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若干爭議問題研究
——基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征求意見稿)的理解與思考*

王黛娜

(武漢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若干爭議問題研究
——基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征求意見稿)的理解與思考*

王黛娜

(武漢大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股東知情權是股東對公司經營和運行狀況進行了解和掌握的權利。近期，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于適用〈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征求意見稿)》，該規(guī)定明確了股東知情權行使的主體資格、固有權屬性、可執(zhí)行性、行使范圍、不正當目的和民事賠償責任。《征求意見稿》或可從以下方面進行修改：一是對于股權已轉讓的原股東，應賦予其股權存續(xù)期間的股東知情權；二是公司章程可以擴大和細化但不得限制和剝奪股東知情權；三是同業(yè)競爭關系不宜直接推定為“不正當目的”，還需公司提供證據證明股東有損害公司利益的意圖。

股東知情權；股東資格；公司章程；不正當目的

股東知情權是法律賦予股東通過查閱公司的財務報告資料、賬簿等有關公司經營、決策、管理的相關資料以及詢問與上述事項有關的問題，實現了解公司運營狀況和公司高級管理人員的業(yè)務活動的權利*蔡黎. 論新《公司法》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的會計賬簿查閱權——以姚某訴紡織服裝公司知情權案為例[A]. 公司法前沿理論與實踐[C].北京：法律出版社, 2009.351.。股東知情權是一系列股東權利抽象后的集合概念，是訴權、表決權、收益權得以有效行使的基礎?，F代公司契約理論認為，公司是股東之間所締結的契約*張民安. 公司契約理論研究[J]. 現代法學, 2003, (2):49.，但由于現代公司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公司的日常經營、管理、決策等經營事務由管理層掌權?！傲己玫男畔鲗C制應該使公司的不同機關都能得到必要的公司信息。但是，公司的信息卻被最容易接近信息的執(zhí)行業(yè)務的董事、經理獨占了?！?王保樹. 競爭與發(fā)展：公司法改革面臨的主題[J]. 現代法, 2003, (3):24.相比之下，大多數股東無法參與公司日常經營決策且信息獲取渠道少，因而常常處于信息嚴重不對稱的弱勢地位。然而信息是股東評估投資風險，及時監(jiān)督公司經營管理行為的重要依據。信息不對稱直接影響股東作出合理決策以及有效行使股東權利，提高對公司業(yè)務經營的監(jiān)督成本。

股東查閱權與公司經營權的沖突構成了公司法設置和調整股東查閱權所面臨的基本矛盾，賦予股東多大程度的知情權將涉及公司和股東之間利益的平衡*宋從文.股東知情權行使與限制之維[J]. 法律適用, 2009, (7):37.。法律賦予股東以知情權，股東通過對公司決議事項及相關經營狀況進行全面客觀的了解，能夠有效防止因利益沖突和目標不一致導致的管理層侵害公司或股東利益的情況。然而若對公司股東知情權盲目擴張又極易導致股東權利濫用，實踐中股東惡意利用知情權侵害公司商業(yè)秘密造成公司利益嚴重威脅的事例屢見不鮮，嚴重影響公司的高效有序經營。因此，如何保護和限制股東知情權，在實現受到股東投資利益最大化目標的前提下達到各種利益關系主體利益的平衡*張民安. 公司法上的利益平衡[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3.3.，是公司法永恒的課題。

一、 問題的提出

199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規(guī)定股東有權查閱股東會會議記錄和公司財務會計報告，2005年《公司法》修訂后不僅將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的知情權范圍擴充到公司章程、股東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決議、監(jiān)事會會議決議、財務會計報告，還肯定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查閱會計賬簿的權利，并明確規(guī)定了公司賬簿查閱權的程序和限制。2005年修訂后《公司法》對股東知情權的變革主要體現在擴張知情權的行使范圍和行使方式，同時強化訴訟救濟手段。這從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股東知情權法律規(guī)則滯后性和抽象性的問題，但隨著法律文本的豐富以及公司分工專業(yè)化和復雜化的加深，股東知情權訴訟這一公司訴訟類型逐漸活躍，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諸多爭議問題亟待解決。根據學者整理2007—2015年北大法寶上關于股東知情權的805件案件，發(fā)現由于現行法律文本存在的法律漏洞，缺乏操作性和指引性，導致不同法院甚至同一法院不同法官對相同的法條有不同的理解，相同的案件有不同的判決的情況出現*郭暉.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行使的司法困境及制度完善——以《公司法》規(guī)定(四)征求意見稿為視角[J]. 經濟論壇, 2016,(5):144.。

