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麗+賴學軍
語文教育一直被視為整個國民素質教育的基礎,而寫作教學的多重育人功能,更成為衡量一個人語文素養(yǎng)高低的重要標準。張志公曾感嘆寫作教學“恐怕又是語文教學的‘老大難”,是一個令人頭疼的話題。
寫作教學陷入“教師難教,學生難寫”的困境,為了改變現(xiàn)狀,寫作教學需要改革。怎么改?魯迅提出的“為人生”的寫作無疑對今天的寫作教學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一、魯迅“為人生”的寫作觀點
寫作可以抒情言志、宣事明理,亦可交流思想、傳播信息。新課程標準認為寫作是“運用語言文字進行表達和交流的重要方式,是認識世界、認識自我,進行創(chuàng)造性表達的過程。寫作能力是語文素養(yǎng)的綜合體現(xiàn)?!盵1]魯迅《三閑集·無聲的中國》說:“作文要說現(xiàn)代的,自己的話……將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說出來。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一切的利害……將自己的真心話發(fā)表出來。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2]這與新課標的說法本質上相同。此論既體現(xiàn)魯迅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深切關注,更凸顯其對人之自由自主境界的向往和追求,他希望每個人都能成為自己的主人,真誠自由地表達自己、抒發(fā)自己的心聲。因此,對魯迅來說,寫作的目的乃是“‘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
魯迅“為人生”的寫作,決定了他不僅關注寫作的社會價值和意義,同時也重視寫作的個人價值。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的欲望,有渴望與人交流的需要,寫作則滿足了人們抒發(fā)和交流感情的需要。寫作有兩種,一是為社會,只有當人們關注的范圍廣,思考的程度深,跳出個人功利的小圈子,“有補于世,有益于天下”時,寫作的社會價值和意義才能凸顯。
關注寫作的社會價值時,不能忽略寫作為個人,即寫作的人文價值。創(chuàng)作來自作者感情的沖動,作品誕生于感情的爆發(fā)。文學是人學,文學因記錄人性中普遍和永恒的東西,比如愛而更加永久;人性也因文學的存在而得到升華。魯迅極其重視心靈世界的體驗,常常與自己內心交談。對寫作來說,內心的觀察體驗,遠比對外在事物的觀察重要,因為外在事物只有進入人的心靈,才能對人產(chǎn)生作用。不去觀察體驗內在世界,便不可能對社會人生有深刻的理解,提筆作文也就難有真實深刻的情感體驗??傊?,不論寫作為了社會亦或為了個人,都是為了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寫作能發(fā)揮改造社會的功能,又可以達到改良自身人生的目的。
二、魯迅“為人生”寫作的意蘊
“為人生”是魯迅寫作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點,魯迅建立了屬于他自己的文學主題、感受方式,他“為人生”寫作的意蘊可以從寫作的態(tài)度、主體、內容、語言和批評等角度詮釋。
(一)“聲發(fā)自心,朕歸于我”的寫作態(tài)度
