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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

    2017-05-15 09:50
    紅豆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南宮鐵塔苗苗

    南宮羽凍醒以后,眼睛閃爍了好幾下,睫毛上掉落幾粒雪末,眼睛才算完全睜開,抬眼間,能瞟見眉毛上的雪花。

    枕邊落了厚厚一層雪,頭發(fā)與枕頭凍結(jié)在一起,被子有些僵硬,雙臂用力支撐,咔嚓嚓一陣脆響,碎裂些許冰渣,從被窩爬出來,發(fā)梢綴些細(xì)小冰棍,相互碰撞,叮當(dāng)作響。

    板房被積雪壓塌了,好在板材落下碎成了條狀,沒有傷著她。四周銀裝素裹,分不清東南西北,幾頭牦牛在雪地游弋,如同銀河中明亮的星辰。

    誰也沒有料到這場雪竟然下了六天六夜,沼澤地和那岡措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飄雪稍微停歇,挖掘機(jī)和旋挖鉆機(jī)紛紛進(jìn)入沼澤地帶,挖掘基坑的同時密切注意地下溫度與地表溫度基本一致,旋挖鉆機(jī)鉆頭磨損嚴(yán)重,有的干脆斷掉。幸好,挖出的全是凍結(jié)的冰塊,鋼筋混凝土及時加固回填,一個個基坑隨之完成。趁著地面堅硬如鐵,輸變電人員迅速組塔,一座座銀色鐵塔矗立在白茫茫大地上。

    111號鐵塔的基坑挖掘和組塔卻沒有這么順利。

    小島宛在那岡措中央,與湖岸相距百余米,冰面藍(lán)盈盈,白森森,藍(lán)中透青,白中滲幽。波浪似的冰曲線凸現(xiàn)在平面上,想必是湖水結(jié)冰前被風(fēng)吹過的漣漪,湖岸與孤島之間,有一條若有若無的草木灰小徑,可見已經(jīng)有人畜上過小島。

    為了防止跌滑,從秦姨家炕下和別處找來燒過的牦牛糞灰燼,往小徑上再撒一層。腳下不滑了,最擔(dān)心的還是冰面開裂。因?yàn)椴磺宄鶎雍穸?,更不知道湖水有多深,所有人都走得忐忑?jǐn)慎。

    計劃上島的人原本沒有南宮羽,她卻跟了去。走在冰面上,一個勁地幻想,要是有飛機(jī)就好了,小型飛機(jī)可以把挖掘機(jī)和旋挖鉆機(jī)空運(yùn)到島上,把組裝好的鐵塔直接吊裝到位,電纜架設(shè)也用飛機(jī)完成。

    踩著牛糞灰,一邊想,一邊挪步,上島以前還是滑了一跤,嘴臉幾乎貼到冰面上。仰起脖子觀望,發(fā)現(xiàn)湖岸一圈冰層略高出湖面,像一道低矮的冰門坎,堆砌在冰湖邊沿。

    島上荒草分外茂盛,一些草叢露出雪面,葉上挑一彎積雪,婀娜悠悠。幾只綿羊散落其中,呼吸之間,生出縷縷白煙。稍許,才消散,散盡的時候,唇鼻邊緣增了幾分溫潤,梔子一般涌出霜花雪瓣,冰清玉潔,晶瑩水亮。低頭食草,咀嚼漫步,新霜就變成了冰凌。瑟瑟中,胡須和腹部毛發(fā),墜吊著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冰凌,尾巴則像柔枝煙絮,甩動時,撒出霧靄陣陣。

    環(huán)顧四周,沒有見到牦牛,也沒有見到牧民,大概怕牦牛體量太大,結(jié)冰承載不了,只趕來體重輕微的綿羊。

    111號鐵塔的開挖,基坑澆制,組塔,架線,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完成。挖掘機(jī)和旋挖鉆機(jī)開不上小島,騾馬牲口運(yùn)輸不過來,就用鐵鎬鐵鏟人工挖掘,成箱成捆的塔架鐵片在湖畔拆整為零,然后一片一片,一根一根,分期分批,或扛或拖到孤島上,小到一顆螺絲釘,重到幾噸混凝土,都得人工運(yùn)輸。

    看著大伙肩挑背扛,歐珠感嘆道:小時候經(jīng)常見到牦牛馬匹山羊馱隊,現(xiàn)在牧民轉(zhuǎn)場,進(jìn)城,參加賽馬會,都有汽車、拖拉機(jī),放牧有摩托車。要是還有山羊馱隊,可以運(yùn)些小物件,咱們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李工說:是吶,太原始了,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歐珠一腳沒踩穩(wěn),一根電熱棒骨碌碌滾到牛糞灰小徑以外的冰面上,試圖去追,剛邁出兩步,啪的一聲,四仰八叉仰面摔倒。南宮羽笑著去拽他,腳下一滑,溜冰一樣,蕩出好遠(yuǎn),彎腰抬腿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挪步。柳巴松趕忙找來牛糞灰,直撒到倆人面前,歐珠爬了起來,南宮羽站在原地動不了,靴子與冰面凍結(jié)成一體。柳巴松幫她解開靴帶,背著她上岸,再回來用冰鎬撬走靴子。