基于上述股東知情權訴訟司法困境，最高人民法院于2016年4月12日發(fā)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在第13條至第18條對股東知情權作了細化規(guī)定，回答了司法實踐中股東知情權的諸多爭議問題，明確了股東知情權主體資格、固有屬性、可執(zhí)行性、權利范圍、“不正當目的”的認定等問題?！墩髑笠庖姼濉吠ㄟ^細化股東知情權的具體內容使之更具有可操作性，但對于股權轉讓后的股東知情權、公司章程能否排除股東知情權、“不正當目的”認定的可操作性等問題仍然頗具爭議。

二、 對《征求意見稿》中股東知情權細化規(guī)定的評析

(一)明確了股東知情權行使的主體資格

《征求意見稿》第13條明確了行使股東知情權必須具備股東資格。根據我國《公司法》第33條第2款，股東依據股東名冊行使股東權利。首先，這一規(guī)定回答了學界關于是否有必要限制股東的持股比例和持股時間的爭議問題。不論是大股東還是小股東都平等享有股東知情權，都依法有權請求公司提供信息。其次，實踐中不同法院對于股權已轉讓的股東是否享有股東知情權處理方式有一定分歧。如有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9)一中民終字第7089號判決書。認為股東轉讓其全部股權后已喪失股東資格，不符合股東知情權的訴訟主體資格，不享有訴權。但有法院*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9)一中民終字第14481號判決書。認為股東在股權轉讓前持股期間享有股東知情權。此次《征求意見稿》采取絕對無權說的立場，認為轉讓股權于他人即已喪失股東資格，自然明確了股權已轉讓的原股東無權以股東身份提起股東知情權訴訟。對此問題理論界和實務界都存在分歧，筆者將在后文詳細論述。

(二)確認了股東知情權的固有權屬性

實踐中常有被告公司以股東出資瑕疵、公司自治或股東協議為由對抗股東知情權，但根據《征求意見稿》第14條以及《公司法》第28條，確認了股東知情權固有權屬性。首先，知情權是法律賦予股東的固有權利，股東出資是否存在瑕疵與股東是否具有知情權是兩個法律關系，出資存在瑕疵股東應承擔補足責任，并不影響其具有股東身份以及依據股東身份行使知情權*江錦蓮. 股東知情權訴訟法律問題研究[A]. 公司法前沿理論與實踐[C].北京： 法律出版社, 2009.321.。其次，這一規(guī)定同時排除了章程和股東間協議對股東知情權的限制，認為股東的知情權是法律明確賦予股東的權利。公司章程是公司自治性規(guī)范，只有在不違反強行法的前提下才有生效空間，限制或剝奪股東知情權的規(guī)定無效。因此，公司不得以公司章程或股東間協議限制或剝奪股東知情權。

(三)強化了股東知情權的可執(zhí)行性

股東知情權案件的執(zhí)行往往是一大難點，而《征求意見稿》第15條明確規(guī)定，判決中應將股東知情權行使的時間和地點寫進判決文書，這無疑是一大進步。另外，實際上大部分非專業(yè)的股東難以發(fā)現公司提供的專業(yè)技術資料或財務報告中的漏洞和問題，難以察覺公司所披露信息的片面性、虛假性和誤導性，因此僅僅依靠股東知情權無法全面救濟股東權利所遭受到的侵害。委托人代理制度作為股東知情權的一種輔助手段，使股東能夠全面、客觀、真實地了解有關情況。但本條規(guī)定較為抽象，可操作性不強，沒有詳細規(guī)定受托人的當選資格、職權范圍、保密義務等，還有待司法解釋進一步完善。

