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山水畫中松樹題材繪畫研究

唐玉

摘要：自魏晉起，松樹便入畫，而至元代，眾多文人畫家筆下都涌現(xiàn)出了松樹的身影，使松樹題材繪畫進入了一個高峰期，而其興起的根本原因在于元代特殊的時代背景，文人以畫為寄、借松抒懷，研究元代山水畫中松樹題材的類型及其特點，探索其豐富的文化意蘊。

關(guān)鍵詞：元代；松樹題材畫

松樹題材繪畫在中國山水畫中占了及其重要的地位，發(fā)展到后來成為一個獨立的繪畫題材。據(jù)文獻記載，距今最久遠的出現(xiàn)描繪松樹形象的作品，是1960年4月在南京西善橋南朝墓葬群中出土的《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畫像磚，之后歷代都有為數(shù)不多的表現(xiàn)松題材的畫作，如隋代展子虔所繪的《游春圖》，唐代于邵繪有《松竹圖》，李思訓(xùn)《江帆樓閣圖圖》，及其子昭道繪制的《明皇幸蜀圖》，唐人所繪《宮苑圖》，韓滉的《文苑圖》，五代荊浩的《匡廬圖》，宋代米芾的《海岳庵圖》、郭熙的《早春圖》、趙孟堅的《歲寒三友》、趙伯骕《萬松金闕圖》等。

直至元代，松樹題材繪畫成為中國古代松樹題材繪畫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高潮，在元代畫家史料中有詳細記載的元代畫家有六十九人，其中畫過松樹題材繪畫的畫家有二十四人，占總?cè)藬?shù)的百分之三十五多，由此可見松樹題材繪畫受元代文人的青睞，并且在繪制過程中有創(chuàng)新有變革，本文將以松樹題材為例，探討這一繪畫題材在元代得以流行的原因及其類型特征、文化意蘊。

松樹作為中國山水畫的一種表現(xiàn)對象，自隋朝時最早出現(xiàn)，之后歷代都有畫家進行創(chuàng)作，但數(shù)量不多，并沒有流行開來，直至宋代宋人對松樹的畫法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探索研究，才大大推動了我國松樹題材繪畫的發(fā)展。

一、松樹題材繪畫在元代興盛的原因

（一）政治環(huán)境

元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少數(shù)民族正式掌管政權(quán)的封建王朝，民族矛盾十分尖銳，元代的各個民族被劃分為四個等級，依次是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漢人、南方漢人，淪為了當時社會最下等民族的南方漢人生活苦不堪言，各種限制和禁忌使他們的身心備受摧殘。在元代初年，科舉制度被廢除，知識分子入仕途困難，加上官場腐敗，戰(zhàn)亂連年，天災(zāi)人禍，都加劇了元代文人內(nèi)心的不滿與苦悶。在南方漢人入仕無門的狀況下，為了填補內(nèi)心精神空虛，便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藝術(shù)和文化領(lǐng)域，致使其蓬勃發(fā)展，其中繪畫、書法、戲曲等方面出現(xiàn)了異彩紛呈的局面，而寄情于畫便成了當時的一種風氣。

（二）宗教三教并興

元代在宗教信仰上采取的是比較寬松自由的政策，推崇順其自然、清心寡欲、寧靜淡泊的思想境界的道家在元代出現(xiàn)了繁榮的局面，而這種思想境界以及理念在當時統(tǒng)治殘暴、民族歧視嚴重的元代，成了文人畫家逃避世俗的一種方式與寄托，于是他們紛紛遠離世俗，回歸自然，寄情山水，隱逸之風開始盛行。他們拋開世俗的煩惱，全身心投入到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中，進入忘我的藝術(shù)境界，使藝術(shù)思想與道家思想合二為一。

（三）借松抒懷

元代的時代背景造就了當時畫家的創(chuàng)作特點——寄情于山水，托物言志。而松樹對于中國元代畫家繪畫的意義及文化的含義，都是其他植物所不能企及的，松樹作為傳統(tǒng)文學(xué)意象的內(nèi)涵中，寄寓傳統(tǒng)道德對理想人格的追求與元代畫家不謀而合，自然松樹成了元代畫家借以抒發(fā)內(nèi)心情懷的重要載體。在當時濃厚的“松柏文化”時代背景環(huán)境中，文人畫家對松柏最深刻的體悟是：松柏精神。所以借松抒懷，也正是飽受民族矛盾壓抑下的元代文人畫家喜愛松樹題材繪畫的根本原因。在元代，松樹成為人們精神的寄托，而這種精神又激勵著元代文人前進的腳步，元代文人畫家在創(chuàng)造松樹題材繪畫的過程中也不斷以松柏精神激勵自己，借松柏抒發(fā)自己的內(nèi)心情懷，“松柏”既成了當時的一種重要的繪畫題材，亦是一種文化符號的象征。

二、元代山水畫中松樹題材的類型及特點

與之前不同的是，松樹題材繪畫在元代受到了極大的青睞，許多元代畫家都熱衷于松樹題材繪畫的創(chuàng)作?？v觀元代歷史上的文人畫家的松樹題材繪畫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大類：

