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東+于濤
摘 要:成熟的知識體系是一個學科先進性的重要標志,亦是一個學科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動力。對知識論體育哲學領域進行了考察,認為:“體育知識”不是人的身體在生理生化或運動訓練層面的操作性知識,而是在認識論哲學基礎上的“總體性知識”,形成人對體育的整體認識。但當前的體育哲學領域多唯本體論馬首是瞻,遮蔽了知識論應有的發(fā)展路徑,遂產(chǎn)生“體育知識何以可能”之類的懷疑論觀點。知識論體育哲學利用認識論現(xiàn)代轉(zhuǎn)向的契機,采用身體現(xiàn)象學的方法對懷疑論者進行了強烈的批判,指出:身體是體育與知識之間的媒介,體育的具身化(embodiment)過程,就是體育知識的形成過程。在實踐中,我國的體育學通常機械地把“學科體系”與“知識體系”混為一談,多熱衷于對體育學科體系的勾勒,卻鮮有對體育知識的體系及其內(nèi)在邏輯關系進行研究,這才造成了體育學科越建越多、越建越亂的窘相。
關 鍵 詞:體育哲學;體育知識;知識體系;學科體系;知識論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7)02-0001-07
Sport and knowledge
——Based on a study of epistemological sports philosophy
ZHOU Jian-dong1,2,YU Tao2
(1.School of Institute of Education,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
2.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
Abstract: A mature knowledge system is an important sign of disciplinary advancedness, also an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for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a discipline. The authors made a study of the epistemological sports philosophy area, and concluded that “sports knowledge” is not operational knowledge about the human body in terms of physiology and biochemistry or sports training, but “general knowledge” on the basis of epistemological philosophy, forming peoples overall understanding of sport. However, the sports philosophy area nowadays is dominated by ontology, which covers up the due development paths of ontology, thus produces skeptic opinions such as “how could sports knowledge be possible”. Epistemological sports philosophy fiercely criticized the skeptics by utilizing the opportunity of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ontology and using body phenomenological methods, and pointed out that the body is the medium between sport and knowledge, the process of sports embodiment is the process of formation of sports knowledge. In practice, Chinese physical education science usually mixes “disciplinary system” up with “knowledge