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然
(浙江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00401)
中西早期烏托邦情境之差異
石 然
(浙江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00401)
中西方烏托邦情境之差異在早期已經(jīng)淵源。早期中國烏托邦情境散落在諸多典籍,多整體性社會狀態(tài)描述,平等相恤色彩濃厚,社群自治傾向明顯,表現(xiàn)出天下為公的社會秩序。早期西方有豐富的烏托邦專著,多細節(jié)性社會組織勾勒,強調職能分工,尋求理想權威,明確把財產(chǎn)共有作為理想社會的核心。
烏托邦;中西文明;情境
任何人類文明“都是順著同一個懸崖從底層的起點向高處同一個目標攀登”[1],任何人類文明也必然有其憧憬的烏托邦理想,“因為世界過程本身就是某種烏托邦的功能,而且世界的過程與作為實體的客觀可能性的物質是結合在一起的”[2]。當然,由于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人口因素、物質資料生產(chǎn)方式等因素,中西方人民在實踐中形成的烏托邦情結也具有自身特色。“烏托邦”在人類早期已經(jīng)存在,“烏托邦”情境的差異也在各自文明早期已經(jīng)淵源。在不同的文本方式中,早期中西方展現(xiàn)了兩種文明“烏托邦”蘊含之諸多差異。
早期中國少有專門的烏托邦著作,但理想社會的痕跡散落在諸多典籍之中。這些文字很少設計理想社會的具體細節(jié),而是整體上呈現(xiàn)出一派高度和諧的社會狀態(tài)。
提起中國的烏托邦圖景,最早最為典型的是《禮記·禮運》中的記述。《禮記》的主要內(nèi)容是記載先秦的禮制,但《禮運》篇中的一段文字凝練地描繪了仁人志士對理想社會的憧憬。文中指出,“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雹佟抖Y記·禮運》。這段文字描述了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藍圖。中國的“烏托邦”就是“大同”社會。《禮運》中的這段文字描繪出各盡其能、各得其所的和諧的社會狀態(tài),但是并沒有細致地設計出實現(xiàn)此種狀態(tài)的社會制度。在《老子》中,作者描繪了“小國寡民”的社會圖景。沒有清晰地設計“小國”的社會制度和生產(chǎn)生活方式,但為數(shù)不多的文字呈現(xiàn)了“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②《老子·第八十章》。等烏托邦鏡像?!肚f子》亦有“至德之世”的相似描述:“四海之內(nèi),共利之謂之悅,共給之謂之安”③《莊子·天地》。。在此后,中國士人的“烏托邦”描述依然零碎。但是,理想社會的描述還是大量涌現(xiàn)的?!读凶印返摹叭A胥國”、“終北國”,陶淵明的“桃花源”,王禹偁的《錄海人書》,康與之的“西京隱鄉(xiāng)”,李汝珍的“君子國”等等,均以散文或傳奇的方式,描繪了相處和睦、生活安逸、和諧尚同的景象。相比于士人的“南柯一夢”,中國勞動人民的“救世”方案更為明晰,并且進行了某種實踐。比如張角發(fā)動的黃巾起義,《太平經(jīng)》提出了“萬年太平”的烏托邦方案,其主旨是“天地乃生且財物可以養(yǎng)人者,各當隨力聚之,取足而不窮”①《太平經(jīng)·卷六十七》。,并設計了“祭酒”的政權組織形式和“義舍”的財產(chǎn)占有分配方式。當然,這些在農(nóng)民起義中依然是不多見的。直到近代以后的“太平天國”運動,代表幾千年來農(nóng)民運動最高峰的《天朝田畝制度》,中國的“烏托邦”圖景終于有了一套完整的設計方案。
盡管缺少嚴整的細節(jié)設計,中國的烏托邦呈現(xiàn)出自身特有的整體性描繪?!袄嫌兴B(yǎng)、病有所醫(yī)、學有所教、住有所居”的“各盡其能、各得其所”社會狀況,成為了中國人追求理想社會的主基調,表現(xiàn)了中和、尚同、天下為公的審美內(nèi)涵。
早期西方有著豐富的“烏托邦”專門著作。這些著作有著精彩的社會生活元素和嚴整的制度勾勒,無不展現(xiàn)了精妙細致的社會組織形式。
