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切莫忽視了“家族教育”

劉律廷

主持人語：

近年來，“尋根熱”興起，波及家庭教育的各個層面，不少家長帶孩子回鄉(xiāng)尋親，重溫家族歷史，講述家族故事，傳遞優(yōu)良家風、家訓?！皩じ钡囊饬x，一是如《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所言：“對于家族歷史知道得越多，孩子越有控制自己人生的意識……越能在挫折中應對壓力?！倍亲尯⒆恿私饧易逑容吋白谟H的生活環(huán)境與生存模式，認識更廣闊、更真實的世界。此外，通過“尋根活動”，還能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孩子的感恩之心，幫助孩子建立“家族歸屬感”與“家族榮譽感”，讓孩子的自我形象扎根在厚重堅實的根基之上。

我?guī)鹤庸枢l(xiāng)尋根

（余先生，34歲，金融投資公司經理）

我在武漢市長大。武漢市黃陂區(qū)大余灣是我父親的老家。大余灣是一個余姓家族聚集的村子，建于明朝，在宋代曾出現(xiàn)過“一門三太守、五代四尚書”。在明清時期，村子里誕生了100多位秀才、進士;近現(xiàn)代，則涌現(xiàn)出名流百余人，還有“一家四博士”“父子四留洋”的佳話。

讀高中的時候，父親每年都要帶我回老家過年，尋訪村落的光輝歷史，激勵我要好好讀書、金榜題名。我考入大學時，老村長說：“能踏入高校的都是知識分子，古代人稱之為秀才！你們要承擔更重的責任，在學習生活工作中都要卓越！”

我在北京參加工作，并且生下兒子余偉。他是一個沉默寡言，不喜歡當眾說話的小男孩。每遇到幼兒園的集體演出，余偉都會緊緊抱著我的大腿不肯上臺。雖然他排練認真，平日里也演給我們看，但遇到生人多的場合就怯場。我們帶他參加合唱團，鼓勵他拋頭露面，然而天生的性格因素讓他很難突破。

看電視時，余偉目睹抗戰(zhàn)時期日軍飛機轟炸上海火車站的視頻，他不斷追問：“打仗的時候，我在哪里呢？”我跟他簡單講述抗日的歷史，他不依不饒地問：“我還沒有出生，那你呢？那你的爸爸呢？你爸爸的爸爸呢？”

爺爺耐心地畫一棵“家族大樹”，將家族每一代人都貼上照片或畫出來，分別注明他們的生日，已故的親人還標上卒日（資料取自老家祠堂搜集復原的族譜）。爺爺簡單地教他古代、近代、現(xiàn)代的概念。余偉看著“家族大樹”，煞有介事地說：“哦，原來我也是這棵大樹上的一個果子?。　?/p>

隨著年齡增長，余偉對死亡產生了興趣，意識到人的壽命有限，卻可以“上一代生下一代”。家人看古裝類或抗戰(zhàn)類的電視劇時，他對照“家族大樹”問：“這是什么代?。窟@個時候我還沒出生，但是哪個祖先活著呢？”

余偉對先人們的職業(yè)也產生了好奇。比如我的太祖父是秀才，曾在上海灘做過洋人的買辦。余偉問：“買辦是什么呢？”我跟他解釋：“買辦就是職業(yè)經理人，就像爸爸這樣做貿易工作?！庇鄠セ腥淮笪颍骸巴?！我發(fā)現(xiàn)，大家的工作都是一樣的。姑姑是服裝設計師，跟做裁縫的太奶奶一樣……”

余偉班上大多數(shù)小朋友只知道爸爸、爺爺?shù)穆殬I(yè)，對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們發(fā)現(xiàn)余偉竟然知道“太爺爺們”的職業(yè)時，非常羨慕。有小朋友甚至問余偉將來想干什么，余偉說：“我家太爺爺是經理，我爸是經理，將來我也做經理！”

