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楠楠,霍雨光,李 輝
解讀《鐘形罩》中“水”的意象
趙楠楠,霍雨光,李 輝
意象是思想的載體,作者通過意象可以隱晦地表達出真實的觀點。二戰(zhàn)后,美國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繁榮、思想荒蕪的景象,生活在該背景下的女性的遭遇是普拉斯關心的問題。《鐘形罩》中運用了大量的意象,每個意象都承擔著不同的使命。本文試圖從被人們忽視的“水”意象入手,分析普拉斯想要通過該意象傳達的觀點。
《鐘形罩》;水;普拉斯;凈化;懲罰;終結(jié)
《鐘形罩》是美國著名女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的自傳體小說,它以第一人稱講述了19歲的大二女生埃斯特·格林伍德在男權社會中的絕望和掙扎。小說的標題“鐘形罩”這一意象貫穿全篇,揮之不去。作者反復強調(diào)無論在哪“都是坐在同一個鐘形玻璃罩底,在我自己吐出來的酸腐的空氣中煎熬”。[1]許多人都對鐘形罩的意象進行研究,認為它是男權社會對女性的禁錮。除此之外,我們發(fā)現(xiàn)小說中“水”的意象也值得研究。蘇珊·朗格認為:“意象真正的功能是,它可作為抽象之物,可作為象征,即思想的荷載物。”[2]“水”是一個原型意象。在圣經(jīng)中提到過神的靈運行在水上,水會滋生有生命的物,因此水象征著生命力。水也有清潔、凈化作用,就像宗教儀式里施禮一樣。然而洶涌的洪水也代表著死亡、終結(jié)和懲罰。由于“水”這一意象有多重含義,它在很多小說中都有出現(xiàn)并承擔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如《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河流、《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泳池和海水以及《老人與海》中的大海等?!剁娦握帧分兴团c水有關的意象雖然不是隨處可見,卻在埃斯特成長經(jīng)歷中占有重要地位,確切地說,是水意象的作用轉(zhuǎn)變伴隨著主人公成長過程的各個階段。
水可以洗去污穢,也可以滌蕩心靈。圣經(jīng)中水的再生意象就是源于其凈化作用。約翰為耶穌洗禮使其得以新生。洗禮可以洗滌心靈,使人思想純凈。小說一開始就描述了由于寫作才能出色,大二學生埃斯特·格林伍德應邀到紐約著名雜志《淑女時代》當客座編輯的經(jīng)歷。她經(jīng)歷著“一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候”,[3]穿著商家用來打廣告而免費提供的名牌服裝,品嘗著高檔酒店里的各色佳肴,去豪華美容廳做頭發(fā),甚至還有專人指導如何根據(jù)自己的膚色打扮自己,各種禮物堆積如山,還能頻繁出入名流云集的社交場合。顯然,普拉斯向讀者描繪出了二戰(zhàn)之后的美國社會:欣欣向榮、物質(zhì)至上。然而埃斯特卻能看透這喧囂和奢華背后男權社會給女人的定位。作品中描寫了萊尼對多琳肆無忌憚的注視,“就像人們盯著動物園里那只了不起的白色金剛鸚鵡,盼望著它能說兩句人話。”[4]由此可見,在當時的社會中,女人只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玩物,供男人賞玩、消遣,亦如富家女多琳。然而,更令人不解的是,以多琳為代表的女性全然不知自己的玩物身份,反而樂于配合、取悅男人。男權社會給女人的這種定位讓埃斯特厭惡,她不愿再繼續(xù)參與萊尼與多琳之間的游戲,似乎只有一個熱水澡才能讓她放松下來?!拔覍ψ约赫f:“多琳消融了,萊尼·謝潑德消融了,弗蘭克消融了,紐約消融了,所有這些都融化消失了,再也無足輕重了。我不認識他們,我從來不曾認識他們,我很純凈。我喝的那些烈酒、我看到的那些纏綿的熱吻、回來路上落在我皮膚上的塵埃,所有這些都被凈化了”。我躺在這清澈、滾燙的水中時間越長,越覺得自己純凈無比?!痆5]熱水給埃斯特的感覺跟宗教信徒對圣水的感覺差不多,一晚上她所感受到的紐約喧囂背后的空虛和無聊、男權社會把女性視作玩物和奴隸的思想以及女性心甘情愿被當作玩物取悅男性的不爭都在熱水中逐漸凈化了。在水中,埃斯特可以暫時逃離男權社會對女性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壓迫,讓她依然對有嶄新的生活充滿希望。