西方早期的“烏托邦”鏡像要從古希臘說起。最早來自赫西俄德在“勞動與時令”中克洛若斯統(tǒng)治的“黃金時代”。在他統(tǒng)治的國度,“物產(chǎn)豐富而人口密度較稀,于是人們能夠輕而易舉地滿足自己的需要。人們互相之間無須進行競爭,無須進行生存斗爭,因此人們普遍友好的相處。不存在富有,不存在貧困,從而也不存在嫉妒和貪欲”。[3]傳說中已經(jīng)指出,具有共產(chǎn)主義因素的財產(chǎn)平均主義是“黃金時代”的制度形式。狄奧多在他的幻想小說中介紹了航海者揚布魯斯抵達“幸福島”的故事。這個故事中,無論是“幸福島”的輪廓形態(tài)、自然環(huán)境,還是“幸福島”的居民概況、生活結構、生產(chǎn)方式,都有著精細地撰寫,展現(xiàn)了集體生產(chǎn)、集體消費的共產(chǎn)主義制度。思想家柏拉圖更是以對話文本的方式設計了一個“合乎自然”的“理想國”。正如柏拉圖本人指出的那樣,“我們的首要任務乃是鑄造出一個為了少數(shù)人幸福的國家,而是鑄造一個整體的幸福國家……譬如我們要給一個塑像畫上色彩?!盵4]因此,無論“理想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制度,柏拉圖都給予大篇幅的精心論述。古希臘人的社會理想是西方“烏托邦”的思想淵源。在這樣的思想基因影響下,西方在文藝復興時期產(chǎn)生了空想社會主義三部作品:英國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意大利康帕內(nèi)拉的《太陽城》和德國約翰·凡·安德里亞的《基督城》。這三部作品以其非凡的文學寫作被譽為早期空想社會主義的“三顆明珠”。從宏觀的財產(chǎn)共有制,到微觀的勞動生活方式;從宏觀的民主性政治制度設計,到微觀的城市規(guī)劃、教科文衛(wèi)、家庭生活,三部作品勾勒了他們分別設想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組織構成和內(nèi)容細節(jié)。如同一位學者指出,“烏托邦思想家一個極為重要的貢獻在于他們承認社會制度的實用性……他們意識到需要一些特定機構來塑造一種社會意向,從而使社會改革得以實現(xiàn)。”[5]
在西方,“烏托邦”的撰寫一般篇幅較大,詳細地繪制了“島嶼”或“城邦”的組織形式,設計了諸多完整的理想社會方案,表現(xiàn)了優(yōu)美、精致、典雅的審美形象。
人與人之間關系是社會的構成方式。在此方面,中西方“烏托邦”情境亦有不同。中國理想社會平等相恤色彩濃厚,西方則更強調職能分工。
與現(xiàn)實中大一統(tǒng)的小農(nóng)社會相適應,中國的“烏托邦”實質是“大同”社會。平等相恤是大同社會的題中之意?!抖Y記·禮運》中就已經(jīng)指出,“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體現(xiàn)了平等相恤的人際關系?!读凶印分?,華胥國“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②《列子·黃帝》。;終北國“人性婉而從物,不競不爭”,甚至“長幼儕居,不君不臣”③《列子·湯問》。,均體現(xiàn)了無等級親疏之分的社會關系。在康與之的“西隱之鄉(xiāng)”中,“居民雖異姓,然皆信和睦,同氣不若也”④《昨夢錄》。有著同樣體現(xiàn)。勞動群眾更加有著“等貴賤、均貧富”的強烈呼聲。早在陳勝吳廣起義就已經(jīng)有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短浇?jīng)》不僅反對貧富差異,主張“財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共養(yǎng)人也”①《太平經(jīng)·卷六十七·六罪十治決》。,而且反對“多智反欺不足者”、“力強反欺弱者”、“后生反欺老者”②《太平經(jīng)抄·辛部》。,主張相恤與共。鐘相則在農(nóng)民起義中明確指出,“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shù)荣F賤,均貧富?!雹邸督ㄑ滓詠硐的暌洝ぞ砥吡贰A袑幹赋?,“平等思想在反對舊的專制制度、尤其是反對舊的農(nóng)奴主大土地占有制的斗爭中,平等思想是最革命的思想。”