system” mechanically, is often enthusiastic about describing the physical education disciplinary system, but seldom studies the sports knowledge system and its intrinsic logic relationship, which has caused such an embarrass situation as that more and more physical education disciplines are established and more and more chaotic they become.
Key words: philosophy of sport;sports knowledge;knowledge system;disciplinary system;epistemology
一個學科成熟的標志,不是憑其學科體系的繁蕪,而是靠其知識體系的厚實。藝術(shù)學作為我國學科門類下的新生代能夠得以獨立,也是其知識體系厚實的原因。但是,當下的體育學并沒有意識到知識研究的必要性,甚至有同仁開始懷疑真正的“體育知識”是否存在。體育學為了盡快得以發(fā)展,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學科發(fā)展、學科建構(gòu)、學科設計、學科創(chuàng)新上面,設計出大量所謂的體育學科體系模型,看似繁榮,實則空洞。本研究通過對國內(nèi)外知識論體育哲學研究的考察,回應懷疑論者對“體育知識何以可能”的詰問,并對“學科體系”和“知識體系”之間的辯證關系進行梳理,以期能夠喚起體育學界,特別是體育哲學界,對體育知識問題的重視。
1 知識論體育哲學概述
知識論(epistemology or the theory of knowledge)問題是近代哲學的一個中心問題[1]。這種頗具康德遺風的知識論觀照在費希特哲學中更進一步,將知識論上升到了哲學全部,“知識論不僅是哲學的中心問題,而且就是哲學本身”[2]V。近代哲學對知識的不斷追問,使得知識論成為近代哲學的“寵兒”,也使得知性思維方式對現(xiàn)代人文社會科學產(chǎn)生了彌散性的影響?,F(xiàn)代教育哲學認為:“知識論是近現(xiàn)代教育的理論,近現(xiàn)代教育則是知識論的實踐”[1]。而體育作為一種綜合的教育、文化、倫理實踐活動,深刻地反映了知識論的特征,同時也呈現(xiàn)出了當今知識論哲學的一切問題。知識論體育哲學的關注點正在于此,從“體育知識”出發(fā),來探討體育知識一般發(fā)生的問題:體育知識是怎樣發(fā)生的,體育知識成立需有什么樣的先決條件,體育知識有哪些基本要素,它們又是怎么來的,它們之間有什么關聯(lián),以及體育知識如何影響人的發(fā)展等等。
讓體育知識從知識的海洋里“自然析出”的研究方式只不過是浪漫主義者的一廂情愿。知識論體育哲學的探究決不是“體育”與“知識”的機械對接,更不是簡單地看作“在體育中謀求知識”或“在知識中關照體育”之類的認識論主客體之間角色互換的“孩提游戲”。知識學(費希特把自己的哲學叫做“知識學”)認為:“一個有嚴密的科學體系要求有一個最高的,明確無誤的,可以憑其獨特的性質(zhì)推演前進的出發(fā)點。這個出發(fā)點不能是存在者的意識事實,不是受他物規(guī)定的意識事實,而是憑自己本身而存在。”[2]11因此,對“體育知識”的探究就必須要在“體育”和“知識”的紛擾中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統(tǒng)一體系的出發(fā)點,也為后續(xù)體育學知識體系的構(gòu)建找到一個可以支撐的“阿基米德點”。無獨有偶,在當下本體論體育哲學的研究中,也在對體育本源的“邏輯起點”進行著激烈的爭論。套用黑格爾的話說,就是在探討“體育應當以什么為開端”。但是,體育哲學界對這一問題并未形成較為統(tǒng)一的認識,有“游戲說”“勞動說”“教育說”等,也都無法作為“憑自己本身而存在”的出發(fā)點,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自我(ego)”。當這種邏輯起點的追問陷入本質(zhì)主義的泥沼中而無法自拔的時候,哲學認識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向中,身體研究的發(fā)展為體育知識的研究帶來新的曙光?,F(xiàn)代哲學的梅洛·龐蒂現(xiàn)象學、尼采-??轮R考古學、莫斯和布迪厄人類學實現(xiàn)了身體的重光[3],而這3股理論的轉(zhuǎn)向都在不同程度上關注了體育,為體育哲學的研究帶來了一場“身體風暴”,因此“身體”成為探究“體育知識”的必經(jīng)之路。在體育、身體、知識三者的會聚下,知識論體育哲學才走出以“心物二分”為背景的近代哲學的束縛,甚至以至與近代哲學決裂。在知識論哲學體系中,“體育、身體、知識”三者成為犄角之勢,“體育知識”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具體的身體生理生化層面或運動訓練層面的操作性知識,而是在認識論哲學基礎上的“總體性知識”,構(gòu)建人對體育的整體認識。
