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彤
【摘要】《我在霞村的時候》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女作家丁玲的作品,是其創(chuàng)作于1941年的一部抗日文學作品。也是解放區(qū)文學的突出的代表作品,體現了在解放區(qū)文學時期的時代背景,它是一部倍受爭議的作品,其作品以女性小說最為重要,本文講述一位中國少女貞貞在遭受日寇凌辱后,又忍受著靈與肉的雙重折磨而做著地下形態(tài)的抗日工作,貞貞這一形象體現了女性的偉大,更體現了女性的悲哀與尷尬處境,從而構成了作品中女性形象的“美、悲、勇”的顯著特征。
【關鍵詞】丁玲;解放區(qū)文學;貞貞形象
一、從“莎菲”到“貞貞”——丁玲女性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拓展
丁玲是沐浴著“五四新文化運動”所掀起的“個性解放”的新思潮而成長起來的時代女性,可正當她試圖追求和意識所接受的“個性解放思想”時,“個性解放思想”已因時代的進步而暴露出它的歷史局限性:在沒有民族解放和社會解放,個性解放很難實現,于是青年丁玲陷入了魯迅所謂的“夢醒了無路可走的”苦悶境界,為了抑制苦悶她選擇了日記體寫作,就有了轟動一時的日記體小說《莎菲女士的日記》的出現。小說中的莎菲是一個大膽追求“個性解放”卻又找不到正確道路的時代女性的典型代表,由于深受個性解放、戀愛自由的時代風氣的影響,莎菲追求一種“靈與肉”相統(tǒng)一的理想而完美的愛情生活,可是時代和現實并沒有給她提供實現這一愿望的條件和可能:葦弟雖對她體貼有加、百般呵護卻又不懂她內心追求為何物,所以,葦弟哭哭啼啼的求愛只能讓莎菲生出許多感傷,覺得他只能做自己的朋友而不能成為愛人。那個令莎菲一度神魂跌倒、險些失控的南洋華僑凌擊士,有著“豐儀”的外表,但靈魂卻是那樣的卑瑣、庸俗。當莎菲遇上這個“繡花枕頭”似的男子后,陷入了深刻的靈與肉的沖突而不能自拔,巨大的失望和痛楚使得莎菲女士最后只好悄然出走,想到一個無人的地方消度余生。很顯然這個莎菲形象,是一個背負著時代苦悶和心靈創(chuàng)傷的女性,她的塑造顯示了當時丁玲對于社會生活和女性心理的與眾不同的個性審視。
1936年底丁玲到達陜北后,解放區(qū)新的社會環(huán)境、新的人物風貌和新的人物特征,掀起了丁玲新的創(chuàng)作熱情。此時此刻,雖然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和創(chuàng)作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但丁玲關注婦女命運和婦女解放問題的創(chuàng)作并沒有遷移,她的慣于獨立審視生活的藝術個性并沒有改變,反而有了更深層次的拓展和進步。如果說在《莎菲女士的日記》的時代,她對女性問題的思考,還只僅僅留在“個性解放和戀愛自由”的層次上,那么,在她1940年創(chuàng)作《我在霞村的時候》之際,她已能從個性解放與社會解放及民族獨立相統(tǒng)一的層次上對婦女解放的問題進行思考和探索了,這樣我們在小說中塑造的“貞貞”形象身上,表達了又不同于莎菲女士形象的時代光芒,以及由此蘊含的更為深厚寬廣的藝術意蘊,因此貞貞形象的塑造可以說是丁玲小說創(chuàng)作上的一次藝術突破,也是她關于中國婦女解放問題認識上的一個深層拓展。
二、“貞貞”形象的獨特性——丁玲女性問題思考的藝術深化
貞貞形象的獨特性在小說中主要從兩個方面體現出來,而這兩個方面又顯示著丁玲對婦女解放問題的深層次思考:
是被日軍抓去做了“慰安婦”之后的由尋死到復仇的心理變化。如果說抗婚是貞貞倔強性格的完美表現,那么當她深陷日寇魔掌,被迫做隨營的軍妓的痛苦的歲月里,她的頑強不屈的性格完全表現了出來,日寇的瘋狂大掃蕩,這一群完全喪失了人性的法西斯,踐踏了天主教堂同時也侮辱了貞貞,此時,貞貞陷入了暗無天日的地獄生活,但令人學習和敬佩的是她沒有就此喪失了民族的氣節(jié),背叛祖國和人民,也沒有渾渾噩噩,非人非鬼,得過且過,而是努力咬緊牙關,掙扎著尋求活路。她沒有忘記仇恨,在她心底深處記下了一筆筆日本鬼子的丑陋的獸行,期待有朝一日與他們算總賬。游擊隊與貞貞取得了聯系,她開始不斷地打探日軍的軍事情報,并且及時的送與游擊隊,慢慢的貞貞意識到她這樣做的意義與價值:“我看見日本鬼子在我搗鬼以后吃敗仗,游擊隊四處活動,人心一天天好起來,我想我吃點苦也劃得來,我總得找活路還得找的有意義”??梢娝且宰约旱膶嶋H行動向侮辱她的強盜報仇雪恨。在那樣一個時代背景下,貞貞淪為軍妓的悲慘遭遇讓人深感同情,她在非人的境遇中掙扎求生的頑強意志讓人感動,她對人生價值和人生意義的努力追尋以及寧死也要讓日寇遭受嚴懲的錚錚骨氣,更讓人敬佩,就在她染上性病幾近面臨死神時,在一天夜里為把一個極重要的情報送給游擊隊,貞貞強忍著疼痛來回走了三十里路。通過這股堅毅的性格,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普通的勞動婦女從災難和傷痛中奮起,執(zhí)著追求生命價值和意義,貞貞的一系列事跡中可以看出她代表了一個時期在苦難的法西斯戰(zhàn)爭籠罩下的下層勞動婦女形象為民族為國家的獨立而抗爭的頑強斗爭,以及她們這一類人所做出的重大犧牲,為民族的正義,國家的興亡,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偉大的貢獻,這個故事既是民族為獨立而做的抗爭史,同時也是一部中華民族的血淚史。如果說她被擄的遭遇令人同情的話,那么之后的忍辱負重,就是值得尊敬的了。這在貞貞是一種新的生活態(tài)度,而在丁玲是在對日軍的侵略的反抗的同時,也是對女性個人解放與民族解放的一種思考。
貞貞被送往霞村之后處境的惡劣,顯示了對解放區(qū)農村的歷史環(huán)境現狀:全然政治上解放了、自由了,但解放區(qū)人民的文化心理的現代化仍需過程,而人心不能現代化時,貞貞的個性解放不能實現,但她為了民族解放做出了重大貢獻之后仍會面臨不被理解的困境,而此時貞貞的堅強表現不但沒有像莎菲那樣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消度余生,而是表現著堅強不屈的追求光明的人生態(tài)度,這從她想去延安而且想著到延安還有另一番新的景象,我還可以重新做一個人的話語中,而這還顯示了丁玲的一種新的倫理觀念。丁玲在描寫中華民族在追尋國家出路中女性所做的貢獻,同時也體現了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在被封建思想籠罩下的中國這種英勇奉獻則被看成是“連破鞋也不如”、不被同情、不被接納。封建傳統(tǒng)思想對中國人的深重的影響,從而緊緊地束縛著人們的行為,在艱難的、令人絕望的環(huán)境下的偉大英勇的行為,也會被戴上“污穢”的帽子。丁玲在本作品中對中國封建思想對人們的戕害做了完整的揭露。
丁玲《我在霞村的時候》,少女貞貞在遭受日寇凌辱后,又忍受著靈與肉的雙重折磨而做著地下形態(tài)的抗日工作,卻又為傳統(tǒng)所不容的故事。她被日本鬼子擄去一年多后突然從日軍營中歸來,并且“生病”,由此招致村民的唾棄。帶著功績和病回到家鄉(xiāng)的貞貞,并沒有得到霞村人的歡迎和認可,反而把她當成異類,當作被觀賞的對象:“不知有多少人在同時說話,也不知道闖進了多少人來,天氣很冷,他們好奇的心卻很熱,他們在嚴寒底下聳著肩,弓著腰,籠著手,他們吹著氣,在院子中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在探索著很有趣的事似的”。幾千年來的封建熏染,“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傳統(tǒng)的貞操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并且成為集體的無意識潛在人們的靈魂深處,貞貞為革命的奉獻掩蓋不了失節(jié)的事實,在男權話語彌漫的霞村,到處充滿著對貞貞的鄙視和詆毀:“破銅爛鐵,那娃兒向來就風風雪雪的,你沒看見她早前就在街上浪來浪去的”。