（一）描繪松樹或以松石為主要題材的作品

如朱德潤最著名的作品《渾淪圖》（見圖一），從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一株蒼老遒勁的古松挺立于斜披之上，其酷似龍爪的枝干上盤繞著若干藤蔓，藤蔓的須絲飄散于空中，有飄逸升騰之感，整個造型猶如虬龍，用筆勁挺而灑脫、蒼老又不失潤澤，圖中的松樹形象是作者借松樹來比喻君子。在烽煙四起動蕩不安的元代，君子之風在野而不在朝，就像生長于深山萬壑之中的古松一般，雖扎根在亂石之中，卻志存高遠。而松樹的處世之態(tài)是：既不欺世，也不墮世，不卑不亢，平易常見，卻又和而不同。這也是元代畫家畫松的原因所在，以松樹形象來論人品，寄托自己的情感情懷，是處于亂世的文人最基本的立身救世的理想品格的寫照。

（二）松樹與山水相搭配的作品

如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見圖二），這幅傳世之作既是黃公望山水畫作品的代表作，也是中國元代山水畫的經(jīng)典之作，映射了那個時代山水畫的個性特征和藝術(shù)風格。畫中描繪的是初秋富春江一帶的風景，峰巒、斜坡、云樹，起伏競秀，疏密有致，除了對富春江山水的描繪，畫中更多的筆墨是放在了對樹木的描摹之上，各種樹木鱗次櫛比，變化多端。在畫法上，黃公望有自己的獨特之處：遠處的高山、樹木穿插交錯，用墨濃淡有致、下粗上細、似點非點；近處的山峰上小樹則用濃墨隨意點畫，稀疏幾枝松樹點落在坡腳之上，用筆清勁；小松針則長短變化有序，疏密有致；點苔、小屋用筆精煉；而碎石和礬頭尤為特別，土石相間、礬頭累累，很見繪畫用筆之功力?！陡淮荷骄訄D》體現(xiàn)了黃公望對趙孟頰“須知書畫本來同”的藝術(shù)思想的完美詮釋，講究以書入畫，著重書法的用筆神韻，整幅畫神清骨健，全入畫境。作者借畫抒情，以松比志，開拓了元代山水畫神明變化、因心造境、寫意抒情的新天地，無論是在繪畫藝術(shù)特色上，還是其心里情感的抒發(fā)、寄托上，這幅畫足以見出了作者的苦心孤詣，對后世山水畫家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三）松樹與山水、人物相搭配的作品

如錢選的《幽居圖》（見圖三），《幽居圖》是錢選松樹題材山水畫的代表作品，整幅畫給人氣韻幽靜的感覺。畫中的山石坡岸、樹木叢林以簡潔清潤的墨線勾勒，另外山石坡岸用了青綠色著色，一改趙伯駒精密嚴謹?shù)墓愶L格，畫風清淡簡潔、瀟灑疏落。畫中山石方直有棱，皆以剛勁而尖細的筆墨勾勒出。凹處的畫法也很特別，以極淡極細的線條平行排布，被青綠色罩染之后幾乎隱約不可見。坡腳染儲色，山石著以青綠色。山上散布著渾圓的小苔點是全畫中墨色最濃的地方。遠山以淡青色直接暈染而成。畫面的右邊則是三五秀石零落在坡邊岸角，青松虬曲其上，茅屋掩映于松石之間，湖中一葉扁舟緩緩行駛。對岸碧峰起伏，高樹間露出古剎一角，古松下隱約可見茅屋柴門。錢選對于樹木的畫法有其獨到之處，通常他會省略對繁復(fù)枝椏的描繪只畫樹的主桿，而他筆下松針畫法通常有兩種：一是直接以筆點畫而成，用各種符號來組成松針的形狀，生動可愛；另外一種是雙鉤填色，葉與葉間排列得如圖案一樣，具裝飾性。

（四）松樹與人物相搭配的作品

如王繹與倪瓚合作的《楊竹西小像》（見下頁圖四），這幅畫中人物由王繹畫，倪瓚補畫松石平坡，卷首倪瓚題云：“楊竹西高士小像，嚴陵王繹寫，句吳倪瓚補作松石。癸卯二月。”根據(jù)畫中題跋釋文，可知這幅作品已歷明、清兩代著名收藏家項元汴、伍元蕙、宋犖等遞藏，是一件流傳有序的元畫精品。圖中人即為楊竹西，南宋遺民，他不屑于入世，隱居江南，與倪瓚、王繹等人交往密切。畫中他頭戴烏帽，身穿長袍，須髯下垂，面相清癯、磊落而有神，兩眼前視，略帶微笑，形象慈祥。王繹用細筆勾描人物面部五官及須眉，比例協(xié)調(diào)，略烘淡墨，使形、神躍于紙上。衣紋以中鋒運筆，寥寥數(shù)筆，就把身體的體積感和衣服的質(zhì)感表現(xiàn)出來了。而在他身旁則是石堆和一株枯松，由倪瓚所畫，筆墨枯淡、松秀，與人物相得益彰，表現(xiàn)了楊竹西在宋亡后，不肯趨炎附勢的氣節(jié)和情操，更體現(xiàn)了元代文人雅士“抗簡孤潔，辟處窮居”的境遇。

