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遠
國家圖書館藏孤本《醉翁亭集》考述
王浩遠
《醉翁亭集》是明弘治四年(1491)滁州知州曾顯主持編輯的醉翁亭詩文合集,此后又有增刻本。迄今僅國家圖書館有孤本(增刻本)存世,文物價值與學(xué)術(shù)價值極高。本文考察《醉翁亭集》的成書背景與成書過程,考證該藏本的流傳歷史,指出《醉翁亭集》的歷史文獻價值。
滁州;李應(yīng)禎;文徵明;梁同書;徐乃昌;文獻價值
北宋慶歷五年(1045)八月,歐陽修被貶為滁州知州;同年“十月甲戌至郡”[1]409。次年,開化寺僧人智仙為歐陽修建亭瑯琊山中,歐陽修作《醉翁亭記》,抒發(fā)謫守滁州之情懷。此文一出天下傳頌,遂成千古名篇,余韻悠長影響至今。醉翁亭也因此聲名大振,后世學(xué)者、官員至滁州必訪醉翁亭,追慕歐陽修流風(fēng)遺韻,歌詠之作不可勝數(shù)。明人曾將醉翁亭詩文編成《醉翁亭集》三卷。如今僅北京國家圖書館有孤本《醉翁亭集》存世?,F(xiàn)將該書情況考述如下。
國家圖書館藏《醉翁亭集》卷首、卷末各有序言一篇,但均為殘頁。卷首序言為楷書,僅存一頁,半頁五行,滿行十二、十三、十四字不等。殘序如下:
“備郡□故實且以慰夫邦人之/思。夫公參國大政,功德衣被天/下,固不獨于滁,而其高文巨冊亦/非但如此《記》一二而已也。特以公有/遺愛滁人,而滁人不忘于公。曾君/□以公為心,益致其愛于滁人耳,然/則滁人將不永永享公之德哉/?曾君以鄉(xiāng)人而守公故郡,圖不/辱公如此,亦賢矣哉!應(yīng)禎嘗得公/遺像,□公守滁時所寫。行當致……”
該序言有兩處重要信息:其一,《醉翁亭集》在滁州知州“曾君”任內(nèi)編纂成書,曾君與歐陽修同鄉(xiāng);其二,作者自稱“應(yīng)禎”,曾得歐陽修遺像。
查明萬歷《滁陽志》,自明初至萬歷四十一年止,曾姓滁州知州僅有一人,名為曾顯,弘治三年(1490)至七年(1494)任知州,江西“泰和人,舉人”[2]卷10:17。同書卷十二《宦跡》又載:“曾顯,字克達,江西(太)[泰]和人。舉人。始除寧波府學(xué)訓(xùn)導(dǎo),奏最。弘治三年遷滁。公愷悌愛人,守官以道?!犊ぶ尽纷蕴仃惌I后,曠絕幾百年,乃嗣修之。逾年來,而江浦莊定山昶為《敘》。”[2]卷12:89
由此可知,序言中的“曾君”即是滁州知州曾顯,與歐陽修同是江西人。但萬歷《滁陽志》僅敘述曾顯續(xù)修《郡志》,并未提及曾顯纂修《醉翁亭集》一事。
序言作者自稱“應(yīng)禎”,無疑是南京太仆寺少卿李應(yīng)禎?!赌暇┨退轮尽肪砥摺豆偎隆贰吧偾洹庇涊d:“李應(yīng)禎,直隸吳縣人。成化間鄉(xiāng)舉。弘治六年由尚寶司卿升任?!盵3]538此處籍貫、任職時間、原官職均有誤。
《明孝宗實錄》記載:弘治三年十二月甲戌,升“南京尚寶司卿李應(yīng)禎為南京太仆寺少卿”[4]卷46:939。弘治四年七月丁亥,“南京太仆寺少卿李應(yīng)禎乞致仕。許之”[4]卷53:1042。弘治六年七月壬寅,“致仕南京太仆寺少卿李應(yīng)禎卒。應(yīng)禎,字貞伯,直隸長洲縣人。舉鄉(xiāng)試。成化元年,授中書舍人。十四年,升南京兵部員外郎。二十二年,升郎中。弘治元年,轉(zhuǎn)南京尚寶司卿。四年,升南京太仆寺少卿,致仕。卒年六十三”[4]卷78:1500。
李應(yīng)禎好友、南京太仆寺寺丞文林在《南京太仆少卿李公墓志銘》記稱:李應(yīng)禎于“弘治戊申(元年)改南京尚寶司卿,辛亥升南京太仆寺少卿。在太仆甫兩月,以賀萬壽圣節(jié)詣闕下,遂力陳致仕。還長洲,兩年卒。年六十有三?!盵5]353弘治辛亥即弘治四年(1491),文林所撰墓志銘與《明孝宗實錄》的記載互為印證。