在另一個場景中,普拉斯也運用了水意象的凈化作用,只是這一次她是以反諷的方式表達。埃斯特在《淑女時代》的筵席上暴飲暴食后在洗手缽里洗手,她洗手、折餐巾的姿態(tài)宛如一場宗教儀式,不緩不急。普拉斯將埃斯特在洗手缽里洗手的情境描繪成莊嚴的宗教儀式,借用洗手缽里的水凈化剛剛吃得滿腦肥腸的人,是在譏諷二戰(zhàn)后享受物質(zhì)繁榮卻精神空虛的美國人。這時埃斯特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洗手缽把它當做日本清湯喝掉鬧出了笑話,她從洗手缽上想到自己“走過了一條多么漫長的路?!盵4]在這條漫長的路上單純無知、對生活充滿向往的埃斯特,逐漸了解到男權主導的消費文化社會將女人視為與食物一樣的消費品。顯然這條漫長的路不是一條令人愉快的路。此時洗手缽里的水的凈化作用也只能是個形式,是對這種社會現(xiàn)狀大寫的嘲笑,也是埃斯特試圖擺脫男權主導的消費文化社會對自己的控制。
通過水的凈化,埃斯特意識到,她永遠也不會像多琳一樣向男人施展魅力而游刃有余,她不愿意屈服于男權。
《舊約·創(chuàng)世紀》諾亞方舟故事里的洪水是上帝為了懲罰世上貪婪、敗壞的行為而進行的一場清理行動,清理之后的世界沒有了丑陋的人們,又重新恢復秩序。埃斯特來到紐約有很多機會進入大酒店大吃大喝。二戰(zhàn)后的美國普遍處于精神空虛的狀態(tài),人們通過胡吃海塞填補精神上的空虛。從小鎮(zhèn)來的埃斯特之前從未在一家像樣的餐館吃過飯,現(xiàn)在卻有很多機會和各色的名人共進免費午餐,甚至還養(yǎng)成了點菜時專門點最貴的菜肴的習慣。在《淑女時代》的筵席上,普拉斯以幽默、夸張的方式著重描寫了她對魚子醬進行的爭奪戰(zhàn),側(cè)面描寫出消費文化社會中人們貪圖味蕾上的享受。然而這頓豐盛的筵席并沒有以心滿意足而結(jié)束。晚宴過后開埃斯特開始嘔吐,“惡心的感覺像巨浪一般一陣陣向我涌來。每個浪頭過后,就感覺就會退去,留下我如同一片濕漉漉的葉子,渾身無力,四肢顫抖,然后體內(nèi)另一陣惡心之潮又奔涌而至……夏季似乎已經(jīng)過去。我能感覺到寒冬在搖我的骨骼,磕我的牙齒,那條我拉下來枕在腦下的酒店的大白浴巾仿佛雪堆一般,無動于衷?!盵6]顯然,埃斯特經(jīng)歷的這種巨浪般的惡心和嘔吐就是對她大吃大喝、沉迷于消費文化社會的懲罰,也是一種凈化。本應該是讓人痛苦折磨的嘔吐卻最終給埃斯特帶來了解脫,這正好符合水意象的懲罰作用。普拉斯讓埃斯特想要違背本心,順從主流消費文化時,受到了猶如洪水來襲的懲罰,這表明作者對當時普遍存在的物質(zhì)主義的深惡痛絕,也對人們的精神荒原感到擔憂。同時也說明了作者認為女性應該獨立,在腐敗、墮落的社會文化中依然堅持本心。這一點在如今的中國社會也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當前中國的主流文化里“吃貨文化”橫行,許多人以“吃貨”自嘲,用吃來逃避和暫時忘記精神世界的貧瘠。因此,小說中埃斯特想要融入消費社會的努力以受到懲罰而告終。
不愿屈服于男權,也不能融入主流的物質(zhì)社會,埃斯特陷入了焦慮、迷茫和孤立無援的境遇。水在吞噬生命時是殘暴的、無情的。然而普拉斯在描述死亡時卻異常平靜,埃斯特經(jīng)歷的死亡也似乎沒有那么可怖。在想象自己自殺的情境時,她認為這很容易,“躺在浴缸里。瞧著從我手腕里開出鮮紅的花朵,一朵又一朵,綻放在清澈的水中,直到我沒入水中,沉沉睡去,水面蕩漾著絢麗奪目的罌粟般的花朵?!盵7]水中的生命終結(jié)時美得猶如嬌艷的花朵,而在浴缸里自殺的這件事也似乎是件不急不緩,可以優(yōu)雅的事。埃斯特根本不害怕死亡,也許是這樣的場景她在腦海里已幻想過成千上萬遍,也許是死亡對埃斯特而言是逃離這個男權主導的消費社會的最好的方式。所以,埃斯特意識到紐約的生活只是一場浮夸的夢,自己不可能變成像多琳一樣隨心所欲,周旋于各種男人之間。然而被埃斯特寄予希望、可以讓她逃離“令人煩悶的港灣”的寫作班也拒絕她。自己的寫作夢也破碎了,學識得不到社會的認可,那么留下的唯一出路就是變成渡渡·康威,整天圍著丈夫和孩子轉(zhuǎn),屈服于男權主導的消費社會,因此她再次選擇了死亡作為出路。