(四)擴充了股東知情權行使范圍

因為《公司法》缺乏明確指引，僅僅規(guī)定股東有權在一定條件下查閱會計賬簿，但究其范圍為何留下了空白，這一問題在實踐中出現得最為頻繁。在股東知情權的行使范圍是否包括記賬憑證、原始憑證等核心爭議點上各省的“審判指導意見”不盡相同*北京市規(guī)定股東有權查閱的公司會計賬簿包括記賬憑證和原始憑證，江西省明確股東有權查詢的會計賬簿包括會計報表、記賬憑證、原始憑證、審計報告、評估報告等。。會計憑證是記載會計賬簿原始財務信息的資料，是股東客觀、真實了解公司運營、財務狀況最為直觀的第一手資料*徐志涵. 股東查閱權法律問題研究[D]. 重慶：西南政法大學，36.?！盎诶嫫胶庖约按_保信息真實的考慮，知情權范圍不宜限定在一個不可伸縮的區(qū)域，尤其對于人合性較高的有限責任公司，嚴格限定知情權范圍并不利于知情權制度設置的目的?！?(2012)民申字第635號“天津北方食品有限公司、香港捷成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糾紛民事裁定書”，最高人民法院，2012年9月20日。因此，《征求意見稿》第16條從目的解釋的角度出發(fā)，將會計憑證納入股東知情權的范圍能夠從實質上保證股東知情權的監(jiān)督效能和其他權利的行使。

(五)細化了“不正當目的”的界定標準

股東知情權不是絕對的權利，而應受到正當目的的限制。借助“正當目的”這一檢驗標準可以有效平衡股東與公司之間的利益沖突，維護公司的正常經營秩序，避免權利的濫用。根據《公司法》第33條，股東具有“不正當目的”的舉證責任在公司，但法律并未明確規(guī)定“不正當目的”的具體情形，這一高度抽象的立法用語引發(fā)了諸多問題。由于對“不正當目的”的理解不一，實踐中往往出現公司以“不正當目的”為由拒絕股東要求查閱會計賬簿的合理請求。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只能依靠具體案情和自由裁量權來作出判斷，且裁判與裁判之間存在許多矛盾。此次《征求意見稿》第17條細化了“不正當目的”的四條界定標準，但有學者認為本條規(guī)定的四種情形有擴大解釋之嫌*趙久光，侯云健.股東知情權之最新動態(tài)：《公司法》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專題系列研究之四[EB/OL].(2016-05-08)[2016-09-03] . http://www.goingconcern.cn/article/10318.，同樣會導致不易操作和法律過度介入公司管理的弊病，筆者將在后文詳細論述。

三、 關于股權已轉讓的原股東是否符合股東知情權主體資格的問題

《公司法》對于提起股東知情權訴訟的原告是否應具有股東身份沒有明確規(guī)定，根據《征求意見稿》第13條：“公司提供證據證明原告起訴時或者在訴訟中已經不具有股東身份的，應當駁回起訴?！边@意味著喪失股東身份即喪失參與經營管理權，股權轉讓后原股東不再享有股東知情權。但實踐中經常出現公司做假賬或惡意隱瞞公司經營和財務狀況，導致股東以非正常低價轉讓股權而利益遭受損失的情形*樊雪. 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知情權若干問題研究[A]. 公司法前沿理論與實踐[C].北京：法律出版社, 2009.294.。因此，股東知情權的行使是否要求股東資格的存續(xù)在理論和實務界都頗具爭議。

對于這一問題學理上有三種觀點：絕對有權說、絕對無權說和相對有權說。支持絕對有權說的學者認為，公法意義上的股東知情權遭受損害時向法院提起訴訟是股東訴權的體現。作為一種客觀性的權利，這一訴權的行使不以股東身份為前提，只取決于法益是否受侵犯和對有關損害的訴求是否超過訴訟時效*蔣大興. 超越股東知情權訴訟的司法困境[J]. 法學, 2005, (2):119-121.。因此，若公司會計賬簿造假隱瞞利潤，侵吞公司和股東合法利益，即便原股東的股權已轉讓，原股東仍然有權基于利益受到侵害而提起訴訟。

