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明修
到團風看月亮(組詩)
鄂東的孩子
樹在山上長出綠色
長出鄂東孩子對山外的憧憬。
鄂東的孩子
把娘叫大,把水叫許
他們記得回家的路
認得頭上戴過的發(fā)卡
一眼就能辨識飛逝的鳥痕。
山風吹過千年,樹上的鳥兒
輕輕搖動樹干
一些影子隨著鳥語灑落
鄂東孩子,伴著鳥聲歌唱。
野山菊開了,金黃色的太陽
帶著鄂東的泥土味兒
把睡在田埂上的他們喚醒。
他們的視野溢出鄂東的馨香
也溢出一臉的俏皮與嬌嗔。
那條流溪,金子一般閃亮
像鄂東的血脈
帶著他們奔向夢的遠方
但他們不會走遠
在溪的埠頭,打著水片,等待雪花和春天。
鄂東老家
到城里賣力氣,到河里淘鐵沙
養(yǎng)牲口種莊稼,用月光搓腳丫
那是鄂東老家。
種瓜不摘豆,種豆不摘瓜。
用大土缸腌肉,用泥瓦壺泡茶
是鄂東老家。
生男孩叫牛兒,生女孩叫鳳兒
熟潲水喂豬,熱現(xiàn)粥喂娃
那是鄂東老家。
擺八仙桌團年,放火炮過節(jié)
到山下娶親,到山上下葬
那是鄂東老家。
娘見娃喊乖,娃見娘喊大。
樹大分杈,兒大分家,每條山路都是牽掛
那是鄂東老家。
風情城堡
這里一直是片風情之地
很多人盼著回鄉(xiāng)
就因為走心。
一樹挑花引爆一個春天
三月江南,四月鄂東,已成定論。
很早以前
這里既出文豪也出商家
那鎏金的商號
光宗耀祖留下綠蔭。
而今,滿山山花
描摹年輕一代的風采
九月開學
他們一個個從鄂東考進京城。
有人說,在這里值班的星宿
是二千年的孔子
那條古道,盛滿傳說。
有人說,甘甜、清冽的山泉
育了鄂東的靈性
廢名的《神燈》
把鄂東照亮,把黑夜照明。
桃花驚艷,杜鵑紅透,蘭心慧質(zhì)
一場生活的風暴
打開了鄂東人的內(nèi)心風景。
高山云海、日月星辰
是鄂東的課堂
一座大自然
風情城堡
翹首以待,天下知音。
到團風看月亮
團風很小,彈丸之地
但離黃州最近。
在團風,不但能看清九百年前的黃州
還能看到,東坡先生的精神居所
雙手推出窗前月的那位女神。
那時的龍泉寺,我沒去過
愴然回首,月光如流
是團風的月亮,靜靜地融入四野
并借一襲煙云水氣
把大江覆蓋,把遺愛湖覆蓋
把宋詞黃州覆蓋。
時光流轉(zhuǎn),到團風看月亮
如同共赴一場詩的盛宴。
一路風塵,我將昨天穿過的
那件碎花上衣,洗后搭在
小妹的窗前。她借月光讀詩我借月光晾衣。
春 天
當年,老兵騎著一匹大白馬
在國民黨隊伍里當官。
黃麻起義軍攻打鄂東的縣城時
銅鑼一響,四十八萬
三天三夜,把老兵的部隊打散。
老兵逃到鄉(xiāng)下,三位姨太
只有鄉(xiāng)下那位
把他安然接納
并伴他天天守著半口荒塘,七分租田。
直到有一天
老兵拉開塵封已久的抽屜
一張蓋有紅五星印戳的證書
安靜地躺在抽屜里面。
烽火連天的歲月
老兵萬萬沒有想到他的第三個老婆
竟然是鄂東地區(qū)
中共地下組織的三號人物
代號為:春天。
龜峰山的云霧
起風的時候
龜峰山的云霧彌漫天庭,籠罩四野
沒起風的時候,也不散去
就像剛從羊圈放出的羊群。
我曾經(jīng)虛構過
我若是龜峰山的云霧
自己把自己卷起來,掛在樹上
不去把游人想看的景物遮擋。
我若是龜峰山的云霧
還要去把老壽龜準備的婚紗拿出來
曬一曬,曬一曬
老壽龜千年春日,夢中的情人。
我若是龜峰山的云霧
不必披披掛掛
去裝唐朝
要像導游小姐,穿出時尚。
龜峰山的云霧
看似厚,其實薄
看似重,其實輕
如果用秤去稱,不足四兩
如果用繩子去捆,不足一擔。
柿子樹
一家一棵,一垸一窩。
一個女人一棵,一群女人一坡。
樹上有柿葉、柿鳥,和
柿汁喂飽的太陽
樹下有清清徹徹
流淌在花草與樹影之間的一條小河。
山里的秋天
壓得住山里人內(nèi)心的喧鬧
誰家女人長得漂亮
樹上柿子,就像那女人的臉龐。
熊明修,1953年生,湖北麻城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詩集《犁耙飄香》《太陽出山》《走向春天》《經(jīng)典散文閱讀新視野·詩化解讀》《鄂東的風》等多部。獲東坡文藝獎、湖北文藝獎、《人民日報》詩歌創(chuàng)作獎、《人民文學》詩歌征文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