[6]平等思想在“酷愛自由,富有革命傳統(tǒng)”的中華民族的歷史進程中,有著尤為強烈的反映。而這些平等思想,大多主張結成兄弟姊妹般的社會關系,因而又帶有相恤與共的意味。從春秋時期墨子提出的“兼相愛、交相利”,到方臘起義“一家有事,同黨之人皆出力以相賑恤”④《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七六》。,再到太平天國運動領導者提出通過“有飯同吃、有衣同穿、有錢同使”實現(xiàn)“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幾千年來諸多的進步主張無不詮釋了中國勞動人民的社會理想。
與中國古代大一統(tǒng)的小農(nóng)社會不同,西方早期社會工商業(yè)相對發(fā)達,社會分工更為復雜。反映在“烏托邦”情結上亦是如此。西方烏托邦社會的職能分工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職業(yè)職能分工,二是階層職能分工。早在揚布魯斯的“幸福島”就已經(jīng)有職能分工的構想了。在幸福島上,“居民分成若干具有血緣關系的小集團,每個集團不超過400人……一些人捕魚,另一些人從事某些手工業(yè)或其他有益的工作;一切人的工作都經(jīng)常輪換”[3]。分工是柏拉圖“理想國”的組織原則。《理想國》指出,“全體公民無例外地,每個人天賦適合做什么,就應該派給他什么任務,以便大家各就各業(yè),一個人就是一個人而不是多個人,于是整個城邦成為統(tǒng)一的而不是分裂的多個?!盵4]不僅是各就各業(yè),“理想國”亦有明顯的階層區(qū)分。柏拉圖把公民分成三類:一類理性居主導;一類激動占主導;一類欲望占主導。理想社會又可以分成兩個不同集團和三個不同階層:守衛(wèi)者和勞動者;哲學家、戰(zhàn)士和勞動者。在莫爾設計的烏托邦國度,徹底廢除了私有制,“財產(chǎn)公有”不再像“理想國”那樣屬于特定階層。人們平等勞動,平等享受各項權利,平等互助。城鄉(xiāng)差別在這個國度也已經(jīng)消失。缺憾的是,這個國度仍然保留著奴隸階層。在康帕內(nèi)拉的社會體系,“財產(chǎn)公有制”屬于勞動群眾,大多數(shù)公民在經(jīng)濟、政治、文化權利上一律平等。但深受柏拉圖影響,“太陽城”內(nèi)設計了諸如“祭司”之類的教階制度,一定程度上保留著貴族殘余。在安德里亞設計的“基督城”,沒有“烏托邦”的奴隸制,也沒有“太陽城”的教階,“沒有一個人在占有財富的數(shù)量上超過別人”。但有細致的職業(yè)分工:“整個城市可以說是一個大工場,但是有各種各樣的工藝”。[7]
同現(xiàn)實社會中嚴酷的專制制度相反相成,中國的“烏托邦”幾乎沒有統(tǒng)治權威,呈現(xiàn)出社群自治的鏡像?!独献印返姆桨妇吞岢?,“小國寡民……雖有甲兵,無所陳之”⑤《老子·第八十章》。。在這樣一些社群自治的小國,軍隊這樣的國家機器已失去作用?!抖Y記·禮運》的“大同”社會提及“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此賢能“可以肯定不會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國君或官吏了”[8]?!读凶印返摹敖K北國”已經(jīng)明確提出“不君不臣”。陶淵明的“桃花源”、王禹偁的“海人國”、康與之的“西京隱鄉(xiāng)”都描繪了一個遠離壓迫的自治社群,看不到國家權威。魏晉時期,阮籍指出“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鮑敬言更是提出了“無君無臣”達到百姓“安土樂業(yè),順天分地,內(nèi)足衣食之用,外無勢力之爭”⑥《抱樸子·詰鮑篇》。的思想。到了南宋,鄧牧提出了“廢有司,去縣令,聽天下自為治亂安?!雹摺恫狼佟だ舻馈?。,這明顯是廢除國家機器實現(xiàn)社群自治的觀點。除了某些士人,勞動群眾同樣提出了沒有專權的社會理想,最為明顯的是黃巾起義中張魯提出并實踐的“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⑧《三國志·魏志·張魯傳》。。