“蓋惟聲發(fā)自心,朕歸于我,而人始自有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覺近矣”[3]。這是他認為寫作所能達到的理想境界,也是作者應該具備的寫作態(tài)度。
寫不出來時不硬寫。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寫作需要靈感和激情的情感宣泄,它是激情奔涌、靈感火花相互碰撞的結果。學生常常無話可說卻硬著頭皮胡編亂造,魯迅不贊成,他主張“寫不出來時不硬寫”。生活經(jīng)驗是創(chuàng)作不竭的源泉,沒有生活積淀而“硬寫”,是寫不出文章的,即使勉強寫出來也絕算不上什么好文章。魯迅《答北斗雜志社問》說:“要留心各樣的事,多看看,不看到一點就寫。”[4]寫不出,說明寫作者生活感受還不深,生活經(jīng)驗積累還不足,或者認識比較淺薄,如果硬寫,必定滿口胡話,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
能寫什么就寫什么。作家寫作與學生寫作不同,作家需要關注其作品的內容及文章所表現(xiàn)的思想性和藝術性。學生的要求不能太苛刻,作文水平不是一蹴而就,需要從自身實際出發(fā),采用適合的切實可行的方法逐步提高,一如魯迅所說:“少年學木刻,題材應聽其十分自由選擇,風景靜物,蟲魚,即一花一葉均可,觀察多,手法熟,然后漸作大幅。不可開手即好大喜功,必欲作品含有深意,于觀者發(fā)生效力。倘如此,即有勉強制作,畫不達意,徒存輪廓,而無力量之弊,結果必會與希望相反的。”[5]寫作需要長期努力,任何急于求成的做法都不可取。他指導學生就他們自己現(xiàn)在能寫的題材動手來寫,就是從最熟悉、最感興趣的話題入手,先培養(yǎng)寫作興趣和能力,達到“能寫”,然后再逐步提高,再去探討寫作技巧的運用,探求寫作方法的變新。魯迅反對急功近利,“寫出來的倘不是不朽之作,就不要寫”的觀點不對,容易挫傷學生寫作積極性,也無法達到練筆的目標。
強調寫作要有真意。魯迅說“世界日日改變,作家取下假面,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并且寫出他的血和肉來的時候早到了?!盵6]面對當時文壇虛偽矯飾的不良文風發(fā)出的強有力的聲音,今日依然振聾發(fā)聵。好文章應該是作者正視自己的內心,出于內在寫作本能和欲望而自然表達的產(chǎn)物。不少學生盡在“作”上下工夫,殊不知,一“作”就落入虛編亂造的泥沼,“作”出來的東西哪有生活氣息。胡編亂造,連自己都無法產(chǎn)生共鳴的文章怎能打動別人。因此,魯迅提倡作文要“有真意”,選材真、情感真、語言真的文章才是真正意義的好作文,才是創(chuàng)造性思維活動的結晶,否則便如剪彩為花、刻紙為葉,不可能有生命活力。好文章都是從心里流露出來的自然、真實的聲音。不為滿足他人的意愿,掩蓋自己真實的想法和事實的真相,編造自己本不愿說,或無話可說的事。否則于己于人都沒有任何價值,只有說真心話,抒真感情,才是真正寫作的開端。
(二)思想、文學修養(yǎng)并重的寫作主體