    冰天雪地之中,人工開挖基坑顯得尤為艱難。大家一起動手,就地取材,扒拉開厚厚積雪,割來成堆荒草,碼放到一處,用高原專用打火機(jī)點(diǎn)了兩次,才點(diǎn)燃枯草,噼里啪啦,火苗上躥。

    歐珠指著火星閃耀的地面,大聲說:這就是111號塔基位置,開挖。

    柳巴松盯著忽明忽暗的火焰,感覺在哪里見過,思緒良久,自言自語地說:我也燒過這火的,和我爸一起燒過。

    南宮羽說:巴松,你高原反應(yīng)啦?

    柳巴松說:記憶盡管模糊,但千真萬確,我爸怕我受凍,把我放在燃燒過的灰燼上。我們走過很長一段雪地,吃過雄鷹胎衣,好像還吃過生魚,遇到過龍卷風(fēng)。

    南宮羽說:你們到過這里嗎?

    柳巴松說:那時候太小,沒有地理方位意識,記得有一條河,比那岡措寬闊,白花花亮閃閃,我們過不去,餓得頭昏眼花,好像是野馬救了我們,吃了許多毛繩一樣的東西,后來才知道是面條。

    南宮羽問:沒有牧馬人嗎?難道是神馬救了你們?

    柳巴松說:可能是神馬,來無影去無蹤。

    南宮羽說:神馬現(xiàn)在出現(xiàn)就好了,可以省去許多勞力。

    鐵鎬鐵鏟閃著寒光,一鍬一鍬挖出泥土,挖至半尺,當(dāng)當(dāng)作響,鐵鎬挖下去,冒出火花的同時,濺起細(xì)小凍土,飛到身上,生痛。

    繼續(xù)點(diǎn)燃荒草羊糞,燃燒一陣,趁熱挖掘。如此反復(fù),一個基坑終于成形,立即澆灌混凝土,固定塔基基礎(chǔ)。一個塔基四個基坑,機(jī)器施工幾天就能完成,這處塔基卻耗時數(shù)倍時間。

    因?yàn)辄c(diǎn)火燃燒融化凍土,草木灰自然增多,就在湖面撒出多條小徑,防止單走一條路,冰層變薄。沒過幾天,那岡措便天女散花一般,出現(xiàn)條條灰燼小徑,如同深色哈達(dá),漂浮在湖岸與孤島之間。

    混凝土的運(yùn)送和保溫也頗費(fèi)周折,為了保證混凝土不被迅速凍住,要及時為盛裝混凝土的鐵桶加溫。好在孤島上荒草萋萋,免去了缺少燃料之憂,也能保障施工人員取暖。

    最難抗拒的還是缺氧,原本氧氣就不足,現(xiàn)在全是人工開挖基坑,人工融化攪拌好的混凝土,人工澆筑塔基,人工組裝塔架鐵片,人工豎立鐵塔,豎好鐵塔,還要人工架設(shè)電纜。電纜架設(shè)屬于后期工作,說不定等到來年氣溫回暖,那岡措開湖,劃上小船,運(yùn)來電纜,完成架線工作。

    盡管氣溫低,出力不出汗,但只干一小會兒,就氣喘吁吁,站也無力,坐也心慌。氧氣罐笨重且體量大,無法整瓶運(yùn)到島上,柳巴松和醫(yī)務(wù)人員,只能把便攜式氧氣瓶從湖岸送上小島,定時為施工人員吸氧。組裝鐵塔的時候,干脆讓上高爬低的工人背上氧氣瓶,避免剛爬上鐵塔就因?yàn)槿毖跸聛怼?

    南宮羽在岸邊眺望孤島,感覺鐵塔上的施工人員就像蜘蛛俠,一邊忙著組裝調(diào)試規(guī)整,預(yù)留未來架設(shè)電纜的配件位置,一邊理順腰上的安全繩,穩(wěn)定頭上的安全帽。偶爾,一手抱住鐵塔,一手舉起氧氣瓶吸氧。