2 體育哲學中的“本體論”導向與“知識論”遮蔽
“體育”與“游戲”的關系注定是曖昧的。在當下的體育哲學語境中,“游戲論”已幾乎成為體育哲學家們的共識。究其發(fā)端,可上溯至古希臘人和諧的“科斯摩斯”(Cosmos,秩序之義)構(gòu)成“世界的秩序游戲”[4]。但將游戲進行哲學意義上思考的領路人,還要把這一殊榮授予18世紀的康德??档耓5]把游戲看作與勞動相對立的一種自由活動:勞動是被迫的“有目的”的活動,而游戲是“無目的”而“有意圖”的活動,是內(nèi)在目的性的并因而自由的生命活動。也可以說,康德真正把“游戲”從“勞動”中解放出來,開啟了“游戲哲學”的先河。在康德的啟蒙下,無論是后來尼采提出的“游戲的虛無”、海德格爾推崇的“游戲的大道”、伽達默爾認為的“游戲的超越”,還是德里達獨特的“游戲的解構(gòu)”[6],都成為了游戲哲學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正是由于這些先哲們耕耘了如此肥沃的游戲哲學土壤,才為體育哲學的啟蒙和發(fā)展帶來了足夠的養(yǎng)分;因此,對游戲的回歸也成為體育哲學(特別是體育本體論)研究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從先哲們的游戲論斷中找到尋找體育游戲論的生存空間。在中國的體育哲學界,有學者甚至無“游戲”不歡——“競技運動:被觀賞的運動游戲;體育教學:組織化的運動游戲;體育鍛煉:工具化的運動游戲;體育休閑:被體驗的運動游戲;體育民俗:自組織的運動游戲”[7]。
但是,體育哲學界對“游戲”的狂熱并不是一種“羔羊跪乳”般的戀母情結(jié),而是本質(zhì)主義哲學思維的慣性使然。探尋本源、思考本質(zhì)、追問“邏輯起點”已經(jīng)成為“一個本體論家試圖決定哪類事物是真實存在的,什么是世界所組成的最基本的實體”[8]。雖然從17世紀開始,康德、海德格爾以及當代的奎恩都在對本體論哲學進行反思和批判,但本體論依舊在哲學的分支學科中有著重要的影響[9]。在體育哲學領域同樣如此,從1990年格雷夫斯(Graves)[10]所撰寫的《體育哲學》一文中對體育究竟為何的追問開始,嘗試以體育概念為“本體”的體育哲學研究。雖然維特根斯坦和日常語言哲學學派主張采用“家族相似”的定義方式,與當代哲學反本質(zhì)主義思潮一道,從而否定體育本質(zhì)說,強調(diào)以一種約定俗成的辦法來界定體育的概念[11]。胡天玫[12]就持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體育一詞是約定俗成的用語,并不存在著永恒的意義”。但是這種新興的思維方式受到了辯證邏輯思維的強烈批判:體育概念是一種專門性語言,區(qū)別于日常語言[13],屬加種差的邏輯定義方式仍舊大行其道[14]。由此可見,“維護知識主體”的本體思維仍然是體育哲學的主導,由體育概念形成邏輯起點的體育哲學研究模式得以貫之[15]。
誠然,體育本體論的研究是整個體育哲學體系的中流砥柱,是其它體育哲學類別研究得以可能的重要理論支撐。但本體論并不是體育哲學的唯一,還有其他的研究領域。伍斯特和布徹爾等人提出體育哲學由本體論、認識論(知識論)、價值論和邏輯學4個研究領域組成,并著重強調(diào)了體育認識論(知識論)是“探討知識的本性,用批判的、分析的方法探索知識的結(jié)構(gòu)、知識的本源和知識的界限,可以用來幫助人們了解體育、運動科學的學科性質(zhì)”[16]的一項重要研究。但在中文語系的體育哲學著作(不含譯著)中,如龍?zhí)靻?、惠蜀、江良?guī)等人的多部體育哲學力作,鮮有對體育知識論領域的研究。就最新的體育哲學研究成果來看,于濤[17]在其《體育哲學研究》的緒論中已經(jīng)對“認識論體育哲學”進行了介紹,對本體論、價值論、倫理學、美學4個部分都有單獨章節(jié)進行論述,卻忽略了“體育與知識”這關鍵一環(huán)。2010年《國際體育哲學》期刊(Journal of Philosophy of Sport,JPS)對世界各語言背景下的體育哲學研究進行了系統(tǒng)總結(jié),其中臺灣學者許立宏[18]在《中文地區(qū)(臺灣和中國大陸)的體育哲學概述》就指出:中國大陸體育哲學主要關注了“體育本體論研究、體育倫理研究、體育價值論研究和體育審美研究”,其中體育本體論問題成為體育哲學研究的主流,體育倫理問題和美學問題的研究也相得益彰,卻遮蔽了對知識論體育哲學的探討。