支持絕對無權說的學者認為，一旦原股東股權轉讓后就絕對喪失了對公司的知情權。因為股東權利源于股東資格，股東知情權隨著股東資格的喪失而喪失。法律賦予股東知情權的目的在于通過了解公司經營中的有關信息，保障股東的投資利益和對公司業(yè)務監(jiān)督糾正權得以有效實現。如果喪失股東資格后仍然允許查閱公司信息，會給公司經濟關系帶來極大的不穩(wěn)定性，造成公司日常經營管理的混亂*徐志涵. 股東查閱權法律問題研究[D]. 重慶：西南政法大學，18-19；魚濤. 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賬簿查閱權研究[D]. 北京：中國政法大學，12.。

筆者認為，原股東對轉讓股權后的公司經營信息沒有知情權，但對于其任股東期間的公司經營信息享有知情權。

首先，筆者贊同將股東知情權分為三個層面的分析路徑，體現了誠實信用原則創(chuàng)造的后契約義務。雖然原股東喪失股東資格，但并不意味著當其以不合理低價出售股權遭受利益損失時無權向法院提起訴訟。如果法院對于此類情形一律予以否定，將嚴重助長公司財務造假排擠股東、侵害股東利潤分配權利等不公正行為。“若將股東查閱權嚴格限制于股東名冊上記名的股東，勢必不能周全保護股份利益相關者知情監(jiān)督并借此進行商業(yè)判斷和決策的權利?！?徐志涵. 股東查閱權法律問題研究[D]. 重慶：西南政法大學， 17.

其次，有學者提出股東因轉讓股權離開公司后，若肯定其對公司財務信息的知情權則會對公司商業(yè)隱私的泄露構成極大的威脅。實際上這一問題只需通過合理限制其知情權的行使即可解決，例如當其泄露公司重要商業(yè)秘密或財務信息且造成公司利益損害時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另外，轉讓股權的原股東查閱公司財務狀況可規(guī)定通過中立客觀的鑒定機構或中間機構來審計，并要求該鑒定機構承擔保密義務*顧培東. 論我國民事權利司法保護的疏失[J]. 法學研究, 2002,(6):86.。如此，既可以滿足股東了解公司訊息并對公司行為作出理性評價的需要，又能最大程度保護公司商業(yè)秘密，平衡股東與公司之間的利益沖突，保障公司經營的安全與效率。

最后，有學者提出，股權轉讓后原股東可以基于合理的證據以重大誤解、顯失公平等理由行使撤銷權撤銷股權轉讓合同或對公司提起侵權之訴等其他方式維護自身權益*劉俊海. 新公司法的制度創(chuàng)新：立法爭點與解釋難點[M]. 北京：法律出版社, 2006. 207.。但若股權轉讓后的原股東無知情權便無法查閱公司信息，以至于無法提供證據證明公司隱瞞財務狀況從而通過撤銷或侵權之訴有效地維護權利。另外，筆者認為，為了防止權利的濫用，股權轉讓后的原股東向公司提起股東知情權之訴應受到訴訟時效的限制，訴訟時效自股權轉讓后原股東對自身利益遭受侵害產生合理懷疑時起算，訴訟時效的期間為兩年。原股東還應承擔舉證責任證明自己在擔任股東期間股東權益遭受侵害，轉讓股權前已盡到合理的注意義務。必要時還可以要求原告股東提供財產擔保，對知情權訴訟加以制約，以避免訴權的濫用*鄔秀君，毛煜煥. 淺析有限公司股東知情權的法律保護——兼談《公司法》相關規(guī)定之修正[J]. 浙江社會科學, 2004, (4): 68.。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只有將股權已轉讓的原股東納入知情權主體范圍，才能真正保護其合法權益。

四、關于公司章程中對股東知情權的限制是否有效的問題

《征求意見稿》第14條明確了股東知情權的固有權屬性。股東依法享有、只能由股東自愿放棄，不允許由公司章程或股東大會決議加以限制或剝奪的股東權為固有權。根據股東知情權的固有權屬性，公司章程、股東間協議對股東知情權的任何剝奪、否認和限制都是無效的。

但對于章程限制股東知情權的效力問題學者觀點不一。主張章程不能限制股東知情權的學者認為，作為派生于股東權的股東知情權，是股東利用公司信息資源，及時作出決策并有效監(jiān)督公司經營狀況的基礎*彭真明,方妙. 股東知情權的限制與保障——以股東查閱權為例[J]. 法商研究, 2010, (3):93-94.。股東知情權是法律所賦予的固有權，與股東地位緊密相連，自股東取得股東資格之日起取得，不仰賴公司章程、股東大會決議或者董事會決議的授予*劉俊海. 股份有限公司股東權的保護(修訂本)[M]. 北京：法律出版社, 2005. 55；王保樹.股份有限公司機關構造中的董事和董事會[A]. 民商法論從(第1卷)[C].北京：法律出版社, 1994.116.。因此未經股東同意不能以公司章程或股東多數決形式予以限制或者剝奪。

