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銘硯的斷想

黃海濤++張得一+歐忠榮

整理舊藏，翻檢出宋代遺硯，硯式、書法、銘刻、包漿俱老到代（圖1）。

此硯乃半壁殘硯。原整硯從中間一剖兩瓣，硯邊墻也折損一半。斷口皆老傷。硯背底部有一新擦傷痕。硯長19.4厘米，殘寬7厘米，厚3.5厘米。硯側(cè)立面銘文為：“……之也。元祐五年十月廿日?！背幍足懳臑椋骸巴灶D首，承惠硯一方，極感……”云云。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縣）人，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書法家，為盛極一時的江西詩派開山之祖，與杜甫、陳師道和陳與義素有“一祖三宗”（黃庭堅為其中一宗）之稱。與張耒、晁補之、秦觀都游學(xué)于蘇軾門下，合稱為“蘇門四學(xué)士”。生前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著有《山谷詞》。書法獨樹一格，為“宋四家”之一。

一、關(guān)于此硯之材質(zhì)

是硯材質(zhì)為歙石青瑯玕，石色灰綠，玉質(zhì)金聲。石上有青綠暈，非眉紋。暈者，如太陽或月亮周圍形成的光圈。眉者， 眼上方弓或嵴起的眉毛。歙石青瑯玕，產(chǎn)自江西龍尾山。宋代開采歙石，有幾個出產(chǎn)有偏綠色硯石的坑口，從典籍描述看，以“驢坑”出石與本硯石色最為接近。據(jù)宋代婺源縣知縣唐積《歙州硯譜》載：“驢坑：在縣之西北七十里，屬詹觀。景祐中曹平為令時取之，后王君玉為守又取之，近嘉祐中刁璆為尉又取之。其石有青綠暈也?！雹賹嶋H上歷代古人在記述歙石各坑口的典籍中，未見有“青瑯玕”的出處。古人只是用青瑯玕來形容歙石如玉之美。偏綠色歙石，目前看有“廟前青”和“青瑯玕”兩種，一種是產(chǎn)地命名，一種是形容命名。有宋以來，古人談“歙青”，沒有提供同一個標準、同一個色譜讓后人參考，主觀描述性地形容“此青”與“彼青”，給我們留下了無法確定的“遐想”。

說此硯材質(zhì)為歙石青瑯玕，是緣于民間“約定俗成”的觀點，石色青綠為“廟前青”，石色灰綠為“青瑯玕”。

宋代以前古硯傳世的極少，基本上都是出土物。因其埋藏地點的環(huán)境條件不同，出土古硯上表現(xiàn)出的面貌就有許多典型包漿特征。一般來說，土坑出土，硯生“土沁”；水坑“出水”，硯生“水沁”；干坑出土，硯生“氣沁”。此硯為土坑出土，埋藏日久，包漿、土沁陳舊。硯面在土沁腐蝕作用下，已生成斑斑點點的白色氧化斑點，侵浸于石皮表面。盡管石皮表面氧化陳舊，但陽光下看此硯，仍瑩綠潤透。

二、關(guān)于只履硯

此硯形為只履式，雖殘損一半，硯形依然清晰可辨。 “只履硯” ，以形態(tài)名之，然其名稱目前尚無宋典驗明正身。

北宋蘇易簡《文房四譜·二之造》，其中唯一一句對硯形的描述是：“今歙州之山有石，俗謂之龍尾石。匠鑄之硯，其色黑，亞于端。若得其石心，見巧匠就而琢之，貯水之處圓轉(zhuǎn)如渦旋，可愛矣?！雹谶@是我們目前可見到的最早的宋代硯典。此典未見提及只履式硯。

唐積《歙州硯譜》中列硯40式，無圖。其中《歙州硯譜·名狀第六》載：“端樣、舍人樣、都官樣、玉堂樣、月樣、方月樣、龍眼樣、圭樣、方龍眼樣、瓜樣、方葫蘆樣、八角辟雍樣、方辟雍樣、馬蹄樣、新月樣、鏊樣、眉心樣、石心樣、瓢樣、天池樣、科斗樣、銀鋌樣、蓮葉樣、人面樣、毬頭樣、寶瓶樣、笏頭樣、風(fēng)字樣、古錢樣、外方里圓、筒硯樣、蟾蜍樣、辟雍樣、方玉堂樣、尹氏樣、蝦蟆樣、犀牛樣、鸚鵡樣、琴樣、龜樣。已上并擇取樣制古雅者繪之于圖，余數(shù)名雖多種，狀樣都俗也，不取?！雹鄞说湟辔匆娭宦氖匠?。

