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統(tǒng)把《圣主得賢臣頌》歸為“頌”體的考論

王雅婷，董宏鈺

(1.長春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130012；2.佳木斯大學(xué)，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蕭統(tǒng)把《圣主得賢臣頌》歸為“頌”體的考論

王雅婷1，董宏鈺2

(1.長春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130012；2.佳木斯大學(xué)，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7)

蕭統(tǒng)《文選》選錄“頌”類作品五篇，其中王褒《圣主得賢臣頌》無論從形制上還是從內(nèi)容上與其他四篇作品殊有不同。依據(jù)現(xiàn)存史料分析，從文體角度上看，王褒《圣主得賢臣頌》具有“頌”類文體的特征；從形制上看，“頌”類作品不一定都是韻文，也不一定每句都有固定的字?jǐn)?shù)；從內(nèi)容上看，“頌”中并不是完全不能存在議論和諷諫的文字。所以，蕭統(tǒng)仍把其歸為“頌”類，從中可以體現(xiàn)出蕭統(tǒng)的頌體觀。

《文選》；圣主得賢臣頌；頌體觀

《文選》中被歸為“頌”體的文章共有五篇，分別是王子淵的《圣主得賢臣頌》、楊子云的《趙充國頌》、史孝山的《出師頌》、劉伯倫的《酒德頌》、陸士衡的《漢高祖功臣頌》。其中《趙充國頌》《出師頌》《漢高祖功臣頌》三篇頌文的正文都是比較嚴(yán)格的四言韻文，《酒德頌》以四字句居多，也是韻文。五篇頌文中唯有《圣主得賢臣頌》無論在形制上還是在內(nèi)容上與其他四篇作品殊有不同。從形制上看，不屬于韻文且每句字?jǐn)?shù)變化不定；從內(nèi)容上看，又似乎不以“歌功頌德”為主。這樣的文章是否屬于“頌”，是否應(yīng)當(dāng)被歸為“頌”體？隨著近年來“文選學(xué)”研究的逐步升溫，這一問題受到了海內(nèi)外多位專家學(xué)者的關(guān)注。

卜子夏在《毛詩序》中寫道：“《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盵1]2986劉勰訓(xùn)“頌”為“容”，認(rèn)為“頌者，容也”，“容告神明謂之頌”，“頌主告神，故義必純美”。[2]97蕭統(tǒng)(一說《文選序》為劉孝綽所作)在《文選序》中說：“頌者，所以游揚(yáng)德業(yè)，褒贊成功。”呂向注曰：“游揚(yáng)，揄揚(yáng)也。謂揚(yáng)其德業(yè)，贊其功成也?！盵1]3這說明“頌文”在當(dāng)時主要是用于歌功頌德，是一種比較傳統(tǒng)、莊重的文體?！对娊?jīng)》時代的“頌文”多為四言韻文，其文體形式與“國風(fēng)”“大雅”“小雅”并無明顯差異。在古代很長一段時間里，“詩”和“頌”的關(guān)系通常是非常緊密的。正如《文選序》中所說：“吉甫有‘穆若’之談，季子有‘至矣’之嘆。舒布為詩，既言如彼，總成為頌，又亦若此?！盵1]3而在那個詩歌以“四言”為“正體”[2]67的時代，“頌”這種傳統(tǒng)、莊重的文體在形式上似乎理應(yīng)以四言韻文為主，這一點(diǎn)從《文選》大部分“頌體文”的選錄上也可以看出。而《圣主得賢臣頌》一文，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從內(nèi)容上看，似乎與傳統(tǒng)的“頌”體貌合神離。蕭統(tǒng)把這樣的文章歸為“頌”體，必有其因由。據(jù)《漢書·王褒傳》記載，“褒既為刺史作頌，又作其傳，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軼材。上乃徵褒。即至，詔褒為圣主得賢臣頌其意”。[3]2130《文選·圣主得賢臣頌》題下李善注引《漢書》曰：“王褒既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樂職》、《宣布詩》，王襄因奏言褒有軼材，上乃徵褒，即至，詔為《圣主得賢臣頌》?！盵1]3083有學(xué)者認(rèn)為，《圣主得賢臣頌》的篇題即由此而來。然而“詔褒為圣主得賢臣頌其意”中的“頌”字是否確指“頌”這一文體卻很難說。首先，從語法結(jié)構(gòu)上看，“詔褒為圣主得賢臣頌其意”中的“頌”字當(dāng)作動詞用。其次，《漢書·王褒傳》中所載的“褒既為刺史作頌”中的“頌”，顏師古注曰“即上中和、樂職、宣布詩也。以美盛德，故謂之頌也?！盵3]2130《漢書·王褒傳》載，“太子喜褒所為甘泉及洞簫頌，令后宮貴人左右皆誦讀之”。[3]2135這里提到的