寫作主體觀關注的對象不僅是靜態(tài)的文章,更重要的是動態(tài)的寫作主體,包括作者的心理、思維、審美意識、語言機制等深層結構,寫作主體論認為作者的內涵影響著作者的寫作水平,沒有足夠的文學底蘊無法寫出好文章。魯迅認為作者的內涵主要從生活和閱讀兩方面培養(yǎng)。他說:“此后為要創(chuàng)作,第一須觀察,第二要看別人的作品。[7]”魯迅非常重視閱讀,特別是閱讀對于寫作的作用。魯迅從系統(tǒng)論和信息論的角度,認為閱讀是輸入,而寫作是輸出,沒有輸入無法進行輸出,只有足夠的輸入才能促進更好的輸出。閱讀是學生學習寫作的一條重要途徑。怎樣閱讀以有效補充寫作主體,從而促進寫作?魯迅認為博覽群書與深入研究相結合;留心積累與用心思考相結合。主張先行泛覽,廣泛接觸各種知識,擴充眼界后再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做深入研究,并在閱讀中注重素材的積累,同時在讀書時不可死讀書,讀死書,應該自己思索,自己做主,不僅要成為“讀書者”,更要成為“思索者”。1936年4月左翼文學青年顏黎民給魯迅寫信咨詢讀書的問題,魯迅告訴他不要??次膶W書,尤其不要看一個人的書,要像蜜蜂采蜜博覽群書,同時也看科學知識的書和介紹外國風土人情的書。
(三)“選材要嚴,開掘要深”的寫作內容
“能寫什么就寫什么”并非魯迅對學生寫作要求不高,而是要先用它幫助學生養(yǎng)成良好的寫作習慣,打好基礎。寫作基礎打好后,魯迅強調作者不能滿足于看到什么就寫什么,但也不可茍安于這一點,還是要有改革,才不至于沉沒了自己,沒有了對于時代的助力和貢獻。為提高作者的寫作水平,魯迅給出的建議,即“選材要嚴,開掘要深,不可將一點瑣屑的沒有意思的事故,便填成一篇,以創(chuàng)作豐富自樂。”[8]一方面他建議習作者要先選擇自己熟悉的題材進行寫作,另一方面又要求習作者對材料進行嚴格篩選,努力開掘,不但要能把材料寫出來,還要寫得正確,寫得優(yōu)美,寫得有技巧,這才是習作者追求的理想目標。據(jù)學生回憶,魯迅和他面談習作小說《櫻花下的一夜》說:“你的這一篇,倒像一首抒情詩,只可惜帶點學生腔。但是,你現(xiàn)在也只能如此。不過,以后還得多多閱讀各種名著,好擴大你的眼界;對社會生活也要多觀察,這樣你的題材就不會太狹窄了。”[9]
(四)白描法、畫眼法簡練寫作的語言
文章的好壞,首要是語言表達。魯迅對它的要求是通俗簡練。習作者都注重語言的學習,但易入誤區(qū)。為語句華麗,亂用“大詞”、堆砌詞語,甚至制造誰都不懂的詞語。結果文章晦澀難懂,讀者望而卻步。孫席珍回憶,學生要求魯迅傳授作文秘訣,魯迅說只有一點經(jīng)驗,那就是廢話要少說,也不能有敗筆,更不要拖泥帶水、故意拉長。魯迅經(jīng)常寫完文章至少看兩遍,盡可能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魯迅曾指導青年張?zhí)煲恚骸澳愕淖髌酚袝r失之油滑,是發(fā)表《小彼得》那時說的,現(xiàn)在并沒有說,據(jù)我看,是切實起來了。但又有一個缺點,有時傷于冗長,將來匯印時,再細細看一看,將無之亦毫無損害于全局的節(jié)、句、字刪去一些,一定可以更精彩。”[10]可見魯迅對學生寫作語言通俗簡練的要求之嚴格。
為此,魯迅提出寫作語言“白描法”和“畫眼法”。即用簡練的語言,達到逼真?zhèn)魃竦膶懽餍Ч?,就必須抓住描寫對象的主要特征。魯迅運用白描法寫楊二嫂,先寫她“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再寫楊二嫂“一個凸顴骨,薄嘴唇……兩手搭在脾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象一個……圓規(guī)”,寥寥數(shù)筆,對楊二嫂的一眼一鼻,一招一式,一言一語的勾勒,攝下最傳神的鏡頭,將這個由小康走向敗落的小市民的嘴尖舌利、刻薄而帶市儈氣的人物刻畫得惟妙惟肖,神采飛揚。
(五)反對“嫩苗地馳馬圖快意”的寫作批評