    藏北朔風(fēng),一刻也沒有停止過,遠(yuǎn)處近處,風(fēng)鳴九皋。

    好幾次,都為蜘蛛般的同行捏一把汗,如果從高空墜落,安全繩能保障他們安全嗎?如此花費(fèi)人力物力財力,才在孤島上豎起一座鐵塔,而這鐵塔又是千里青藏交直流電力聯(lián)網(wǎng)工程中的一座,單從數(shù)量上講,小到微乎其微,但從整個工程來講,缺一不可。就像長江與黃河,中間任何一處潰堤決口,就不能暢通奔流,后患無窮。也像一架飛機(jī),缺一個零部件,就不能翱翔長空,飛越萬里。111號鐵塔如同電力線路上的任何一座鐵塔,既是橋梁又是紐帶,既是另一座鐵塔的鄰居又是支撐強(qiáng)大電網(wǎng)的主力軍。

    幸虧,幸虧其他眾多鐵塔施工技術(shù)尚還先進(jìn),機(jī)械化程度較高。

    將來的某一天,如果有緣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拜謁氣貫長虹的電力天路,眺望無際的原野,與藍(lán)天為伍,與白云為伴,到時,源源不斷的電流往來自如,大電網(wǎng)區(qū)域電網(wǎng)合并互聯(lián),無論是機(jī)關(guān)學(xué)校,飯店客棧,農(nóng)家牧戶,全都用上清潔便利的電能。柴油發(fā)電機(jī)退出歷史舞臺,牛羊糞草皮作燃料成為傳說,酥油燈不再照明,只當(dāng)作佛龕前的供燈,朗瑪廳的飾品。供電部門再也不會把部分精力放在拉閘限電上,而是考慮推銷電能。拉薩的工廠再也不會夜晚生產(chǎn)白天停工,滿滿一屋子沒收來的電爐子小太陽電油汀電熱毯,或許會放進(jìn)展廳,成為歷史。工廠燈火通明,房間窗明幾凈,空調(diào)冰箱洗衣機(jī)想開就開。秦姨家的土炕被暖氣代替,花鳥魚獸有專門供氧供暖的設(shè)施,冀苗苗父母那樣的小商小販,就不會輕易命喪黃泉。

    正在她浮想聯(lián)翩的時候,三個男人從冰面上的草木灰小徑蹣跚而來,走到近處,發(fā)現(xiàn)是歐珠和李工扶著柳巴松,柳巴松耷拉著腦袋,舉步艱難。急忙過去攙扶,歐珠說趕快通知標(biāo)段衛(wèi)生室,先啟動高壓氧艙,柳大夫一到就進(jìn)倉治療。

    南宮羽舉起手機(jī)撥打,電話無法接通。幸好,貢布的車停在湖畔,幾個人匆匆上車,不一會兒就到了駐地。有人在維修板房,有人指揮吊車從大卡車上卸鐵塔部件,有人在遴選旋挖鉆機(jī)鉆頭。

    柳巴松被扶進(jìn)高壓氧艙,氧艙里已經(jīng)有幾位高原病患者,有工程施工人員,有旅行者,歐珠建議南宮羽進(jìn)去,享受一下吃飽氧氣的待遇。她說害怕密閉的空間,艙外缺氧但感覺安全。

    艙門很快關(guān)閉,透過觀察窗往里看,才幾分鐘時間,就看見柳巴松抬頭向他們張望。

    南宮羽感嘆道:高壓氧艙可真神奇,柳大夫恢復(fù)這么快。

    歐珠說:與普通吸氧相比,高壓氧的力度更大,效果更好。人體離不開氧,氧氣進(jìn)入到肺里,就會立刻溶解到血液中,就像一勺白糖放到水中一樣,很快會被溶解。

    南宮羽說:如果以前鎮(zhèn)子上有高壓氧艙,苗苗的父母就不會死,對嗎?

    歐珠說:有可能,高壓氧艙不但能治療高原病,還能治療多種氣體中毒疾病,你看,柳大夫狀態(tài)好多了,你可以用對講器與他交流。

    南宮羽說:讓他好好休養(yǎng)吧,記得你說過,說話會消耗體力。歐總,我有個問題一直想請教你,你其實(shí)很清楚,我根本不是電力專家,為什么還邀請我來這里工作?

    歐珠說:我當(dāng)然明白電力生產(chǎn)分門別類,水電專家不一定熟悉輸變電工作,修造專家不一定通曉火電生產(chǎn)。但西藏不一樣,因?yàn)樘D苦,沒有多少內(nèi)地專家心甘情愿來這里工作,但來了以后,又非常鍛煉人,一鍋燴,什么工作都干,什么擔(dān)子都能挑起來,時間一久,稀里糊涂的人會成為專家,專家會成為全才。你不是喜歡雪蓮花嘛,雪蓮花在很多場合不是以花的形式出現(xiàn),而是以雪蓮花精神存在,高尚純潔,堅韌不屈。你來這個團(tuán)隊,一方面因?yàn)榱蠓蛲扑],他是一位名聲頗高的援藏醫(yī)生,他推薦的人不會差,另一方面有我自己的打算。盡管你沒有發(fā)揮多大作用,但給許多人鼓勵,就像一面旗幟,一朵百年難見的紅雪蓮。即使你將來回到內(nèi)地,這段西藏經(jīng)歷,也是你一生的財富,你會以此為榮,在不同場合以不同方式,宣傳西藏,成為西藏文化的傳播者,西藏精神的傳承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然也會有追隨者,蝶戀花一樣,前仆后繼,來到西藏,支持西藏,一本萬利之事,何樂而不為呢?