南宋陳振孫所撰《直齋書錄解題》，是我國古代一部重要的私人藏書目錄，其中有《歙硯圖譜》一卷，稱“太子中舍知婺源縣唐積撰”?！吨饼S書錄觧題》作“圖譜”④。米芾《硯史》稱今之制見《歙州硯圖》。此本有譜無圖，是宋度宗咸淳九年（1273）左圭輯刊《百川學(xué)?！发輹r有所刪削。

米芾《硯史》云：“今歙人最多作形制，而土人尤重端樣，以平直斗樣為貴，得美石無瑕，必先作此樣，滯墨，甚可惜也?！薄疤浦?，見《文房四譜》；今之制，見《歙州硯圖》，故不重出?！雹薮说湟参匆娧约爸宦氖匠?。

南宋飽學(xué)之士、又曾為官于歙硯產(chǎn)地徽州、對“硯學(xué)”有較高造詣的高似孫撰《硯箋》，原有硯圖24式，已佚。開悟堂曾收藏明正德本高似孫《硯譜》，有硯圖23式。乾隆皇帝組織編撰《四庫全書》時，《硯箋》已找不到有硯圖的版本?？傋牍偌o昀等在提要中說：“臣等謹案，《硯箋》四卷，宋高似孫撰，似孫有《剡錄》諸書，已別著錄。是書第一卷為端硯，分子目十九，中硯圖一類，列四十二式（二十四式之誤）。注曰，歙石亦如之然。圖已不具，意傳寫佚之也。”⑦此典仍未見只履式硯。

明代著名戲曲作家、養(yǎng)生學(xué)家、藏書家高濂著《遵生八箋》，其中《燕閑清賞箋》中卷載：

“后硯圖，皆余十年間南北所見，或在世家，或在文客，或落市肆，重索高資。鑒家未見，按圖未必盡許為奇。即內(nèi)中一二易得之石，亦異常品。故余賞其諸硯質(zhì)之堅膩，琢之圓滑、色之光采、聲之清泠、體之厚重、藏之完整，傳之久遠，豈世俗所謂硯哉？海內(nèi)必有見者，見則必以余為藻鑒的確。余雖未博，目中見此為佳，第恐沉歿，圖志不忘。愧余筆拙，未盡形容。若為浮借，余素不善。

高似孫硯箋諸式：鳳池硯、玉堂硯、玉臺硯、蓬萊硯、圭硯、辟雍硯、房相硯、郎官硯、風(fēng)字硯、鼎硯、人面硯、曲水硯、八棱硯、四直硯、院硯、蓬葉硯、馬蹄硯、鳳池硯、圓池硯、天硯、玉環(huán)硯、舍人硯、水池硯、大師硯、蟾硯、東坡硯、都堂硯、內(nèi)相硯、葫蘆硯、鏊硯、只履硯、雙履硯、月池硯、方池硯、笏硯、斧形硯、瓢硯、璧硯。

續(xù)硯式：琴硯、鷹揚硯、鶯硯、山字硯、太極硯、箕硯、漢壺硯、鳳嗉硯、松段硯、山石硯?！雹?/p>

從以上所引文中可知，遲到明代，才有“只履硯”名稱出現(xiàn)，只可惜此《遵生八箋》“后硯圖”中未給出只履硯圖。另，宋代高似孫《硯箋》原著中，無只履硯，不知高濂所云典出何處。但高濂言之鑿鑿“高似孫硯箋諸式”中有“只履硯”，料想高氏時所見高似孫《硯箋》尚有“足本”，此后所傳高似孫《硯箋》皆殘缺不全，古籍傳承中，常見此現(xiàn)象。據(jù)此，典籍還是可以支撐明人是認定宋代有“只履硯”觀點的。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是，建國后大量的宋墓出土報告，都有“只履式硯”的出土介紹（圖2）。

明代其他資料亦有類似硯圖的介紹。如：明萬歷三十四年刊本《楊家府時代忠勇演義志傳》版畫上之公堂用硯——雙履式硯、明萬歷四十五年刊本《元人百種曲》版畫上之公堂用硯——雙池硯（圖3，轉(zhuǎn)引自蘇州學(xué)人秦嶺博文）。