由上述文獻可知,李應(yīng)禎在滁任職不足一年時間。李應(yīng)禎為《醉翁亭集》作序,當在滁州任上。由此推斷,《醉翁亭集》成書于弘治四年。
李應(yīng)禎得歐陽修遺像事,則見張弼《歐陽文忠公畫像記》載:“歐陽文忠公像,其六世孫某識于旁曰‘守滁日所寫’。中書舍人李應(yīng)禎得于京師?!盵6]卷5:8
李應(yīng)禎以善書知名,“小楷健勁,絕無姿媚氣習(xí)。行草獨步一時,而篆籀之妙尤為得古人筆意,造次作簡牘皆可傳。精識古書畫,購搨名賢畫像及金石書刻,不厭勤劇。歷官三十年,家無余資。死之日唯書數(shù)千卷而已”[5]354?!蹲砦掏ぜ肪硎仔蜓該?jù)李應(yīng)禎手書刻版,字體剛健,獨具風(fēng)骨。
《千頃堂書目》雖著錄李應(yīng)禎有《李氏遺集》四卷[7],但今已無存?!蹲砦掏ぜ防顟?yīng)禎殘序更顯珍貴。
《醉翁亭集》卷末有《醉翁亭集后序》殘篇,行書,存兩頁半,半頁五行,滿行九至十三字不等,但署名、落款已無存?!蹲砦掏ぜ笮颉吩娜缦拢?/p>
滁古州治也,民淳事簡至于/今。然昔歐陽文忠公來守于此/,得寓情于山水杯酒之間,此醉/翁亭所由建、《亭記》所由作也/。天下后世歌誦公之文、仰公之風(fēng)/,慕滁陽山水之勝,恨不翼登/斯亭。然或列/朝驂、驅(qū)宦轍于中外,枕泉石、臥煙霞于鄉(xiāng)曲者,恒不得/滿其所愿,徒低徊羨慕、抱恨/于一世者有焉。亭之興廢/,幾千百年,古今名人題詠亦/多,皆揄揚公之風(fēng)度形容/,山川之幽勝,鏗鏘金石,卓卓/治世之音。第以散逸他籍/,漫無歸宿。余從子婿曾/克達氏來守是郡,首謁公祠,而/嘆是籍之無傳,遂匯集而/鋟梓之。使好奇之士得于誦/讀之余,則公當時之樂與夫/山川之勝,宛然在目。雖不造/其地,可似釋然而無所恨矣/。雖然人徒知公之樂而不知其/所以樂,當是之時,以直道事……
《醉翁亭集后序》作者自述“余從子婿曾克達氏來守是郡”。曾顯字克達,可知《后序》作者是曾顯的岳父。正是因為醉翁亭題詠極多,文獻“散逸他籍,漫無歸宿”“嘆是籍之無傳”,才有了匯編醉翁亭詩文的初衷?!笆购闷嬷康糜谡b讀之余,則公當時之樂與夫山川之勝,宛然在目。雖不造其地,可似釋然而無所恨矣”,意在廣宣教化,滿足文人雅士臥游之需的同時,揄揚歐陽修治滁遺風(fēng)。
李應(yīng)禎在序言中指出曾顯與《醉翁亭集》關(guān)系匪淺,但就殘存文字分析,無法明確得出曾顯即是《醉翁亭集》編纂者的結(jié)論。曾顯的岳父則自稱:“余從子婿曾克達氏來守是郡,首謁公祠,而嘆是籍之無傳,遂匯集而鋟梓之?!薄蹲砦掏ぜ坊虺捎诖巳酥?,但如果沒有曾顯的幫助與支持,刊印成書也是不可想象的。將《醉翁亭集》記在曾顯名下,也是合乎情理的。
《醉翁亭集》的刊刻工作由南京太仆寺完成。明弘治四年,江西按察司僉事汪舜民途經(jīng)滁州,因公務(wù)奔忙,僅在滁州短暫逗留,未能探訪醉翁亭。李應(yīng)禎為其設(shè)宴,并贈《醉翁亭集》一部,以期彌補汪舜民未能親登醉翁亭的遺憾。汪氏有詩《讀李太卿文璧所刊〈醉翁亭集〉有作》[8]卷二·古詩:12-13。(“李太卿”當作“李少卿”,即李應(yīng)禎;“文璧”當是“文壁”之誤。)文壁系南京太仆寺寺丞文林之子,也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文徵明。
成化二十一年(1485),文林由博平縣知縣改任南京太仆寺寺丞,文徵明“與兄文奎侍父在滁州南京太仆寺”。至弘治元年(1488),“自滁還長洲”。弘治三年“春,以省父至滁,游瑯琊山、醉翁亭等均有詩”。四年,李應(yīng)禎至滁任南京太仆寺少卿?!搬缑饕酝抛拥埽瑘?zhí)弟子禮惟謹。應(yīng)禎以書訣授之?!盵9]