    南宮羽說:歐總,感覺你不像一位電力專家,倒像是一位政治家。

    歐珠“呵呵”笑道:在內(nèi)地讀大學(xué)的時候,學(xué)的是電氣工程及其自動化,回西藏工作以后,人才稀缺,什么工作都干,就混成了現(xiàn)在的萬金油。

    南宮羽連聲感嘆:我們學(xué)的是同一個專業(yè)哦,不會是同門弟子吧?

    聊了一會兒,倆人不約而同地說:遺憾,遺憾,不是一所大學(xué),要不當(dāng)初就成為朋友了。

    說笑著,歐珠進(jìn)了標(biāo)段指揮部,南宮羽的宿舍板房還在修補(bǔ),忽然想起冀苗苗,就向秦姨家走去。

    到了以后發(fā)現(xiàn)秦姨家的土坯房真熱鬧,暖廊上,堆放著大小不一的行李,一輛濺滿泥土的摩托車上馱著鼓鼓囊囊的袋子和一個鐵皮油箱??簧峡幌聶M七豎八或躺或坐著幾個人,搭眼望去,大致能分辨出各色人等。有大雪封山無法繼續(xù)上路的騎手,朝圣途中的牧民和喇嘛,游走四方的說唱藝人——藝人懷里抱著一把六弦琴,眼睛微閉,一時半會沒有彈奏的意思。

    見南宮羽進(jìn)來,冀苗苗傾身坐起,拍拍身邊巴掌大的地方,招手讓她過去。她只好扭動腰肢,高高地抬腳,輕輕地放下,放下以前仔細(xì)觀察,以免踩著昏睡者的衣衫。待她欠身坐在冀苗苗身邊,苗苗再次向后挪了挪。抬手間摸著了身邊一個人的臉頰,低頭去看,臉色絳紫,呼吸急促。

    南宮羽慌忙叫秦姨白叔,沒人應(yīng)答,想起秦姨和扎西校長到寺廟請喇嘛去了,就告訴身邊人說附近板房里有高壓氧艙,可以治療高原疾病,關(guān)鍵是能快速吸上氧。大家紛紛起身,攙扶著病人離去,一個喇嘛盤腿坐在炕頭一動不動,閉著眼睛誦經(jīng),過了一會兒,雙手合十,向她倆點(diǎn)頭鞠躬,走了出去。

    南宮羽和苗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白叔抱著一只羊羔進(jìn)來,說這小羊不像是放生羊,可能走散了,找不到媽媽了,先暖一暖,說不定一會兒主人就來認(rèn)領(lǐng)。

    冀苗苗一邊撫摸羊羔,一邊說:白爺爺,秦奶奶怎么還不回來呀?

    老白說: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回來不回來她都在這里。

    冀苗苗說: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她回來,不回來,她都在這里。白爺爺真了不得,你是詩人呢,是不是在西藏待得久了,離倉央嘉措太近,也成詩人了?一位同學(xué)想要一本倉央嘉措的詩集,你這里有嗎?

    老白說:拉薩的瑪吉阿米或書店應(yīng)該有,你如果想要,我請人帶給你。

    冀苗苗問:瑪吉阿米是什么東西?

    老白說:瑪吉阿米是待嫁新娘的意思,是倉央嘉措幽會情人的地方,當(dāng)然,只是傳說。

    冀苗苗說:還有這么神秘的地方,下次我去拉薩也到那里,看能不能艷遇一位帥哥。

    老白“呵呵”笑著,向外走去。

    一對男女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jìn)來。開始,南宮羽只顧著和苗苗說柳巴松在高壓氧艙的迅速變化,沒有注意門口動靜,一聲脆生生的女高音響起,驚得她跳了起來。

    來人說:南宮老師好驕傲,有了新朋友,不理老朋友啦。

    南宮羽一把抓住歐美尼的手腕,歐美尼從容優(yōu)雅地褪掉軟皮手套,兩人才擁抱起來。笑過鬧過之后,把冀苗苗介紹給他倆,三個人分別握手問好。李青林卻沒有與南宮羽握手,只拿眼睛盯著南宮羽看。南宮羽大方地說,感謝你倆的草藥,我和苗苗都喝了,效果很好。