文學界,文學批評不可或缺。魯迅認為習作者出現(xiàn)各種問題都屬正常,不應惡意、過度地批評。他將新人新作喻為嫩苗,“惡意的批評家在嫩苗的地上馳馬,那當然是十分快意的事;然而遭殃的是嫩苗——平常的苗和天才的苗?!盵11]惡意批評對習作者及其作品造成毀滅性打擊,不利于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的繁榮。當然,反對惡意批評并非不批評,或一味贊賞,應根據(jù)實際,對有價值的予以肯定、扶植和培育,對無價值的加以否定、批判和摒棄,提出客觀、公正的建議。他評價《藥》的收束,留著安特萊夫式的陰冷,而《肥皂》和《離婚》等作品雖然有著技巧圓熟,刻畫深切的優(yōu)點,但也減少了熱情,不為讀者們所注意了。所以是既看到了作品的優(yōu)點又看到了作品的不足。對青年作者,更是滿懷熱情贊賞他們的優(yōu)點和取得的成績,又一分為二地指出其不足。比如魯迅認為黃鵬基的作品“用流利而詼諧的言語,暴露,描畫,諷刺著各式人物,尤其是智識者層?!钡苍S因為“力求生動,流利的緣故罷,抉剔就不能深,而且結末的特地裝置的滑稽,也往往毀掉全篇的力量?!盵12]
三、魯迅“為人生”的寫作教學
多年教學生涯的魯迅,論及寫作的方法、途徑和要素等,除針砭時弊、融合自身寫作經(jīng)驗外,還緊密聯(lián)系學堂學生、社會青年的心理特征、知識背景和理論水平等諸多因素。
(一)聲發(fā)自心的寫作主體
魯迅倡導“聲發(fā)自心”的寫作態(tài)度,強調尊重作者的主體地位,葉圣陶也一直呼吁“讓學生處于主動地位”:“教師改作業(yè)至辛勤,茍學生弗曉其故,即功夫同于虛擲。今責令探索,彼必將用心而其得之矣。”[13]他建議改革傳統(tǒng),讓學生處于教與學的主體地位,著力培養(yǎng)學生自改能力,教師只起引導和指點作用,學生學會自改,才能真正把作文寫好。葉圣陶認為這是學生終身受用的做法,與魯迅不謀而合。
青年葉紫寫小說《夜哨線》并寄給魯迅,希望得到修改。魯迅并不動手修改,而是給他回信:“我看這很容易補救,只要反過來,以寫事件為主,而不以趙公為主要角色就成。辦法是將第一段描寫及解釋趙得勝的文字,再縮短一些,就是減少竭力在寫他個人的痕跡便好。不過所謂‘減少是減少字數(shù),也就是用幾句較簡的話,來包括了幾行的原文?!盵14]魯迅讓葉紫自己修改,但這樣的修改意見不經(jīng)深思熟慮是無法提出來的。葉紫根據(jù)魯迅的意見,著手修改,小說發(fā)表,成為當時很有影響力的優(yōu)秀作品,作者也逐步成長為優(yōu)秀左翼青年作家。
尊重作者主體地位,還表現(xiàn)為讓學生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保護學生創(chuàng)作積極性。魯迅指導青年寫作,也會碰到學生面對文題寫不出來,胡編亂造應付了事的情況。孫伏園回憶,他有一篇態(tài)度不太認真的文章,交上去后,擔心挨魯迅批評。沒想到,魯迅評語是“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孫伏園大感意外,倍受鼓舞,終身難忘。孫伏園初學寫作,總是得到魯迅的鼓勵,他說,如果一開始不會創(chuàng)作,那么可以先翻譯一點別國的作品;如果不會寫純文藝的東西,就可以先寫一點小品雜記之類。孫伏園聽了大受啟發(fā)。
許多人受到魯迅的鼓勵,從而對寫作充滿信心,因此覺得“文字也自然開展起來”。初學寫作肯定充滿困難,如果沒有老師的鼓勵和支持,很容易灰心喪氣,因此讓學生放松心情,多鼓勵和表揚,肯定學生寫作的進步就尤為重要。給學生充分的寫作醞釀時間,醞釀成熟再動筆,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學生的寫作興趣和激情,保持積極樂觀的寫作態(tài)度。