文徵明在《跋李少卿帖》中追憶道:“家君寺丞在太仆時,公為少卿。某以同僚子弟,得朝夕給事左右,所承緒論為多。一日,書《魏府君碑》,顧謂某曰:‘吾學(xué)書四十年,今始有得,然老無益矣。子其及目力壯時為之。’因極論書之要訣,累數(shù)百言。凡運指、凝思,吮毫、濡墨,與字之起、落、轉(zhuǎn)、換,大、小、向、背,長、短、疏、密,高、下、疾、徐,莫不有法?!盵10]
李應(yīng)禎贈書汪舜民,告知《醉翁亭集》刊刻情由,汪舜民才有《醉翁亭集》系李應(yīng)禎、文壁刊刻之說。李應(yīng)禎既為《醉翁亭集》作序,《醉翁亭集》全文或由文徵明書丹,作為李應(yīng)禎指點書訣之下的習(xí)作。
明嘉靖十六年(1537)六月,南京太仆寺少卿趙廷瑞在《南滁會景編序》中也指出:“滁故有《醉翁亭集》,刻在官寺”[6]卷首:1。這里的“官寺”即指南京太仆寺官署。這一記述也與汪舜民詩題相吻合。
但值得注意的是,國家圖書館藏《醉翁亭集》并非弘治四年原刊本,而是后出的增刻本。該書卷三《皇明詩》收錄趙文、張罕言、冀綺、張賁、白思明、李鐩、胡諒、張?zhí)┑热俗髌贰:胫挝迥曛涟四?,張罕言任滁州通判;弘治八年至十五年,趙文任滁州知州[2]卷10:17;冀綺于弘治六年九月至八年正月任南京太仆寺卿[4]卷80:1528,卷96:1762;張賁是李應(yīng)禎的繼任者,弘治四年九月至八年正月任南京太仆寺少卿[4]卷55:1077,后升任南京太仆寺卿,弘治十三年七月致仕[4]卷96:1769,卷164:2992;弘治七年至十年,白思明任南京太仆寺少卿[11]64;弘治八年二月至十年十月,李鐩任南京太仆寺少卿[4]卷97:1780,卷130:2305;弘治十年三月至十六年二月,胡諒任南京太仆寺少卿[4]卷123:2193,卷196:3614;弘治十年十月至十四年十一月,張?zhí)┤文暇┨退律偾鋄4]卷130:2307,卷181: 3339。
由上述人物任職時間推測,該增刻本當刊刻于弘治十年至十一年之間,最遲不晚于弘治十五年,此年張璲繼趙文出任滁州知州[2]卷10:17。增刻《醉翁亭集》或由知州趙文完成。
自《醉翁亭集》刊刻之后,該書便流傳開來。江西按察司僉事汪舜民《讀李太卿文璧所刊〈醉翁亭集〉有作》詩云:
童年讀歐《記》,少年見蘇書。聞有此亭天地間,向來興廢知何如。今年駐馬滁陽驛,亭只數(shù)里路非迂。人事奔走成逗遛,搔首一望空躊躕。太仆先生醉翁輩,醉我以酒開我愚。繼出此《集》贈我行,名筆滄海收遺珠。途次披閱慰渴想,如坐亭上情于于。君不見,翁之名,老者居,歐公四十強自翁,若將終焉歸田廬。又不見,醉之鄉(xiāng),酣者趨,歐公飲少輒自醉,若將晦焉全身軀。一朝相業(yè)重廊廟,韓范富公皆齊驅(qū)。翁非真翁醉非醉,山水之間樂有余。翁不衰兮醉不亂,名亭之意原不虛。[8]卷二·古詩:12-13
汪舜民在旅途中批閱《醉翁亭集》,發(fā)出了“翁非真翁醉非醉,山水之間樂有余”的感慨。可見《醉翁亭集》確實起到了褒揚醉翁遺韻的作用。
但因明嘉靖十六年,南京太仆寺卿趙廷瑞在《醉翁亭集》的基礎(chǔ)上,新編滁州山水詩文總集《南滁會景編》,將醉翁亭、豐樂亭、瑯琊山、柏子潭等名勝悉數(shù)納入書中,詩文眾多,蔚為大觀。后世官員、學(xué)者對《南滁會景編》不斷續(xù)修,刻本廣為流傳。而作為《南滁會景編》先聲的《醉翁亭集》反倒聲名不顯、漸漸被世人遺忘。
明清兩朝書目題跋極少著錄該書。目前僅見清初藏書家錢曾《也是園書目》卷三《史部·名勝》著錄有“《醉翁亭集》三卷。述名勝?!盵12]
今國家圖書館藏《醉翁亭集》卷首有梁同書跋,跋云:“是本得之太原,乃秋帆中丞所藏本也。同書記?!笨芍藭瓰楫呫?秋帆)所有,后歸梁同書。但因跋語無紀年,不知梁同書何時得此書。