3 現(xiàn)代認識論的轉(zhuǎn)向與“體育知識”的形成
“體育運動是否形成知識”是知識論體育哲學討論的中心,也是學術(shù)界爭論的焦點之一。有學者明確提出否定意見,如李力研[19]認為“體育就是體育,它是行為,不可能是知識?!庇袑W者則持肯定態(tài)度,茅鵬[20]認為“體育在經(jīng)歷了教育化、科學化后,一種‘理性知識油然而生,體育科研中豐富的數(shù)據(jù)、嚴謹?shù)膶嶒灪驼{(diào)查、精深的理論說明不正是其最明確的表現(xiàn)么?”然而,如果將這一觀點與其它學科的知識相比較,會發(fā)現(xiàn)當下的體育科研中的實驗或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或理論并不能很好地回答“體育運動是否形成知識”這一問題。
學者們開始從古代體育運動中來尋找答案,試圖能從體育產(chǎn)生的雛形中發(fā)掘與知識的關系。作為古代體育運動的巔峰,希臘的古代奧運會已成為體育研究者的“朝圣之地”。李力研[21]在《野蠻的文明》中將古希臘哲學與奧林匹克運動及身體鍛煉之間的結(jié)合進行了精妙的分析,但是他在“體育”與“知識”之間穿插了一個“教育”的途徑:體育是通過教育、鍛煉身體的形式,培養(yǎng)、歷練了參與者的心智,進而才能形成“體育是智慧的基礎”這一觀念。誠如美國學者弗羅斯特[22]在探討亞里士多德時期和當時的學校體育所述:“當兒童生下來以后,就開始體格鍛煉,貫穿其一生。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產(chǎn)生一種運動能力來贏得比賽,而是要產(chǎn)生一個健康的身體以撫育健全的清醒的頭腦?!边@種“體育—教育—知識”的理解模式就是將體育作為一種探求知識的教育手段,體育與知識之間仍存在著一定的壁壘。而試圖打破這道屏障將體育與知識直接對話,西方體育哲學家做出了貢獻。
希瑟·里德(Healther L. Reid)[23]在《體育、哲學與知識的探尋》一文中梳理了古希臘、邁錫尼等文明地區(qū)的體育活動,試圖以知識為導向,基于“體育是對知識的追求”為理論假設提供了3點重要論證,以實現(xiàn)古代體育運動在知識層面上的復興:首先,古代體育中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對真實性的質(zhì)疑。從哲學意義上進行理解,體育對社會已經(jīng)公認的答案進行不斷的挑戰(zhàn)。體育并不是去回歸到原有的狀態(tài),是讓不確定成為一種常態(tài)。這種對知識的追求是一種新的、有別于傳統(tǒng)哲學追求真理的方式,競技也就成為古代體育的金科玉律。其次,古希臘傳統(tǒng)哲學把事實或說真理以“一種普遍永恒的存在被理解,所以知識作為事實的表達必須是可信和可證的,而不是一個所謂的信念”。體現(xiàn)在古希臘體育活動中,則呈現(xiàn)出“開放和中立并存”的狀態(tài)(“開放”是指人的競技狀態(tài)的無限可能,“中立”是指最基本的運動規(guī)則不可改變),這也是為什么“古奧運會的組織者和裁判們努力讓規(guī)則(中立)變得更加嚴格,摒棄了一切主觀判定的形式(如詩歌比賽等)”。古希臘哲學理性中立的特征在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中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出來。再次,古代體育運動對“事實”(抑或真理)采取了公開展示的方式,體育的競技過程和結(jié)果展示都是公開的——這是一種古希臘社會公民理性生活的體現(xiàn),競技的結(jié)果通過形成共識來直接達成,而不是屈從于權(quán)威、信仰或暴力?,F(xiàn)在體育的轉(zhuǎn)播技術(shù)和各種媒體的介入,讓體育活動的現(xiàn)場“公開展示”達到極致。就上述3種古代體育追求知識內(nèi)涵的過程,希瑟·里德進行了概括:“他們更多的是對知識的追求,并非對假設的驗證。他們的結(jié)果是不確定的,還要屈膝于亙古不變的法則,受制于眾目睽睽之下?!?/p>