與之不同的是,西方的“烏托邦”反倒現(xiàn)實得多。它們大多不反對權威,而是尋求完美的權威。揚布魯斯描述的“幸福島”,“由年歲最大的長者掌握最高的權力;公社的一切成員都服從他的命令”[3]?!袄硐雵钡膱?zhí)政者則是哲學王。柏拉圖的階層劃分非常明晰,守衛(wèi)者和勞動者構成兩個社會集團。執(zhí)政者將從守衛(wèi)者階層中選拔。在柏拉圖看來,執(zhí)政集團是精神上的最高領袖,哲學家作為執(zhí)政者才是理想的國家。作為執(zhí)政者的哲學家一旦被選出,理想城邦就轉變?yōu)檎軐W家、戰(zhàn)士和勞動者三個階層。作為一位奴隸主思想家,柏拉圖認可的并不是民主政體,而是貴族政體。《理想國》指出,“靠理智和正確信念幫助,由人的思考指導者簡單而有分寸的欲望,則只能在少數(shù)人中見到,只能在那些天分最好且又受過最好教育的人中間見到。”[4]很顯然,這與中國古代思想家提出的“人人皆可以為堯舜”大不相同。雖然名稱和組織方式各不相同,但主張最優(yōu)秀的權威管理公共事務是早期空想社會主義“三顆明珠”的共同知趣。莫爾接受了柏拉圖的主張,由一位精通哲學的賢明國王治理“烏托邦”國度?!霸显骸笔菄易罡邫C關。當然,莫爾的“烏托邦”已經(jīng)有相當程度的民主性:“每三十戶選出官員一人,在他們的古代語言中名叫攝護格朗特……每十戶攝護格朗特以及其下所掌管的各戶隸屬于一個高級官員,過去成為特朗尼菩爾……全體攝戶格特朗共二百名……用秘密投票方式公推一個總督,特別是從公民選用的候選人四名當中去推?!盵9]雖然終身任職的總督不能隨意廢黜,每年選舉的特朗尼菩爾也不能隨意撤換,但在當時的歷史時期,這樣民主性政治制度已經(jīng)非常先進了。康帕內(nèi)拉同樣受柏拉圖影響深刻,“太陽城”,最高統(tǒng)治者成為“太陽”,是一位祭司,實際上是“哲學王”。在這位首腦下面有三位領導人,分別是“威力”、“智慧”和“愛”。其中,“威力”掌管軍事,“智慧”掌管自由藝術部門、手工業(yè)部門和各種科學部門,“愛”掌管有關生育的一切事物。[10]當然,“太陽城”也有一定程度的民主性:人民會議(大會)可以擬定崗位候選人和批評罷免統(tǒng)治者?!盎匠恰狈磳髦疲缟泄杨^制,實行“三人執(zhí)政”:“三人執(zhí)政至少是一種最穩(wěn)當?shù)恼w形式。它只接納國家里最優(yōu)秀的和對公共事務最有經(jīng)驗的人”[7]。政府官員八名,立法機關議員二十四名,都是公民中的優(yōu)秀分子。
不同的寫作背景決定了中西方早期烏托邦文學內(nèi)容的差異。宗法的小農(nóng)社會是中國古代的社會形態(tài)。商品經(jīng)濟未獲獨立發(fā)展,而是“寄生在封建自然經(jīng)濟軀殼內(nèi),與自然經(jīng)濟相互依存?!盵11]“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政治影響表現(xiàn)為行政權支配社會”[12];在亞細亞形式下,自給自足的生產(chǎn)方式“保持得最頑強也最持久”[13]。在這樣的社會形態(tài)下,中國人民所承受的剝削和壓迫是慘重的,突出表現(xiàn)為社會關系嚴重依附的極不平等。列寧指出,“‘為別人而工作’這一事實的存在,剝削的存在,永遠會在被剝削者本身和個別‘知識分子’代表中間,產(chǎn)生一些對抗這一制度的理想?!盵14]中國士大夫能夠切身體驗人身依附的不合理社會秩序,也能夠感受到封建割據(jù)造成的戰(zhàn)亂和壓迫。財產(chǎn)秩序是社會秩序之一,他們會有所關切,但很難把矛頭直接對準私有制。從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中國的“天下為公”有著更為壯闊的內(nèi)涵。《禮記·禮運》中的“大同”社會中國古代最為典型的理想社會描述?!按笸鄙鐣@一段落通篇撰寫了“天下為公”的人倫社會秩序圖景。而財產(chǎn)關系作為社會秩序的組成部分,只是提了一句:“貨,惡其棄于地,不必藏于己”①《禮記·禮運》。。單就此句來看,從“不必藏于己”可以推測出大同社會財產(chǎn)公有,但“惡其棄于地”又說明作者對財產(chǎn)本身并不看重?!读w》認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天有時,地有財,能與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歸之”②《六韜·文師篇》。。