清代謝慎修撰《謝氏硯考》，有只履式硯收錄，同時還有雙履式硯收入，亦有圖為示（圖4）⑨。此書為清代著名學(xué)者謝慎修積數(shù)年之功悉心采訪并博采群言而成，為自區(qū)別前賢硯史、硯譜諸書謂其名曰“硯考”。此書詳載博引，后附硯圖三十六幅，皆為謝氏親歷目睹之物。

清代朱棟撰《硯小史》，有只履式硯收錄，同時還有雙履式硯收入，且有圖為示（圖5）⑩。朱棟，字二垞，活動于乾嘉年間。初侍父朱廷芝（字虹橋）幕游京師，人稱有識、筆、才“三長”。后來又多次游歷邊疆，見識廣博。32歲徙居青浦章練塘。后專事著述。嗜硯成癖，齋室號十三硯齋。

三、關(guān)于此硯的銘文

硯側(cè)立面銘文，書體為“宋隸”，承唐隸書體，文體為紀年、紀事體。硯側(cè)立面紀年銘文非黃庭堅書，何人所書待考?！霸v五年”為1090年，是年黃庭堅46歲。硯底銘文為黃庭堅書，書體為行草，文體為宋人信札。黃庭堅書法，除了“長纓橫掃”龍飛風(fēng)舞之勢外，亦不乏“緊鎖中宮”的秀勁清逸之作（圖6）。

黃庭堅的的著名碑刻書丹，可做硯刻參考。明代文壇盟主、史學(xué)巨匠王世貞撰《弇州四部稿》曰：“昔人謂狄梁公事，范文正公文之，黃文節(jié)公書之，為‘海內(nèi)三絶?！焙笕嗽u價黃庭堅《伯夷叔齊廟碑》曰：“黃庭堅撰并書，字極秀麗，筆劃瘦潤，與生平所作不相同，細察別鐃嫵媚之趣?！庇衷u《黃庭堅題琴師元公此君軒詩刻石》曰：“此帖瀟灑如意，異于其他黃書”。從此殘硯書銘看，也是黃庭堅一個時期的書體風(fēng)格。從另一個角度說，黃庭堅書丹碑刻已有發(fā)現(xiàn)，而此殘硯書銘，則填補了黃庭堅硯刻的空白。

這方硯的硯銘，表現(xiàn)出的章法、書法、刀法，給我們提供了許多“黃氏印記”。

黃庭堅是有宋一代書壇最注重安排書寫形式者。從此硯銘章法安排上看，既符合“正形硯”的規(guī)矩風(fēng)格，又契合硯的“方圓轉(zhuǎn)折”變化。定中有靜，動中有變。整體集中而豐富，個體統(tǒng)一而多彩。盡管硯殘缺一半，但是此硯銘章法布局，中規(guī)中矩，不失中氣，一點一畫、結(jié)字、行氣、全篇布白均衡排布。但是單字的“抑揚頓挫”，又在冷峻峭拔中不失靈動嫵媚。這種既嚴謹又率意的章法，符合黃庭堅書法的謀篇習(xí)慣。

黃庭堅作書為高挺筆，于肘、腕回旋之間發(fā)力。線條圓轉(zhuǎn)之處有篆籀氣。從此硯銘書法上看，結(jié)體緊守中宮，中鋒直落，行筆流暢，水乳交融，符合他“魯公筆法屋漏雨，未減右軍錐畫沙”的書法審美追求。黃庭堅書法外剛內(nèi)柔的個性化書法圖式之來源，得益于“二王”?！岸酢钡臅ㄌ貏e是王羲之的書法對黃庭堅書風(fēng)的形成，曾經(jīng)有過十分重要的影響，這種影響就其行書而言，甚至可以說是決定性的。

從此硯銘刀法上看，應(yīng)是雙刀并施，氣暢神足，同時在用刀技法上，直刀、斜刀、圓刀、搖刀、頓刀，游刃有余。執(zhí)刀肯定堅實，刀法嫻熟，運刀行氣，一氣呵成。硯銘刀法應(yīng)非黃庭堅所為，但是以其名望，請熟悉其書體、專為其書法刻碑的“高級刻匠”鐫刻此硯，是極有可能的。換個角度說，只有 “高級刻匠”的手藝，才配得上黃庭堅的筆墨文采。此類“高級”刻工，在“高端”文人圈中，應(yīng)該不乏其人。