但也有學者和實務界人士認為章程可以對股東知情權作出一定限制，理由是法律賦予股東知情權要以保障公司自治性為前提，如果賦予股東過于廣泛的知情權必將導致公司因股東的過強控制而難以實現獨立*徐志涵. 股東查閱權法律問題研究[D].重慶：西南政法大學， 77.。另外，公司章程是記載公司組織和活動規(guī)則的自治性規(guī)范，股東在章程制定階段或認購及受讓時，可以自愿放棄或者通過其他方式來限制全體或部分股東的知情權。如果章程已經對股東知情權進行約定則應從其約定*雷鑫，吳明明. 論股東查閱會計賬簿目的的正當性——以裁判思維為視角[J]. 法律適用, 2014,(5):115.，特別是會計賬簿的查閱，《公司法》沒有強制規(guī)定公司必須提供會計賬簿供股東查閱，公司可以通過章程限制會計賬簿的查閱條件，比如股東的持股比例和持股時間等等。

另外還有學者提出，應按照資本多數決和意思表示一致將公司章程分為初始章程和修改章程兩種情況，設立時候的初始章程是股東意思表示一致的結果，而公司成立以后的章程修改是以資本多數決的形式作出的。對于股東意思表示完全一致的章程，如果股東愿意放棄查閱權，司法沒有必要對此進行干預。如果大股東利用資本多數決限制或者剝奪了小股東的固有權，此時司法干預是有必要的*周友蘇. 周友蘇教授談股東知情權等：建言《公司法司法解釋(四)》(草案)[EB/OL].(2016-05-07)[2016-10-29]. http://www.aiweibang.com/yuedu/158161456.html.。筆者認為，這一區(qū)分方式在實踐中意義不大，現實生活中大部分公司成立時制定的公司章程并不一定能反映出資人和股東的真實意思，特別是在具有較強人合性質的有限責任公司。在公司創(chuàng)始階段，公司出資人和股東的首要目標是創(chuàng)造利潤而不是分配利潤?；诠蓶|之間的信任關系，實踐中許多公司從網絡或者工商登記部門直接下載公司章程的格式范本，簡單地進行“填空”之后，即交付工商部門登記注冊使用。如果現階段對初始章程中的股東知情權不進行司法干預，極易被公司章程制定者加以利用，不當剝奪股東知情權侵害股東權益。

筆者認為，公司章程可以擴大但不能限縮股東知情權的范圍。公司章程作為公司內部自治性規(guī)范具有較強的合意性，屬于私法自治的范疇，但公司章程只在法律強制性規(guī)范的范圍內發(fā)生效力，違反法律強制性規(guī)范的章程內容無效。然而如何理解《公司法》的強制性規(guī)范，股東知情權是否屬于強制性規(guī)范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公司法的根本任務和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實現資本增值，推動社會經濟發(fā)展*馮果. 公司法要論[M]. 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2003. 22.。作為理性經濟人，公司經營管理層和股東在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過程中難免產生利益沖突，可能出現經營管理層利用自身對公司的控制權和信息資源優(yōu)勢，如制定或修改公司章程，來侵占公司及股東的合法利益的現象。但許多股東特別是中小股東實際上并沒有參與到公司的經營管理中，股東與公司經營者之間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最終導致管理經營層掏空公司而使其破產。因此，股東知情權是股東對抗經營管理層掠奪行為，實現信息平等的基本保障，如果缺失股東知情權股東資格將不完整，所以與股東知情權有關的賦權性規(guī)范為強制性規(guī)范*顧東偉. 限制股東權利章程條款效力之探析[J]. 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 2008, (4): 86.。因此，即便股東在章程制定階段或者認購及受讓時默認章程對股東知情權的限制而放棄權利，仍然可以主張公司章程對股東知情權行使條件或行使范圍的限制因違反《公司法》強制性規(guī)范而無效。