三、松樹在繪畫中豐富的文化意蘊

在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古國里，瀏覽古籍，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文人雅士對松樹的情有獨鐘，他們歌以贊松，詩以詠松，文以記松，畫以繪松，鴻篇妙文枚不勝舉，丹青杰作傳世甚多。究其原因是松樹不僅在繪畫中是一種美的符號和象征，同時它還蘊含著倫理、宗教方面的深刻含義。在繪畫中不同的背景配上松樹，可能就表示著不同的內(nèi)容和意義。歸納起來，無外乎以下四種：

（一）長壽或得道成仙的象征

松齡長久，經(jīng)冬不凋，所以被視為仙物，用以祝壽、喻長生。而松的“祈長生、益壽考”之意出現(xiàn)于魏晉南北朝，當時戰(zhàn)爭頻繁，民不聊生，莊老精神使魏晉士人價值觀念發(fā)生全新的變化。形成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以老莊思想為基礎(chǔ)，神仙與不死是其追求的終極目標，以“松”這種原初的象征寓意被道家所接受，后來成為道家長生不老的重要原型，在道家的神話中，松往往是不死的象征，道士服食松葉、松根，以期能飛升成仙、長生不死。在中國古詩中，涉及到松樹的詩句枚不勝舉，而在這些詩句中，松樹往往又是長壽的象征：“常青松迎客，萬壽黃山巔。鶴童仙叟至，蒼枝攬月懷?！币嘤形覀兌炷茉?shù)馁R壽佳聯(lián)“福如爾海長流水，受比南山不老松”，而在傳統(tǒng)繪畫領(lǐng)域，松常與鶴為伍用以表達長壽，如《松鶴延年》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題材，此類題材往往設(shè)計成孤松一株直指云天，而仙鶴仰首長嘯，或款款飛來，松靜鶴動，松剛鶴柔。寓指長壽百歲，相伴永遠，吉祥安康。

（二）真情的象征

松樹的堅韌、頑強，往往也象征著忠貞的友情和愛情，南朝樂府民歌《冬歌》中有唱到：“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fù)何似。果樹結(jié)金蘭，但看松柏林，經(jīng)霜不墜地，歲寒無異心?！彼未暮捞K軾一生亦愛松，從“少年頗知種松，手植數(shù)萬株，皆中梁柱矣”，到當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王弗病逝之后，蘇軾在其墳塋周圍親手種植松苗萬株，寫下了催人淚下的《江城子·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倍裰狞S山迎客松，松枝舒展，彬彬有禮，恰似一位好客的主人，揮展雙臂，恭迎四方賓客，已成為國人向世界敞開心扉，友朋遍天下的標志了。

（三）堅貞不屈氣節(jié)的堅守

松樹具有“蟠根錯節(jié)氣猶龍，受盡風霜不改容?！钡木?，這種頑強的生命力、堅貞的生活態(tài)度是為人們所欣賞的，孔子在《論語》中最早指出了松樹的這種品格和特性，他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孔子用這句對松樹的品格、特性的贊美之詞，來啟示他的門人弟子，這句話深含了與人的品德修養(yǎng)相聯(lián)系的潛臺詞。而在《莊子》這部書中記載孔子周游列國，到陳蔡兩個國家的時候，遇到了缺糧斷炊的困厄，他對弟子說道：“內(nèi)省而不窮于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后茂也”?？鬃拥倪@段話，首次將松樹的品格特性與人的艱難困苦的遭遇和品德修養(yǎng)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中國人對這種“氣節(jié)”品質(zhì)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堅忍不拔、不屈不撓、隱忍的特性最先聯(lián)想到的植物也是青松，青松的這種文化意蘊，在元代更是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發(fā)揮到極致。

（四）淡泊清高志向的追求

其中林景熙《云梅舍記》中有記載，“即其居累土為山，種梅百本，與喬松、修篁為歲寒友”；元雜劇《漁樵閑話》云：“那松柏翠竹皆比歲寒君子，到深秋之后，百花皆謝，惟有松、竹、梅花，歲寒三友?！?至宋代，文人雅士將松、竹、梅并稱為歲寒三友。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特別鐘情于松、竹、梅這三種植物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一、這些植物的生長習(xí)性被人們所喜愛，人們便賦予了它們淡泊清高志向的追求的文化意蘊；二、中國古人喜歡托物言志，無論是繪畫藝術(shù)還是詩歌，這種淡泊清高志向的追求的風格始終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在中國元代由于特殊的時代背景文人對于這種風格的追求更是如此，便寄情于松，借松抒懷，促使松樹題材繪畫在元代興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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