宋代靠譜的硯銘實物不多見，但是“旁證”可尋。宋墓志書體、刻法大多如此。盡管刻硯和刻志有所區(qū)別，但是“時代風(fēng)”在刻石上的表現(xiàn)應(yīng)是有一致性的。

宋馮拯墓志于2010年在洛陽偃師市出土，志高91厘米，寬92厘米，石灰?guī)r質(zhì)。該志由宋綬撰文，劉太初書丹，楷書間以行、草。志主為宋早期宰相，撰文、書丹者皆宋代名家，志文優(yōu)美，書法俊秀，是難得一見的宋代墓志中的精品。（圖7）

再從黃庭堅的書法碑刻看，盡管這些碑刻出自后人之手，但均有所本，即便是下真跡一等，也是有據(jù)可依、有案可查的，從其中也可窺黃庭堅謀篇、書風(fēng)、刻韻（圖8）。

硯銘是鐫刻或書寫在硯臺上的文字，以鐫刻的為主。銘文題材可長可短，可詩可文，不拘形式。其書體真草隸篆行，碑帖兼用，加以篆刻入銘，使其更具文人氣息而豐富多彩。硯銘還具有記載流傳的功能，后人通過解讀硯銘上文字圖案信息從而考證出硯臺的歷史歸屬，硯臺也因之而流傳有序。

此硯硯銘，就留給后人大量的線索，引導(dǎo)我們抽絲剝繭、尋蹤覓源，撥開石上的迷霧，追索先哲的影跡。

四、關(guān)于宋硯鐫銘

古代文人墨客在硯臺上刻銘，至遲在宋代就已有記載。宋代趙希鵠撰《洞天清錄》有云：“古有研屏或銘硯，多鐫于硯之與側(cè)。自東坡、山谷（黃庭堅）始作硯屏，既勒銘于硯，又刻于屏，以表而出之?！?/p>

宋硯鐫銘，實物資料少，但典有出處。試舉幾例如下。

早年歷仕后晉、后漢、后周的北宋大臣陶穀撰《清異錄》載：“余家世寶一硯，不知何在。形正圓，腹作兩池，底分三魚口以承之，紫潤可愛。背陰有字云‘璧友，銘云：‘華先生制。天受玉質(zhì)，研磨百為，夫惟歲寒，非友而誰。似是唐物?！笨梢姡幧乡濄?，不晚于宋初。

南北宋間出身文人世家的葉夢得撰《避暑錄話》載：“長安李士衡觀察家藏一端研，當(dāng)時以為寶，下有刻字云：‘天寶八年冬，端州東溪石，刺史李元書?！碑?dāng)年就有劉原甫辨其銘為偽托。此硯硯銘真?zhèn)?，不在此討論。要關(guān)注的是，當(dāng)時此硯“下有刻字”，即硯上鐫銘，在南北宋之交，亦有延續(xù)。

南宋著名文學(xué)家洪邁撰《容齋隨筆》載：“贛州雩都縣，故有灌嬰廟，今不復(fù)存。相傳左地嘗為池，耕人往往于其中耕出古瓦，可窾為硯。予向來守郡日所得者，刓缺兩角，猶重十斤，瀋墨如發(fā)硎，其光沛然，色正黃，考德儀年，又非銅雀比，亦嘗刻銘于上曰：“范土作瓦，既埴既已。何斷制于火，而卒以囿水？廟于漢侯，今千幾年？何址蹶祀歇，而此獨也存？縣贛之雩，曰若灌池。研為我得，而銘以章之。”學(xué)識淵博的洪邁得灌嬰廟瓦硯，“亦嘗刻銘于上”。

南北宋間的文人張邦基撰《墨莊漫錄》載：“予在京西時，擇求數(shù)年，得一巨璞，琢為玉斗樣，不知者以為端溪也。予舅吳兗顯圖為予銘其背云：‘琢云根，陪玄穎，贊斯文，貽久永。無磷緇，堅以璟，之子操，同其炳?！辈W(xué)多才的張邦基制玉斗樣硯，“予舅吳兗顯圖為予銘其背”。