但是，《公司法》中有關股東知情權的規(guī)定是宣示性的*范健. 商法(第2版)[M]. 北京：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2. 159-160.，目的是保障股東監(jiān)督了解公司經營狀況的權利，而不是圈定股東知情權的范圍。《公司法》的相關規(guī)定是公司章程應保障的股東知情權最低限度范圍，公司無權在《公司法》的基礎上再限縮股東知情權的范圍，但在符合立法目的及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前提下，通過章程擴大股東知情權的范圍，對股東知情權加以補充和細化是應該被允許的*丁俊峰. 合同視角下股東知情權[D]. 上海：華東政法學院， 88.。固有權的界定在不同立法里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和目標，而將股東知情權界定為固有權有利于提升股東參與公司日常經營，監(jiān)督公司經營管理層日常工作的積極性。綜上，公司不得通過公司章程限制或剝奪股東知情權，但可以擴大和細化股東知情權。

五、 關于同業(yè)競爭關系能否推定為“不正當目的”的問題

《公司法》第33條規(guī)定，在股東要求查閱公司會計賬簿時應說明目的，若公司有合理依據認為股東有不正當目的可能損害公司合法利益時，可以拒絕提供查閱。公司法對于“正當性目的”要求是誠信原則在商事領域的延伸和演化，是對股東知情權的實質性檢驗標準*李美云. 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會計賬簿查閱權問題研究——兼對《公司法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評析[J]. 中國政法大學學報, 2013,(4):110.。通過判斷股東是否具有“不正當目的”，既可以保證股東知情權的合理需求得到滿足，及時作出科學決策，同時也能防止股東濫用知情權，惡意泄露公司商業(yè)機密*程璇，趙馨. 股東查閱權“不正當目的”的認定——以個案裁判為視角[J]. 楚天法治, 2015, (6):247.。但是《公司法》并未準確界定“不正當目的”的具體情形，因司法裁判規(guī)則供給不足給司法裁判帶來困難，目前對“不正當目的”的判斷主要依據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對“不正當目的”的認定和舉證是股東知情權案件的難點所在，司法實踐中不同法院不同法官對該類案件的審判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標準。

有法院認為只要股東與公司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則推定股東有不正當目的，有損害公司利益的可能，不支持股東查閱公司會計賬簿的請求*廣東省珠海市中級人民法院(2011)珠中法民二終字第66號民事判決書。。然而有的法院認為，不能因為股東自營或者為他人經營與公司主營業(yè)務有實質性競爭關系的業(yè)務即直接認定股東目的不正當，還需要公司提供證據證明股東有損害公司利益的意圖*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09)滬中民三(商)終字第443號民事判決書。。還有的法院即使認為股東查閱會計賬簿有可能損害公司利益但仍然支持其訴求或委托其他第三方評估機構介入*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2)蘇中商終字第0434號民事判決書。。

針對司法實踐中審判標準不一的情形，《征求意見稿》第17條規(guī)定若股東自營或者為他人經營與公司主營業(yè)務有實質性競爭關系的業(yè)務，即認定為具有“不正當目的”，但實務界人士和學者對此觀點看法不一。

支持將同業(yè)競爭界定為“不正當目的”的學者認為：首先，會計賬簿特別是原始憑證包含大量的商業(yè)秘密，如果允許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的股東隨意查閱公司會計賬簿，必然將公司經營的核心信息置于危險之地，存在損害公司利益的可能。其次，商業(yè)秘密具有隱蔽性，公司舉證難度大并且給公司帶來的損失是巨大且長期的，之后再通過侵權或違約之訴并不能有效彌補公司的損失。

反對將同業(yè)競爭界定為“不正當目的”的學者認為：第一，實踐中一個股東入股多家同類業(yè)務公司的情況十分常見，將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的股東要求查閱會計賬簿一概等同于“不正當目的”，屬于法律過度介入公司管理。第二，同業(yè)競爭的判定標準很模糊，要求不具有專業(yè)知識的法官判斷是否構成同業(yè)競爭不具有操作性。第三，與其不允許同業(yè)競爭關系的股東查閱公司賬簿，不如要求股東作出保密承諾，若因股東查閱會計賬簿而侵犯公司利益的應進行賠償。