前些年，我的老家成為旅游景區(qū)。破爛的村落得以修繕，建筑上的清代手繪彩色壁畫也得以翻新。這幾年的寒假，我們都帶余偉回老家過年。春節(jié)時，縣文化館與村委會一起組織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宗族活動，不少家長千里迢迢帶孩子來尋根。通過背家譜、猜字謎、寫春聯(lián)、包湯圓、體驗私塾生活、誦讀傳統(tǒng)經典等活動，孩子們了解村莊的歷史文化，體驗到父輩、祖輩們的童年生活。他們對古代的秀才、狀元及科舉制度等產生了興趣，為自己的祖根在聞名遐邇的“秀才村”而倍感驕傲！

與本地小孩玩耍的過程中，余偉驚訝地發(fā)現(xiàn)：某某一年只能見一次爸爸媽媽，好可憐??！某某會爬樹，太厲害了！某某只有幾個玩具，跟他比起來我的玩具好多?。∧衬骋痪溆⒄Z都不會說……經過這樣的生活體驗，余偉懂得了感恩，對留守兒童們頓生憐憫;他也找到了自信，發(fā)現(xiàn)自己比小地方的兒童見識更廣、本領更大。

回到北京之后，在每次的集體表演中，他仍會因害羞而掙扎和怯場。我就鼓勵他：“爸爸小時候也怕羞，但想到家族中有那么多了不起的人，我就有了力量！你也一定可以！”

我們引導他漸漸知道：無論是祖上的秀才們，還是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是“知識分子群體”，都肩負著傳遞知識的責任，必須要鍛煉出好口才。所以，他愿意突破自己，在演出和公開講話方面變得越來越活躍！

“尋根”幫助余偉知道：自己屬于比“自我”更大的一個“秀才群體”——這個知書達理、尊師重道的群體，會源源不斷地給予他自信、歸屬感以及向上的力量。

為孩子解開“離婚遺傳”之惑

（周女士，34歲，自主創(chuàng)業(yè)者）

生下女兒丹丹半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丈夫出軌。我們很快離婚，前夫出國定居后成立新的家庭。工作極其忙碌的他，除了支付贍養(yǎng)費之外很少顧及女兒。

漸漸長大之后，丹丹覺得自己是一個“沒爸的小孩”。她早熟、懂事，思考許多不屬于她年齡階段的問題。

5歲的時候，丹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外婆也是單親母親。我父親年輕時是下放的上海知青，當年為返滬而與我母親離婚。他回到上海之后一直很關心照顧我們，對我們的父愛沒有改變。他重新成立家庭，但我母親一直單身，撫養(yǎng)我跟妹妹長大成人。

丹丹問我：“我和你一樣，都沒有爸爸。那我長大之后，我生的小孩會不會也沒爸爸呢？”

我被她這個問題嚇了一跳！我做夢也想不到學齡前的女兒會問出這么深奧的問題?？上胂胍膊黄婀?，丹丹喜歡讀《十萬個為什么》;她在觀看《生命的奧秘》等紀錄片的過程中，了解到“遺傳”等概念。這種模糊的“遺傳觀”，讓她思考著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的問題。

我沒有立刻回答丹丹，而是思考著最佳的回答方式。恰好那段時間我觀看了電影《茉莉花開》。這部電影講述了“外婆——媽媽——女兒”命運遺傳的悲情故事。電影講述了社會的變化帶給單親媽媽的不同際遇。家族中雖然會遺傳某種性格，甚至是某種命運際遇，但是，每個媽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應對各自家庭面臨的困境。下一代在傳承上一代創(chuàng)傷的同時，也學會了應對創(chuàng)傷并擁有了相應的勇氣。

我?guī)ьI丹丹從更多元的角度來看這件事。丹丹經常住在我妹妹家，非常羨慕我妹妹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告訴她：“我跟你姨媽是一個爸爸媽媽生的，你姨媽沒有離婚，這就說明不是所有離婚家庭的小孩都會遺傳離婚。”丹丹在舞蹈班參加演出需要爸爸出席時，我妹夫就會扮演爸爸的角色給她送花，為她加油助威。