    李青林這才坐在炕沿上,取掉頭上的氈帽,和緩地說:柳大夫打來電話,說你陷進(jìn)了冰湖,再打電話,就打不通了。我們倆不放心,趕來看你,沒想到恢復(fù)得還算好,就是黑瘦了一些。

    歐美尼說:是青林不放心你,我陪他來,順便一睹藏北風(fēng)光,也不枉來西藏支教一回。

    陽光在說笑中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空氣像陽光的影子,隨著明暗的變化,一會兒變暖,一會兒變冷。南宮羽和苗苗主人翁一樣,為兩位來自魯朗的客人煮酥油茶,給木杯子斟滿,喝盡,再斟滿。南宮羽端著木杯,自然隨意,似乎忘卻了木杯上的眾多手印,這些手印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甚至是犯人或奄奄一息的病人。

    潔白的小羊羔游來蕩去,“咩咩”輕喚,偶爾在幾個人腳邊鉆來竄去。

    哭聲由遠(yuǎn)及近,穿過雪地,透過玻璃暖廊,飄到熱炕上。

    說笑聲戛然而止,只有風(fēng)聲忽高忽低,隔著墻壁,威風(fēng)依然。

    李青林最先站起來,接著是三個女人,幾個人像迎接貴賓一樣,恭敬地立在門兩側(cè),注視著門外。

    柳巴松和歐珠攙扶著一位身著藏袍的女人走在前面,后面跟著秦姨和老白。

    南宮羽一眼就看見女人高聳滾圓的腹部和平緩的胸脯,因?yàn)楦共看T大突兀,顯得重心下移,隨時都有滾落的危險。

    女人仰著脖子,斜著身子,雙手兜住腹部,一聲接一聲號哭,臉頰上汗珠閃爍。來西藏這么長時間,第一次看見人流汗,南宮羽手忙腳亂趕緊把女人扶到炕上。

    女人一上炕就滾來滾去,滾也只能滾到半圈,肚子太高聳,靈活不了。雙手在空中亂抓,一抓就抓住了南宮羽的雙手。從女人手的力度,能感知女人有多疼痛。這讓她想起支教的時候,被從房頂上摔下來的男人抓住的情景??磥砣嗽谖ky中,什么東西都可能是救命稻草,人在疼痛中會失去理智,與從容平和毫無關(guān)系。

    張望間,看見歐珠和李青林一臉緊張,柳巴松則一臉平靜,房間顯得擁擠而狹小。冀苗苗躲在歐美尼身后,抻出脖子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羊羔噙住女人的藏袍一角,腦袋搖來晃去,犄角變換成一個一個環(huán)。秦姨和老白往鐵皮火爐添加牦牛糞,往高壓鍋添了滿滿一鍋水。

    三個男人轉(zhuǎn)身離去,不一會兒柳巴松拎來一只藥箱,南宮羽的雙手更緊地被鉗住。女人眼睛睜了一下,忽然松開南宮羽,雙臂在空中揮舞,又捂住臉龐,嗚嗚大哭。

    老白回望一下牦牛糞爐子,才說:有的藏族婦女生孩子,忌諱男人看見,咱們出去,留下你們幾位接生。

    冀苗苗的腦袋搭在歐美尼的肩膀上,急急地說:看見她這么痛苦,我就害怕,害怕以后我生孩子的時候也這么難受。

    歐美尼說:那你就在這里撿撿經(jīng)驗(yàn),以后知道怎樣生孩子。

    老白說:有你秦奶奶在,不用緊張,不過她體力不濟(jì),你們得幫忙。

    柳巴松打開藥箱,跟著老白出了房門,出去的時候,拽了一下羊羔的犄角。羊羔對他不理不睬,向墻角踱去。只好關(guān)上房門,幾個人站在暖廊上,焦急地等待。

    孕婦沒有看見男人,才取下捂住臉龐的雙手,又在空中舞動,一會兒抓住炕沿,一會兒抓住女人的手,南宮羽和歐美尼的手心手背很快被抓破了皮。

    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間歇,秦姨說:從現(xiàn)在開始,我讓你們干啥你們就干啥。我沒有生過孩子,但我接生的孩子和羊子一樣多,有的都當(dāng)阿爸阿媽了,所以你們不必?fù)?dān)心。

    三雙春風(fēng)般的眼睛對視了一下,冀苗苗吐了吐舌頭,南宮羽仿佛明白女孩的好奇,秦姨足有八十歲或者九十歲了吧,怎么會沒有自己的孩子呢?