(二)指向寫作的比較閱讀
思想、文學修養(yǎng)并重的寫作主體,強調閱讀對于寫作的重要性。魯迅告誡青年讀書要自己思索、觀察、做主,倡導“比較閱讀”。魯迅提倡看各種各樣的書,就算是那些講扶乩、講婊子的書也都可以翻一翻,那些和自己意見相反的書,已經(jīng)過時的書,也可以多翻,只有多看書、多翻書才會有比較,而比較是醫(yī)治受騙的好辦法。因此魯迅讀書之所以能深刻理解書本的內容,更能辨別真?zhèn)?、鑒別好壞,提出獨到的見解,都源自閱讀基礎上的比較,深入思考的成果。
魯迅認為作文教學可以讓學生閱讀大作家的作品定稿及未定稿本,通過比較學習寫作。因為他認為,凡是已有定評的大作家的作品,全部都已經(jīng)說明著“應該怎樣寫”。因為是大作家,其定稿幾經(jīng)修改保留下來,學習、體會其寫作方法、技巧,必定有收獲,遠比抽象的條框來得可靠、有效。此外,魯迅認為學習者不僅要知道“應該這么寫”,同時也要懂得“不應該那么寫”。這就得“從大作家未定稿本中去體會”,其未定稿還有待修改,記載的也是未被采納的內容,通過比較未定稿和定稿,學習者就能發(fā)現(xiàn)大作家有哪些刪除或修改的內容,然后嘗試解讀作者修改的原因,往往比只讀定稿來得更為深刻、有效。
語文名師管建剛的“指向寫作”閱讀課,與魯迅的“比較閱讀”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指向寫作”的閱讀教學,就是通過分析文章,引導學生解讀文章“獨有”的寫作奧秘,而不是傳統(tǒng)寫作教學“鳳頭豬肚豹尾”、“圍繞中心寫”、“起因經(jīng)過結果”類的老生常談。管建剛認為解讀“獨有”的程度并不夠,還要簡單說說課文的寫作特色,并從學生作文實際出發(fā),選擇適用于學生寫作迫切需要的“寫法”。這是寫作與閱讀的融合,在閱讀中思考寫作,在寫作中運用閱讀,達到閱讀與寫作的共生共長。
(三)著意源自巧妙的選材
文章成敗由立意,著意源自妙選材。魯迅認為選材要嚴,開掘要深,具體說,選材有三個最基本的要求:一是寫你所熟悉的事情;二是寫有意義的事情;三是寫實有的或雖非實有看去卻象實有一樣的事情。
所謂熟悉的事情,魯迅是指要寫的雖不一定親歷,但最好也要經(jīng)歷過。所謂的經(jīng)歷,就是指所有遇到過的、見到過的以及聽到過的事情,并不一定都是需要自己親自做過的。當然,魯迅也認為寫熟悉的事,不等于就是寫發(fā)生在自己身邊的瑣事,完全可以擴大自己對于生活所感受到的范圍,而不是糾纏在自己身邊小小的悲歡上面。而所謂“讓實有的或雖非實有看去卻象實有一樣的事情”指的就是“藝術的真實非即歷史上的真實……創(chuàng)作則可以綴合,抒寫,只要逼真,不必實有其事也?!盵15]文學創(chuàng)作的素材可以來源于生活,但又可以運用技巧、想象來進行修飾。所以,魯迅重視觀察,也勸人重視觀察。他說他的寫作方法來自于外國作家,第一需要觀察,第二是觀看別人的作品,不??匆粋€人的作品,而是博采眾家之長,這樣才能有所成就,作品也才能做到語言、思想上的獨立。
艾蕪和沙汀曾向魯迅請教選材,短篇小說的寫作,可否選擇自己所了解熟悉的小資產(chǎn)階級青年為寫作對象,運用諷刺的藝術手法來揭示當時社會所顯現(xiàn)的和潛伏的一般的弱點。魯迅回信表示贊同這樣的取材,認為這樣寫作對時代有一定的價值和意義,因為只有同階級的人才會更了解本階級的思想,才能深切體會了解本階級的弱點,當他們用審視的眼光剖析批判自我,揭露批判本階級弊端時,文章的批判性會比不熟悉此中情形者更有力,也更有說服力。但他強調要對寫作對象進行深入了解和挖掘,不能因為熟悉而忽視其內在的深層次東西。這樣寫出的文章才有新意、有力度、有價值。可見魯迅雖然重視寫作的取材要嚴格,但更強調透過紛繁復雜的表現(xiàn)來挖掘事物的本質,作者對材料的巧妙挖掘和加工更為重要。