從中可以得出,“與人共財”是“天下為公”的“某一方面”,但也僅是“某一方面”而已??蹬c之描述的“西隱之鄉(xiāng)”提到“吾此間凡衣服、飲食、牛畜、絲纊、麻枲,皆不私藏,與眾共之”,比較明確地體現(xiàn)了生活資料共有。但這樣的語句在中國早期烏托邦作品中很少。此外,《老子》的“小國寡民”,列子的“華胥國”、“終北國”,陶淵明的“桃花源”,王禹偁的“海人國”,等等,都很難見到明確地財產(chǎn)所有制記述。但是,如前文述,中國古代士人對平等相恤的理想社會憧憬是相當強烈的。貧富不均是農(nóng)民階級的直接感受,但由于小生產(chǎn)者視野的狹隘性,他們的目光一般聚焦于平分土地,除張魯實踐過某種“義舍”制度外,能設想到一整套財產(chǎn)共有的方案甚少。
在早期西方社會,較發(fā)達的商品生產(chǎn)、交換使得人們的財產(chǎn)意識更為強烈。與此同時,社會分工相對復雜,階層分化比較明顯,由于貧困產(chǎn)生的社會矛盾更為尖銳。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某些社會集團的思想已經(jīng)能夠把周圍的罪惡現(xiàn)象同私有制聯(lián)系起來,已經(jīng)能做出這樣的結論:即使共產(chǎn)主義在實際上不能實現(xiàn),也是社會幸福的一個必要條件”[3]?!独硐雵肪捅容^明確地指出:“私人手里的財產(chǎn),能破壞榮譽政治。這些人想方設法揮霍浪費,違法亂紀,無惡不作。男人如此,女人們也跟在后面依樣效尤。”[4]在這個意義之上,柏拉圖主張實行守衛(wèi)者階層的財產(chǎn)共有制。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萌芽后,西方社會的弊病更加殘酷的顯現(xiàn),一些先知先覺的仁人志士準確地揭示了私有制是萬惡之源。比如莫爾指出,“如果人人對自己能取得的一切財物力圖絕對占有,那就不管產(chǎn)品多么充斥,還是少數(shù)人分享,其余人貧困……我深信,如不徹底廢除私有制,產(chǎn)品不可能公平分配,人類不可能獲得幸福。私有制存在一天,人類中絕大的一部分也是最優(yōu)秀的一部分將始終悲傷沉重而甩不掉的貧困災難攤子。”[9]《太陽城》同樣認為,“極端的貧窮是一切卑鄙、無恥、奸詐、盜竊、作偽等等的根源;財富也同樣是禍根,財富很容易培養(yǎng)驕傲、厚顏、吹噓、奸詐、夸張和自私。”[10]早期空想社會主義者把矛頭對準了私有制,明確、清晰、完整、細膩地設計了財產(chǎn)共有制及其實現(xiàn)形式。西方烏托邦文學以專著的形式出現(xiàn),其內(nèi)容雖然涉及到理想社會的每一具象,但財產(chǎn)共有制一定是組成理想社會的基礎和核心要素。其他各方面社會制度都是財產(chǎn)共有制的衍生和擴展。
斯焦賓認為,“文化是傳遞下來的社會歷史經(jīng)驗(人類生活和超生物的程序)的方法?!盵15]早期中西方“烏托邦”之差異必然以其文化DNA的方式長期影響著兩種文明的歷史走向。當然,當代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各民族的精神產(chǎn)品成了公共的財產(chǎn)。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16]。中西方可以在對話中互鑒兩種烏托邦文化的有益成果,共同譜寫人類文明的美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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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04
A
1002-3240(2017)07-0146-05
2017-06-02
石然(1987-),山東青島人,馬克思主義理論博士,浙江大學人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博士后,助理研究員。
[責任編校:陽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