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隨想

周一婷

圣誕節(jié)前后，病毒性流感跌撞著迅速蔓延。班里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像是打了結(jié)解不開的耳機線。我把咳得疼痛的胸口拍得咚咚響。體溫計里的水銀柱無聲得上升又下降，上升又下降，循環(huán)往復(fù)。旁桌、后桌、斜前桌，都請假回家了。

中午回到宿舍，脫掉外套蜷縮在角落里。舍友趿著拖鞋的“啪嗒”聲，塑料袋嘁嚓的刺耳響聲，頭部傳來的灼熱溫度和時有的昏厥痛感，以及咳嗽帶來的顫抖——忽然間有莫名的想家的感覺。

給媽媽撥通了電話，接通后我扯著燒啞的的嗓子喚了一聲，忽然眼淚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霸趺戳嗽趺戳?？生病了嗎？”透著焦急，和濃重的鼻音。我一頓，“嗯……有點燒……”本想向媽媽撒嬌，讓她接我回家，開口卻成了這樣。早上時體溫已經(jīng)飆到了三十八度半，上午的歷史課總感覺地面在晃?！盎貋泶蜥槹?？”“不用了吧……下午的課不想落下?！蔽亦狡鹱?，蒙在被里，嗚囔著擠出幾個字。聽到媽媽有些粗重的呼吸聲，我實在不想讓她再來學(xué)校。也許此時，她和我一樣蒙在被里吧。

今年圣誕節(jié)沒有下雪。在學(xué)校里住校，也不知道鬧市區(qū)的冬夜又會是怎樣的燈紅酒綠。想起去年圣誕，和死黨瑩逛遍了市區(qū)各大飾品店，購置著圣誕禮物。一路上或呢喃細語輕聲訴說兩個人間的秘密，或敞開笑聲細碎了一地小幸福。似乎回憶起來的事物永遠是美好的，要問我，兩人間有沒有吵過架鬧過別扭？想想，說，是真的不記得。那時候的我們初三，老師天天給我們算著日子。離別像一首無字的歌，輕輕吟唱那些如月光般柔和而幻罔的情感，帶來似有若無的疼痛。也許后來，被人稱作“成長痛”。

“呀！快看下雪了！”三五成群瘋跑下樓?，撘沧ブ业氖滞蟊奶鴶D進人群。雪花不大卻真實地帶來了冬天的氣息，鉆進圍巾里，涼涼的在上面結(jié)成冰晶，折射出青春的模樣。

中考前最后一天，生活委員狠了狠心，終于還是擦掉了黑板右上角的倒計時，改成了“我們說好不分離”。輕輕念著，又唱著，“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大雪求你別抹去，我們在一起的痕跡……”那首屬于青春的《時間煮雨》，是那時候的我們所有人最最愛聽的歌，后來我甚至覺得，任何青春的樣子都可以從《時間煮雨》中找到。迷失，堅守，叛逆，懷念，流離失所……音樂是種神奇的東西，不同時期總會有不同理解和感悟。無論何時無論何人，音樂總是能夠做到動容所有硬質(zhì)的事物，然后一點一點融化。

初中最后一節(jié)歷史，級部主任老高——我們的歷史老師上完課，抱著書準備離開教室。推推前門，鎖著，生活委員稱鎖壞了；又繞過整個教室去推后門，也推不開。老高笑罵：“怎么，不想讓我走了?。俊彼坪踉谔厥獾沫h(huán)境里，我們的神經(jīng)都格外敏感，甚至?xí)豢耙粨簟ｋm然嘴上一聲不吭，卻都在心里默念，老高，你的歷史課我們都沒聽夠呢……如果還有明天，如果我們還有明天，多想能回趟起點，重走一遍……

初中最后一節(jié)語文。我是課代表。語文老師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國學(xué)氣息濃厚的女性，感性、愛笑而不失嚴厲。下課鈴響了，她走下講臺，說，感謝三年來的相伴，你們帶給了我很多我從未學(xué)到過的東西，帶來很多心照不宣的秘密，有過淚有過笑也有過爭吵，有了慢慢沉淀下來的夢想，一路來，真好。說著，她認真地、深深地鞠了一個90°的躬。我愣愣地盯著她的背影，往事一幕幕躍上心頭——她批評我們時拍得講臺粉筆末飛揚的樣子，她每次鼓勵我們時說“哎！好得不得了哎”的樣子，她踮起腳奮力在黑板上板書的樣子，她細細地問我們網(wǎng)絡(luò)新詞的意思并且在活學(xué)活用后有一點點自嘲偷笑的可愛樣子，她看著我數(shù)復(fù)習(xí)試卷說“你們也是真的不容易”的樣子……忽然間眼淚噴涌而出。我沒有幫她把書本教案送回辦公室。彎下腰，捂住臉放肆號啕。老師說，她很快就要退休了，一定要多回來看她。我們說好，那是種不負責(zé)任的承諾，因為我們終究會長大，會有一天離開這座城市奔向遠方，時光，真的阻止不了我們成長的腳步啊——可我們卻堅信這小小的承諾。

那天在以前的班級QQ群聊天。老高說：“群里每兩周熱鬧一回，我看著，也真的是高興！”臉頰上像是有小昆蟲在爬，伸手去摸，只有濕漉漉的淚。

高一。死黨瑩的學(xué)校離我有16公里，不遠不近的距離。每次舍友和初中最好的朋友在宿舍間串門、說笑時，我就會想起她。我極慢熱，似乎與高中的環(huán)境有些格格不入，不像是以前那個笑點和淚點都找不到的傻丫頭了，多了份成熟與冷靜。長大，原來真的是一夜之間的事。

給瑩打電話，接通電話后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個熟悉的聲音，以前是像牛皮糖一樣黏在一起的啊，半步都不想走開。電話通著，兩個人都默然無語。但此刻彼此都如此心安。我說我很想你，她軟綿綿地應(yīng)著，像棉花糖在舌尖化開，又像茉莉輕柔的淡香。

那天中午，初中同學(xué)欣來宿舍里串門，而我正巧在與瑩通電話。欣笑笑說，一看就知道是和瑩打電話，只有和瑩我才會這樣子。我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甜甜咸咸的。果然瑩在我的世界里，是一種特別的存在啊，在追夢路上，所有苦痛與彷徨、所有幸福與歡笑都一起攜手走過，會有相視時的會心笑容，即使突然分開數(shù)月不見都不會因此而疏遠——才會這樣吧。

“葉子，起床啦……”室友隔著被子輕拍了拍我的肩，柔聲道。

“好點了嗎？……”說著用手心覆上我的前額。瞬間傳來涼涼的舒服的觸感。

“走吧，穿好外衣，外面風(fēng)大。”

我揚起一笑——謝謝你們，即使我并不美好、也愿包容我?guī)椭业牡纳嵊褌?。最初的陌生與不安，早已消融在了你們的笑容里。在這紛繁的年華里，能夠遇見你們，真的是此生獨有的幸運。

“嗯，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