宋末文壇領(lǐng)袖劉克莊在《余常用小端硯失之經(jīng)年忽在常賣人手中以錢贖》詩中說道：“待喚良工鐫硯背，偷兒攜出有人知?！边@里說的是硯背鐫銘，還有“防盜”功能。

北宋大文豪蘇東坡題寫硯銘甚多，有些可能是書寫于信札等文案中，或刻（寫）于硯匣。明確鐫刻于硯上的，再舉幾例。

蘇東坡論硯《蘇軾文集》（第五冊卷七十題跋，中華書局1996年2月1版4印）載：

【書鳳咮硯】

建州北菀鳳凰山，山如飛鳳下舞之狀。山下有石，聲如銅鐵，作硯至美，如有膚筠然，此殆玉德也。疑其太滑，然至益墨。熙寧五年，國子博士王頤始知以為硯，而求名于余。余名之曰鳳咮，且又戲銘其底云：“坐令龍尾羞牛后。”

【書名僧令休硯】

黃岡主簿段君玙，嘗于京師傭書人處，得一風(fēng)字硯。下有刻云：“祥符己酉，得之于信州鉛山觀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于鵝湖山刻記?！卞X易希白題其側(cè)，又刻“荒靈”二字。

【書汪少微硯】

余家有歙硯，底有款識云：“吳順義元年，處士汪少微銘云：‘松操凝煙，楮英鋪雪。毫穎如飛，人間五絕?！彼炚呷餇枺w所謂硯與少微為五耶？

【書陸道士鏡硯】

陸道士蓄一鏡一硯，皆可寶。硯圓首斧形，色正青，背有卻月金文，甚能克墨而宜筆，蓋唐以前物也。

翻閱黃庭堅專著《山谷集》，“庭堅頓首”句式很多，但未見有此書札內(nèi)容收入。古人文集“漏錄”現(xiàn)象頗常見，現(xiàn)存世的一些“庭堅頓首”句式的信札書法，也未見收入《山谷集》中。

五、關(guān)于信札入銘

硯上刊字，即為硯銘。硯銘主要內(nèi)容乃紀年、記事、題名、贊頌、箴戒、述志、抒情、鑒賞、饋贈等等，另還有自警警世、因石喻人、論學(xué)談藝、贊德規(guī)心、談天說地、家長里短等。硯銘文體多種多樣，有一字、二字、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多言。騷客常選他人詩詞歌賦入硯銘。

信札入硯銘，是硯銘之一種形式，也正好反映文人有風(fēng)趣、好玩、可愛之一面。

清代劉墉曾送兩方硯給紀昀，并隨硯附兩封信札。紀昀直接把劉墉信札內(nèi)容摹刻于這兩方硯臺的盒蓋上，以札代銘，亦札亦銘。此法看來是古代文人之同好（圖9）。其高明之處在于：一是把硯之來龍去脈交代得一清二楚，誰所贈？贈與誰；二是既可作硯銘之用，又同時表達了與贈硯者之友誼，表達了謝意，一箭雙雕；三是顯示了硯銘相對于其他器物銘文而言，更加生動活潑、形式多樣的一面，更增添了“人文”色彩。信札入銘，更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之美妙。

黃庭堅“承惠”這方硯，將回復(fù)信札“極感”之情溢于筆端、刀下，以此作為硯的銘文，同時記錄此硯來歷，對此事作一個回復(fù)，這是宋代紀事銘文的表現(xiàn)形式，也是宋代文人禮尚往來的表達。

在黃庭堅日常信札往來中，“庭堅頓首，承惠…”句式，多有著錄。這是黃庭堅信札入硯銘的思想基礎(chǔ)和文化影響?！渡焦燃分小巴灶D首”句式多達296處?！澳愁D首”句式亦有101處。這些“某”是第一人稱，是黃庭堅自稱。

如黃庭堅專著《山谷集·山谷簡尺》中錄有：“庭堅頓首，承又為上司所差……庭堅頓首，君澤知錄宣徳。”“庭堅頓首，承遠別三江口……庭堅頓首，君玉宮藥仁知。”“庭堅頓首，承醇老相待，禮意甚厚……庭堅再拜?！薄巴灶D首，承示諭欲刻藏記……庭堅頓首?！?/p>