“洞簫頌”，《文選》題為“洞簫賦”?？梢?，《漢書·王褒傳》中作為文體形式而出現(xiàn)的“頌”字，未必指頌，可能指詩，也可能指賦。

張溥在《漢魏六朝百三家集·王諫議集題辭》中曾寫道：“漢書嚴(yán)助、朱買臣、吾丘壽王、主父偃、徐樂、嚴(yán)安、終軍、王褒、賈捐之九人同傳，令終者鮮；唯子云棄繻，子淵作頌，名高齊蜀，而夭病隨之。即身非鼎烹，能無惑辨命乎？圣主賢臣，文詞采密，其推彭祖厭喬松，歸之文王多士，以祝壽考，意主規(guī)諷，猶長卿之子虛上林，游戲園囿，有戒心焉。”孟殷倫注曰：“‘王褒作頌’，謂《圣主賢臣》頌，載本傳?！盵4]可見，《圣主得賢臣頌》這樣一篇被載入《漢書》和《文選》的重要作品，在當(dāng)時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然而，劉勰在《文心雕龍·頌贊》中論及各種頌文，詳至“野頌之變體”“末代之訛體”，卻沒有只言片語提到《圣主得賢臣頌》。據(jù)此，筆者以為，對于《圣主得賢臣頌》的文體劃分問題，劉勰很可能有著與蕭統(tǒng)不同的看法。

1992年，日本學(xué)者清水凱夫先生發(fā)表《從<文選>編纂看文學(xué)觀》一文，認(rèn)為“(從《圣主得賢臣頌》一文中)根本看不出直接贊美圣主漢宣帝得到魏相、丙吉、張安世、蕭望之、黃霸、韋玄成等賢臣之表現(xiàn)，不僅沒有直接贊美，反倒列舉以往圣主的各種事例，敘述圣主得賢臣以及賢臣會圣主的困難和必要性。然后強(qiáng)調(diào)圣主和賢臣和睦而可以‘無為而治’，還何需依靠神仙這種自我見解。暗地里含有批判宣帝信神仙的內(nèi)容。只要看一看《漢書·王褒傳》中在列舉了‘頌’之后，說‘是時，上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就會很清楚。結(jié)果這篇‘頌’決非是《圣主得賢臣頌》的正統(tǒng)之‘頌’，而可以斷定，是含批判宣帝的‘變體’的頌?！盵5]185并進(jìn)一步推測“《圣主得賢臣頌》說的‘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策，則君不用其某；陳見困成，則上不然其信。進(jìn)仕不得施，斥逐又非其愆’等，給人一種似乎表現(xiàn)了編者自身認(rèn)識到被讒言所加罪而代為辯解的，并在書信中也有這種明言的劉孝綽的心情?！盵5]190

陳國慶先生在《漢書藝文志注釋匯編》的一書中，明確地將《圣主得賢臣頌》歸為賦體。[6]

2009年，四川師范大學(xué)馬光明先生發(fā)表《王褒<圣主得賢臣頌>的文體探索》一文，提出《圣主得賢臣頌》“不是頌，也不是賦，只是一篇論說性散體文”這一觀點(diǎn)。在文中，馬先生指出“《文選》將《圣主得賢臣頌》歸入頌一類，主要是根據(jù)其標(biāo)題，而未注意到內(nèi)容，這是一個錯誤”，并對《圣主得賢臣頌》一文進(jìn)行了頗為詳細(xì)的分析，認(rèn)為它在內(nèi)容上不符合“美圣德而述形容”的“頌”的標(biāo)準(zhǔn)，形式上也不“以四言為正宗”，“不講究押韻，不受平仄和聲律的約束”[7]，因此《圣主得賢臣頌》不是“頌”。