筆者認為，因股東自營或為他人經營的業(yè)務與公司主營業(yè)務間有實質競爭關系而直接推定其具有“不正當目的”的做法是不妥的。

首先，《公司法》第148條中競業(yè)禁止的義務只針對公司董事和高管，并未對股東課以競業(yè)禁止的義務，因此《征求意見稿》將同業(yè)競爭等同于“不正當目的”實質上是對股東苛求法定以外的義務，與《公司法》相沖突。其次，實踐中同一股東入股多個公司實屬常見，法律也不禁止自然人或法人成為兩個經營范圍相同的公司股東。同業(yè)競爭現象的存在并不意味著公司利益的損害，而只是一種損害的可能性。競業(yè)關系的存在不能被《征求意見稿》第17條第4項“股東以妨礙公司業(yè)務開展、損害公司利益或者股東共同利益為目的的其他事實”概括性規(guī)定所包含。因此，只有公司有證據證明股東有泄露商業(yè)秘密甚至損害公司利益的意圖才能認定股東具有“不正當目的”。

再次，為防止股東泄露公司商業(yè)秘密，可以借鑒美國特拉華州立法經驗，公司和股東可以簽訂查閱會計賬簿的保密協議，約定股東查閱會計賬簿只能用于股東陳述的目的，而不能向其同業(yè)競爭的公司披露和交易。如果違反此約定股東應向公司承擔賠償責任*吳高臣. 股東查閱權研究[J]. 當代法學, 2007,(1): 82.，公司可以通過《公司法》以及與知識產權保護的相關法律或侵權法來獲得救濟。

最后，筆者還建議在涉及會計憑證等核心敏感信息的查閱時引入“檢查人制度”，這不僅可以實現股東最大限度的知情權，避免股東自行查閱中的低效、繁瑣，還可以防止股東在自行調查中對公司商業(yè)秘密的侵害。當股東要求查閱公司敏感信息時，具有同業(yè)競爭關系的股東在說明“正當目的”后，可以要求股東會或者法院依據中立性和職業(yè)性選任檢查人，如注冊會計師、律師和專門調查人員等，在雙方達成一致同意的情況下由檢查人全面深入地調查公司的內部經營狀況，同時也要求專業(yè)人員對公司商業(yè)信息承擔保密義務*柯芳枝. 公司法論[M]. 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4. 346.。

On Controversial Issues Concerning the Right of Shareholders of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 to Learn the Truth —Understanding and Thoughts about the Provisions of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about Several Issues Concerning the Application of the Company Law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V) (Exposure Draft)

WANG Dai-na

(WuhanUniversitySchoolofLaw,Wuhan,Hubei430072,China)

The shareholders’ right to learn the truth is the right to know and master their company’s business and operation status, and it is the precondition for exercising claim, voting rights and income right effectively. Recently,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has publicized the Provisions of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about Several Issues concerning the Application of the Company Law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V) (Exposure Draft). The Provisions specifically define the qualification of subject, nature of inherent right, enforceability and exercise scope of the shareholders’ right to know, and the criteria for defining the improper purpose and civil compensation responsibility. By critically analyzing the existing theory and doctrines in the education circle about the shareholders’ right to know, and in light of the relevant cases in juridical practice,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e following proposals for amendment to this exposure draft: 1. Those former shareholders whose equity has been transferred should be qualified as a subject to know the information of the company’s operation in the period when they held equity in the company. 2. The bylaws of the Company may expand and refine the shareholders’ right to learn the truth, but should not restrict or deprive the right. 3. With a view to the balance of protection of the company’s trade secrets and the shareholders’ right to know, the horizontal competition may not necessarily be defined as “improper purpose” because it is necessary for the company to present proof evidencing that the relevant shareholder had the intention to damage the company.

shareholders’ right to learn the truth; qualification of shareholder; bylaws of company; improper purpose

DOI.10.19510/j.cnki.43-1431/d.20170222.006

2016-12-05 該文已由“中國知網”(www.cnki.net)2017年2月22日數字出版，全球發(fā)行

王黛娜，女，武漢大學法學院2015級民商法學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民商法學。

DF411.91

A

1672-769X(2017)02-007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