此外《四庫全書》中其他典籍也記載“庭堅頓首”句式有376處之多。茲舉幾例如下。

南宋著名將領(lǐng)岳飛之孫、岳珂的書法論著《寶真齋法書贊》錄有：“庭堅頓首，承惠雙梨魁梧長者……庭堅頓首成之祕書?！薄巴灶D首，前承惠書……庭堅再拜，上升之主薄仁親?！?/p>

元末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陶宗儀《輟耕錄》錄有：“黃山谷煑豆帖云：庭堅頓首，失牛兒來……庭堅頓首，翰禮秘校足下?！?/p>

明代書畫鑒賞家郁逢慶撰《書畫題跋記·續(xù)題跋記》錄有：“庭堅頓首，承恵糟姜銀杏……庭堅頓首?！?/p>

清初學(xué)者倪濤著《六藝之一錄》錄有：“庭堅頓首，承示諭數(shù)往助崇德姨母……庭堅頓首?！?/p>

另外，流傳下來的黃庭堅書法書法和碑帖，也多見此類句式。如黃庭堅《讀書綠蔭帖》內(nèi)文：“庭堅頓首，辱教審侍奉萬福為慰……庭堅頓首，立之承奉足下?！保▓D10）。

古人強調(diào)刻硯銘要做到“硯與人并傳”，文人的所有情感都可以在這里找到宣泄與參照，或勵志激昂，或淺吟低唱，或歡喜高歌，或悲傷激憤，或風(fēng)花雪月，或黃鐘大呂，如此等等。每每品讀咀嚼這些硯銘，不同心境下有不同睿智光芒。特別是一些宋人的字句抒發(fā)出的人生意境、喜怒哀樂，各種人生感悟，五味雜陳，讀之耐人尋味。

開悟堂主人銘此硯曰：孰云石堅，汝軀何殘。予謂石堅，爾壽千年。夕弄風(fēng)流，曩戲松煙?；曩鈿w來，還酹慨嘆。

半隱廬主人《搗練子·詠山谷老人硯》詞曰：只履硯，黃庭堅，千古遺珍痛半殘。今世夢長傳有物，共結(jié)同氏話情緣。

拿云樓主人題詩并序曰：開悟堂珍藏宋黃山谷歙硯，背鐫山谷“庭堅頓首，承惠硯一方，極感……”云云之語，雖殘猶珍。因題：字字珠璣鐫歙瓊，庭堅頓首喜中驚。紅羊歷劫留殘璧，極感當(dāng)年惠硯情。

又：遺珍開悟庭，半隱拓全形。唱和成三友，涪翁笑與聽。

注釋：

①《四庫全書，子部，譜錄類，器物之屬，歙州硯譜，歙州硯譜》。

②《四庫全書，子部，譜錄類，器物之屬，文房四譜，卷三》。

③《四庫全書，子部，譜錄類，器物之屬，歙州硯譜，歙州硯譜》。

④《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經(jīng)籍之屬，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四》。

⑤《百川學(xué)?！?，中國書店出版社，2011年01月01日出版。

⑥《四庫全書，子部，譜錄類，器物之屬，硯史，硯史》。

⑦《四庫全書，子部，譜錄類，器物之屬，硯箋，提要》。

⑧《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品之屬，遵生八牋，卷十五》。

⑨《說硯》，桑行之等編，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

⑩《說硯》，桑行之等編，上?？萍冀逃霭嫔?，1994年10月第1版.

《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六》。

《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品之屬，洞天清錄，洞天清錄》。

《四庫全書，子部，小說家類，瑣記之屬，清異錄，卷下》。

《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避暑錄話，卷下》。

《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考之屬，容齋隨筆，續(xù)筆卷十二》。

《四庫全書，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墨莊漫錄，卷七》。

《全宋詩，卷38》，北京大學(xué)古文獻研究所編纂，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

《閱微草堂硯譜》，廣陵書社，1997年7月第1版.

《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山谷集__山谷簡尺，卷上》。

《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山谷集__山谷簡尺，卷上》。

《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北宋建隆至靖康，山谷集__山谷簡尺，卷上》。

《四庫全書，子部，藝術(shù)類，書畫之屬，寶真齋法書贊，卷十四》。

《四庫全書，子部，小說家類，雜事之屬，輟耕錄，卷十五》。

《四庫全書，子部，藝術(shù)類，書畫之屬，書畫題跋記__續(xù)題跋記，卷三》。

《四庫全書，子部，藝術(shù)類，書畫之屬，六藝之一錄，卷三百九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