“畢沅(1730-1797),字纕蘅,江南鎮(zhèn)洋人。乾隆十八年(1753)舉人,授內(nèi)閣中書,充軍機處章京。二十五年一甲一名進士,授修撰,再遷庶子。三十一年,授甘肅鞏秦階道。……擢調(diào)安肅道。擢陜西按察使?!焙髿v任陜西巡撫、湖廣總督等職。嘉慶“四年(1799),追論沅教匪初起失察貽誤,濫用軍需帑項,奪世職,籍其家”[13]。
梁同書說《醉翁亭集》原是畢沅藏書,又說“得之太原”,但畢沅從未在山西任職,很有可能是在籍沒畢氏家產(chǎn)時,包括《醉翁亭集》在內(nèi)的大量書籍流入市面,最終輾轉(zhuǎn)為梁同書所獲。
梁同書(1723-1815),“字元穎,錢塘人。父詩正,官至大學(xué)士,謚號文莊。……舉乾隆十二年鄉(xiāng)試。會試下第,時文莊受知深,以特恩賜與殿試,遂成進士,改庶吉士,授職編修?!焙笠愿竼蕷w鄉(xiāng),稱疾不出。梁同書是清代著名書法家,“少作書學(xué)顏柳,中年用米法,七十后書若無意,自然高妙,為當世獨絕,名沸于江南北。”世人稱其“性清約,一冠一服,終身不易,不廢治生,不受饋贈。尚書畢沅自楚贈大硯,不納。使人委之而去。越數(shù)年,友有宦于楚者,仍附以還畢?!盵14]539-541梁氏《頻羅庵遺集》亦未見與畢沅交往詩文,可見二人并無深交?!蹲砦掏ぜ窇?yīng)當是輾轉(zhuǎn)多人之手,才歸于梁同書之手?!额l羅庵遺集》卷十至十三均為《題跋》[15]147-188,但未收錄《醉翁亭集》題跋。
《醉翁亭集》卷一鈐有“積學(xué)齋徐乃昌藏書”朱文楷書長方形印,可知此書后為徐乃昌所有?!靶炷瞬?1869-1943),字積余,號隨庵,又號眾絲,堂號有鄦齋、積學(xué)齋、鏡影樓、小檀欒室,安徽南陵人?!薄吧揭圆貢⒅鴷?、校書、刻書為職志?!盵16]整理說明:1但筆者查閱徐乃昌《積學(xué)齋藏書記》《積學(xué)齋藏書目》均未著錄《醉翁亭集》[16-17]。原因尚待考察。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卷二十八《總集類》“地方藝文”著錄:“《醉翁亭集》三卷。明曾顯輯。明弘治刻本。清梁同書跋?!盵18]此本即北京國家圖書館藏本。
《醉翁亭集》正文半頁九行,滿行十八字,上下黑口,四周雙邊。全書分為三卷,共兩冊,卷一、卷二為一冊,卷三為一冊。
卷一為《記》,錄文八篇,依次為歐陽修《醉翁亭記》《菱溪石記》、曾子固(曾鞏)《醒心亭記》、歐陽修《豐樂亭記》;明代楊士奇《重建醉翁亭記》、陳循《尋醉翁亭記》、周敘《滁州重修醉翁亭記》、商輅《重修醉翁亭記》。卷末附錄宋濂《瑯琊游記》。
卷二題為《詩》,卷首標有“宋”字,收詩十九首。依次收錄歐陽修《醉翁吟并序》《贈沈遵》、黃山谷(黃庭堅)《撮醉翁亭記調(diào)瑞鶴仙》、歐陽修《菱溪大石》《醉翁亭小飲》、張商英《四賢堂》、歐陽修《憶幽谷》《寄子履》、曾鞏《和歐陽幽谷晚飲》、王介甫(安石)《幽谷》、歐陽修《豐樂亭三首》《幽谷種花》《別滁》、梅圣俞(梅堯臣)《寄題醉翁亭》、蘇子瞻(蘇軾)《醉翁操有序》、林 《登醉翁亭》、虞集《醉翁亭圖》。但黃庭堅《撮醉翁亭記調(diào)瑞鶴仙》,用《瑞鶴仙》詞牌,并不是詩;虞集是元人,《醉翁亭圖》為元詩。故本卷收錄宋詩十七首,宋詞一首,元詩一首。
本書雖名為《醉翁亭集》,但宋代詩文收錄范圍并不局限于醉翁亭,菱溪石、豐樂亭、幽谷、醒心亭、四賢堂等名勝均在收錄之列。倒是明代文章都圍繞醉翁亭重建、重修展開。上述詩文均被《南滁會景編》分景點收錄。
卷三仍題為《詩》,卷首標有“皇明”二字,本卷共收錄七十九人作品、詩歌一百一十三首。根據(jù)身份背景的不同,這七十九人大致可歸為四類:一是滁州本地官員,如知州、通判,儒學(xué)學(xué)正、訓(xùn)導(dǎo);二是官署設(shè)在滁州的南京太仆寺官員,如寺卿、少卿、寺丞、主簿;三是來滁公干或是途經(jīng)滁州的官員,如監(jiān)察御史、南京官員等等;四是滁州籍官員、文人回鄉(xiāng)游覽醉翁亭所作。