筆者認(rèn)為，王褒《圣主得賢臣頌》一文，義典則弘，不失雅音，蕭統(tǒng)在《文選》中將《圣主得賢臣頌》歸為“頌”類不存在任何問題。

首先，從形式上看，“頌”這一文體，不一定是韻文，也不一定每句都有固定的字?jǐn)?shù)。

嚴(yán)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收錄的漢代及漢以前“頌”文(以“XX頌”為篇名的文章)共有三十余篇，現(xiàn)針對這些文章的形式，擇其要者簡述如下：祝雍《成王冠頌》，四言句居多，有三言、五言句，押韻；古逸《卜頌》，四言句居多，雜以其他，押韻；周青臣《進(jìn)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董仲舒《山川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東方朔《旱頌》，無四言句，有六言、七言句，押韻；劉向《高祖頌》，四言，不押韻；王褒《甘泉宮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押韻；王褒《碧雞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押韻；揚(yáng)雄《趙充國頌》，四言，押韻；馬融《廣成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馬融《東巡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班固《高祖頌》，四言，不押韻；班固《東巡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班固《南巡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班固《竇將軍北征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黃香《天子冠頌》，六言，押韻；傅毅《竇將軍北征頌》，六言，押韻；崔骃《北巡頌》，四言，押韻；崔骃《東巡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崔骃《西巡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崔骃《杖頌》，四言、六言，不押韻；崔瑗《南陽文學(xué)頌》，四言居多，押韻；邊韶《河激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郭正《法真頌》，每句字?jǐn)?shù)不固定，不押韻；蔡邕《陳留太守行縣頌》，四言，押韻；蔡邕《潁川太守王立義葬流民頌》，四言，押韻；蔡邕《胡廣黃瓊頌》，四言，押韻；蔡邕《京兆樊惠渠頌》，四言，押韻；蔡邕《祖德頌》，四言，押韻；張超《尼父頌》，四言，押韻；張超《楊四公頌》，四言，押韻；王粲《太廟頌》，四言、三言，押韻；王粲《靈壽杖頌》，四言，押韻。

此外，劉勰在《文心雕龍·頌贊》中寫道：“《時邁》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頌，規(guī)式存焉”。[2]97被劉勰稱為“頌體規(guī)式”的《時邁》一詩，其全文如下：

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shí)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懷柔百神，及河喬岳，允王維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載戢干戈，載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

它并不是嚴(yán)格意義上的四言詩。根據(jù)王力先生的考證，《時邁》也是不押韻的。[8]

可見，在漢代，“頌”這一文體不一定是韻文，也不一定每句都有固定的字?jǐn)?shù)。像《圣主得賢臣頌》這樣既不押韻、每句也沒有固定字?jǐn)?shù)的文章，是完全可以被歸為“頌”體的。

其次，從內(nèi)容上看，“頌”中并非完全不能存在議論和諷諫的文字。

據(jù)《漢書·王褒傳》記載，“(王褒作《圣主得賢臣頌》時)上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3]2134如前文所述，《圣主得賢臣頌》中含有大量議論性的文字和微妙的諷諫意味，但我們并不能以此來否定它作為“頌體”的文體地位。

在“頌”中加入議論和諷諫性文字的現(xiàn)象，并非始于漢代。劉勰在《文心雕龍·頌贊》中寫道：“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鞸，直言不詠，短辭以諷，丘明、子順，并謂為頌，斯則野頌之變體，浸被乎人事矣。”[2]98然而，這里的“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鞸”只是被“丘明、子順”，“并謂為頌”，劉勰則認(rèn)為它們并非“正統(tǒng)的頌”，而是“野頌之變體”。從今天流傳下來的只言片語中，也很難看出“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鞸”與后來漢代“頌”文的比較直接的聯(lián)系。那么，漢代的“頌”中是否可以存在議論和諷諫的文字呢？

崔瑗在《南陽文學(xué)頌》中寫道：“昔圣人制禮作樂，將以統(tǒng)天理物，經(jīng)國序民，立均出度，因其利而利之，俾不失其性也。故觀禮則體敬，聽樂則心和，然后知反其性而正其身焉?！盵9]429很顯然，這段話有著較強(qiáng)的論說意味。郭正的《法真頌》中則有“逃名則名我隨，避名則名我追”[9]602這樣的頗具哲理的句子。

東方朔在《旱頌》中寫道：“維昊天之大旱，失精和之正理。遙望白云之酆淳，滃曈曈而亡止。陽風(fēng)吸習(xí)而熇熇，群生閔懣而愁憒。隴畝枯槁而允布，壤石相聚而為害。農(nóng)夫垂拱而無為，釋其耰鉏而下涕。悲壇畔之遭禍，痛皇天之靡濟(jì)。”[9]494“閔懣”“愁憒”“枯槁”“為害”“下涕”“悲”“禍”“痛”等詞語的使用，使全文充滿沉痛悲涼之感，絕非“美盛德之形容”之作。

