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重返非盟，“西撒國”何去何從

孫紅

1月30日至31日，第28屆非盟峰會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召開。此屆峰會的主題是“投資青年，釋放人口紅利”，并選舉乍得外長穆薩·法基·穆罕默德為新一屆非盟委員會主席。除此之外，非盟還迎來另一位“新面孔”。1月30日，非盟峰會就摩洛哥加入非盟舉行閉門投票，54個成員中，39票贊成、9票反對，摩洛哥正式入盟。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十分激動地稱“終于回家了”。時隔33年后摩洛哥重返非盟，其實是各方妥協的結果，未來如何解決困擾摩洛哥與非盟關系的西撒哈拉問題仍是個未知數。

當年為何“離家出走”？

摩洛哥是非盟前身——非洲統(tǒng)一組織的創(chuàng)始成員國，在非洲聯合歷史上發(fā)揮過重要作用。但在1984年，非洲統(tǒng)一組織決定接納“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西撒國”）為正式成員國，時任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憤而退出該組織。

“西撒國”位于非洲西北部的西撒哈拉地區(qū)，西臨大西洋，東部自北向南毗鄰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和毛里塔尼亞。歷史上，西撒哈拉曾為歷代摩洛哥王朝的一部分。19世紀，西撒淪為西班牙殖民地，被稱為“西屬撒哈拉”。二戰(zhàn)結束后，非洲民族解放運動風起云涌，西撒地區(qū)人民也希望驅逐殖民者，實現獨立。早已獨立的鄰國摩洛哥、阿爾及利亞、毛里塔尼亞開始向西撒人民提供幫助。同時，摩洛哥宣稱對西撒地區(qū)擁有主權。但在當時反殖的大背景下，摩洛哥的這一要求并未引起太多波瀾。上世紀70年代初，摩、阿、毛三國一度密切合作，支持西撒地區(qū)的武裝斗爭，并利用聯合國多邊場合向西班牙施壓。1974年，西班牙宣布同意西撒自治。摩、阿、毛的反殖陣線迅速瓦解，摩、毛均對西撒提出領土要求，阿爾及利亞則堅持西撒應獨立。三國糾紛一路鬧到國際法院。1975年，國際法院裁決認為，摩、毛歷史上雖與西撒存在“法律上”或“部族上”的聯系，但無足夠證據證明領土的確切歸屬，因此駁回摩、毛兩國對西撒的領土要求。

裁決出爐后，時任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號召民眾向西撒進軍，宣示主權。35萬人響應了號召，打著象征伊斯蘭教的綠色旗幟，步行進入西撒地區(qū)，制造了歷史上著名的“綠色進軍”，也向世人展現了摩洛哥在“捍衛(wèi)西撒主權”上的決心。

1976年，西班牙正式撤軍。西班牙軍隊甫一撤出，摩、毛就立即派兵“分區(qū)占領”西撒部分地區(qū)。始終支持西撒“獨立”的阿爾及利亞則扶持西撒人民武裝組織“波利薩里奧陣線”（又稱西撒人陣）成立“西撒國”，并與摩、毛展開了長達16年的西撒戰(zhàn)爭（毛里塔尼亞后于1978年退出，并放棄領土要求）。1992年，在非統(tǒng)組織、聯合國調解下，摩洛哥與西撒人陣正式?；穑M舉行公民投票，以決定西撒獨立或者并入摩洛哥。聯合國成立了西撒特派團，監(jiān)督?；鸷徒M織投票。但由于雙方對投票抱有不同設想，在選民資格問題上發(fā)生嚴重分歧，導致投票拖延至現在也未舉行。

“無條件”返回非盟？

非盟自2002年取代非統(tǒng)組織后，一直歡迎摩洛哥“回歸”。但摩洛哥堅持取消“西撒國”席位，遭到阿爾及利亞、安哥拉、南非、津巴布韋等非洲大國的反對，兩派長期僵持。去年7月，在第27屆非盟峰會期間，摩洛哥表示有意“回歸”非盟，并于9月正式提出申請。摩洛哥敦促非盟重新考慮在“幽靈國家”（“西撒國”）問題上的立場，無需再“背負歷史錯誤的重擔和累贅”。摩洛哥雖未明確提出以撤銷“西撒國”席位為“入盟”條件，但仍未獲得多數國家認可。后來摩洛哥表示“無條件回歸”，遂收獲無數好感，就連“西撒國”也表示愿意與摩洛哥進行直接對話，和平解決西撒問題。