誠然,古代體育追求知識和真理的內(nèi)涵被學者們不斷地挖掘,雖然排除了體育僅僅作為一種肢體性活動的狹隘觀念,與知識建立了密切的關系,但這也僅僅是體育活動產(chǎn)生之初所呈現(xiàn)出朦朧的知識維度。這里的知識也只是外在的、抽象的和先驗的存在,將知識作為體育活動(競技)的目的,這個目的并沒有真正融入到體育運動中。即便是現(xiàn)在,一些體育理論研究者也同樣存在類似的認識,將體育知識理解成“運動認識主體在運動實踐中與認識客體(運動世界和認識主體自身)相互作用的基礎上所獲得的運動經(jīng)驗和認識”[24],把知識作為一種游離于體育之外的、可獲得的經(jīng)驗或認識。這是一種“笛卡爾俱樂部”特色的表述方式,與“我思故我在”有異曲同工之處:一個先驗的、在思的、自我的存在,是“我在”不證自明、不可懷疑的本體論前提和出發(fā)原點[25];同理,一個能夠被體育所不斷追尋的、不斷自我更新的存在,才是“體育知識”得以存在的前提條件,如果這個前提不存在,體育知識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可能。也就是說,近代認識論(知識論)依舊是建立在本體論的基礎之上,無法逃脫本體論的遮蔽,因此也就無法真正回答“體育運動是否形成知識”這一問題。
隨著認識論哲學的發(fā)展,認識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向為體育知識論的研究帶來了新的契機?,F(xiàn)在認識論哲學放棄了傳統(tǒng)認知論在主客二分的認知架構(gòu)中對認識的絕對基礎、絕對本質(zhì)、絕對來源、絕對可靠的標準的追求,轉(zhuǎn)向于尋求認識的相對性、或然性以及在主體間性層面上認識的公共性和可公度性[25]。在認識論轉(zhuǎn)向的影響下,馬克斯·舍勒也將知識理解成為“一種存在關系”,并強調(diào)這“是一種以整體與部分的存在形式為前提的存在關系”[26],正如黃曉慧、黃甫全[27]所說“舍勒更強調(diào)知識與社會的雙向互動關系。”對于體育運動而言,認識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向使知識不再是游離于體育之外,等待體育去探求的客觀事物,而是成為體育活動與知識的相互作用關系。體育也逐漸被理解成“一種富含價值、歷史、社會特性的實踐模式[28]”,知識則處于這種實踐模式之中。另外,在認識論的現(xiàn)代轉(zhuǎn)向的不同維度中,身體研究的發(fā)展對體育知識的影響最大:身體不再是血肉之軀或心靈的附屬,而“是社會之構(gòu)成過程中的多維中介”[29],“身體”也就成了體育與知識建立聯(lián)系的血脈紐帶,共同形成知識論體育哲學得以真正存在的3股力量。因此,“體育運動是否形成知識”就被解讀成“體育運動如何通過身體這一中介而形成知識”。體育形成知識的過程,就是體育的具身化(embodiment)過程,反之,體育的具身化(embodiment)的過程,也是體育知識的形成過程。體育運動中的種種概念、規(guī)律、現(xiàn)象等都通過身體或身體運動進行外在的表現(xiàn)進行呈現(xiàn)和傳播,并且在呈現(xiàn)和傳播過程中能夠被另外的身體(或運動中的身體)接受和理解,體育知識的“形成-認識”過程使得“體育知識”真正成為可能。
4 體育學的“知識體系”與“學科體系”之辯
在對體育學的整體研究中,“知識體系”與“學科體系”是兩個較為常用的概念,也是兩個容易混淆的概念。對這兩個概念進行梳理辨析,一是有利于體育學界用語的規(guī)范,二來有利于體育理論建設的進一步發(fā)展。
4.1 知識體系
什么是知識體系?雖然“知識體系”這一專業(yè)術(shù)語在教育學領域的研究中較為常見,但是在各種辭書中并沒有對其進行明確定義,研究者對這一概念的研究多從對“科學”的研究中找到端倪。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30]將“科學”定義為“任何一種學說,如果它可以成為一個系統(tǒng),即成為一個按照原則而整理好的知識整體的話,就叫做科學?!薄短K聯(lián)大百科全書》第2版對“科學”所作的解釋與康德的定義近似,即“科學,是在社會實踐的基礎上形成的和不斷發(fā)展的關于自然界、社會和思維及其客觀發(fā)展規(guī)律的知識體系?!瓘膶嵲诘氖聦嵆霭l(fā),科學揭示現(xiàn)象的本質(zhì)聯(lián)系?!盵31]基于這樣的認識,我國學者李醒民[32]在考察中外多位學者對“科學”概念的界定之后認為,“科學”應該有知識體系、研究活動和社會建制3個層面的內(nèi)涵,因此,“科學是人運用實證、理性和臻美諸方法,就自然以及社會乃至人本身進行研究所獲取的知識的體系化之結(jié)果……科學不僅僅在于已經(jīng)認識的真理,更在于探索真理的活動……科學也是一種社會職業(yè)和社會建制。作為知識體系的科學既是靜態(tài)的,也是動態(tài)的——思想可以產(chǎn)生思想,知識在進化中可以被廢棄、修正和更新。作為研究過程和社會建制的科學是人的一種社會活動——以自然研究為主的智力探索過程之活動和以職業(yè)的形式出現(xiàn)的社會建制之活動?!蓖ㄟ^上述界定可以認為,“知識體系”是現(xiàn)代“科學”概念的三大內(nèi)涵之一,是“科學”的下位概念(或狹義概念)。
