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人面前，我們永遠都是“小學生”

·從醫(yī)者說·

在病人面前，我們永遠都是“小學生”

張孝騫教授是我1978年在北京協和醫(yī)學院讀研究生時的導師，在學習工作期間張教授的言傳身教至今仍歷歷在目。時值北京協和醫(yī)學院成立100周年之際，使我更加緬懷我的導師——張孝騫教授。張孝騫教授擔任北京協和醫(yī)院內科主任多年，他在查房時常對我們說：“我們診治病人就要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態(tài)度，一定要認真仔細，避免誤診漏診、延誤病情。病人以性命相托，我們怎能不誠惶誠恐？”

張孝騫教授對每個病人都極為認真仔細，無論是高干、名人還是貧苦農民，他都一視同仁。他每次查房都帶著一個“小本本”記下每個病人的情況，有時查房前還會翻起小本本并隨訪以前病人的近況。張孝騫教授認為，要真正精通醫(yī)學就要靠臨床看病一點點地積累經驗，因此他不僅是聽住院醫(yī)生匯報，還常詢問病人的病史及癥狀并進行查體，確保不遺漏任何一個小的體征。他常說，臨床醫(yī)生最重要的是要親自觀察病人臨床癥狀和體征，這是最可靠的第一手資料，不能完全依賴實驗室檢查。張孝騫教授從1921年起從醫(yī)，職業(yè)生涯長達65年，期間診治過無數疑難雜癥，而他在北京協和醫(yī)院查房過程中記錄下來的“小本本”有數十本之多。

很多人都知道，北京協和醫(yī)院的住院醫(yī)生都要訓練寫大病歷，張孝騫教授曾教導我們，一個好醫(yī)生要學會全面整體地看病人，只有全面了解病史、深入查體才不會漏診誤診。記得多年前有個病人一感冒就出現休克，被外院診斷為肝炎但久治無效，張孝騫教授通過全面仔細檢查病人后又了解到這位病人有產后大出血病史，因此他從這被忽視的病史中想到病人可能是產后大出血引起腦垂體壞死所致“席漢氏綜合征”并馬上通過相關檢查確診，病人使用甲狀腺素和皮質激素替代治療后很快好轉。

張孝騫教授把“戒、慎、恐、懼”4個字作為自己的座右銘，他常對我們說“在病人面前，我們永遠都是‘小學生’”“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偶爾在查房過程中遇到很難的病例，張孝騫教授會坦率地和我們講，這病人可能是某某綜合征，待我回去查查書下次再討論，而下次查房時他會很仔細地給我們講這種病應如何診斷、如何鑒別。張孝騫教授這種不斷學習進取的態(tài)度很讓我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學生們慚愧不已，而周末在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的圖書館里，我們經?？吹綇埿Ⅱq教授認真查閱新上架的醫(yī)學期刊、書籍并一絲不茍地做記錄。

張孝騫教授不但是杰出的臨床醫(yī)學家，也是優(yōu)秀的醫(yī)學研究科學家。早在1926年，張孝騫教授就在美國約翰o霍普金斯大學從事人體血容量研究，1933年在美國斯坦福大學開展胃酸分泌研究，后來在北京協和醫(yī)院組建了國內首個內科消化病專業(yè)，并首創(chuàng)采用組胺法測定胃酸。張孝騫教授總是緊密結合臨床開展科研工作。記得有一次大查房時我們遇到一例反復潰瘍發(fā)作伴腹瀉久治不愈的病人，多數醫(yī)生僅想到潰瘍復發(fā)，主張加大用藥劑量或手術治療，而張孝騫教授提出病人可能是卓-林氏綜合征(胃泌素瘤)，需檢測血清胃泌素才能確診；當時國內尚未開展這項檢查，于是張孝騫教授便指導和推動所帶研究生和胃腸實驗室開展胃泌素測定研究工作，并首次在國內成功運用了這項檢測項目，準確地幫助病人確診了胃泌素瘤。

對于查房過程中遇見的疑似胰腺癌病人，張孝騫教授常提到要與慢性胰腺炎相鑒別，但由于當時的鑒別診斷方法很少，因此他主張開展這方面研究，并和陳敏章教授協作并推動開展了胰腺細針穿刺和胰液細胞學檢測技術研究，而這項檢測技術由于簡便、廉價、實用而在國內得到了廣泛推廣應用，也方便了病人。正是得益于張孝騫教授如此緊密結合臨床推動科研工作，北京協和醫(yī)院消化內科在潘國宗、陳元芳等教授開展的胃腸道激素及受體方面研究在國內一直處于領先地位，相關技術成果獲得了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二等獎。

張孝騫教授曾在研究生畢業(yè)論文答辯會上高興地說，“能解決臨床問題的研究就是高水平的研究”，并鼓勵研究生在科研中要敢入深淵，敢履薄冰。

(作者系美國德克薩斯大學安德森腫瘤中心教授和高級研究員，來源：健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