就連同樣受父權制道德倫理壓抑的女人們也“嫌厭她,鄙視她”,説貞貞“弄得比破鞋還不如”,更甚是尤其那一些婦女們,因為有了她才發(fā)生對自己的崇敬,才看出自己的圣潔來,因為自己沒有被敵人強奸而驕傲了。在鄉(xiāng)土中國,封建的男權話語的力量是何其強大,對于這一致人死地的無意識的精神殺人刀子,背負著國恥和失貞的雙重重負的貞貞表現出驚人的自我調節(jié)能力,她異乎尋常的鎮(zhèn)靜忍受住霞村人的惡意中傷,使人沒有感覺到她還有什么牢騷或是悲涼。然而其實她并非自甘墮落,她原是我方派往敵營的密探,以犧牲肉體的方式為我軍獲取敵人的情報。因病到霞村休養(yǎng)的女革命者的“我”在真相大白后,對貞貞的高尚行為與犧牲精神深感敬佩。然而,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貞貞在經歷了村民種種閑言碎語后已是身心俱疲,她最終決定離開霞村去延安治病、學習,以便“重新做一個人”,貞貞她是偉大的,她的頑強的精神是值得我們去學習的。
三、“貞貞”形象的歷史價值——丁玲對解放區(qū)文學的獨特貢獻
在這樣的一個社會文化大背景下,丁玲以《我在霞村的時候》作品為代表,對解放區(qū)文學的小說創(chuàng)作進行了獨特思考。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女性形象中,丁玲的短篇小說《我在霞村的時候》中的主人公貞貞,以其鮮明獨特的個性,區(qū)別于其他或痛苦掙扎、忍辱負重、猶豫彷徨、或消沉絕望、或墮落沉淪,乃至走向變態(tài)的五光十色的女性形象,故射出灼目的光彩。這不僅因為她所遭受的凌辱與損害極為殘酷,更因為她有一顆從非人的侮辱與磨難中掙扎著向上向善向美的倔強不屈的靈魂,在她那百摧不折的生命力和生命元氣中,不僅暗含了渾厚的歷史、文化容量,而且作者通過這一形象的塑造,揭示了廣博的社會內容,提出了尖銳敏感的現實問題。
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貞貞姑娘的性格是在多重矛盾沖突中展開和完成的,是單純而又復雜的“那個”。之所以說她單純,是因為貫穿其全部性格的,是一種倔強不屈,努力向上向善的抗爭精神,而她那多災多難的生活經歷,和由此引發(fā)的各種矛盾沖突以及投在她心靈間濃重投影,構成了這一形象的復雜性。她決非一個面對敵人威逼以死相抗的剛烈女子,也不是在屈辱過后失去了良知,麻木了靈魂從而甘心淪落的軟弱女性,她是一個掙扎著從非人境遇中頑強的揚起頭顱勇敢追求新生活新天地的藝術形象。她承受著愛情悲劇,民族悲劇,社會悲劇的三重磨難,顯示出頑強的生存意志和人格精神。
王蒙曾經說:“少年時代我讀了《我在霞村的時候》,貞貞的形象讓我看傻了,原來一個女性可以是那么屈辱、苦難、英勇、善良、無助、熱烈,尊嚴而且光明?!边@么多有著強烈情感意義的形容詞贈與了貞貞這個人物形象,不得不說在貞貞身上所發(fā)出的光輝是不會被她那在日本鬼子糟蹋過的身軀所掩蓋的。也充分證明了體現了那一時代具有和貞貞同樣命運同樣經歷的女性同胞的屈辱、苦難、勇敢等等。我想丁玲給這么一個人物形象起名為“貞貞”,似乎也是一種微妙而又含蓄的抗議,就如同貞貞的成長是一個抗爭的成長。同時,她還給貞貞設計了一個為我方送情報的細節(jié)和一個似乎是無限光明的未來。丁玲還在文本中用了一個很有意味的比喻:“雖在很濃厚的陰影之下的眼睛,那眼珠卻被燈光和火光照得很明亮,就像兩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宇洞開的窗子,是那么坦白,沒有塵垢”。借著這個比喻,丁玲把貞貞的狀態(tài)——她的確在蒙受著屈辱,但同時她也確實有著潔白的靈魂——明白地表示出來了。
