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娘
我爸這人一生不占公家便宜,更不接受賄賂。他在市政府辦公廳工作期間,幫助過許多人,他幫人批地號,沒有要過一間房;幫人打官司,沒要過一分錢。無論是參與哈爾濱市發(fā)展的宏觀論證,還是為市長整理講話、編撰經(jīng)濟年鑒,他都會站在百姓的立場上思考問題。他七十多歲退休回家時,依然是“清風兩袖朝天去”“去時還似來時貧”。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秋天,我準備和爸爸媽媽去杭州度假。還沒走,又接到單位的臨時任務,去上海采訪。于是,我就帶上爸媽先去上海,然后再去杭州。
我們在路上,爸爸就告訴我,他想去看看中共一大會址。因為第二天我有工作,所以一到上海,我便打電話請一位上海朋友陪一下爸媽。他在上海一家出版社工作,一口答應說,明天把老人交給我,你忙你的,你從現(xiàn)場直接來杏花樓共進晚餐。
第二天我整整忙了一天,直到天黑才結(jié)束。那時候也沒有手機,我直接趕到了杏花樓??墒峭崎_包間的門我就傻了,只見朋友一個人坐在那里,面前是一桌子菜。我很驚訝:我爸我媽呢?
朋友這才告訴我,他在百忙之中抽身出來找到我們住在黃陂路的那家小酒店,可是我爸我媽堅決不要他陪,說上班時間不合適打擾。他們還是自己去了中共一大會址。傍晚下班,他又訂了杏花樓的晚餐,再次跑到賓館接他們。沒想到我爸我媽還是不去,爸說杏花樓吃飯?zhí)F了,他們已經(jīng)吃過了。那時候也沒有手機,朋友聯(lián)系不上我,只好一個人回來守著一桌子菜等我。我除了不停地道歉,還能說什么呢?我們也沒有心思多聊,不多時便離開了。我匆匆返回酒店,帶爸媽去吃飯。
“我們吃過了。”爸爸說。
“你們吃的什么?”
“我們回來的路上買了幾個面包,連明天的也有了?!眿寢屨f。
“有那么好的本幫菜不吃,卻躲在賓館里面啃面包,這是何苦呢?我的朋友在飯店里一個人守著一桌子菜,多尷尬!”
爸媽望著我并沒生氣,卻按捺不住地笑起來。爸爸說,去杏花樓又破費,又勞頓,有必要嗎?
“你們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呢?”我沮喪地坐在床上,“現(xiàn)在不是你們那時候了?!?/p>
“不論社會怎么變,不浪費,不給別人添麻煩都沒錯?!卑职终f。
那件事以后,我真不敢輕易答應哪位朋友請爸爸媽媽吃飯。二十年過去了,我爸我媽還是自己買菜燒飯,不吃保健品,一如從前。永遠是媽媽買菜洗菜,爸爸燒菜。我媽這一生是我爸最好的部下,也是最后一個部下。我爸要往東,我媽絕不會往西。她以自己的勤奮和包容溫暖了這個家,她是我們家庭之樹成長的大地,在這大地之上,我媽成就了我爸這個天。
有位老人對我說,簡樸勤勞的人長壽,因為命中注定的錢他們還沒有掙夠。我相信,我爸今年九十歲了,我媽也奔九了,他們還沒掙夠那些命中注定的錢。和有些人一比,我爸我媽不止活一生,他們可以活好幾個一生。
我一回到他們身邊,依然像回到童年,又跟著我爸去遠足。他們依然會給我提供新鮮的世界,不過那不是哈爾濱的郊外,那是人類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