不過，摩洛哥此次放低身段，或許有其他考慮。一方面，摩洛哥欲重振在非洲事務上的領導地位。自摩洛哥退出非統(tǒng)后，無法對非洲內部事務施加影響。而其參與的北非地區(qū)組織“阿拉伯馬格里布聯盟”因西撒問題等內部爭端，合作舉步不前，自2008年起不再召開首腦會晤，摩洛哥的地緣影響力日漸萎縮。但自2011年后“阿拉伯之春”席卷北非，摩洛哥政經發(fā)展一枝獨秀，成為美歐在非反恐、難民問題上的倚重。摩洛哥參與非洲政治、經濟事務的底氣增強，欲重振昔日領導地位。同時，自1999年繼位后，穆罕默德六世將非洲作為外交重點，迄今為止已訪問撒哈拉以南非洲30余國，簽署300多項雙邊協議，涉及投資、貿易、宗教培訓、減貧等多個領域。摩洛哥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投資占到其對外直接投資的88%。另一方面，西撒問題緊迫性下降。目前，摩洛哥已經控制了西撒80%（也有數據顯示為90%）的土地，已經“事實占領”并建省。摩洛哥還斥巨資發(fā)展當地經濟，苦心經營40年。此外，聯合國、阿盟等國際組織也未承認“西撒國”主權，后者獨立希望渺茫。摩洛哥清醒地認識到，加入非盟對其利大于弊，咽下這口氣，拋棄“名義之爭”與“西撒國”共處一室，或許可從內部解決西撒問題。

而非盟接納摩洛哥也有其現實考慮。西撒問題不僅長期困擾摩洛哥與阿爾及利亞關系，還引發(fā)非盟內部分裂，嚴重影響團結。非盟期待摩洛哥重返后能推動西撒問題解決，促進非洲聯合。另外，摩洛哥是最后一個入盟的非洲國家，非盟此后可實現對整個非洲的“無死角覆蓋”，未來將名正言順地在國際舞臺上為“整個非洲”代言。

打入非盟的“特洛伊木馬”？

雖然摩洛哥“無條件”重返非盟，但圍繞西撒問題的各方角力依然難分高下。其一，阿爾及利亞等國仍堅定支持西撒獨立。目前，非盟仍有16國支持“西撒國”，以阿爾及利亞、津巴布韋、南非等國為代表。其中，阿爾及利亞承認“西撒國”40余年，投入巨大，不會就此放手。此次投票，阿與多國要求成立專門委員會解決西撒問題后再討論摩洛哥加入非盟一事，但未果。會后，津巴布韋總統(tǒng)穆加貝批評支持摩洛哥入盟的非洲國家領導人“缺乏原則”，“毫無意識形態(tài)底線”。其二，國際斡旋進展緩慢。聯合國、非盟就西撒問題曾通過數十份決議，呼吁和平對話，并就西撒問題進行公投。近年來，有關各方歷經多輪談判，但均無明顯突破。2016年3月，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參觀“西撒國”在阿爾及利亞廷杜夫的難民營時，曾使用“占領”一詞形容摩洛哥在西撒的存在，引發(fā)摩洛哥激烈反應，要求聯合國撤出在西撒地區(qū)工作人員，并關閉聯合國西撒特派團的一處軍事聯絡辦公室?！安ɡ_里奧陣線”近日稱，摩洛哥如“耍花招”，就是“與整個非盟對抗”，并寄希望于新任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能打破僵局，促使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實現西撒民族自決。其三，摩洛哥不會放棄對西撒的“主權”。早在2007年，穆罕默德六世就公開表示：“我們不會放棄每一寸我們深愛的撒哈拉，哪怕是一粒沙塵?！?016年，摩洛哥獲得非洲28國支持并聯名請愿，要求非盟“開除”“西撒國”。雖然《非盟憲法性文件》（又稱“非盟憲章”）中并無撤銷一國成員的規(guī)定，但如果摩洛哥能爭取到三分之二的成員國（37票）同意，即有權修改憲章，將“西撒國”踢出去。今年2月，摩洛哥副外長納賽爾接受采訪稱，非盟成員的身份并不會改變摩洛哥的立場，摩洛哥不僅自己永遠不會承認所謂的“西撒國”，還會加碼爭取其他國家的支持。

對非盟來說，重返后的摩洛哥究竟將促進非盟更加團結還是走向分裂，恐怕只能靜觀其變了。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員）