渡渡·康威是“幸福主婦”論調(diào)下典型的賢妻良母,也是埃斯特的母親、威拉德夫人和埃斯特前男友巴迪對埃斯特的形象定位。埃斯特不想成為消費社會的犧牲者,她本能地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在看到康斯坦丁和俄國女翻譯做同聲傳譯時,埃斯特希望自己也有這種本領,雖不會讓她幸福卻會是又一項炫耀的資本,但是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成為這種人?!拔铱匆娝麄兊淖齑缴舷乱苿樱瑓s聽不到一點聲音,仿佛他們坐在一艘正在離去的船只甲板上,撇下我擱淺在茫茫無邊的沉寂之中?!盵8]可見,才華橫溢、追求完美的埃斯特在物質(zhì)至上的男權社會中只能是被擱淺,孤單地等待終點的到來。埃斯特想以死亡結(jié)束這種掙扎并沒有成功,可見作者并不認為逃離是解決女性面臨的問題的有效方式。
此外,當埃斯特經(jīng)歷了在精神病院的治療、自殺、又重新接受治療后,終于有勇氣面對巴迪,第一次勇敢地反駁他那些對女性的雙重標準時,也提到了水意像。她“感到激動萬分,就像見到樹林和草原淹沒在齊腰深的洪水中——仿佛世界原有的秩序有了些微的改變,邁進了一個嶄新的時代?!盵9]這里的水吞噬了樹林和草原之后,使原有男權社會秩序有了些許改變,似乎邁進了一個平等、公平的時代。盡管是用水意象的終結(jié)作用,但言語中透露這希望和期許,這表明埃斯特對于整個社會在貞潔問題上所持有的雙重標準依然抱有希望可以改變。
有人說《鐘形罩》是一部關于女性成長的小說,是女版的《麥田守望者》,但是筆者認為它也是一部反對男權主導的物質(zhì)消費社會的作品。普拉斯運用水的意象描述埃斯特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焦慮、沮喪和掙扎。我們通過水的意象看到,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女性埃斯特帶著無限的期待和遠大的夢想走進了社會現(xiàn)實,卻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是一片精神荒原,它將女性視為和商品一樣的玩物,男人們?nèi)绨偷?、弗蘭克甚至是知識淵博的康斯坦丁認為女性的主要任務是持家、取悅男性,然而更令人沮喪的是不但男人有如此的想法,女人也認同這樣的女性形象,如富家女多琳、埃斯特的母親和威拉德夫人。埃斯特嘗試過逃離,最終并沒有離開,結(jié)尾談到她參加董事例會,沒有說明重生后的她有沒有獲得出院資格,但是我們希望真像她說的那樣,這社會“就像見到樹林和草原淹沒在齊腰深的洪水中——仿佛世界原有的秩序有了些微的改變,邁進了一個嶄新的時代?!盵10]
[1]蘇珊·朗格.感受與形式[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
[2]西尓維婭·普拉斯.鐘形罩[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3]Dowbnia,Renée.Consuming Appetites:Food,Sex,and Freedom in Sylvia Plath’s The Bell Jar.Women’s Studies.Jul 2014,Vol.43 Issue 5,p567-588.
[4]Smith,Caroline J.“The Feeding of Young Women”:Sylvia Plath’s“The Bell Jar,”“Mademoiselle”Magazine,and the Domestic Ideal.College Literature.2010(4):1-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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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楠楠/防災科技學院外語系助教(河北廊坊065201);霍雨光/防災科技學院外語系講師(河北廊坊065201);李輝/防災科技學院外語系講師(河北廊坊 065201)。
責任編輯:郭一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