4.2 學科體系
“學科”,即關于學問(wisdom)的科目門類。據(jù)歐陽修、宋祁等人撰修的《新唐書》198卷《儒學傳·序》記載:“自楊綰鄭余慶鄭覃等以大儒輔政,議優(yōu)學科,先經(jīng)誼,黜進士,后文辭,亦弗能克也。”[33]大約在20世紀上半葉,中國學術(shù)界開始用“學科”一詞對譯英文的discipline、subject等詞。在學界對“學科”的表述中,多數(shù)學者將“學科”理解為一種科學學的概念,主要包含以下兩個方面的意思:其一,學科就是一種具體的“知識體系”或“知識類別”,具體的表述方式有“區(qū)別學問的科目”[34]“按學術(shù)的性質(zhì)而分成的科學門類”[35]“學術(shù)的分類,一定科學領域或一門科學的分支”[36]“相對獨立的知識體系”[37]“教學理論的知識和技能的體系”[38]。這是一種較為通俗的理解方式,不同的學科就有不同的知識體系,學科的發(fā)展不僅意味著知識的增長和創(chuàng)新,還意味著知識的系統(tǒng)化,即知識體系的不斷完善。其二,學科不僅是一門“知識”,同時也具有規(guī)訓制度的內(nèi)涵,是一種學術(shù)制度。米歇爾·??耓39]認為“任何一門學科都是一種社會的規(guī)范,涵蓋了動態(tài)的知識分類、知識生產(chǎn)結(jié)構(gòu)、生產(chǎn)方式和生產(chǎn)制度,即所謂的‘知識-權(quán)利體制。”也就是說,它是以分科研究的制度來追求知識,學科的建構(gòu)過程就是從知識體系轉(zhuǎn)化為學術(shù)制度的過程。只是“把知識體系分解為各種學科是人為的,學科的劃分具有偶然性”[40]。無論上述那種表述,“學科”都是指具有特定研究對象的科學知識體系的一個分支。也就是說,“科學”的范疇要遠遠大于學科的范疇,而作為狹義科學概念的“知識體系”,也是由不同層次的分支“學科”或“學科群”所組成,學科只是知識體系居于中間層次的構(gòu)成要素。
4.3 體育學的“知識體系”與“學科體系”辨析
在中國體育學界對體育學整體問題的探究,多熱衷于“學科建設”“學科定位”“學科發(fā)展”“學科結(jié)構(gòu)”等維度,而不同的學者又根據(jù)自己的理論基礎來構(gòu)建出不同的體育學科體系結(jié)構(gòu)[41]。特別是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印發(fā)的2011年《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yǎng)學科目錄》中,藝術(shù)學正式成為獨立的學科門類,而同期申報的體育學卻未能如愿,引發(fā)了體育學界的地震。為此,《體育學刊》還以“體育學何以不可能升為學科門類”[42]為專題展開了一場學術(shù)討論。上述種種,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體育界更熱衷于從學科體系的角度進行研究,而判定體育學科是否發(fā)展的標志就是“體育學”是否從“二級學科(1952年)”上升到“一級學科(1997年)”再上升到“學科門類(還未可知)”,充滿著加官進爵式的的功利主義色彩??v然“學科體系”的研究對體育學的發(fā)展帶來了巨大的動力,但這種科學學的研究慣性研究往往使得“體育學科”的研究更注重于“學科”之間的交叉關系的梳理,反而忽略了“體育”本身,最終只是以體育之名搭建的某種邏輯關系的學科樓閣,缺少了體育知識的存在感。
而另一方面,西方體育學科管理體系的松散一直被國內(nèi)學界廣為詬病,認為這種開放式學科體系,會導致越來越多的學科研究向體育領域滲透,是體育成為公共研究的領域,最終將會導致體育學瓦解。這是一種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宗族世家思想的表述,使得中國體育學界過多的以學科、專業(yè)、課程為獨立單位,造成各子學科之間各自獨立、分化嚴重,資源無法共享、人才專業(yè)化嚴重等情況。而在發(fā)達國家,體育學的研究多以“知識體系”出現(xiàn)。