    秦姨一邊把一塊綿軟的暗色氆氌鋪在女人身下,一邊說:幫她取掉戒指耳墜,脖子上的佛珠,辮子上的綠松石,解開上衣,脫下褲子,按住手腳,別讓她亂動。你們也取下自己的手鐲戒指,剪短指甲,洗凈胭脂。

    三個女人互看一眼,立即行動,一一照辦,只在脫去女人褲子的時候稍稍遲疑。

    南宮羽想,苗苗還是個孩子,長這么大,大概只脫過自己的褲子,從來沒有脫過別人的褲子。不像自己不但脫過自己的褲子,還脫過男人的褲子。脫過男人褲子的女人膽量自然大些,遇事自然想得開些,但女孩子應(yīng)該盡量長久地保有自己的純真,純真如同沃土,也是補(bǔ)給一生的營養(yǎng)。這種場合不適合女孩子在場,還是讓她出去為好。

    便順口說:苗苗你領(lǐng)羊羔出去玩吧。

    冀苗苗說:不怕的,學(xué)點(diǎn)經(jīng)驗(yàn),以后生多多的女孩子,還可以傳經(jīng)授道。

    南宮羽說:你不是說自己學(xué)的是學(xué)前教育嗎?怎么能給小孩子講生孩子的事呢?

    冀苗苗說:你不是說自己學(xué)的是電力專業(yè)嗎?怎么當(dāng)起了接生婆啦?

    女人張開的下體和咕咕涌出的血水還是嚇住了三個女人,冀苗苗“啊呀”驚叫,血腥味夾雜著怪異的熱氣不斷升騰彌漫,南宮羽閉了閉眼睛,才沒有嘔吐出來。從女人反彈的力度判斷,女人已經(jīng)使出了渾身力氣,像要睡著一般。一個圓圓的東西,在女人的下體動來動去,卻沒有鉆出來的意思。

    秦姨說:一個人給臉盆打熱水,一個人按住她雙手,一個人接生。

    冀苗苗從炕上一躍而下,拾起臉盆就往高壓鍋旁邊走,南宮羽抬起頭與歐美尼的眼神相撞,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女人的哭聲早變成了呻吟,一聲連一聲,低緩無序。

    歐美尼搖著頭,嘆息聲起。秦姨拍拍女人的臉頰,用藏語說著什么。剛說完,女人的肚子鼓脹起來,四肢像上了發(fā)條,蹬腿用力,圓圓的東西繼續(xù)在女人下體顯現(xiàn)。

    秦姨說:南宮姑娘,我氣力不夠,怕孩子卡在命門上。聽好了,你一只手伸進(jìn)去,握住娃兒脖子,同時手背用力往外擴(kuò),另一只手在外面迎接,記住虎口不要捏緊,捏緊怕娃兒窒息。

    南宮羽渾身打戰(zhàn),手抖得更加厲害,秦姨握著剪刀,佝僂著腰,小腳挪了挪,站在她身邊,如同一位等待指令的下屬。

    不由自主的,向窗外望去,人影晃動,看不清楚是李青林還是柳巴松。陡然生出氣憤,有些傷心,內(nèi)地醫(yī)院還有男性婦產(chǎn)科專家,柳巴松是醫(yī)生,接生肯定沒有問題,這里的女人為什么忌諱男人接生呢?愚昧,太愚昧了。自己只是藏北一過客,普通的電力施工人員,產(chǎn)婦或者嬰兒若是死在自己手中,罪孽該有多大呀。轉(zhuǎn)而又想,瓜熟蒂落,不生出來,可能會憋死在子宮里,只能拼一回了。

    她為自己鼓氣,萬一有危險,柳巴松會隨時出現(xiàn)。

    秦姨說:柳大夫的藥箱里有縫合包,大膽接吧。如果會陰撕裂,縫合上就好了,快,頭出來了。你把手伸進(jìn)去,我讓她繼續(xù)用力,她用力的同時,你馬上握住娃兒脖子,記住用手背擴(kuò)開會陰,擴(kuò)開越大,嬰兒越容易出來,也不能擴(kuò)得太大,太大撕裂會嚴(yán)重。

    抬起胳臂,擦了一下眼睛,捋順一縷劉海,低頭間,看見歐美尼正向她點(diǎn)頭。

    卷起衣袖,呼出一口長氣,真就將右手伸向女人,剛一碰到圓圓的東西,就明白那是嬰兒的腦袋,光滑濕熱,毛發(fā)蜷曲。隨著女人的哭喊,緩緩握住嬰兒的脖子,手背用力向外擴(kuò)開,會陰像牡丹一般開放,用力拉拽時,小小腦袋最先冒出,然后是肩膀雙腳雙手。嬰兒像一個圓圓的球體,蜷縮著,抖動著,隨即帶出一汪血水。秦姨迅速剪掉臍帶,嬰兒一聲啼哭,引起窗外一片嘖嘖聲。