如果說《旱頌》在漢代“頌”體文中是獨(dú)一無二的另類作品、不足以說明問題的話，那么馬融的《廣成頌》則應(yīng)當(dāng)引起研究者們足夠的重視。馬融在其名作《廣成頌》中寫道：“蓋安不忘危，治不忘亂，道在乎茲，斯固帝王之所以曜神武而折遐沖者也?！薄胺浇翊鬂h收功于道德之林，致獲于仁義之淵，忽搜狩之禮，闕槃虞之佃。暗昧不睹日月之光，聾昏不聞雷霆之震，于今十二年，為日久矣?！盵10]1329這些文字顯然不是“歌功頌德”之語。據(jù)《后漢書·馬融傳》記載，“(馬融)上廣成頌以諷諫”[10]1319，后又因“頌奏”，“忤鄧氏，滯于東觀，十年不得調(diào)”。[10]1332劉勰雖在《文心雕龍·頌贊》中批評《廣成頌》“雅而似賦”、“弄文而失質(zhì)”，然而卻也肯定了其作為“頌”體文的地位。[2]100可見，即使是在主張“頌”文“義必純美”的劉勰眼中，漢代的“頌”中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存在議論和諷諫的文字。

再次，《圣主得賢臣頌》不應(yīng)當(dāng)被歸為“論”體文或“賦”體文。

劉勰在《文心雕龍·論說》篇中寫道：“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精研一理者也?！盵2]214在《文心雕龍·諸子》篇中，劉勰又寫道：“適辨一理為論”。[2]208這說明，在劉勰看來，“論”體文的一個重要特點(diǎn)在于“精研一理”，即有一個明確的“論點(diǎn)”。蕭統(tǒng)在編撰《文選》的時候，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diǎn)，《文選》中共有“論”體文14篇，每一篇都有較為明確的論點(diǎn)，如賈誼在《過秦論》中主張“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的觀點(diǎn)，全文圍繞這一觀點(diǎn)展開論述；東方朔在《非有先生論》中四用“談何容易”，層層深入，論述君主納諫之意義；陸機(jī)在《辯亡論上》的結(jié)尾提出其論點(diǎn)“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等等?！妒ブ鞯觅t臣頌》中雖然有大量論說性的語句，卻并沒有圍繞著一個比較明確的論點(diǎn)展開論述?！胺蚝伸贡浑フ?，難與道純綿之麗密；羹藜含糗者，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今臣辟在西蜀，生于窮巷之中，長于蓬茨之下，無有游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應(yīng)明指”[11]398，是王褒自謙之語?！胺蛸t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眾。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干將之璞，清水淬其鋒，越砥歛其鍔，水?dāng)囹札垼憚栂?，忽若篲氾畫涂。如此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臺五層，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11]398等語，是論述圣主得賢臣的好處，如同“工用相得”“人馬相得”?！肮史偨斨疀稣撸豢嗍⑹钪綮?；襲狐貉之煖者，不憂至寒之凄愴。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內(nèi)也。是以嘔喻受之，開寬裕之路，以延天下之英俊也。夫竭智附賢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樹伯跡。昔周公躬吐握之勞，故有圄空之??；齊桓設(shè)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觀之，君人者勤于求賢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11]399，是論圣主廣納賢臣的重要性。文章的最后一段話則總結(jié)上文，表達(dá)了作者對擁有圣主和賢臣之盛世的向往和歌頌。

吳廣平先生曾在文章中指出：“從戰(zhàn)國時代開始，賦即可以頌名，故屈原賦中有《橘頌》。漢人賦、頌亦往往不分，如《文選》卷十七所載王褒《洞簫賦》，《漢書·王褒傳》稱作《洞簫頌》；《古文苑》卷五所錄班固《終南山賦》，章樵《古文苑注》云一作《終南山頌》……”[12]