加拿大體育學術(shù)界較多關注體育運動中的“人”和“人體知識”,并根據(jù)學術(shù)性研究和應用性實踐將體育運動區(qū)別開來,如戴維·安德森(David F. Anderson)[43]認為,體育教育、身體健康、身體娛樂、玩耍和游戲與運動科學是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身體活動(Physical Activities)。他構(gòu)建了作為一門學科和一個專業(yè)的運動研究科學的潛在結(jié)構(gòu)體系。這種結(jié)構(gòu)體系以“人體知識”為核心和主線,將對身體活動的研究分為研究領域(即學科)和服務領域(各種身體活動)兩類,研究領域重點在于對人體知識的探求,服務領域則重點在于人體知識的應用,兩者具有互動關系[44]。這種知識結(jié)構(gòu)反映了體育學科體系構(gòu)建和專業(yè)實踐領域的區(qū)別,比較貼近體育運動實踐的客觀現(xiàn)實,有利于體育理論研究與體育運動實踐的集合。
與加拿大的研究有些類似,美國體育學界的研究以“身體活動”(Physical Activity)為核心展開,不僅關注體育學最基礎的醫(yī)學、生理學、教育學等知識,還對跨學科知識及相關體育職業(yè)進行了囊括。凱爾·納瓦爾(Karl M. Newell)[45]將體育學(Kinesiology)的知識體系分為4個維度:身體活動、跨學科知識、終身發(fā)展和身體活動有關的職業(yè),并將身體活動作為體育學研究領域的中心問題——“它是體育學在高等教育中區(qū)別于其它學科的最重要的部分,同時也是在建立教學、研究與服務社會的人才培養(yǎng)項目時首先要考慮的問題”。此外,美國體育教育家馬芮·巴克[46]在對身體教育(Physical Education)知識的分類和專業(yè)領域的劃分時認為,體育教育不僅扎根于科學和醫(yī)學,而且也對哲學、歷史等人文社會學科知識表現(xiàn)極大的依賴性。體育教育研究的核心內(nèi)容包括:解剖學與生理學、鍛煉生理學、生物力學、運動行為學、運動與鍛煉心理學、運動社會學、運動哲學;教育學知識包括教育學、適應性體育教育。Marilyn的這種分析更側(cè)重體育教育的知識構(gòu)成,并將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知識作為體育教育知識的基礎。
日本的體育學術(shù)界對體育知識體系的研究較為活躍,頗具代表性的學者主要是原日本體育學會會長片岡曉夫[49],他認為整體的體育學包括人學的知識體系、人類學的知識體系、自然環(huán)境學的知識體系和社會環(huán)境學的知識體系4類。體育學的各專業(yè)分會如果依此進行分類,大致為:第1技術(shù)體系是人學的技術(shù)知識體系(生理的知識、發(fā)育發(fā)展的知識、測量評價的知識);第2技術(shù)體系是人類學的技術(shù)知識體系(原理的知識、心理的知識、方法的知識、教育科學的知識);第3技術(shù)體系是自然環(huán)境學的技術(shù)知識體系(生物力學的知識、保健的知識、人類的知識);第4技術(shù)體系是社會環(huán)境學的技術(shù)知識體系(歷史的知識、社會的知識、經(jīng)營管理的知識)。
綜上可見,國內(nèi)外學界無論是在概念上,還是研究視角對體育學的“知識體系”與“學科體系”的認識是不同的。一方面,通過對概念的梳理,認為知識體系是科學的狹義概念,而科學是由不同的學科組成,也就是說,知識體系是學科體系的上位概念,不能等同混淆。另一方面,中國體育學者多數(shù)傾向于體育“學科”(discipline/subject)的構(gòu)建,而西方學者的研究更側(cè)重對體育“知識”(knowledge)的探討,中國學者在對西方學術(shù)成果進行譯介的過程中,通常將對體育的知識體系簡單理解為體育的學科體系,雖然便于中國體育學術(shù)語境的理解,但有悖于原意。這種對原文的“中國式”誤讀,使本身就較為復雜的體育學“知識體系-學科體系”問題更為棘手。
對知識問題的研究是一個學科“自省”的最好方式,這對呈現(xiàn)出泡沫式發(fā)展的體育學科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鑒于篇幅所限,本研究只是拋磚引玉,并沒有對“體育知識的發(fā)展范式”“體育知識的存在形式和認知方式”和“體育知識的價值判斷”等問題進行討論,這也是知識論體育哲學未來發(fā)展的若干個理論方向,亟待體育學界的共同努力。另外,對于“體育知識”與“體育技能”的關系、“體育知識”與“健康知識”的辨析等都有待體育理論研究者澄清。這不僅是體育理論的重大突破,也為體育學的發(fā)展掃清了概念上的障礙。希望能喚起體育學界對知識研究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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