    冀苗苗端著臉盆,大聲說道:哦啊,是個男孩,太不可思議了。生孩子跟打仗一樣,南宮阿姨,你像一個劊子手,雙手沾滿了勞動人民的鮮血。

    女人的哭聲再次響起,歐美尼說:天吶,太神奇啦,還有一個腦袋往外鉆哩。

    南宮羽也驚訝萬分,回頭去看,果真一個腦袋已經(jīng)鉆出子宮,正等她伸出雙手去捧呢。

    第二個嬰兒出來得分外順利,竟然是個女孩。

    與哭聲嘹亮的男嬰相比,女嬰顯得格外安靜。秦姨臂彎托住女嬰小小的身子,干枯的手掌握住嬌嫩光潔的雙腳,另一只手輕輕拍打屁股,小小的屁股并不白皙,有塊核桃大小的烏斑。

    南宮羽她們忘記了哇哇大叫的男嬰,也忽略了輕輕呻吟的女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秦姨手上。

    許久,或者只是瞬間,她聽見柳巴松在門外輕聲說:南宮羽,接住氧氣袋,趕快給嬰兒送氧。

    聽見柳巴松的聲音,冀苗苗一個箭步?jīng)_到門口,從門縫接住枕頭樣的天藍(lán)色氧氣袋,手忙腳亂一陣,歐美尼將輸氧管口對準(zhǔn)女嬰鼻孔處,女嬰還是沒有反應(yīng)。秦姨把兩個嬰兒肩并肩平放在氆氌上,雙手在衣襟上摸來摸去,一個哭,一個不哭。

    見秦姨這般模樣,南宮羽的心往下沉去。

    羊羔悠閑地爬到炕上,溫婉地舔著產(chǎn)婦的手臂臉頰,女人漸漸平靜下來。

    柳巴松隔著門說:把氧氣管直接伸進(jìn)喉嚨,不要太深就行。

    南宮羽和歐美尼照著辦了,同時緩緩地按動氧氣袋,只一小會兒,女嬰哭出了聲??┩?,咯哇,清脆程度一點(diǎn)不比早出生幾分鐘的小哥哥遜色。

    歐美尼最先沖出房門,接著是冀苗苗,待南宮羽洗凈手,來到暖廊,看到幾個人正擁抱在一起,個個眼角潮濕溫潤。

    見南宮羽走近,歐美尼一把拽過她,手拉手,轉(zhuǎn)著圈兒,笑聲盈盈。

    隔著玻璃暖廊望出去,薄雪明亮,幾個披著絳紅色袈裟的喇嘛雙手合十,面朝原野佇立風(fēng)中,袈裟飄飄,舉止虔誠。近處,是火葬冀苗苗父母的地方,遠(yuǎn)處,是青藏高原的東方。

    離喇嘛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座高聳的鐵塔,銀色灼灼,熠熠生輝。真是神奇哦,為女人接生以前還沒有這座鐵塔,眨眼工夫,一座完整規(guī)范、龐大偉岸的鐵塔,就屹立在雪原上了。喔,如果再接生幾個新生兒,鐵塔會不會像排兵布陣的將士,一座座鋪排出去,延展到遠(yuǎn)方,銀色彩虹一般,飛架漢地與藏地,連接現(xiàn)在與未來?就像當(dāng)年文成公主華蓋逸動的隊伍,將工匠種子原料一同攜帶,播撒一路文明,架起和平之橋。電力天路,這道銀色彩虹,也將傳播現(xiàn)代文明,溫暖這方高寒之地。

    自然而然的,踮起腳尖,將目光投向陽光下最藍(lán)的那岡措,冰湖幽幽,小徑逶迤,孤島上同樣豎立著鐵塔,一座,單只一座,就這一座,也是萬馬奔騰中最矯健的一匹,千里彩虹橋上披金掛銀的一座。那鐵塔以刀耕火種的方式建起,閃爍著現(xiàn)代之光,格薩爾王一樣令人敬仰。

    格薩爾王,哦,竟然想起了格薩爾王,藏族人心目中的戰(zhàn)神,所有人心中的豪杰。英雄不分國界不分種族,精神不分朝代也無內(nèi)外,歐珠久美,柳巴松,李青林,其實(shí)也是英雄呢,當(dāng)然,還有老白。

    秦姨,了不起的秦姨,還有這盤土炕。這盤炕其實(shí)就是一個世界,一段歷史,送走亡者,溫暖患者,迎接新生命。

    一陣?yán)滹L(fēng)拂來,將她拉回世間。一個藏族男人,仿佛中年,又仿佛青年,魁梧健壯,帽檐高翹,藏袍闊逸,踏著積雪,越過喇嘛。早有人一把抱住他,額頭抵額頭,相互拍著肩膀,哈哈大笑。