(四)邊讀邊改的以讀促改
魯迅十分講究語言的準確與妥帖,而語言的提升不是朝夕能就,需要長期努力。魯迅錘煉語言,有自己的訣竅,就是重視修改,邊讀邊改。就像俄國作家契訶夫說的:“寫得好的本領,就是刪掉寫得不好的地方的本領。”所以,越優(yōu)秀的作家,越重視修改??梢哉f,修改不僅是寫作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甚至修改本身就是一種高級寫作。修改的過程,正是修正思想內容的過程。修改是為了表達更準確,更傳神,所以只有反復修改才能出佳作。魯迅是修改文章的典范,寫《自嘲》詩,原句:“舊帽遮顏過鬧市,破船載酒泛中流?!濒斞笌捉?jīng)思考改為:“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眳^(qū)區(qū)兩個字的修改卻是點睛之筆,舊帽未必破,破帽一定舊;破船未必漏,漏船更危險,作者將置身反動統(tǒng)治下的艱難處境描繪得更加形象生動。
魯迅錘煉語言的關鍵,在“讀”。魯迅認為“讀”可以調動作者多種感官細胞參與批改,不僅“目察其形”,而且“耳聞其聲”,大大提高作者對所寫文章的欣賞力和鑒別力,魯迅修改文章的訣竅就在“邊讀邊改、以讀促改”:“我做完之后,總要看兩遍,自己覺得拗口,就增刪幾個字,一定要它讀得順口……”[16]魯迅鄰居常說,魯迅屋里深夜還有客人談天談得很響。哪里是客人,是魯迅在朗讀剛寫好的小說《幸福的家庭》,他在用它檢驗自己的文章合不合格。
魯迅多次叮囑青年寫作時要邊讀邊改。全篇寫完以后,還要細看什么地方要增刪,最后還要注意字句的自然韻調,有讀起來覺得不合適的字眼,再加以更換。魯迅母親聽到書房里有人叫喊,連忙去看,不禁嚇一跳,只見大胡子青年站在桌上手舞足蹈朗讀,手里拿著他寫的詩稿。魯迅津津有味地坐在桌旁吸著煙側耳傾聽,原來他在幫助云南籍大學生通過朗讀修改作品。邊讀邊改,以讀促改是魯迅留給后人寶貴的作文教學經(jīng)驗。
(五)耳提面命的交談切磋
魯迅反對惡意的寫作批評,這對今天的作文批改有著借鑒意義。學生害怕教師面批面改,因為作文存在許多不足,生怕老師批評。雖然眉批、總評的方式更常見,但面批的作用無疑大得多,面批,不僅不受文字的限制,可以批得更全面、更到位,還可以根據(jù)作文文體進一步擴展,甚至聊及文外的事情,這都是眉批和總批所無法企及的。魯迅向來堅持教育過程要做“協(xié)商者,指導者”,而不做“命令者”。因而他指導青年寫作,雖鑒于各種原因,很多通過書信往來,但魯迅更重視面談切磋。
教育心理學認為,師生面談過程如果保持輕松愉悅的氣氛,有助于激發(fā)學生樂于接受教育和知識的興趣。因此,魯迅和青年面談習作,堅持不能過度批評,也不能過度贊賞,好處說好,壞處說壞,實事求是,既有誠懇幫助,更有熱情鼓勵,既深入交換關于習作本身的中肯意見,又讓學生開闊眼界,接觸更多社會生活。熱心寫作的青年,從中獲益匪淺。給學生習作以中肯全面的評價,需要更認真細致的工作。魯迅的面談,都是仔細地掀去用紙條夾放的地方,然后再將稿紙上用鉛筆輕畫的小點作為記號供作者查看修改。他一一詢問作者的意圖,然后和作者平等交換意見,共同研究商量修改辦法,再由作者動手修改。據(jù)《魯迅日記》1921年7月11日以后四個月的記載,他與素昧平生的郵局青年宮竹心書信往來,面談習作達二十多次,其誨人而不倦,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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