劉勰在《文心雕龍·頌贊》中寫道：“原夫頌惟典懿，辭必清鑠。敷寫似賦，而不入華侈之區(qū)”。[2]102在這里，劉勰明確提出了“頌”與“賦”的區(qū)別，即“賦”要比“頌”更加“華侈”。與《文選》中的大多數(shù)“賦”類文相比，《圣主得賢臣頌》在語言文字的運(yùn)用上顯然更加“典懿”而非“華侈”。正如呂慶業(yè)先生所說：“‘頌’的形式和‘賦’很相似，漢代常以賦頌連稱。本文(指《圣主得賢臣頌》)雖然記敘近似賦，但不流于華靡，而以樸素見長。用典古雅，造句莊重?！盵11]398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文選》中所有的“賦”體文全部都是押韻的，而《圣主得賢臣頌》卻不押韻。

因此，《圣主得賢臣頌》與《文選》中的“論”體文和“賦”體文有著比較明顯的區(qū)別，不應(yīng)當(dāng)被歸為“論”體或“賦”體。

在《圣主得賢臣頌》的最后，王褒寫道：“故圣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yè)，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歡然交欣，千載一合，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遇順風(fēng)，沛乎如巨魚縱大壑。其得意若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橫被無窮，遐夷貢獻(xiàn)，萬祥必臻。是以圣王不遍窺望而視已明，不殫頃耳而聽已聰；恩從祥風(fēng)翱，德與和氣游，太平之責(zé)塞，優(yōu)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恬淡無為之場，休征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仰詘信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僑、松，眇然絕俗離世哉！《詩》云‘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蓋信乎其以寧也！”[11]400將文章歸結(jié)到對擁有圣主和賢臣之盛世的向往和歌頌上來。

呂慶業(yè)先生認(rèn)為：“《詩經(jīng)》中的商頌、周頌、魯頌等為‘頌’之本始，用以‘容告神明’；左丘明、孔順?biāo)浿?，漸及于人事，為‘頌’之演變；屈原作《橘頌》，情彩芬芳，比類寓意，由歌功頌德連及詠物，成為‘頌’的另一體；自秦始皇巡游各地，李斯刻石記功，‘頌’的寫作代代相繼，體制臻于完善。本文(指《圣主得賢臣頌》)即是具備頌體特點(diǎn)的范文之一……本文(指《圣主得賢臣頌》)能從大處著眼確立內(nèi)容，雖也脫離不了歌功頌德的樊籬，卻不是歌哪一人之功，頌?zāi)囊蝗酥隆６菑挠凭玫臍v史中選出典型的事例，論說圣主賢臣相互依存的重要關(guān)系，圣主需要有賢臣謀劃方略，賢臣需有圣主重用信任，雙方互為配合，則令行禁止，化被四表。”[11]397

綜上所述，《圣主得賢臣頌》在語言上以散體為主、韻體為輔、散韻結(jié)合；在行文上舒緩有度，論辯、說理色彩濃郁；在名稱上雖為頌，實(shí)似賦、論，此乃“頌”文之變體，是“頌”這種文體在體制內(nèi)發(fā)展、演變的客觀事實(shí)，也是“頌”文之變體在文學(xué)層面的客觀反映。筆者認(rèn)為，無論從文體形式還是從文章內(nèi)容上看，《圣主得賢臣頌》都應(yīng)當(dāng)被歸為“頌”體。從《文選》“頌”體文的選錄中可以看出，蕭統(tǒng)雖然在總體上是維護(hù)傳統(tǒng)文學(xué)觀念的，但也并非完全拒絕“頌”之“變體”，這表明蕭統(tǒng)對“頌”體文章的認(rèn)識隨時代的變遷而更加寬泛，也是其“頌”體觀的集中體現(xiàn)。

[1]蕭統(tǒng).新校訂六家注文選[M].鄭州：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13.

[2]劉勰.文心雕龍[M].北京：中華書局，2012.

[3]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4]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7:22-23

[5]清水凱夫.詩品文選論文集[C].北京：首都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5.

[6]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3：170

[7]馬光明.王褒《圣主得賢臣頌》的文體探索[J].文藝?yán)碚?2009(6):63-64

[8]王力.詩經(jīng)韻讀楚辭韻讀[M].北京：中華書局.2014.362-363

[9]嚴(yán)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10]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0.

[11]蕭統(tǒng).昭明文選譯注:第五冊[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4.

[12]吳廣平.《全漢賦》輯校中存在的一些問題[J].中國韻文學(xué)刊，2004(2)：69-77

2016-09-24

王雅婷(1989-)，女，碩士研究生，從事《昭明文選》研究；董宏鈺(1978-)，男，講師，博士研究生，從事《昭明文選》及韻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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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602(2017)03-001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