    有人舉起兩個手指,向他重復(fù):普姆,普,昵,普姆,普,昵。

    歐美尼悄聲說:相信轉(zhuǎn)世輪回嗎?說不定這一對龍鳳胎就是苗苗的父母投胎轉(zhuǎn)世呢。

    冀苗苗眼睛瞪成了黑珍珠,嘴巴張開合上,合上又張開。

    南宮羽疑惑地望向酥油飄香的空間。

    男人一頭鉆進(jìn)房間,過一會兒又出來,牙齒潔白,笑聲爽朗。變戲法似的,舉起哈達(dá)翻飛雀躍,霧凇一般,飄逸颯颯。也有人向秦姨、南宮羽、歐美尼、苗苗獻(xiàn)上哈達(dá),幾乎所有人脖子上都有了哈達(dá)。

    太陽還掛在天上,渾圓白亮,溫文爾雅,既不刺眼也不炫目,近在咫尺,伸手可摘。月牙兒,清輝的新月,一彎,點(diǎn)唇一般,靜謐地,姣好地,彎在天宇,不經(jīng)意的,日月同輝,新月。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男人的舞蹈之中,獨(dú)舞很快變成了集體舞,李工黃工和貢布,竟然在高壓輸電鐵塔上掛起一盞白熾燈,柴油發(fā)電機(jī)轟隆隆作響,歌舞海浪一般漫卷開來。

    南宮羽走近柳巴松,小聲問他:只是生個孩子,怎么這么大動靜?感覺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了。

    柳巴松說:高海拔地區(qū)順利生個孩子都不容易,同時生了一對龍鳳胎,簡直就像衛(wèi)星升天,許多人從來沒有經(jīng)見過。荒原人多寂寞,找個理由歡聚一堂,熱鬧一番,手機(jī)一撥,摩托車一騎,全都來了。

    放眼望去,氣氛熱烈,歌舞升平,真就看見了穿工作服的電力施工人員,離開高壓氧艙的旅行者,著藏袍的牧民,彈六弦琴的說唱藝人,撥弄手機(jī)的小喇嘛,陌生而歡快的臉龐蜂擁飄揚(yáng)。小羊羔也夾雜其間,游來蕩去,犄角上多了一縷五彩經(jīng)幡,想必主人已經(jīng)將它變成了放生羊。

    南宮羽置身于如此龐大熱鬧的歌舞現(xiàn)場,既興奮又好奇。太陽漸漸退去,新月愈加明亮,星辰并不繁多,燈光格外耀眼。

    歐珠吹起了鷹笛,舒緩的曲調(diào)緩緩升騰,柳巴松一只手搭在歐珠的肩膀上,一只手在空中揮舞,合著笛聲唱了起來。

    一個美麗圣潔的地方

    藍(lán)藍(lán)的天上雄鷹翱翔

    牛羊悠悠雪蓮花綻放

    那是自由幸福的天堂

    多么親切的樂曲,多么美好的記憶。年少的時候,柳巴松教她唱過的,在林芝的花海山間,倆人也唱過的,誤入那岡措冰湖的時候,柳巴松唱過,歐珠好像也吹奏過,記憶太模糊,霞光落在晨露上一般,蝴蝶扇動翅膀一樣,她正是聽著這首歌曲,脫離幻境,回到人間的。

    哦,這首歌已經(jīng)伴隨她走過童年,穿越青春,直到現(xiàn)在。

    南宮羽正想跟著一起哼唱,一個滄桑渾厚的聲音驚雷般橫空炸響:樓衛(wèi)東,樓老師——

    樓衛(wèi)東,樓老師——

    南宮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聽見歐珠叫了一聲老校長,就見扎西校長雄鷹展翅一般,向柳巴松撲過來,身后依次跟著老白、王縣長、李青林、歐美尼、冀苗苗。

    歌舞停歇,笛音消失,彈奏六弦琴的手停在胸前,所有人都驚詫地盯著扎西校長。

    扎西校長還沒有撲過來,柳巴松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稍稍愕然了瞬間,就伸出雙臂,快步奔去。

    同時高聲叫道:樓衛(wèi)東,阿爸啦,爸爸——

    幾個人很快擁抱在一起。稍許,扎西校長伸手從王縣長頭上摘下一頂棗紅色氆氌寬沿帽,戴到柳巴松頭上。

    王縣長摸了摸自己的帽檐,動情地說:從此,我的腦袋不再沉重。

    老白最先笑出了聲,春風(fēng)一般帶出陣陣歡笑。柳巴松笑著的時候,喉結(jié)不停顫動。

    不久以后,冀苗苗在掛有埃菲爾鐵塔和特蕾莎修女照片的教室里,為學(xué)生教唱那首歌曲。稚嫩的聲音爛漫甜美,無意間,碰著了一只金色巴松,樂音繚繞,揮之不去。

    她稍稍吃了一驚,撫了撫氆氌長裙,將目光投向遠(yuǎn)方,透過燦爛陽光,越過銀色鐵塔,長久地注視連綿雪線和翱翔的雄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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