我告訴她，許多單親家庭的小孩可以成為優(yōu)秀的社會精英，擁有很幸福穩(wěn)定的婚姻。比如她的某位老師、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還有我的某個親戚，他們從小都失去了爸爸，長大后卻是好爸爸。

趁著暑假，我?guī)Уさとノ腋赣H的家庭做客。父親和繼母對我們非?？蜌?，父親對這個外孫女呵護備至。在體驗這種外祖父之愛時，我傳遞給丹丹一個理念：“離婚，不意味著小孩失去愛。我爸爸對我的愛，跟你爸爸對你的愛都是百分之一百的！”

我也為這事跟前夫積極溝通，他通過越洋電話、視頻聊天、寄禮物等方式更多表達對丹丹的愛。父親的鼓勵與肯定，讓丹丹變得更自信。她以前會發(fā)誓說：“我長大了不要結婚！”但是爸爸的關愛讓她改變了想法。她7歲生日的時候，穿著爸爸寄來的公主裙，對著鏡子臭美了半天。外婆逗她說：“這裙子穿起來好像新娘子啊！”丹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然后像個小大人似的說：“我將來要結婚！因為我喜歡穿婚紗！”

對于丹丹最感興趣的“遺傳問題”，我引導丹丹發(fā)掘我們家族中“好的遺傳”。比如：我遺傳母親的酒窩，丹丹臉上的酒窩也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優(yōu)點！我遺傳母親的吃苦耐勞，我們母女在離婚后都過著比婚內還殷實富足的生活！再比如：丹丹的爸爸出自書香門第，爺爺是新中國第一代大學生，太爺爺還曾留洋海外。丹丹也遺傳了他們愛讀書、善思考的優(yōu)點。

丹丹常會羨慕別人：“唉，人家爸爸怎樣怎樣……”“別人一家怎樣……”甚至悄悄落淚，我都真誠地分享自己小時候也會想爸爸的經歷。有時候，我也陪著她掉眼淚，互相安慰?？吹綃寢尯桶⒁桃矔氚职郑矔购?、討厭，甚至“恨爸爸恨得牙癢癢”，丹丹逐漸能夠接受自己這樣的情緒了。我們既不打壓她的負面情緒，又不輕描淡寫地把事情敷衍過去。我們告訴她自己當初是如何將注意力轉移到“更努力地去學習”“更珍惜親情、孝順媽媽”等方面來的。

身在單親家庭，我有很多壓力與困惑，丹丹也有自哀自憐的時候。但是，我們一起正視“家族歸屬感”的問題，在“尋根”的過程中重新找到自我、接納現(xiàn)實。我一度不愿意饒恕前夫，不想讓丹丹跟她爺爺奶奶太親近，但是我最終還是選擇了“饒恕別人、釋放自己”，從而快樂自由起來。丹丹讀小學之前，我為“要不要改姓”的問題征求過她的意見。她說：“我跟爸爸爺爺姓，挺好的！”我尊重她的意見。我與前夫的父母保持著不錯的關系。爺爺奶奶給丹丹經濟支持，經常帶她去各地旅游玩耍，鼓勵她跟他們親戚的孫輩成為朋友。丹丹雖沒有爸爸，但并沒有喪失大家族“名正言順”的歸屬感。

借助尋根培養(yǎng)孩子的“代際自我”

（周教授，兒童心理專家）

“代際自我”，就是把自我放置于家族歷史之中，公允積極地看待自己。美國著名心理學家杜克博士和菲伍什博士，經過對大量兒童的調查研究后得出結論：“孩子們對于家族歷史知道得越多，就越有控制自己人生的意識，自尊心就越強，也就越相信自己的家庭能夠更成功。”

