史、文化中獨特存在的研究,都涉及到自然、社會、人文三大科學領域。但是,無論它的研究領域多么廣泛,又都牽系于性別與女性這兩個可分可合的概念,從而隱約呈現(xiàn)出女性學大致的知識領域。
女性學制度建設需要也能夠在多學科研究基礎上提煉統(tǒng)攝、駕馭學科的宏觀概念、理論,分析具體問題的中觀、微觀概念和理論,增強學科內(nèi)在實力,彰顯中國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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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iscussionontheDisciplinaryMechanismofWomen’sStudies:“Meta-Problems”andResearchAreas
HAN Henan
(China Women’s University,Beijing 100101,China)
Over decades of development,the disciplinary mechanism of women’s studies has advanced to a new period.It’s urgent to explore the basic problems,research subjects and areas from social demands,transformation of discipline and previous study.Based on the initial intention of founders,focus of researchers and future development,“female” and “gender” are the two essential terms of women’s studies,the complicated relationship of which anticipates the core problems of the disciplinary mechanism of women’s studies.The “meta-problems” and subject of women’s studies are not females,but “gendered females”,therefore,the areas of women’s studies develop around women’s social,historic,and cultural construction,together with the special existence of gendered females in all aspects of social life,which makes it a comprehensive discipline related to science,social science and humanities.
women’s studies; disciplinary mechanism; gender; disciplinary elements
2017-09-01
韓賀南(1957—),女,中華女子學院女性學系教授,主要從事婦女理論與婦女運動研究。
C913.68
A
1008-6838(2017)06-0031-08
(責任編輯 魯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