趙廷瑞等人曾以《醉翁亭集》卷三《皇明詩》為基礎(chǔ),選取本朝詩歌收入《南滁會景編》卷六《醉翁亭詩集》。但經(jīng)筆者仔細核對后發(fā)現(xiàn),《南滁會景編》僅選取了三十二首詩,不到《醉翁亭集》明詩總數(shù)的三成。不少作者原有三首詩,《南滁會景編》僅收錄其中一至二首;或是《醉翁亭集》與《南滁會景編》都收錄某人詩,但詩題、詩句均不相同。因此,僅就明代醉翁亭詩的完整性而言,這些被舍棄的詩作都是滁州歷史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雖然這些詩歌題材相似,多是抒發(fā)詩人游賞名勝醉翁亭的欣喜,并藉此表達對歐陽修等前賢的敬仰追慕之意;但不少作品意蘊悠長、情感豐沛,僅就其突出特點,略述一二。
其一,對醉翁亭歷史變遷的記錄。如趙輝《登醉翁亭》詩云: “天際層巒紫翠重,華亭新創(chuàng)白云中。四時美景留詩客,千古高風(fēng)屬醉翁。蕭寺雪晴山郁郁,釀泉春暖水溶溶。我來喜復(fù)追陳跡,展席長吟逸興濃。”[19]卷3:1此詩提及醉翁亭重建后的情況,而瑯琊寺尚未復(fù)建?!睹餍趯嶄洝份d:宣德三年九月“丙戌,上命駙馬都尉趙輝、豐城侯李賢分往兩京太仆寺印烙馬騾”[20]卷47?!兜亲砦掏ぁ吩姰斪饔诖藭r。趙輝,廣陵人,駙馬都尉,娶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女寶慶公主[21]。又如南京太仆寺少卿王榮詩云:“名亭蕭索隱重岡,幾度登臨倍感傷。林蔚只聞禽鳥樂,山行偏愛釀泉香?,樼鹇忿D(zhuǎn)逾深秀,琬琰文存獨耿光。輪奐喜逢賢太守,高風(fēng)千載繼歐陽?!盵19]卷3:2王榮于正統(tǒng)八年(1443)三月至景泰二年(1451)二月任南京太仆寺少卿[22]卷100:2016,后升任南京太仆寺卿,景泰四年七月致仕[22] 卷201:4287,卷229:5038。正統(tǒng)十年,滁州知州叚瑜主持重修醉翁亭,王榮對其贊譽有加。但周敘《滁州重修醉翁亭記》則把重修的功勞記在了監(jiān)察御史李奎身上,叚瑜僅是“勸其成者”而已[19]卷1:13。王榮意在正本清源。
其二,知州醉翁亭詩的情感表達。《醉翁亭集》收錄陳璉、叚瑜、彭光、周正、周信、曾顯、趙文等七位滁州知州詩。除陳璉、曾顯二人作品描摹醉翁亭景物之外,其余五人均明確表達了作為歐陽修后任者的責任意識,以及治績無法企及歐陽修等先賢的自慚心態(tài)。叚瑜詩云:“一時窮樂事,千古振文名。芳躅人皆仰,維持屬后生”[19]卷3:3;彭光詩云:“自慚出守懷陳跡,才薄那能繼二賢”[19]卷3:重3;周正詩云:“古往今來知幾年,醉翁耿耿名姓傳。一從文字勒石堅,至今草木爭光妍。我欲亭下漁且田,日臥醉翁文字邊。朗然高誦心骨懸,山中鹿豕相周旋”[19]卷3:重3;周信詩云:“自慚此日來游者,空對尋常麴蘗杯”[19]卷3:7;趙文詩云:“我來忝作滁陽守,景仰高風(fēng)倍赧然”[19]卷3:14。
其三,寫景與寄情的結(jié)合。不少詩人將醉翁亭景致與景仰歐陽修的情懷在詩歌中完美呈現(xiàn)。如滁州通判張罕言詩云:“石蹬縈迂接翠微,依稀林影散朝暉。行吟草徑花沾袂,坐覓松陰云繞衣。一脈香泉釀酒冽,滿溪流水蓄魚肥。不因幽勝耽游賞,六一文章今古希?!盵19]卷3:18又如儒學(xué)訓(xùn)導(dǎo)林桓詩云:“覽勝何妨載酒來,醉翁亭下久徘徊。坐吟佳句尋芳草,貪看殘碑洗綠苔。樹影不隨流水去,花枝偏對酒顏開?;仡^幾百年前事,尤有余光被草萊?!盵19]卷3:19監(jiān)察御史蔣誼的詩作則有一種歷史的豪邁感,詩云:“曉來驄馬過滁州,景仰先賢舊姓歐。草結(jié)一亭堪自醉,山圍四面可追游。救時事業(yè)韓琦類,用世文章太史儔。事往不須頻吊古,夕陽還送大江流?!盵19]卷3:4