《我在霞村的時候》表現了丁玲從“自我世界”到“男性世界”再到“整個世界”這一尋找過程中交織著現代女性對自我的確認與超越,呈現出復雜的女性意識。這一女性意識就是表現在貞貞這個形象的身上,更高層次地披露了現代女性是怎樣實現自我統(tǒng)一性,尋找女性世界。男權意識形態(tài)對社會有著長久的堅固的控制,在父親對自己婚事的主張、封建束縛下的村民鄙視的眼光以及日本鬼子的淫威下,貞貞并沒有屈服于這種男權禁錮,而是起身反抗、賭氣、冷靜面對,還有搜集情報給游擊隊通風報信,并使日軍吃了一些敗仗。
在尋找女性世界的同時,貞貞也實現了自身價值。什么是實現自身價值?筆者認為為別人創(chuàng)造價值便是實現自身價值的根本。在苦難中貞貞不但沒有沉淪,反而是加入了革命隊伍,為了革命犧牲自我,為了中國億萬人民的未來付出自己的青春和熱情。她在文章中真情地告白:“人大約總是這樣,哪怕到了更壞的地方,還不是只得這樣,硬著頭皮挺著腰肢過下去,難道死了不成?后來我同咱們自己人有了聯系,就更不怕了。我看見日本鬼子吃敗仗,游擊隊四處活動,人心一天天好起來,我想我吃點苦,也劃得來,我總得找活路,還要活得有意思,除非萬不得已?!本褪沁@樣,這個樸實可愛的農家女孩,一路坷坎地尋找一個新的女性世界,完成了對自身悲劇命運的超越,在一種非人的境遇中找到了生存的理由,以一種非常獨特的方式參與了民族抗戰(zhàn)事業(yè),向蹂躪她的日本強盜實施了復仇,在時代的洪流中實現了自身的價值。
丁玲在這篇小說中注入了真情,以第一人稱“我”的口吻來寫成,可以看出,敘述者“我”與作家本人其實存在著高度的同一性。而在敘述者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全篇洋溢著澎湃的情感,“我”關注著這個女子,以一顆女兒心去貼近另一顆女兒心。
從以上的分析看來,丁玲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當時價值就是,具有一種陰柔難以被打敗不向命運屈服的堅毅個性,不似男兒的剛強,卻是女人特殊的反抗方式,她反抗封建思想下父母的包辦婚姻,她反抗封建思想對女性生命和生活觀念的戕害,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她的微小的犧牲與貢獻卻能喚醒部分被幾千年封建思想侵蝕的國民,讓他們明白,中國的落后挨打的部分原因是由于封建思想的束縛,從而使人們拿起屠刀砍向踐踏中國土地和人民的法西斯,而不是壓迫同祖同宗的中國人民,甚至是為抗戰(zhàn)做出巨大貢獻的人民,丁玲塑造貞貞的這種形象成為抗戰(zhàn)的思想基礎之一。同時,貞貞這一形象也具有現實的現代意義,那就是從貞貞的事例更能提醒現代中國國民,牢記封建思想的弊端,合理利用封建思想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告誡我們必須牢記歷史的血的教訓,不忘國恥,齊心協力使人民覺醒,國家強大。
四、結語
丁玲從社會中人的解放、人的翻身、人的理想與信念等等具有民族特色的原因出發(fā),對作品中貞貞的農村勞動女性形象重點潑墨,來贊揚在艱苦的革命環(huán)境當中這些類似于貞貞的偉大的女性形象,她們的高尚的人格,偉大的為革命獻身的精神,也是解放區(qū)文學所投射的重大觀點。在中國的舊社會里,在民族的危亡之際,在水深火熱的戰(zhàn)爭年代,要想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要想贏得民族的解放,人民的大團結,國家的大統(tǒng)一,那么就需要千千萬萬的“貞貞”,之所以八年抗戰(zhàn)得以勝利,是因為這些“貞貞們”的流血犧牲,不畏艱險,與敵人斗智斗勇的原因,正所謂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活著,就必須努力追求人生的價值,生命的意義,在屈辱中求尊嚴,在困難中找希望,堅信勝利是屬于正義,屬于人民,屬于千萬個為正義而抗爭的戰(zhàn)士。是時代造就了丁玲,丁玲創(chuàng)造了貞貞,從而詮釋了解放區(qū)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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