杜克博士幽默地說：“對于家庭歷史知道得比較多的孩子，適應能力更強，更能夠承受壓力——極端一點來說，知道自己的祖母在哪里上學，有助于孩子克服小到膝蓋擦傷，大到恐怖襲擊等困難！”

很多中國家長認為，“家族歸屬感與榮譽感”的培養(yǎng)要等孩子上學以后，有了一定社會閱歷才能進行。事實上，包括猶太人在內的許多民族，都從3歲開始帶孩子學習族譜，研讀民族經典，通過各種“尋根活動”來讓孩子了解自己的家族，以及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甚至使命。

我們該如何在實際生活中對孩子進行家族教育呢？

首先，采用健康的家族敘事法，鼓勵孩子接觸大家族中的其他成員。

老人都喜歡講述家族故事。很多人像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一樣采用“一代不如一代”的敘事法。比如：“你太爺爺多會賺錢，到你爺爺這一代就啥都沒了……”這種悲觀的宿命論，會給孩子幼小的心靈種下陰暗悲觀的種子。

恰當?shù)姆椒ㄊ遣捎谩坝衅鹩新涞臄⑹路椒ā薄嬖V孩子說：“雖然咱們家遭到過挫折，遇到過戰(zhàn)爭等不可抗拒的破壞，但是我們非常團結。你可以靠著不懈努力，成為我們家族最優(yōu)秀的一個！”

如果孩子熟悉的人只有直系親屬，就仿佛生活在一座孤島上。他們可參考借鑒的樣本太少，容易產生對世界認識的偏差。但如果一個孩子跟足夠多的人有深度的交流，就會認識到世界的多樣性，會更加寬容、自信，內心會更豐盈。

第一個案例中的余偉小朋友，通過家鄉(xiāng)的尋根活動而走出大都市的小家庭，深入了解到其他同齡人的生活。通過比較，他學會了感恩，也相信家族的血液中流淌著“秀才”的基因，這種積極改變，在心理學上是一種積極的“代際效應”，這有助于孩子克服恐懼，嘗試突破自己。

其次，在集體活動中尋找家族優(yōu)勢，給孩子積極的心理暗示。

回憶、提煉、重述家族中正能量的故事，特別是那些家族英雄絕地重生、創(chuàng)業(yè)者白手起家的故事，會讓孩子在遇到挫折與挑戰(zhàn)時感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zhàn)。聯(lián)想到祖先遇到過類似的困難并勇敢地克服了困難，孩子會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更易獲得人生的成功。

具有傳統(tǒng)意義的節(jié)假日、逝去親人的祭日或葬禮、大型家族聚會、春節(jié)時的走親訪友等活動，都帶有家族尋根的性質。當然，絕大多數(shù)的中國家庭并沒有詳盡的家譜與修繕的祠堂，家長可以立足當下，善用節(jié)假日、家族聚會等機會，慢慢地形成自己家的“家族傳統(tǒng)”，并讓這種傳統(tǒng)進入孩子的記憶，成為家史及家風的組成部分。等將來孩子長大了，會繼承這些傳統(tǒng)，有益于他們的家庭建設。

再次，正確看待家庭的“代際創(chuàng)傷”，進行自我療愈，并將自己的積極經驗傳遞給孩子。

孩子成長到一個年齡階段，就會對“不可知的宿命論”產生興趣。一方面他們無奈于自己的弱小與知識的有限，另一方面，他們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是可以遺傳的。就像案例中的丹丹一樣，她害怕自己會遺傳外婆與媽媽“離婚”的經歷，害怕自己的小孩也成為沒有爸爸的人。丹丹媽媽的豁達與睿智，令人欽佩。她雖然離異，卻沒有割裂女兒與前夫一家的關系。她努力創(chuàng)造、提煉和重述家族正能量的故事，誠懇地營造并傳遞給女兒良好的代際關系。所以，丹丹的適應能力更強，擁有很強的家族歸屬感與榮譽感。這非常值得單親家長們借鑒！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