目前所知,最早的滁州詩文總集是宋代《滁陽慶歷集》與《滁陽慶歷后集》,可惜這兩部詩文集早已散佚無存。明人編輯的《醉翁亭集》是保存至今、年代最早的滁州詩文總集,歷史價值豐富、文獻意義重大,是滁州地方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不少吟詠醉翁亭的明代詩歌僅《醉翁亭集》有收錄,具有突出的歷史文獻價值。此后雖有《南滁會景編》面世,但《醉翁亭集》的首創(chuàng)之功不容忽視。鑒于《醉翁亭集》僅存孤本,對該本進行整理與研究顯得尤為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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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曾顯.醉翁亭集[M].國家圖書館藏明弘治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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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明英宗實錄[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責任編輯:李應(yīng)青
A Study on the Editions of the Collection of An Old Drunkard’s Pavilion
Wang Haoyuan
TheCollectionofAnOldDrunkard’sPavilionis poems and essays collection about the Old Drunkard’s Pavilion. This Collection was compiled by Chuzhou magistrate Zeng Xian in 1491 of the Ming Dynasty. Since then there is a new version. The edition ofTheCollectionofAnOldDrunkard’sPavilionis a rare ancient book, saved in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The value of cultural relics and academic is very high. This paper examinesTheCollectionofAnOldDrunkard’sPavilioninto a book, researches the spreading history of this book, and discusses its documentary value.
Li Yingzhen; Wen Zhengming; Liang Tongshu; Xu Naichang; Literature value
I222.7
A
1673-1794(2017)03-0005-05
王浩遠,陜西理工大學(xué)歷史文化與旅游學(xué)院講師,歷史學(xué)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陜西 漢中 723001)。
2016-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